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儿大怒道:“好,你既认定我是恶贼,可休怪我不留情面了,好,你再骂吧!”身形一闪,一掌便向段珪璋面门掴来!

  这一掌来得迅若狂飙,幸而段珪璋早有准备,一个弯腰折柳,已是宝剑出鞘,向他下三路刺去,说时迟,那时快,窦线娘亦已揉身疾上,一刀向他手腕劈下。

  好个空空儿,就在刀光剑影之中腾身而起,饶是段珪璋应付得宜,闪避得快,背脊也给他的掌缘擦了一下,辣辣作痛;空空儿这一掌本来是想打段珪璋一记耳光的,幸亏段珪璋没有给他打着,要不然这更是奇耻大辱,两人的冤仇,也将终生难解了!

  段珪璋气极怒极,叫道:“线妹,你说得不错,对付这等恶贼,只有与他拼了!”空空儿头下脚上,似儿鹰般俯冲而下,一道蓝艳艳的光华从他手心吐出,他抽出了他那柄锋利无比的匕首,人未落地,早已是一招两式,分袭段珪璋夫妇。

  段珪璋年轻时候游侠四方,久经阵仗,武功虽逊一筹,经验却比空空儿丰富得多,见他腾身飞起,早料他有此一着。宝剑扬空一划,剑光倏的合成一个弧形,窦线娘趁势一刀从剑底穿出,两夫妻配合得恰到好处。但听得当当两声,段氏夫妻各自退后三步,窦线娘的缅刀损了一个缺口,空空儿的衣袖却给段珪璋的剑尖穿过,不是空空儿缩手得快,险些给他划破了脉门。

  这一来,双方动了真怒,都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这一战比在飞虎山上的那一场恶战还要激烈得多!段珪璋豁出了性命,展开一派进手招数,剑光挥霍,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窦线娘以游身八卦刀法绕着空空儿疾走,也是刀刀不离空空儿的要害。他们那日败给空空儿之后,曾用心推究致败之由,反复解拆了当日的招数,如今再度交锋,已是今非昔比了。

  战到分际,空空儿忽地叹口气道,“贤伉丽苦苦相迫,我是无可奈何,只好舍命相陪了!”他刚才火气冲天,这几句话却说得甚是苍凉,且带着几分惋惜。

  段珪璋心中一动,正自想道:“难道空空儿果有苦衷,不足为外人所道。”陡然间,只见空空儿短剑盘旋,招数倏变,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冷电精芒,缤纷飞舞,剑光缭绕中,四面八方都是空空儿的身影,当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段珪璋大吃一惊,迫得易攻为守,回剑防身,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有如繁弦急奏,就在这瞬息之间,段珪璋的宝剑已与空空儿那支匕首形的短剑接触了九下。

  原来空空儿本意不想与段珪璋为敌,给他激怒之余,也只是想把他们夫妇打败,迫他们赔罪而已。可是段珪璋夫妇己认定他是个狡猾奸恶的魔头,下手毫不留情,到了此际,空空儿若还不使出杀手绝招,势将自身性命难保!

  空空儿用的是独门刺穴招数,在一招之内可以连袭对方九处大穴,若然给他刺中,不死也将残废。空空儿对段珪璋本有惺惺相惜之意,故此在他使出这等极其厉害的杀手招数之时,禁不住低沉叹息。

  段珪璋以前与精精儿恶斗之时,精精儿也曾使用匕首刺穴的毒招,可是精精儿只能在一招之内,刺对方七处穴道,段珪璋还勉强可以应付,如今空空儿虽然只是在一招之内,比他的师弟多袭两处穴道,但高手比斗,相差毫厘,多要照顾两处穴道,艰难已不止一倍,何况空空儿的轻功当世无双,比起精精儿更是高出何止十倍。他以闪电般的身法展开闪电般的刺穴神招,段珪璋虽是夫妻联手,也给他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反击之力。战到紧处,两夫妻都好似感到有数十支明晃晃的匕首,在他们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穿来插去。

  夏凌霜奔上前来,高声叫道:“段婶婶,你退下去用弹弓打他!”青钢剑扬空一闪,替窦线娘接了空空儿的一招,夏度霜的剑法以奇诡见长,论功力不及段珪璋,但却要比窦线娘的八卦刀法厉害得多,空空儿噫了一声,叫道:“你的剑法是何人所授?”夏凌霜一声不响,疾进三招,每一招又分为三式,虚虚实实,变化莫测,段珪璋趁势反攻,空空儿颇为惊诧。这时,已至双方性命相搏的时候,段、夏二人固然感到呼吸紧张,即空空儿亦已不能分心说话。双方只有哑斗!

  窦线娘闪过一旁,一拽弹弓,嗖、嗖、嗖,三弹连发,一取空空儿上盘的“眉尖穴”,一取中盘的“风府穴”,一取下盘腿弯的“环跳穴”,窦家的神弹绝技,果然名不虚传,在这三条人影奔腾跳跃,宛若风驰电逐之中,她竟然能瞄准了空空儿,而且是三颗弹子,分打上中下三个方位,认穴不差毫厘。

  空空儿托地一跳,一个鹞于翻身,衣袖挥起,已把窦线娘上中二路的弹子卷去;匕首一翻,身形不变,仍然凌空下刺,但听得“叮”的一声,第三枚弹子也给他的匕芦拨开。可是窦线娘的内功也已有了相当火候,空空儿的匕首给弹子碰了一下,刀尖颤动,亦自失了准头,他这一招本来是指向夏凌霜胁下的“魂门穴”的,准头一歪,匕首贴肋而过。说时迟,那时快,段珪璋“唰”的一剑,又把空空儿的衣襟削去了一幅!

  空空儿大怒,衣袖一挥,将接下的两枚弹子反打出去,段珪璋滑步闪开,就在这瞬息之间,但见空空儿那支匕首已化成了一道蓝光,向他前心刺到,段珪璋横剑一封,夏凌霜也急忙侧身进剑,三条人影,纠作一团。窦线娘凝神注视,也只是仅能分辨人影,只好暂时停弓不发。

  蓦地只听得空空儿一声长啸,三条人影霍的分开,叮当声响,夏凌霜头上的一股玉钗已给他的匕首削断。

  窦线娘急忙再发金弹,空空儿突然和身倒下,施展滚地堂的功夫,短剑贴地盘旋,化成了一团电光,削段、夏二人的双足,窦线娘的弹子全落了空,险险打伤了自己的丈夫。

  段珪璋长剑下刺,夏凌霜跃起来避招还招,空空儿一击不中,已自长身而起,霎时间三条人影又纠作一团。空空儿的匕首盘旋飞舞,竟然以短敌长,将两柄长剑裹住,窦线娘只好又停下弹弓。

  这三人倏分倏合,打得难解难分,窦线娘每每觑准了机会,但金弹一发,那边的情况又立即发生变化,她连发了十几颗弹子,仍然打不中空空儿。可是,无论如何,她的神弹绝技,仍是对空空儿的一个威胁,使得空空儿要加意提防,便不能全神对敌,如此一来,段、夏二人才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这时已是西山日落,将近黄昏,双方已斗了半个时辰,正在杀得天昏地暗之时,忽听得有人大声叫道:“你们怎的打起来了?住手,住手!”

  段珪璋在百忙中抽眼偷瞧,只见一个衣衫槛楼的叫化,背着一个大红葫芦,正向着他们跑来。段珪璋认得是酒丐车迟。

  空空儿也认得酒丐车迟,他见段珪璋已回剑防身,便也停止了攻击,正想与车迟招呼,却不料窦线娘忽地又使出连珠弹的绝技,空空儿冷不及防,“卜”地一下,给弹子在额角上打个正着,血流如注!

  段珪璋缓了剑招,夏凌霜却趁此时机,运剑如风,连连进击,空空儿大怒,匕首一划,“叮”的一声,又把夏凌霜头上的另一股玉钗削断,段珪璋挥剑来援,三个人又纠作一团。

  车迟愠道:“夏女侠,给老叫化一个面子吧!”窦线娘一声不响,金弹接续发出。车迟捧起葫芦,咕噜噜的喝了半葫芦酒,张口一喷,一股酒浪登时似瀑布般的从空中倒泻下来,空空儿、段珪璋、夏凌霜等人虽然不怕给酒浪所伤,但给他这酒浪一喷,阵形却也乱了。

  车迟又把酒浪向窦线娘喷去,阻止她再发弹子,窦线娘脸上给溅了几点酒珠,怒声叫道:“车老前辈,非是我不给你面子,这恶贼与我有夺子之仇,你若给他解围,我的儿子向谁去讨,你赔我么?”车迟怔了一怔,窦线娘又喝道:“你不帮我们这也罢了,若再搅局,恕我窦线娘的弹弓认不得前辈!”声出弹到,车迟捧起葫芦一挡“卜”的一声,弹子打中了葫芦,车迟叫道:“有话好说,别打,别打,打坏了我这个宝贝,老叫化没酒喝啦!”

  夏凌霜也叫道:“这老叫化是他们一党,段伯怕不要理他!”段珪璋心下踌躇,但这时他们已占到了上风,若然住手,只怕取胜的机会稍纵即逝,何况自己住手,夏凌霜单独一人决然应付不了空空儿,因此只好仍然挥剑猛攻,说道:“车老前辈,事情原委,请你问我内人,你清楚之后,再来劝架不迟。”

  窦线娘道:“他约我们到此,却在山口埋下伏兵,我夫妻二人几乎给乱石打死,到得此来,他又不肯交还我的儿子,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害死了?老前辈,你评评理罢!我们该不该与他拼命?”

  车迟经过山口,也曾见到几具尸体,当下不禁亦起了疑心,问道:“空空儿,你怎么说?”

  空空儿喝道:“你要我说什么?”车迟道:“你当真要害他们夫妻么?”空空儿怒道:“岂有此理,我要害他们早就害了!”车迟又道:“既然你并无坏意,却为何不肯交还他们的孩子?”

  空空儿正为此事内愧于心,给车迟一问,期期艾艾,答不出来。

  车迟与空空儿不过是彼此认识,并无深交的朋友,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当然是相信段珪璋,不相信空空儿。心中想道:“韩湛虽然敢为他作保,但韩湛认识他的时候,他年纪还小。他们亦已分手多年,焉知空空儿不是变坏了?”当下,疑心一起,不禁大声问道:“空空儿,你吞吞吐吐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空空儿老羞成怒,也大声说道:“车老二,你是想审问我么?我的事不用你管!”

  车迟喝了口酒,冷冷道:“老叫化生平专管闲事,韩湛韩老前辈叫我问你,你是否利欲薰心,和你的师弟精精儿走上一条路了?”其实韩湛是要车迟告诉空空儿,说明王伯通、精精儿的阴谋,问空空儿知不知道,车迟为了加重语气,这么一问,却变成了对空空儿的谴责。

  空空儿和他的师弟情如手足,闻言更怒,喝道:“老叫化,你胡说什么?我师弟有何不对,给你拿了把柄了?”

  车迟冷笑道:“你师弟甘心为虎作怅,难道你尚不知情?”空空儿喝道:“你说什么?”车迟又冷冷笑道:“安禄山权势遮天,收买了王伯通不奇,想不到你们师兄弟也甘心情愿作他的鹰犬!如今王伯通与安禄山勾结的阴谋,已大白于天下英雄之前,你还想抵赖么?”

  空空儿怔了一怔,忽地大骂道:“放屁!你含血喷人!”车迟勃然大怒,登时发作道:“空空儿,你出道不过几年,居然眼睛长到额角上啦,敢骂起我老叫化来啦!”

  空空儿听了车迟的话,亦已知道事有蹊跷,但他少年气盛,性子一起,是天塌下来也不管的,车迟话未说完,他便狂笑道:“好呀,你们当我空空儿不是人,我还和你们讲什么交情,老叫化你也上吧!”

  空空儿一面说话,一面与段、夏二人恶斗,本来已是险象环生,这时突然激怒,招数躁而不稳,段珪璋剑走轻灵,“唰”的一剑,在他肩膊上划开了一道伤口!

  空空儿大怒,陡然间展出欺身刺穴的杀手,身形一晃,旋风般的扑到段珪璋跟前,匕首一扬,俨似毒蛇吐信,倏的就指到了段珪璋的心房要穴!

  车迟飞身扑去,用葫芦一挡,只听得声如破竹,他那个视同宝贝的沉香木红漆葫芦已给空空儿一剑戳穿,葫芦中的美酒流了满地。就在窦线娘的骇叫声中,空空儿已自腾身飞起,俨如鹰隼穿林,掠波巨鸟,窦线娘的金弹竟自追他不上!

  只听得他远远扬声叫道:“段珪璋,你要恨我,也由得你,你的儿子,将来总会还你!老叫化,咱们后会有期,我查明之后,再来与你算帐!”说到最后一句,话声已似从山腰传来,空空儿的影子早已不见。

  窦线娘走过来,见段珪璋血流满面,大惊道:“你受伤啦,伤在哪里?”段珪璋苦笑道:“没事,空空儿的匕首并未刺中我。”却原来他是给窦线娘的金弹误伤的,与空空儿刚才给窦线娘所伤的部位恰巧相同,也是打穿了额头。

  窦线娘仔细一看,发觉是自己的过错,又是心痛,又是羞愧,恨恨说道:“这千刀万剐的恶贼,可惜我刚才那记弹弓,没有打瞎他的眼睛!”

  段珪璋却自心中想道:“空空儿刚才只要再来一下,我不死也得重伤!以他那样快捷的手法,虽有车老前辈给我一挡,但他戳破葫芦之后,还尽有机会可以伤我。莫非他使此杀手,只是仅求突围,而并非有意伤我的么?”当下说道:“线妹,反正我已侥幸逃了性命,所受的只是轻伤,你不必骂他,也不必难过了!”

  车迟却未想到是空空儿手下留情,哈哈笑道:“段大侠当真是宽宏大量,非常人所能企及。”接着又笑道:“段大嫂,你现在该不会再骂我老叫化了吧?”

  窦线娘急忙谢过,车迟笑道:“只可惜了我这个葫芦,哈,哈,这也是我好管闲事的报应!”

  段珪璋夫妇都在向车迟赔礼,夏凌霜却站过一边,冷冷淡淡的毫不理睬他。车迟又笑道:“今天接连受了两个教训,爱管闲事,真是惹火烧身,不但空空儿恨我,唉,连夏姑娘现在也还生我的气!”

  段珪璋不明就理,对夏凌霜的态度颇觉奇怪,道:“贤侄女,这位老前辈不是别人,正是行侠江湖、人称‘酒丐’的车迟,车老前辈,你过来见个礼吧。”夏凌霜道:“我们早已见过了。哼、哼,他纵然不是空空儿一党,也是皇甫嵩一党,我才不把他当作者前辈看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