“那就好,我去城西看看,无惧他们在那里巡哨。”红思雪轻声道。说完,她也不等彭无望答话,便翻身上马,纵马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彭无望怔仲了良久,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将那把朴刀抱在怀中,坐倒在蓝灰色的石阶之上。

熟悉的脚步声在彭无望耳边响起,他猛地直起身,道:“贾神医,你也来了?”

一身黄衫的贾扁鹊耸了耸鼻子,瞥了他一眼:“我闲得无聊,就到处看看。”说完坐到他的身边。

“我正要找你,算起来我又该喝药了,快些给我。”彭无望笑道。

“我可不想浪费精神,我们眼看就要死在恒州,制作绝蛊的解药已成痴心妄想,这些药不喝也罢。”贾扁鹊冷然道。

“你给我喝吧,”彭无望道,“一个月不喝绝蛊酒,我只感到浑身不对劲儿,一会儿杀敌也提不起精神。”

“你难道真的上瘾了?”贾扁鹊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那小巧的酒罐,递给彭无望。他一把抓了过去,一饮而进,一股热汗沥遍全身,说不出的爽快。

“这个,给你。”贾扁鹊将一黑一白两瓶药水递给彭无望。

“这是什么?”彭无望问道。

“一瓶是毒药,一瓶是解药,毒药涂在兵刃上,解药自用。”贾扁鹊冷冷地说。

“贾神医,这,这不太好吧。”彭无望惊道。

“有什么不好。你一定要说你们侠义之士不屑于用这些歪门左道的手段杀人。哼,用刀是杀,用毒也是杀,又有什么分别。我看还是用毒杀得快些,痛楚也少些。这毒药见血封喉,破皮就死,比你一刀刀将人斩死可是利索多了,还省了你不少力气。你多杀几个敌人,你的战友就会少死几人。沙场作战,无所不用其极,你若是死抱着那些侠义教条不放,只是多做蠢事。”贾扁鹊不待他多说几句,立刻宛若炮竹一般将一大串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兜头砸向彭无望,让他怔在当场。

好半晌彭无望才回过味来,犹豫着点点头,道:“好的,我会好好用它,贾神医你放心。”贾扁鹊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咳嗽一声,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你保重。”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城楼。

看着手中的毒药解药,彭无望无奈地笑了笑:“中了我一刀还会不死的,用毒大概也死不了吧。”

静寂的城头响起了一阵喧哗之声,大群的城防官兵用到上城阶的周围,探头探脑的不住张望。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李读和魏师傅得意洋洋地率领着恒州城内的百余个精通铁器制造的士兵和工匠,将二十余台装有小木轮,可以自由行走的机关连弩器推上了城头。

这些机关连弩器样子颇有些象中原帮派中秘密流传的诸葛损益连弩,只是多了一个圆形的转轮,转轮上安装了十二枚形状完全相似的箭匣,每个箭匣有深达八寸的沟槽,可以装填十枚弩箭。魏师傅兴奋地向周围的弓弩手讲解着这种机关连弩器的操作方法。原来弓箭手只需要扣动扳机,就可以连续发射转轮上其中一个箭匣中的十枚箭矢,然后转动转轮,将另一个箭匣放置到用于瞄准的望山之下,只需不到一息时间,就可以继续发射十枚箭矢。这个转轮有十二个箭匣位置,需要同时有两个人操作,一个人负责发射箭矢,转动转轮上匣,另一个人则负责在一旁往箭匣里装填箭矢,可以连续发射上千枚快箭,端得是犀利无比。

魏师傅讲解完毕,朝李读一挥手。李读在万众期待之下,得意洋洋地来到机关弩前,抬起沉重的弩身,瞄准了城下的一辆焚烧中的蛤蟆车扣动扳机,十枚箭矢宛若流星飞火,鱼贯飞出,在空中划出了一条连绵不绝的虹线。在众人惊叹声中,李读转动转轮,一声清脆的换匣声响起,另一个箭匣已经上好了位置,他片刻不停,又一扣扳机,十枚箭矢再次飞出,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城下的蛤蟆车。城上的官兵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无不由衷地为李读和魏师傅鼓掌喝彩。守城的弓弩手连忙爱如珍宝地将这几十台连弩器瓜分一空,分布在东南西北城头,有些没分到的守军大叹倒霉,纷纷央求李读和魏师傅再造几台,令他们大感自豪。

看着这两个老当益壮的老儿,彭无望本来暗淡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开怀的笑意,微微点点头。就这时,一阵木轮转动的声音从身旁响起,他转头望去,却看到洛鸣弦和赵一祥推着一台机关连弩器来到了他面前,将弩箭器的望山对准了城下。

“怎么,李读先生也派给了你们一台?”彭无望笑道。

“是啊,师傅。”赵一祥看了看洛鸣弦,支吾着说。

“怕啥,师傅,是我们抢来的,我们的准头比一般官兵要好得多了,让我们用一台,保准比那些兵杀得更多的突厥狗。”洛鸣弦不无得意地说。

彭无望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洛鸣弦自从上一次比赛杀人数目,便开始有了竟胜之意,这一次有了连弩器,死在他手上的突厥人数目,应该比上次更多了。

“彭兄弟,起来了,怎么还在坐着偷懒。”一身黑衣的雷野长肩扛着镔铁齐眉棍来到他的身边,“方姑娘说了,这一次守城战敌方必然会派所有精锐高手冲上城墙厮杀,我们几个组成高手队,专门对付他们。”在他的身后,走来了白衣白袍的郑绝尘,萧烈痕和连锋。

“义妹她……”彭无望忽然想起红思雪,想要说些什么。

“她镇守西城,同时巡视内城防卫,让她和我们一队杀敌,太过危险。”郑绝尘剑眉一竖,不待他说完,便把他的话打断。

彭无望舒了一口气,无奈地一笑:“郑兄所言极是。”

第195章 舞于石上

晨曦笼罩下的联军大营内所有塞外名将云集帅帐,静静等待锦绣公主的调遣。通夜研究恒州地形图的锦绣公主此时此刻已经双目通红。她此时镇定自若地将第一支令箭递给了罗朴罕:“罗朴罕将军,你可领五成渤海攻城器具及五万精兵,用蛤蟆车装土填满护城河,用抛石车攻击城墙,待到城墙损破后,才架云梯车攻城,顺序万万不可弄错。”

“得令!”罗朴罕洪声道。

锦绣公主又拿起两枚令箭:“战雄,战洪你二人率领一万金羽银羽队,两万步兵环城守护抛石器和云梯车,严防恒州骑兵突击。”

“得令!”战雄战洪齐声道。

锦绣公主又道:“今日主攻北城,西南东三城亦需施加压力。铁弗由酋长,菩萨王子你二人率领黑水靺鞨精兵和回鹘精锐攻打南城。”

铁弗由眉头一皱,顿了一下,道:“得令。”

菩萨王子猛地一点头,也道:“得令。”

锦绣公主将一支令箭取出又道:“博古台和扎尔杰何在?”

室韦猛士博古台,扎尔杰一起走出班列:“末将在。”

“你二人率领两万室韦精锐攻打西门,维持攻势,不可间断。”锦绣公主道。

“得令!”额尔古纳河勇士互望了一眼,同声道。

锦绣公主又将一支令箭举了起来,看了一眼契丹首领阿保甲,道:“东门便交给阿保甲酋长了,请你率领五万契丹战士攻打东城。”

“得令!”阿保甲满意地接过令箭,他很高兴可以独自攻打一门,这样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观望战情,让其他族的士兵去送死了。

锦绣公主举起最后一支令箭,道:“普阿蛮何在?”

赛上奇人双燕普阿蛮走出班列,沉声道:“公主有何差遣?”

“你率领火焰精锐,屠南队所有战士跟随阿保甲酋长攻打东门。恒州高手当会集中在北门应战,你们可以借此突上城头为阿保甲酋长打开东门大门。”锦绣公主沉声道。

普阿蛮洪声道:“得令。”

锦绣公主看了一眼阿保甲骤变的脸色,青巾下的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先破城者,可尽屠恒州城,因为此战至关重要,将来攻破长安,今日先入恒州者,他日可先入长安城。”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阿保甲双眼中的理智更被贪婪和凶残的神色淹没。

当议事的众将领鱼贯走出帐门的时候,锦绣公主朝着普阿蛮暗暗使了个眼色。普阿蛮心领神会,守在帐门以外,当最后一个将领走出之后,再悄无声息地步入主帐,走到帅案之前。

“公主殿下,如今四下无人,若是有事差遣,请讲当面。”普阿蛮沉声道。

锦绣公主微微点点头,轻声道:“我已经问过曾经潜入恒州的暗探,这些守城的官兵大多是未经阵仗的新兵,没有打大仗的经验。今日我们以二十余万大军全力攻城,乃是雷霆万钧之势,本该轻取此城。但是这些新兵经过曼陀狼军攻城血战的洗礼,又有河北骠骑立威于前,更加上曾经杀死曼陀王子的彭无望死守城上振奋士气,即使可以猝取此城,我方付出的代价也将极为惨重。”

普阿蛮心有所悟地点点头:“大唐守军历经血战,河北骠骑立威恒州,这些既成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公主是要我冲上城头,立杀彭无望,摧毁守军士气,让联军将士可以一举拿下此城。”

锦绣公主沉默了良久,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道:“你也看到了,各族首领因为曼陀被杀,已经开始怀疑我突厥族的实力,如果此次攻城陷入苦战,这些本来就摇摆不定的诸族将士将会开始向大唐靠拢。到时候,别说攻陷长安城,就是突厥族的存亡都将是未知之数。所以,这一仗,乃是生死之战,不容一丝马虎。”她说到这里,忽然略微抬高嗓音,道:“你们出来吧。”

一阵脚步声从主帐的帷幕后传来,箭神兄弟铁镰铁岚和另外三个身穿皮甲,斜戴毡帽,气势非凡的人物缓缓走到帅案之侧。

“箭神兄弟,阿蛮早已熟悉,”锦绣公主抬手一指另外三个高手,沉声道,“这三位乃是我的师兄。二师兄修罗巴亭,三师兄七窍心魔古藤格,四师兄风中兽赤察勋。”

“原来是天魔的弟子。”普阿蛮心中升起一丝兴奋,朝他们微微点头,转头问道:“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锦绣公主的眼中浮起一丝薄雾般的悲色:“他们五人将会听候你的号令,伺机击杀彭无望。我要他在开战后一个时辰内血溅城头。”

看到大草原上五位地位最尊崇的高手竟然成为了自己的手下,只为了击杀彭无望,普阿蛮深深感到了锦绣公主对自己寄予的厚望,心中一阵感动。他轰然下跪,沉声道:“公主请放心,阿蛮以性命保证彭无望将会是守军中第一批战死的人。”

“好!”锦绣公主的声音莫名地一阵咿哑,她轻声咳嗽了一声,又道:“你们下去吧。”

普阿蛮拱了拱手,带领着铁镰铁岚等五人,旋风般走出了帐门。

塞外号角幽咽的哀鸣在恒州城四面此起彼落的响起,数十万大军犹如波涛起伏,汹涌澎湃的钱塘潮水从营寨中冲杀出来,在护城河对岸摆开了旌旗招展,气势磅礴的大阵。

恒州城墙被一片木轮滚动时发出的尖锐轰鸣声所淹没,数十台体形巨大,样式奇异的改装霹雳大石车被近千名突厥壮汉推至北墙之下,硕大的铁盘之中,装满了面目狰狞,棱角分明的巨石。数万铁骑飞羽队的精英战士排成整齐的环形阵势,严密地守护着这数十架抛石车。在抛石车之后,是装有木轮,可以快速推进的攻城车,数丈高的木制斜楔宛若犀角一般高高翘起,几排竹梯仿佛巨狮脑后乍起的鬃毛,斜斜地挂在攻城车之后。盔明甲亮的东突厥白穗狼军战士聚集在数百面白穗黑凤旗下,朝着恒州城头发出山崩地裂般的怒吼喝骂之声。整齐的军容,鼎盛的气势,令人感到恒州城仿佛滔天洪水下一个不起眼的村庄,只需要一个浪头,就可以把它完全淹没。

城西的室韦族两万雄兵排成漫山遍野的散兵阵,上百架云梯被排在了中阵。阵前是两千五百人的骑兵阵看住左右两翼,两千五百名壮汉手举羊毡大盾,护住头顶,一千五百名战士推动虾蟆车随时准备填堵护城河。在云梯阵之后,是一万名半披皮甲,半裸上身的彪悍勇士,战斧长刀,光芒耀眼。这些勇士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发出震天动地的整齐呼喝,一排一排的音浪冲击着城墙,仿佛可以就这样将那不高的城头摇碎。

城南的黑水靺鞨精兵一式的大盾弯刀,披挂着明亮耀眼的盔甲,在城南的护城河畔排成了整齐的方阵。阵中错落有致地排布了二十余辆大石车,每辆车都有百余人担石上弹,操纵发射。回鹘战士则青衣无甲,高举弯刀,守在百余架虾蟆车,木驴车和攻城车之下,随时准备运土填河,直冲入城。回鹘王子菩萨纵马在军中纵横奔跑,不断地高声发话,鼓舞士气,所到之处,麾下士兵纷纷热情澎湃地高声喝彩,气势极高。

城东的契丹战士排成数十列长龙,军容严整地默默守候在城东墙之下,数百名顶盔贯甲的契丹首领排在阵势的最前列。两百架云梯在五千名的高举盾牌的雄壮战士护卫下,密密麻麻地摆在护城河前。这些契丹战士一色的黄裘灰袄,除了将领之外,俱不披甲,人人圆瞪双眼,怒视着恒州城头,仿佛想要用火热的目光将这座血城烧熔。

恒州城头静寂无声,彭无望提着朴刀,稳稳地站在北城之上,默然看着城下扯地连天的大军。在他身边,是和他一起组成高手队的郑绝尘,连锋,萧烈痕和雷野长。其他几个人也不出一言,城下几十万雄兵组成的阵势,即使是身历万险,早就视生死如等闲的他们也感到说不出的震撼和压抑。曼陀的狼军攻势已经凶悍难当,这一次的攻城又加上了无数攻城利器和几十万援军,这个城池陷落的命运已经注定,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