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看得清吗?”

“阳光太刺眼,看不清!”

“到底是谁?”

一时之间梧桐岭山腰上人头攒动,无数道急切的目光聚焦在空中飘飘荡荡的扬名灯上。

“是,是……是,是……风洛阳。”宋无痕的眼光犀利,且功力深厚,不怕阳光照射,第一个看清了灯上的人名,下意识地叫道。

“什么!”欧阳青云瞠目结舌地失声道,“不……不可能的,孟断魂怎么可能会输?!”

“连柳青原都打得过,他居然打不过风洛阳?”慕容柳失望之极地嘶吼了一声,连嗓音都叉了。

“完了。”谭衡喃喃地低声说了一句,满眼恐惧地偷眼看了唐家大少一眼。

刚才最后落注的神秘灰衣人和黑衣人此刻朝扬名灯望了最后一眼,立刻分开人群,迅速抽身下山而去,竟然不作片刻停留。此二人的身份来历,也自此失去了线索。

“啊——哈哈哈哈哈!”望着高高飘起的扬名灯,唐斗仰天大笑,顾盼自豪,“早就跟各位说了,要买风洛阳赢,连命都买下也不会错。我唐斗可曾说错,我唐斗骗过谁来?”

“大少慧眼独具,天下无双!”

赌坊中的唐门中人齐声喝彩,连呼三声,气势如虹。坊中江湖中人一个个望着落注台上一去不回的银两,面如土色,惨不忍睹。

唐斗大踏步走到欧阳青云身边,一抬胳膊揽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拍他的胸膛:“你的两百颗东珠。”松开欧阳青云,他又来到慕容柳身边,揽住他的肩膀,也拍了拍他的胸膛:“你的一万金。”接着他仰头望天,双手大拇指一指自己:“我的啦。”

“恭喜大少财源广进!”唐门中人齐刷刷聚集到他的身边,大声道。

“哈哈,好!”唐斗一转身,旋风般冲回赌坊,一个箭步跳上祖菁正在坐着的落注台,一伸双手,面对围在落注台周围的武林中人大声道:“各位,今日我兄弟风洛阳大败魔剑孟断魂,为江湖除了一害,为江湖公益出了一分力,小子我实在开心。这一注,除了四口堂和欧阳慕容两家,其他的就送给各位朋友,我唐门分文不取。他日各位莫要忘了光临唐门赌坊,玩个痛快!”

整个赌坊的江湖中人早已经输得肝胆俱丧,此刻死里逃生,得唐斗放了一马,躲过一场劫数,顿时感到峰回路转,福星高照,大喜如狂,纷纷涌到唐斗面前大声称谢。

“哈哈,各位不用谢我,下次落注的时候务必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帮庄帮闲,可要想清楚!”唐斗笑呵呵地说。

“那是一定!”

“跟着大少落注一定错不了。”

“将来大少下哪门,兄弟我一定跟哪门。”

唐斗跃下落注台,一把抄起年帮押在台上的房契地契,大摇大摆地走到年帮帮魁宋无痕的面前:“宋先生,你的赌本,可要收好了。”

宋无痕看着唐斗手中的东西,嘴角一翘,抬手接过:“大少这一次,未免过于大方了。”

唐斗微微一笑:“宋先生,小子刚在江南立足,将来咱们见面的时候多了去了,有什么到时候慢慢算,我不着急。”

宋无痕看了看满屋子兴高采烈的江湖豪杰,颇有深意地回过头望了唐斗一眼,缓缓点了点头,拱手道:“今日宋某承情了。”

唐斗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转身来到躲躲闪闪的谭衡面前。

“大……大少,你想怎样?”谭衡色厉内荏地说。

“谭衡是吧?”唐斗轻声道,“你们堂主那根筋不对了,派你来对付我?你回去赶快让手下人收拾东西滚蛋。本月之内,润州还有四口堂的一鸡一狗,算我唐斗没种。”

“你……你,你……”谭衡哆哆嗦嗦地指着唐斗,却半天说不出半句话,干巴巴地站了半晌,终于一挥手,率领着一群手下,灰溜溜地离开赌坊,飞快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看到周围众人或笑或怒,乍惊乍喜,或满脸红光,或满脸蜡黄,祖菁只感到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待到唐斗和所有对赌的人都打完交道,转过头来的时候,她连忙从落注台上跳下来,来到他的身边,好奇地问:“小……小世叔,他们都怎么了,既然如你所说,小师叔打败了一个武林公害,那么大家应该一起庆祝才对,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不开心?”

“哈哈,世侄女!”唐斗用力一拍祖菁的肩膀,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这个江湖上,你不明白的事儿,多了去了。慢慢领悟吧。”

就在这时,唐冰来到唐斗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唐斗浑身一振,猛然转过头,兴奋地追问了一句:“已经下山了?”

唐冰默默点了点头。

唐斗转身一拉祖菁的手,笑道:“你不是想见你的小师叔吗?跟我走!”

从断头崖上蹒跚而下,平时三两下就可以轻易飞跃的崎岖陡坡现在却让风洛阳举步维艰。虽然浑身的剑伤都已经经过初步的包扎,但是从中渗出的丝丝鲜血仍然在一点点夺取他体内的力量,当他好不容易挨到凤凰赌坊的门前时,他双眼的视线已经开始混浊不清。

模模糊糊中,他看到道路两边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数不清有多少江湖人士在向他发出欢呼,至于这些欢呼有多么口不对心,也许只有这些人自己知道。风洛阳只知道,现在这一刻,自己仍然是天下第一剑,他们仍然不得不拜倒在这光华四射的名衔之下,无论心里有多不乐意。他风洛阳在江湖上,仍站稳了这一席之地,不可动摇。

一丝无奈的淡淡苦笑在风洛阳的嘴角缓缓显现,围观的人们却以为他露出了胜利的笑容,顿时欢声雷动。在他面前,唐门大少唐斗顶着漫山遍野的欢呼声和掌声,平摊双手,大摇大摆地走来,一边走一边嘹亮地扬声道:“我的英雄!我的好兄弟!”

风洛阳轻轻叹了口气,僵硬地伸出双手。

“哈哈,来吧!”唐斗兴奋地冲上前,一把抱住风洛阳,用力摇了摇。

风洛阳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直挺挺倒在唐斗身上,无力地将头俯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还是没人买我赢吗?”

“嘿嘿嘿嘿,”唐斗乐不可支地晃了晃头,小声回道,“这次我赚翻啦!”他松开风洛阳,扶他摇摇晃晃地站好,转身朝后一指,笑道:“老风,你看是谁来找你了?”

风洛阳颤抖地伸出左手,把住唐斗的胳膊,右手揉了揉眼睛,朝唐斗身后望去。眼前是一团轻柔而恍惚的薄雾,雾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少女的倩影,但是却在模糊的水色中扭曲变形,无法让他看得明白。片刻之后,一个久违了的清亮声音却让他恍然醒觉:“小师叔!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来人此刻的相貌,但是眼前清影一闪,一个娇柔而沉重的身体已经狠狠撞入他的怀中,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经双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当风洛阳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梧桐岭上的江湖豪杰们也偃旗息鼓下山而去,山岭之间嘈杂尽去,回复了往日的安宁与恬静。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经常光顾的凤凰客栈上等厢房中,在自己的床前,一个浑身淡色衣装的妙龄少女正用一双新月般明亮迷人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风洛阳摇晃了一下自己昏沉沉的头,双目失神地望着这个少女,蠕动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直觉地感到她应该是自己一个很亲近的人,但是在他肿胀欲裂的头脑中,却想不起她究竟是谁。那种若有所失,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让他手足无措。

“小师叔,是我啊,祖菁!还记得吗?”那少女看到他醒了过来,顿时将身体坐得离他更近了一些,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

一股熟悉的清香忽然涌入风洛阳的鼻中,那是天山雪莲的香气,整日在天山雪线之上采摘雪莲自娱的天山女弟子身上特有的芬芳。多久没有闻到这种香气了?他已经想不起来。风洛阳茫然地看着祖菁,吃力地将以前八九岁的小女孩和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联系起来。但是他重伤初愈后苍白无力的想象力根本无法完成这项艰难的工作。

“……啊?”风洛阳有气无力地扶着墙壁支起身,半死不活地问了一句。

“我是菁儿,你以前都是这么叫我的。你不是把我的名字忘了吧?菁儿,还记得吗?”祖菁拨浪鼓一般狠狠摇着他的身子,满脸都是兴奋的红光。

“……”风洛阳将涣散的目光勉强集中在祖菁的身上,“你……你真是菁儿?”

“是啊,记起来了吗?”祖菁期待地问道。

“你……你已经长大了吗?”风洛阳揉了揉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是啊,小师叔,自从你下山,已经十年过去了。”祖菁颤声道,“我十八岁了。”

“十年……”风洛阳目瞪口呆地看着祖菁,“不错,我……我下山已经十年了。但是……”十年来,他困于天下第一剑的名衔,不断迎接着永无止境的挑战和决斗,周而复始地过着单调而紧张的生活,从来没有去注意时光的流逝。在他的意识之中,他从来没有发觉周围的事物有什么变化。祖菁的到来,让他深深感到了光阴的魔力,一时之间,他的心满是感慨和失落。

“想不到,你长这么大了!”风洛阳喃喃地叹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在天山上整整等了你十年!你一天都没有回来看我!十年前你说的话,都是骗我的。”祖菁说到这里,皱起鼻子,狠狠打了风洛阳肩膀一拳,发泄了一下郁积已久的怨气,“我只有下山来找你,顺便来江湖上闯荡一番!”

“对不起,菁儿,我……”看到十年来自己一直思念的天山故人,风洛阳感到心中涌动着一阵又一阵激动的热流,十年前天山练剑的温暖记忆,一页页在脑海中翻开,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祖菁说,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你怎么也想不到,我十八岁就能下山吧?”祖菁仰起头,轻轻晃了晃她头上飘如流云的发髻。

听到她的话,风洛阳顿时从满腔感怀中清醒了过来,心中一动:“你练成了青霄?”

“当然啦。小师叔,你没想到我的功力精进得这么快吧。”说到这里,祖菁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恼之情,只剩下由衷的得意和喜悦。

“确实没想到。更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能找到我……”风洛阳木讷地点点头,老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祖菁得意极了:“你的行踪真的没什么难找。所有人都说,十年来你一直没有离开过润州。我一下山就一路飞奔,直接冲上梧桐岭,见到了你的结拜……”

“唐斗!”风洛阳知道此时才隐约想起,正是这位风流甲天下的唐家大少带着祖菁见到他的。念及此处,他浑身冷汗扑簌簌地流淌下来,一阵又一阵心惊。

“是啊,就是你那个很有意思的结拜兄弟,他……”祖菁话没说完,厢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一身锦衣的唐斗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踱进门来,朝风洛阳笑嘻嘻地一点头,出乎自然地紧挨着祖菁坐到她的身边,用力一拍风洛阳的床:“老风,怎么样,见到你的师侄女啦?”

风洛阳惊慌失措地用手一指唐斗:“你……”

“哎,不用谢我。好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唐斗潇洒地一挥手,作出一副不值一提的大度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