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每一次搏命都将我的安全考虑得甚是周到,你可曾问过我的感受,你可否让我自己做一次主。”红思雪双目通红,激愤地大声道。

彭无望闭上眼睛,转过头去。红思雪双眼一酸,刚要接着说下去,后脑却突如其来地受了一记重手,身子猛地向前栽去,被彭无望一把抱在怀中。在她身后,郑绝尘缓缓收回自己的右拳,朝彭无望苦笑一声。

看了看怀中闭目沉睡的红思雪,彭无望苦涩地笑了一声,道:“义妹醒来,必会怪我们一世。”

郑绝尘点点头,忽然微微一笑:“那她大可以用后半生慢慢和我等计较。”二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蹄声从街道尽头传来,刘雄义率领着几名牙将来到彭无望身边,道:“彭大侠,兄弟们特意为你留了一副盔甲,你快快将它换上。”说着一挥手,一名牙将手捧一套金光闪闪的黄金盔甲来到彭无望的马前。

彭无望连忙将怀中的红思雪放到方梦菁怀中,低声道:“方姑娘,请你照顾一下她。”方梦菁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来到那名牙将面前,接过盔甲一看,不禁怔住了。

“不错,这幅盔甲本是归德中郎将的甲胄,既然姜将军战死疆场,那么这幅甲好应该让他的弟弟继承,彭大侠,你拿去吧。”刘雄义沉声道。

彭无望眼中一酸,也不推辞,将盔甲一把抖开,在那名牙将的协助下,默默将这套黄金铠甲披挂在身上。他惊奇地发现,这幅甲的大小尺寸竟然仿佛是为自己量身定做一般的合适。“大哥,本以为一世都不会有像你一般高大雄伟的身形,却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和你一般的高矮。”彭无望颤抖着抚摸着身上的甲叶,“我决不会辜负这幅金甲,大哥,你好好看着。”

他转过身,牵过一匹战马,纵身而上,将手中朴刀挂在得胜钩上,阳光穿过满天烟尘照在他的金甲之上,散发出灿烂光芒。那名为他披挂的牙将将一条猩红色的貂皮大氅披在他的身上。此时此刻的彭无望,锦帽貂裘,金盔金甲,说不出的威风凛凛。

看到彭无望披挂上马,所有厉兵秣马的将士同时发出一声喝彩。刘雄义激动地大声道:“全体上马!”

“嗬!”所有将士发出整齐的应和声,齐刷刷地跃上马背。恒州城内残存的两千五百名唐兵一式的赤红盔甲,猩红披风,五彩锦盔。每一匹战马的脖颈和顶门披挂黑甲,马头遍插七寸锦鸡翎。所有战士手中都紧握光华耀眼的长柄斩刀,马囊上装有三柄枣木投枪。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自豪的神色。

“点火!”刘雄义一声大喝。早就守在北东南三门的小校立刻将浇满火油,覆盖柴草的粮袋点燃,三门大火立刻冲天而起,将入城的通道完全阻塞,而那些塞上联兵救命用的粮草也付之一炬。

“点燃西城民房!”刘雄义接着大声下令。

就在这时,彭无望突然闻到一股子清幽的香气,他眉峰一皱,纵马走入临街的民居,却发现这户人家的园圃之内,种植着一种桔黄色艳丽动人的花卉,每一朵花的花瓣团团锦簇地拥在一起,层次分明而娇柔美丽。

“这是……?”这些花朵让彭无望一下子回忆起自己白布缠头,七刀在手,独闯洛阳时的簪在襟前的月夜流香。那是自己第一次在江湖上出头露脸。在那个时候,他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就和以后无数次江湖历险一样,但是直到现在,千回百转,曲曲折折,他仍然活着,生活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但是这一次应该不同了。”彭无望俯下身,将一朵黄花摘了下来,小心地别在胸前。

“开城!”刘雄义雄浑的吼声再次在静寂的恒州城内响起。

第202章 两千貂锦

司徒婉儿沉寂了良久的琵琶声再次响起,弦声中一洗先前的肃杀壮烈之气,轻柔婉转,缠绵亮丽,令人恍如身在柳丝纷飞,阳光明媚的灞桥边,长亭下,轻装上路的旅人随手折下柳枝,抛在路边,迎着晨风,飘然而去。紧接着,弦声再转,咿呀呜咽,如泣如诉,仿佛塞上深夜中飘来的胡笳曲,又好似草原上随风传送的牛羊骏马的嘶鸣声。

听着这凄恻的弦乐,在西城外布阵的塞上联军人人都回想起了故乡大草原上种种难以割舍的牵挂,一股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无数年轻的战士悲从中来,忍不住低声啜泣。

随着这婉转悠扬的琵琶声,两千五百人的大唐骑兵在刘雄义,彭无望和郑绝尘三人的率领下从洞开的西城大门旋风般冲了出来,在恒州西门前的旷野上摆出了曾经在恒州屡次扬威的锥形阵——河北冲阵。两千五百名红衣红甲,锦帽貂裘的威武战士在护城河前默然催马前行,烈火般的目光越过遥远的距离投向面前黑水靺鞨和回鹘联军的大阵。两千五百匹战马上的锦鸡翎上下起伏,翻出层层彩浪。长风吹过,两千五百条血一样鲜红的赤色披风随风展动,仿佛一条波涛激荡的血河在半空中翻滚。

幽咽的琵琶声仿佛在配合这支赤色雄兵的节奏,数十声激昂如沸的弦声将乐曲带入了另一个高潮。仿佛战鼓齐催,万马奔腾,又仿佛惊涛拍岸,浊浪穿空,刚烈雄浑的弦音恍如金刃相击,天雷轰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强猛力量将世间一切明丽堂皇的幻梦统统绞成了碎片,化成一天闪烁缤纷的粉末。激烈压抑的滑弦,仿佛要将世人每一分希望都压出胸膛,而渐渐开始明丽跳动的弦音却又柳暗花明地激荡出起伏蓬勃的旋律,让人感受到抛弃一切后的痛快逍遥。

随着弦音愈演愈烈,恒州西城门前的大唐骑兵缓缓开始加速催马前进,整个锥形大阵恍如一枚长柄钢锥,朝着黑水靺鞨和回鹘联军的交界处,奔腾而来。

听着这奇异的琵琶声,塞上联军人人胆战心惊,神色沮丧,士气低落,面前的敌军恍惚间仿佛化成了一群锦盔金甲的神兵天将,从九天之外驾云而来,要将他们一扫而空。

当琵琶声消失的时候,彭无望,郑绝尘和刘雄义同时在马上人立而起,一齐高喝:“杀!”天崩地裂的杀声从这群唐朝骑兵的战阵中喊将出来,宛若万千炸雷同时在旷野上滚落于地,强烈的音浪,让塞上联军前排的战马同时人立而起,凄厉的鸣叫。数不清的敌兵从马上坠落下来,摔成滚地葫芦。

满山遍野的投枪台风般席卷了塞上联军的前阵,这块土地仿佛在一瞬间长起了一片枣木丛林,千余名敌军七扭八歪地躺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快让开,莫要和他们硬拼!”回鹘王子菩萨厉声大喝道。他们回鹘兵马的前阵已经完全溃散,败军潮涌而来,将自己的中军也冲散。东来西去,仿佛眉头苍蝇一般的回鹘兵马在菩萨眼前乱晃,几乎把他的眼睛晃花了。

“铁弗由,你快挡住他们的侧翼!”菩萨高声朝刚刚还和他并辔而行的黑水大酋铁弗由叫道,却看见这位黑水大酋正招呼着自己的靺鞨兵马手忙脚乱地朝西败退,将联军的右翼全都空了出来。

“这个胆小鬼!”菩萨王子勃然大怒,刚要招呼自己的将领们和自己会合,准备拼死一战。却看到那只锐不可当的赤色骑兵已经宛若血箭一般从自己的前军穿凿而出,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绕过自己的中军,朝着后军和中军的交界处冲杀而去。

数十个赤盔赤甲的勇士在一名金色盔甲的将军率领下宛若猛虎出栏般砍杀了百余名挡道的回鹘兵马,在菩萨王子的身侧一掠而过。菩萨王子看到那名金甲将军策马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翻腾汹涌的凌厉杀气,令他入坠冰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结了。

“他为什么不杀我?”菩萨王子木然半晌才喃喃地说。过了良久,他忽然醍醐灌顶地明白了过来,大声喝令道:“全军听令,给那群唐兵让开道,听到没有,违令者斩!”看着那只唐兵从中军,后军的缝隙中杀出,朝着东突厥的侧营冲了过去,他终于松了口气:“哈哈,找突厥人去了。”

看到恒州城熊熊燃烧的烈火,突厥主帐内的锦绣公主立刻知道,恒州守军已经发觉了塞上联军的意图,将所有囤积起来的粮草付之一炬。而她最后一丝取胜的希望,也随着从恒州城高高扬起的滚滚烟尘而烟消云散。主帐外,突厥将领愤怒的谩骂声此起彼伏,人人都对恒州守军恨之入骨,纷纷发下毒誓,要屠尽恒州全城以为报复。她反而感到精神一爽,多日来的疲惫仿佛在此刻统统消失了。她迈着轻巧的脚步来到帅案之前,铺了一张宣纸,拿起毛笔,饱浸浓墨,开始在纸上笔走龙蛇地奋笔疾书。随着一行行秀逸飘洒的汉字在笔下奔涌而出,她微皱的眉梢渐渐舒展,一朵悲伤而温柔的笑容缓缓在她那风华绝代的脸上鲜花般盛放。

“跋山河何在?”锦绣公主将写好的信小心地装在锦囊之中,轻声道。

“在!”只剩一臂的跋山河仿佛影子一般出现在帅帐之中。

锦绣公主将锦囊拿出来,道,“附耳过来。”

跋山河点点头,俯身上前。

东突厥联营的侧营巡骑目瞪口呆地看着城西回鹘大营中仿佛煮开了一锅沸水,士卒人马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旌旗号角散落一地,无主的战马凄厉地嘶鸣着在走卒身上践踏而过。

“出了什么事?”金羽银羽队统领战雄催马来到阵前,大声喝问。

“禀告将军,回鹘大营乱作一团,似乎有人闯营。”巡骑首领连忙上前道。

“嘿嘿,活该,一定是恒州兵马突围,选了这群软蛋去捏。好,快快传令金羽银羽队绕到回鹘人后阵待命,等到唐兵冲出回鹘营寨立刻射他妈的。”自从战洪被彭无望斩杀,战雄将恒州军马恨之入骨,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全歼他们的机会。

“得令!”巡骑首领大声道,转身纵马而去。

就在这时,面前的回鹘士兵突然宛若水波一般朝着两边分开。一彪赤盔赤甲的骑兵高声喊杀着朝突厥侧营纵马而来。

看着这群锦帽貂裘,猩红披风的唐兵,所有突厥人都一瞬间的失神。这就是持续和自己苦战了两天一夜恒州守军?每一个人都勇猛得仿佛刚刚下山的猛虎,双目如火,满脸红光,没有一丝疲态,那里象持续厮杀了几十个时辰的人。冲在最见面的一员将军,金盔金甲,映射着夕阳桔红色的光华,流金溢彩,宛若披着火焰冲下凡尘的金甲天神,朝着侧营冲来,那股满场横溢,勇不可挡的气势,仿佛可以将世间的一切都踏在脚下。

随着滚滚的蹄声越来越近,前排的突厥士兵慢慢看清了这员金甲将军的相貌,本来僵硬的身躯,都开始瑟瑟地发抖。“彭……彭……是彭无望!”一个小校惨叫一声,丢下弓箭朝后跑去,他这个动作有着可怕的传染性,那些巡营的士兵齐齐发一声喊:“彭爷爷来喽!”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混账!”战雄勃然大怒,一抬手道,“金羽银羽队听令,将那些临阵怯敌的兔崽子给我统统射死!”金羽银羽队的精兵刚刚得令要绕到回鹘军队后阵截击唐兵,这一会儿又得到战雄新的命令,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连续数次,队伍早已一片混乱。但是这些战士不愧是东突厥第一精兵,虽然后排的战士仍然混乱地移动,前排的战士已经果断地一字排开,一蓬箭雨将临阵脱逃的数百名巡营士兵钉死在地。紧接着,数千枚金羽银羽箭再次稳稳地搭在弓弦之上,锋锐直指迎面而来的唐兵。

战雄的脸上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将手高高举起,只等到纵马而来的唐兵冲入弓箭射程的范围。

“彭大侠,伏下头,第一批箭雨就要来了!”恒州将军刘雄义边喊边从马囊中抽出一杆枣木标枪。彭无望应了一声,将身子紧紧贴在马颈之上。就在他刚刚低下头的片刻,数十杆金羽箭呼啸着从他的头顶一掠而过,一枚金羽箭打中了马头上的黑甲,被撞到一旁,这匹战马也疼痛地嘶吼了一声。在他身旁,数名唐兵被射中了要害,闷哼着从马上摔了下去。在他们身后的士兵神色不变地纵马赶上前来,补上了前排的空缺,令整个冲阵不见一丝杂乱。

“全军,投枪!”刘雄义从马上直起身来,洪声喝道。彭无望看到他的左肩上牢牢钉着一枚银羽箭。

“嗬!”整齐的呐喊声狂潮般在唐兵冲阵中响起,两千五百杆枣木投枪凄厉地呼啸着仿佛一阵突然而至的急雨掠过天际,朝着突厥人前排的箭阵席卷而来。

无论多么坚固的盔甲也抵挡不住投枪惊人的穿透力,数不清的突厥士兵被一枪贯穿了整个躯体,无助地从马上坠落下来,许多力道稍差的投枪深深刺入了金羽银羽队战士坐下的战马躯体之中,这些马儿凄厉地惨嚎着侧倒于地,将原本井井有条的箭阵撞得七零八落。金羽银羽队整齐的前阵乱作一团,再也组织不起有序的弓箭防卫。

“全军撤箭,拔刀!”战雄心里清楚知道唐人骑兵的冲击力,绝不比大漠轻骑差上分毫,如果仍然执著于自己的弓箭威力,让他们冲到近前,损失将会极为惨重。金羽银羽队的士兵纷纷抛下手中的弓箭,从腰中拔出马刀,打马扬鞭朝着扑面而来的唐兵杀去。

灰黄色的浪潮翻滚而来,和那穿营破寨的血箭撞在一起,化成一片五色斑斓的滚滚烟尘,胡人和汉人喊杀声浑成一片,恒州北城的突厥大寨犹如烧开了一锅滚腾的沸水,仿佛要将天地诸神都放在其中煎熬。

爆豆般的兵刃相击声,鼓点般的马蹄踏地声将彭无望团团围住,身边的唐兵都已经和突厥人激烈地交起手来,雪亮的斩刀上泛起了血色的光华。彭无望看到远处一位顶盔贯甲的胡人将领正在指挥着大军朝着自己的队伍凶猛地扑去。“彭大侠!若是在这里让金羽银羽队困住,其他营寨的突厥大军就会四面围杀而来,我们便杀不进突厥主帐了。”刘雄义奋力砍翻了围在身边的突厥骑士,急道,“你看那里!”彭无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数个突厥万人队从左右掩来,眼看就要对这里的唐兵形成合围之势。

“莫慌,我去杀了那主将!”彭无望手起刀落,砍死了挡路的两名突厥骑兵,纵马朝着那金羽队主将扑去。

“我也去!”在他身边的郑绝尘大喝一声,和他并肩纵马而去。

看到左营万夫长,中军万夫长率领着数个万人队奔腾而来,战雄心底一宽,刚要松一口气,却看到那名金甲将军和另一位银甲战士并肩杀来,挡在二人面前的金羽银羽队战士仿佛割草芥一般被斩杀于马下。

一名小校惊慌地叫道:“将军快跑,彭无望来了!”

战雄大怒,抖手一刀将那名小校砍翻在地,怒喝道:“彭无望又怎样,我阵上兵强将勇,莫非他长了三头六臂,能杀到这儿来。”话音刚落,一连串惨嚎声传来,围住彭无望的数名将领纷纷被斩下马来,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另一名银甲战士猛然朝他一抖手,数枚白羽箭厉电般破空而至。

“不好!”战雄猛地一个镫底藏身,将这几枚夺命箭闪开。

“全都给我冲上去,我就不信他们能杀到这儿来。”战雄恼羞成怒,大声喝令。

在他身边最后一支后备队也朝着彭无望和郑绝尘杀去。在二人周围的兵马越来越多,渐渐拥挤了数百人之众。二人左冲右突,连续斩杀了数十人,却仍然冲不出突厥骑兵的重围。眼看着远处那数个万人队越杀越近,而唐人骑兵却在金羽银羽队重重围困之下陷入死战,彭无望和郑绝尘都急得双目血红。

“彭兄,看来冲不出去了,想不到我们今日战死此处。”郑绝尘长叹一声,惨然道。

“事在人为,我再拼他一拼。”彭无望咬紧牙关,将双脚抽离马镫。

“彭兄,你还有这个力气!”郑绝尘一眼看出彭无望的心意,心中一紧。

彭无望嘿了一声,纵身而起,朝着面前的突厥人的头顶踏去。看到彭无望的身影冲天而起,所有人都惊叫了起来。他的这套身法,每一个胡人战士都熟悉之极,就凭着这套身法,两天一夜,数不清的胡人将领在自己亲兵重重护卫之下,仍不免被他取走了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