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摩勒一退复上,使出了一招“李广射石”,长剑迳刺羊牧劳的咽喉。他们二人前后夹攻,尤其铁摩勒这一剑,更是攻敌之所不得不救,羊牧劳顾不得再去擒拿王燕羽,霍地一个“凤点头”,移形换位,一招“倒打金钟”,横掌斜切铁摩勒的手腕,解开了他这一招,同时也闪开了王燕羽从后斜方刺来的一剑,可是他虽未中剑,腰带却已给王燕羽削断了。

  羊牧劳大怒,展出了七步追魂的绝技,不论铁摩勒走到哪方,都给他抢先堵住。王燕羽决心要救铁摩勒,羊牧劳虽然不能分身来拦阻她,她也不肯逃走。两人或一前一后,或一左一右,合力来斗丰牧劳,他们虽然闯不出去,羊牧劳却也奈何不了他们。

  铁摩勒既然无法闯到人丛中去,那些官几们当然也远远避开,在他们周围的空地渐渐扩大,安禄山手下的那些武士去掉“障碍”,可以大踏步赶来了。

  最先赶到的是安禄山的两个“龙骑都尉”——单刀张忠志和铁拐杜绶,这两人的功夫远在其他武士之上,他们不敢去惹王燕羽,不约而同的都向铁摩勒进击。张忠志挥刀斜劈铁摩勒的臂膊,杜绶则抡拐猛敲铁摩勒的膝盖。

  铁摩勒当然不会惧怕他们,但他给羊牧劳紧紧迫住,一时之间,却腾不出手来应付。正在危急之际,忽听得两个娇嫩的声音同声叫道:“王叔叔,你别害怕,我来帮你。”原来是聂隐娘和薛红线这两个女孩子,这时也已从女棚中跑出来了。

  她们身躯矮细,滑似游鱼,薛红线短剑一挥,刺中了张忠志的腰眼,聂隐娘更狠,她从杜绶的胯下钻过,短剑自左到右的转了一圈,将杜绶的两只脚后跟都斩伤了。

  杜绶大叫一声,扑通便倒,恰值羊牧劳一脚踏下,正巧踏在他的身上,登时一命呜呼。

  羊牧劳怒道:“哪里来的两个野孩子?”伸开蒲扇般的大手向下便捞,王燕羽连忙叫道:“你们不可惹这老魔头,打打那些装模作样的武士倒不妨事!”她与铁摩勒双剑齐出,双剑都指向羊牧劳的要害穴道,羊牧劳只得回掌接招,聂隐娘身子灵活,不待他再抓,先避开了。

  张忠志腰眼中剑,血如泉涌,只得赶快跑出场去,找人救治。可是其他武士,又已陆续赶来。

  武士们见这两个孩子刺伤了张忠志与杜绶,都是大为奇怪,同时又不知道她们究竟是谁家的孩子,但揣想能够在这“御苑”里出现的,父亲定是当朝显贵,说不定还是“皇家”的人,一时之间倒还不敢动手。

  薛红线叫道:“你们瞪着眼睛看我做什么?你们要伤害我的王叔叔,我就不依!”这时,正有两个武士要去夹攻铁摩勒,薛红线倏的跳起来,骑上他的肩头,倒提剑柄,在他头上一敲,薛红线虽然年纪小,气力弱,但这一敲正是人身顶门的要害部分,登时将那武士敲得发晕,晃了两晃,便跌倒了。另一个武士,也给聂隐娘在瞬息之间,接连刺中三剑,不支倒地。

  薛红线跳了下来,乐得弯着腰儿笑道:“师父的剑法果然管用,这个大个子给我一打便打晕了。聂姐姐,你更不错,只一剑就刺伤了他。”

  羊牧劳沉声喝道:“不管是谁家的孩子,你们将他毙了,万事有我担当。这个小子和这个野丫头却不用你们来管!”

  那些武士得羊牧劳撑腰,放大了胆,刀枪剑戟纷纷刺下,薛、聂二女身躯瘦小,在他们之间穿来插去,东刺一剑,西刺一剑,武士们反而给她们伤了好几个。可是,武士越来越多,渐渐便没有回旋的余地,聂、薛二女被困在核心,情势也渐见危险。

  但来人一多,羊牧劳的身手也有点儿施展不开,王燕羽擅长的是刺穴的小巧功夫,趁着铁摩勒用刚猛的剑招迫着他的时候,忽地反手一剑,羊牧劳猛不提防,几乎给她刺中了穴道,在腰背上又添了一个伤口。羊牧劳急忙施展上乘的内功,封住伤口附近的穴道,不让鲜血流出来。

  羊牧劳大怒,再用沾衣十八跌的内功,将身旁的武士震得向四边散开,双掌交错击出,又把铁摩勒与王燕羽迫转回来,不让他们杀进人丛。同时,运足了中气,大声叫道:“王伯通,你还不来管教你的女儿!”

  满园子的喧闹都给羊牧劳的声音压了下去,这声音似利箭般的插进了王伯通的心房。

  王伯通当然深知女儿的脾气,她执意做一件事情,那是决计劝不过来的。何况她今日做的乃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即算自己亲手将她绑了,安禄山素来忌刻,也未必便肯放过他们父女。更何况还有铁摩勒在场,哪能容许自己轻易去缚女儿,而且女儿也未必便肯任由他缚。

  片刻之间,王伯通的心里已转了无数念头,饶是他惯经风浪,智计过人,这时也慌得手足无措,拿不定主意。

  猛听得乒乒乓乓的碗碟破裂的声音,原来是安禄山看见王伯通的女儿竟然从女棚中跳出来,剑刺羊牧劳,也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他不是怕王燕羽,而是忌王伯通。王燕羽已被困住,杀不到他的身前;但王伯通却近在咫尺,要是王伯通也变了心,突然过来杀他,那岂非是个绝大的危险。他这么一想,心胆俱寒,顾不得体面,急急忙忙便从亭子后方逃走,因为匆促离席,举动慌张,将席上的杯盘碗碟,碰落了一地。

  王伯通正跨出亭子,听得声响,回头一看,只见安禄山已在最亲信的几个心腹武士保护之下,仓皇而逃,有几个武士还在面向着他,作出戒备的神态,刀出鞘,弓上弦,看这情形,似乎只要他向安禄山的方向迈进一步,立刻便会有暗箭飞来。

  王伯通怔了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是安禄山对他的猜忌,他把心一横,跳出亭子,和安禄山采取相反的方向。一个原来是他的部下,现在做了安禄山卫士的人拦住他问道:“老爷子当真要去杀小姐么?”这个人是他的老家人,看着王燕羽长大的,对王燕羽一向甚为疼惜。

  王伯通长叹一声,忽地将蟒袍扯下,玉带摔开,说道:“这官儿我不当了,你们好自为之,我走了!”那老部下问道:“当家的要往哪儿?”王伯通道:“我仍然回去当山大王去!”

  王伯通的喽兵在盘龙谷之役,被辛天雄、南霁云的金鸡岭人马夜袭,已被十歼七八,溃不成军,余下的也被安禄山所收编,剩下他光杆儿一个。但他得力的头目,却有很多当了安禄山的卫士,差不多占安禄山卫士总数的三分之一,这时也多在园中,如今生出了这样的变故,有些人也怕今后不能见容于安禄山,便也跟着王伯通跑,纷纷叫道:“对,还是再去占据山头,当个山大王更为自由自在!”

  园子里本已乱成一片,这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乱上加乱,更是难以形容。安禄山的“禁卫军”在“龙骑都尉”司空拔率领之下,登时布防起来,将斗场所在围得水泄不通,那自然是防备王伯通去救女儿了。

  王伯通叹口气,提高嗓子喊道:“羊总管,我管不了这个丫头,随你处置好啦!”他带领愿意跟随他的旧部,便从卫士防守薄弱的地方闯出“御苑”。安禄山的“禁卫军”见他只是弃官而逃,也就不加拦阻,并未发生战斗,便让他们走出园门。

  薛嵩慌慌张张的,也想在混乱之中潜逃,聂锋一把拉着他,低声说道:“你不要女儿了么?”薛嵩道:“反正她不是我的亲骨肉,咱们的身家性命要紧,你还不快快回去布置后事?”聂锋道:“你这一逃就逃得了么?”薛嵩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趁现在他们还没有知道,赶快回去和家人逃跑吧!”他怕聂锋多言,猛地将袖子一甩,挣脱之后,拔步便跑,聂锋摇了摇头,道:“我的女儿可是我的亲骨肉,我不能不管!”

  司空拔冲进斗场,望了一眼,大怒道:“你们这班饭桶,这么多人,连两个小孩子也捉不到,羞也不羞?闪开,闪开,让我自己来。”原来这司空拔也是绿林出身,他听说铁摩勒乃是铁崑仑的儿子,心中先有了几分顾忌,同时他也知道羊牧劳的脾气,尽管看这情形,羊牧劳力敌二人,实在难以轻易取胜,但料想他也不愿别人前来“分功”。故此司空拔正好拣软的吃,迈步上前,抡起一柄“降魔杵”,便向聂、薛二女喝问。

  司空拔是安禄山底下数一数二的好手,力大无穷,他那柄“降魔杵”长达一丈,使动起来,就是石头碰上,也会被打得粉碎。原先困住聂、薛二女的那些武士,都怕受他误伤,不待他的吩咐,早已纷纷闪开。

  司空拔按着铁杵,大声喝问道:“你们究竟是谁家的孩子,还不快说?是谁叫你们到这里胡闹的?”聂隐娘一把拉着薛红线,抢着说道:“你这样凶,我偏不告诉你。你们这许多人,欺负我的王叔叔,我们瞧不过眼,非来帮他不可!”

  司空拔喝道:“你们不说,我一棍打下,你们尸骨无存!”薛红线作了一个怪脸,扁着嘴冷笑道:“他们也是这样吹牛的,你瞧,我们不是好端端还在这里?” 司空拔哼了一声,陡地向她一脚踢出,意欲将她踢翻,哪知薛红线身躯灵活,像猴子般一跳便闪了开去,聂隐娘趁势就一剑刺来。

  司空拔慌忙缩腿,但听得“嗤”的一声,裤管已给聂隐娘的短剑划破了一道裂缝。司空拔本来只是想把她们活捉的,吃亏之后,恶念陡生,大怒喝道:“小贼种,见阎王去吧!”抡动“降魔杵”,呼的一声,就向这两个小孩子拦腰横扫!

  聂隐娘脚尖一点,身轻似燕,就像“跳绳”一般,从降魔杵上面跳过,司空拔手腕一翻,那碗口般粗大的降魔杵刚刚竖起,薛红线用了个“海燕掠波”的姿式,也从降魔杵上面跳过去了。

  聂隐娘格格笑道:“我年纪大小,阎罗王说还未肯收留我呢?”司空拔喝道:“小贼种,死在临头,还油嘴滑舌!”抡动了降魔杵,越扫越急,虎虎风生。聂、薛二女不过仗着轻功,善于闪避而已,这时见他越打越猛,心里也着了慌。那降魔杵所着之处,砂飞石裂,要是一个躲闪不及,给它挨上了半点,聂、薛二女的柔肌嫩骨,怕不成为粉碎?

  忽听有人叫道:“司空都尉,我来助你!”说时迟,那时快,聂锋提着长剑,已冲了过来。薛红线尖声叫道:“聂叔叔,你怎么可以帮他?”话犹未了,只听得 “咚”的一声,聂锋一个肘锤,撞中了司空拔的后心,司空拔脚步一个跄踉,降魔杵砸在地上,地面凹陷,泥上飞扬,纷落如雨,几乎将薛红线淹没。薛红线冲了出来,大喜叫道:“聂叔叔,多谢你替我出气,我爹爹呢?”

  要不是聂锋这么一撞,这一杵本来就要打中聂隐娘的。聂隐娘这时惊魂稍定,也在叫道:“爹爹,你再给他一剑呀!”

  司空拔再提起了降魔杵,大怒喝道:“聂锋,你作反了么?”聂锋冷笑道:“你骂我的女儿是贼种,我岂肯放过你?来,来,来!我领教你的降魔杵法!”他是大将身份,所以刚才虽是救女情急,他还不肯在背后用剑刺他,而是要和他光明正大的较量。

  司空拔举杵一架,“当”的一声,荡开了聂锋的长剑,正要回骂,聂、薛二女可不理会什么江湖规矩,似游鱼般的钻过去,便用短剑刺他。司空拔被聂锋撞正腰眼,跳跃不灵,腰胯接连中了两剑,待他踢出连环腿时,这两个小孩子又早已跑开了。

  羊牧劳喝道:“好呀,原来是你的孩子!”身形一晃,使出七步追魂的身法,倏然间就欺到了聂锋的身前,聂锋反手一剑,只听得“铮”的一声,剑脊已给弹了一下。羊牧劳用的是隔物传功的内家真力,聂锋虎口破裂,青钢剑几乎脱手飞去;与此同时,司空拔的降魔杵也扫了过来。

  铁摩勒飞身掠到,抡动长剑,当作大刀来使,一剑劈下,“当”的一声,正斫在降魔杵上,但见火星蓬飞,司空拔虎口发热,禁不住连退数步,“这小子气力好大,我今番可碰到了对手了!”

  羊牧劳如影随形,一个窜身,一招“游龙探爪”,又已抓到了聂锋的后心。聂隐娘尖声叫道:“休得伤我爹爹!”休看她年幼力弱,使的却是最上乘的剑法, “唰”的一剑,剑锋直指羊牧劳膝盖的“环跳穴”,羊牧劳迫前反身踢腿。说时迟,那时快,王燕羽也已一剑刺来,与聂锋联手,挡住了羊牧劳。

  聂锋见女儿不知恐惧,吓得冷汗直流,慌忙叫道:“隐娘,你赶快和薛家妹子先跑出去,不可惹这魔头!”聂隐娘道:“不,爹爹不走,我也不走!”

  羊牧劳大笑道:“在我掌下,谁还想逃走?”七步追魂的掌法展开,霎时间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聂锋两父女与王燕羽都被他的掌力困住,不论走到何方,都被他迫退。而铁摩勒也被司空拔所阻,一时之间,闯不过来。

  忽见一条黑影箭一般的射到场心,羊牧劳好生诧异,“卫士中怎的却有此等人物?看来竟是远在司空拔之上!”心念未已,忽见剑光一闪,那名卫士竟然向他刺来!这时,铁摩勒方始看得清楚,那卫士不是别人,正是展元修,不禁失声叫道:“展兄,怎么,你也在这儿?”

  羊牧劳最初以为是聂锋的旧属(薛嵩与聂锋,以前曾做过安禄山禁卫军的正副统领。),随着聂锋叛变的,待听得铁摩勒的呼喊,心里更是吃惊:“莫非这人是展大娘的儿子?”

  说时迟,那时快,展元修的长剑已指到了他胸前的“天枢穴”,羊牧劳骈指如戟,身躯一矮,反戳展元修的时尖,展元修一个移形换位,转过剑锋,剑招未出,羊牧劳已是一掌劈到。

  劳与展大娘交情不浅,他知道展大娘只有一个儿子,在未问明之前,不敢使尽全力,用的是“印掌封穴”的功夫,只使出了七成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