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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明白。”小张神色郑重地点点头,轻拍胸口,“不足为外人道也,放心,桃花源的秘密在下一定为你们守住。”

“你……”看到他一幅信誓旦旦的样子,对于这个自得其乐的活宝,祖菁也感到无可奈何,只能改变话题,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算了,你就告诉我风洛阳的消息吧。”

“风洛阳……”小张挠着乱蓬蓬的头发,“十年前他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一战击败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当日他就是唱着这首山歌亲赴梧桐岭挑战天下第一剑的,一时传为佳话。后来的十年里,也没听说有人能够在比剑中击败他。但是江湖中倒是有不少人对他的天下第一剑之名颇为不以为然,认为他名不符实。不过在我看来,他若无过人之处,又怎会维持天下第一之名十年不倒。传说他是佩剑西来的剑客,所以我才决定西行求学,希望能够练成和他一样了不起的功夫。”

“就这些?他一身武功,在江湖上早应该侠踪处处,听你说来,他似乎除了得到所谓的天下第一剑,再也没有什么作为。他应该还有别的事迹吧?”祖菁十年来终于听到风小师叔的江湖事迹,对于小张所讲的只言片语,顿感大大的不满,满心希望他多讲一些。

“能够得到天下第一剑之名,已经够他美的了,你还想怎样啊?你以为他是昆仑的顾天涯啊?”小张失笑道。

“顾天涯是天山派的!”祖菁恼怒地反驳道。

小张连忙双手一抬,做了个不欲争辩的手势:“随你怎么说……”他一拍青驴屁股,催促它朝山下走去。他的身子卧倒在驴背上,从鞍畔摘下酒葫芦,堵住嘴咕噜咕噜再饮数口烈酒,朝天山派众人微一摆手,青驴一个转弯,顿时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空空荡荡的林莽之中再次响起小张起伏跌宕的歌声:“铅云铁雾雪茫茫,单人独剑高山上,万里银川杯中酒,断肠情歌一人唱……嗨呀嗨呀嗨呀嗨,断肠情歌一人唱……”

断断续续的歌声在山风的吹拂下,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最终变得全无声息,而昏黄的暮色此刻也偃旗息鼓,退回了西山,整个天山沉浸在清冷幽冥的淡蓝色月华之中。

“师姐,没有人上山,我们多打了很多的鱼和野兔,怎么办?”小杰为难地问道。

“刚才的大哥哥也没有给我留下点中原的玩意儿。”小龙不满地说。

祖菁直挺挺地站在山道的尽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师弟妹们的话语声。

“师姐……你怎么了?”众天山弟子中唯一和祖菁年岁比较接近的小玉终于发现了大师姐的不妥,小心翼翼地问道。

祖菁身子微微一颤,头轻轻一侧,似乎想要回转身来,但是却僵在半路。她抬起衣袖,地抹了抹脸,双肩一耸,施展起天山派踏浪而来的绝顶轻功,一瞬间便在众人眼前消失了踪迹。

第二章 我也可以飞翔

天山弹剑阁坐落在瑶池以西,凭栏望水,景致独特,是天山派第一代弟子在天山就地取材,伐木运石修造而成,经百年风雨仍巍然屹立,乃是天山派的主建筑,也是派中长老和掌门的居住地。这一日天刚刚擦黑,天山派诸位长老顿时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弹剑阁掌门的居室之中,紧张地窃窃私语,人人眉头紧皱,如临大敌。

天山掌门冯临川焦急地揉搓着手掌,面对着一个个愁眉不展的天山长老们说道:“各位师弟师妹,今日是五年一度的招徒日,这已经是第三期了,事实恐怕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有所不为轩主事焦仲杰用手捋了捋自己瘦脸上的三绺黄须,苦叹一声,道:“从小咱们就告诉菁儿天山派代代名侠辈出,是大唐游侠儿的故乡。我们还天天为她吹嘘着祖家上一代如何的英雄了得,如今若是将真相告诉她,我怕她一时想不开,会作出傻事。”

“你还说!?”追月阁主事容倩一脸的不满,“吹咱们天山派和祖家吹得最欢的,不就是你和掌门吗?还说自己和当年祖家人在江湖上如何如何的行侠仗义,如何如何的风光无限。现在好啦,牛皮吹破了,看你们怎么收场?”

“可是当年咱们确曾经风光过,是不是掌门?”焦仲杰朝冯临川望了一眼。

“好汉不提当年勇,唉!”提到当年的事,冯临川昏黄的双眼清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到最后,咱们师兄妹几个,还不是退回了天山,作了缩头乌龟。”

缩头乌龟这四个字一出口,本来已经愁云惨雾的诸位长老更变得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没了生气。

“菁儿是祖家的独苗,多亏了郑祖两家人的支持,天山派才能够于此风雨飘摇之际在江湖中幸存。她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几个老废物,怕是死了也没面目去见天山列祖列宗。”望云轩主事熊镇南下意识地猛抓着鬓角的络腮胡须,脑袋摇得仿佛拨浪鼓。

“你以为我们现在死了就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了?”泛舟居主事花雪姑尖锐地讽刺道,“不过……菁儿从小到大一直以为如今的江湖还和传说中一样逍遥自在,如今让她美梦破灭,她小小年纪,又如何承受得了?我真怕她会出事。”

“你说这事儿也真是闹心,今年怎么就是风调雨顺呢?让我们连个圆谎的借口都找不出来,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泛舟居副主事魏不平撇着嘴说道。

此话一出,冯临川,容倩,焦仲杰,花雪姑,熊镇南同时朝他望了一眼,似乎对他话里混乱的逻辑极为鄙视,但是转念一想,却又不由自主地纷纷点头。

就在这时,一声清冽的长啸突然在瑶池之上响起:“掌门师伯,各位师叔,你们这些坏心肝的大骗子,统统都给我滚出来!”

听到这声吼,弹剑阁内的诸位天山上一辈宿老脸色同时变得惨白。

“事到如今,唉——”最先做出反应的乃是天山掌门冯临川,他仿佛放弃了一般长叹一声,“我们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是啊。”众长老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人人一脸无奈神情,唯有新上任的泛舟居副主事魏不平不太能够跟上掌门的思路,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掌门,你是否真要告诉菁儿事情的真相?”

他的话音刚落,却看到面前的天山掌门冯临川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破门而出,几个转折,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其他的长老亦步其后尘,鱼贯跃起,或破窗而出,或逐门而走,或撞墙出逃。魏不平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也朝着门口窜去,却被几位捷足先登的长老撞到地上,还顺带踩了他几脚。等到他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想要夺路而逃的时候,一只玉葱一般娟秀的小手已经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往哪里走,魏师叔!十年来,你们骗得我好苦!”祖菁愤懑不平的声音骤然传入魏不平的耳际,气苦中带着三分绝望,顿时令他的心头一沉。

“菁儿……”魏不平无法可施,只得陪着笑转过脸去,却发现此刻的祖菁已经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啊呀,我的小祖宗,别哭别哭!”魏不平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天山派最矜贵的女弟子。

“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告诉我,为什么小师叔十年了都不回天山,为什么天山十年来都没有招过弟子,你们天天月月和我讲的天山传奇到底是真是假?你不和我说,我今夜就从雪峰北面的冰川跳下去!”祖菁用手使劲抹了抹眼睛,擦去脸上所有泪痕,双目红肿地说。

“别别别,千万别,我……”魏不平含恨回头看了看天山其他长老逃逸的方向,望洋兴叹地摇了摇头,终于下定决心,“我和你老实交待,你跟我进来。”

他领着祖菁走入弹剑阁收藏江湖名侠列传和手记的藏经阁,关上门,让她坐在屋里的藤木椅上,接着从藏经阁最高的书架上拿下来一卷厚厚的卷宗,放到祖菁面前的书桌上,沉声道:“掌门和各位长老给你讲的江湖逸闻和天山传说,这里都有详细的记载,并非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在信口开河。”

祖菁将信将疑地朝书桌上的卷宗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卷宗刚一开头记载的就是天山祖师王琼和越女宫葬剑池一百零八护法的一战,这也是传说中天山开山立宗的一战,很有一段时间祖菁对此津津乐道。

她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喉咙中的哽咽,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将这年代久远的卷宗翻开。

第二页记载的是天星酒仙孙太湖在江南虎丘飞鱼堡七星塘与南晋十八剑客品茶论剑,以一手夜落星河剑威服天下,令天下江湖同唱夜落星河快剑歌。接下来的是隋末顾天涯单剑夜挑太行山;范青麟以舍身剑会战天下第一魔紫昆仑;倚剑公子连锋以青霄剑威震恒州,协助李靖击破突厥;郑家祖先,祖家先辈威震洛阳擂,横扫太行山,大破天书会。

几乎每一个长辈们给自己讲的故事,在这部卷宗中都有详细记录可查。祖菁看到这里,浑身上下因为极度的失望而产生的彻骨寒意渐渐消散开来,一股腾腾的暖气在她的身体里激烈地涌动着。

“原来,这些故事都是真的,都曾经在江湖中发生过。原来真的有过这么美的剑法,有过这么传奇的人。”祖菁贪婪地翻动着卷宗,伸展着自己纤纤玉手,痴迷地追逐着那些她曾经梦魂缭绕的名字。

“咳咳,不错。”看着祖菁兴奋不已的脸颊,魏不平虚汗直冒,紧张地握紧了手掌,“你先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你仔细看这些记载,你就会发现,最近的卷宗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几十年前……”祖菁急切地翻看着书页,双眼扫过卷宗的年代纪录,微微点了点头,喃喃说,“不错……”

“一切的起因都在几十年前那一场前无古人的天书大会。”魏不平叹息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但是,那场天书会不是已经被我祖……”祖菁连忙一立手中的卷宗,奇怪地问道。

“不错。祖前辈和郑前辈的确在天书会上阻止了魔教东侵,一统江湖的野心。而且参与天书会的魔头也陆续被收入关中刑堂。但是这一个风云际会的天书会却点燃了江湖中人对江湖门派局限的不满之心。在天书会之后十数年中,陆续有天书会魔头从关中刑堂越狱出逃。

“这些魔头不但身负神功,而且从天书会上获授绝顶秘籍,武功突飞猛进,在江湖上头角峥嵘,不可一世。他们和他们的传人大多目睹过当日天书会魔教教主想要一统江湖的雄心壮志,无不心生向往,跃跃欲试。随着这些魔头的活跃,江湖上强者林立,戾气横生,野心滋长。邪魔人物拉帮结派,互为手足,无视武林规矩,任意妄为。

“二十年前,群魔闹关中,最后一批天书会魔头在关中刑堂越狱而出,武林正派势力自此一蹶不振。原来的七大剑派各自枝叶凋零,嵩山剑派,海南剑派荡然无存,关中剑派门可罗雀,少林寺,越女宫闭关自守,浣花剑派形同虚设,我天山派也退回天山,不问世事。”

说到这里,魏不平用手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髯,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如今的江湖,已经不是当年逍遥自在,风平浪静的江湖了。”

“二十年前……咱们天山派已经与江湖隔绝二十年了?”祖菁大吃一惊,失声道。

“哎,不错……”魏不平点点头。

“但是,小师叔……他是怎么上山的?”祖菁连忙问道。

“小风本来是云南哀牢山剑门的子弟。你也知道哀牢山剑门,这一派人对二十年前流行于世的洛阳论剑有一种情节。当年风家前辈独闯洛阳,想要光耀门楣,却败在咱们天山夜落星河剑下。

“自那之后,风家人代代闭门苦练,意图在洛阳论剑上重振声威,再加上哀牢山地处边陲,消息闭塞,他到沙州参加选拔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咱们天山派已经不再招徒的事情。他没有天山路线图,是硬生生靠着一身轻功踏遍西域,找上山门的。那个时候你还小,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他并没有和你说。”魏不平道。

“原来如此,我早就应该感到奇怪,”祖菁狠狠一拳打在桌上,“为什么除了风小师叔,其他的师叔都是这么大年纪,我也没有什么师兄,师姐。所有师弟师妹都是长老们的儿孙。我真是傻……一厢情愿相信你们的话。”说到这里,她感到一阵委屈,不由得一撅嘴,双眼再次发红。

“菁儿,这些秘密终有一天你会知道,师叔本该早些告诉你,但是念在你还年幼,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些事实,所以才一直拖到今日。”说出这些秘密,魏不平长长舒了一口长气,似乎自己心下也轻松了不少。

“为什么现在江湖这么凶险,小师叔还要下山呢?他不应该和你们一样留在山上吗?”祖菁心思一转,猛然想起了小师叔此刻的去向,连忙开口问道。

“因为他姓风,名字叫洛阳,所以他要下山。”魏不平耸了耸肩膀,简洁地说。

夜风混合着幽咽的鹰啼传入祖菁的寝室中,令她从混乱如麻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她没精打采地站起身,用火戳子点燃了屋里的油灯。寝室墙壁上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卷依次在昏黄的灯火下显现出来。

最靠近南窗的画是一幅龟鹤延年图,那是祖菁的祖上所画,图上有两龟两鹤,各具姿态,神骏非常。在祖氏龟鹤延年图中,这一幅力作是少有的乌龟和仙鹤一样多的画。

接下来是一幅剑客独立孤山图,青衣剑客,连绵雪山,一轮孤月,景色凄凉。这是祖菁自己所画的顾天涯夜挑太行图,依照天山自古相传的夜挑太行剑歌所绘的,她本来想将顾天涯画得更加慷慨豪迈些,但是从那首剑歌中,不知为何,她只能领会出一种孤独寂寞的凄凉感。

在剑客独立孤山图侧,是一幅剑客月下起舞图。在圆月的明媚背景之下,这位腾舞于半空的剑客只留一道墨色的剪影,周围是无边无际的夜幕,没有一丝星光。这是祖菁想象中郑家祖上以夜落星河剑威震洛阳的景象。整幅图只有圆月,剑客,夜幕,没有一点星光。在她心中,能够落尽星河的,只有灿烂的月华和剑客手上比月华更灿烂的剑光了。

紧接着剑客月下起舞图的是一幅顽童风筝图,一个竖着朝天辫的小孩,欢快地在沙漠上飞奔,放着一只形似乌龟的风筝。这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听小师叔讲述天书会传奇故事的时候,隐隐约约留下的印象,她也不知为什么会在脑海中浮现出这一幅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