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不肯,是不敢见她吧。”祖菁纠正道。

“噢,对,对,是不敢。”唐斗点点头,对于祖菁的纠正全无异议。

“但是……为什么小师叔会那么怕她呢?”祖菁忽然问道。

“他是我的结拜兄弟,既然我对不起鱼韶,他少不了也要为我担点过失。”唐斗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

“哼,好啊,原来是你连累了小师叔。”祖菁一叉腰,生气地说。

在凤凰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中,风洛阳和鱼韶默默对视,半晌过后,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良久,鱼韶轻轻摇了摇头,从风洛阳口述的断头崖决战中醒转过来,长长呼了一口气,抬起一双素手,轻轻抹了抹脸。

“这么说,孟断魂不但以魔为媒,而且能够控制入魔的深度。”鱼韶咳嗽了一声,开口道。

“是。”风洛阳点点头。

“天魔解体大法,嗯,我需要时间散出消息,让黔中道,剑南道,岭南道的风媒查一下来路。我怕,中原江湖将来的日子会更不太平。”鱼韶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嗯。”风洛阳心不在焉地应着。

“孟断魂临死前说他们会陆续有来?这句话颇堪玩味,难道说会天魔解体大法的不止他一个?西南孟家,看来我怕是要亲自去探一探。”鱼韶喃喃自语道。

“鱼当家,你看……我已经说得很详细了……”风洛阳对这些并不关心,只是念念不忘鱼韶减价的承诺,忍不住开口询问。

“哼,行啊,天下第一剑。最后一剑真是精彩,虽然没有福分亲眼看到,光是听你说出来就感到浑身麻酥酥的兴奋。这次你算是露脸了。”鱼韶看着他心事重重的神情,忍不住笑道。

“鱼当家,不用笑话我了。你看这个价钱……”风洛阳说到这里,已经满脸都是期盼之色。

“这一次不能只算一次人情,起码算是两个人情,再拿来二十颗东珠作为跑腿费,咱们就两清了。”鱼韶收起笑脸,沉声道。

“这个,人情算两个就算两个。不过,是唐斗把菁儿摆上台,人情算他一份。”风洛阳道。

“你们自己去分配吧。反正给我两个信物,等到我有事的时候,请你们帮手也好有个凭证。”鱼韶撇了撇嘴,无所谓地说。

“呃,”风洛阳听到鱼韶的话,忙不迭地一拍胸前的衣服,试图从身上找出一样摆得上台面的物事,“……信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残破的钱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面上。

“不用找你风家在云南旧宅的地契了,上次你用来抵债了。”鱼韶摇了摇头,冷冷地说。

“噢,你等等。”风洛阳用手将桌上几枚铜钱重新划拉进自己的钱袋,揣入怀中,一扭身子,抬手朝自己的腰间摸去。

“你的家传玉佩,已经用来抵债了。”鱼韶看到这个动作再次不耐烦地提醒道。

“不好意思。”风洛阳赔着笑,左手一抬,从腰间取下向不离身的青锋剑,右手朝着剑柄上摸去。

“你的剑穗也用来抵债了。最近为了对付孟断魂,你日子都过糊涂了吧?”鱼韶皱眉道。

“是吗?连剑穗也……”风洛阳挠了挠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从贴身的内襟中取出一个青布包,飞快地打开,一把抓起里面的东西,放到鱼韶的面前,笑道,“这碧玉发簪是风家家传之宝,家母曾说这是给风家未来媳妇佩戴之物。用这个做信物……”

鱼韶拿起桌上的东西,掂了掂,终于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这是……咳,半截五福茶楼的筷子。”

风洛阳满脸堆起的笑容顿时凝结住了,他轻轻一拍桌面:“噢,想起来了,我早就拿它抵了帐。为了怕家母发现才弄了根筷子冒充,呃,多久的事了……唉。”

“那一次你并没有跟我说这是你风家给未来媳妇的传家宝。”鱼韶薄薄的嘴唇微微一颤,轻声道。

“我如今穷得只剩下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娶亲是不用想了,此事不提也罢。”风洛阳抬掌用力搓了一下面颊,接着轻轻一敲面前的桌案,“这样吧,我去找唐斗想想办法,总能找出两样信物给你。”

鱼韶没有回话,只是用手支着腮,双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别处。

风洛阳见她没有反对,慌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反手拉开门,忙不迭地蹿了出来,朝着自己的厢房小跑而去。

推开厢房的大门,迎面印入眼帘的,却是祖菁和唐斗肩并肩地坐着,分吃着唐斗手中的一包红枣干。

“喂,菁儿,你在干什么?”看到这个情景,风洛阳心头一紧,抢前一步,劈手夺过了唐斗手中的红枣干。

“我不过在吃阿斗的东西。他让我很生气,我只有吃他的东西来泄愤啊。”祖菁撅着嘴说,“谁叫他是个大坏人。”

“大坏人?”风洛阳朝唐斗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给她讲了我和鱼韶的那段往事。”唐斗得意洋洋地说。

“啊,那段往事。”风洛阳听到这四个字,眼中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你这么快……”

“对了,这是我最得意的壮举,我当然要经常宣扬一番啦,哈哈哈。”唐斗用力扇着扇子,摇头晃脑地说。

风洛阳默然看了他很长时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红枣干,忽然转头问祖菁:“菁儿,有没有感到头晕?”

“没有啊。”祖菁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那么,浑身发热?”

“当然没有啦,小师叔怎么问人家这些问题,不知羞。”祖菁听到风洛阳的话,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风洛阳,枉你还是我的结义兄弟,枉你担着天下第一的声名,居然满脑子装的都是下……”唐斗作出一幅义愤填膺的样子,用扇子指住风洛阳,就要开始一番气势恢宏的长篇大论。

“鱼韶已经告诉我你对菁儿做过什么,这笔帐我们以后再算!”风洛阳探手将红枣干塞到祖菁手中,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唐斗的话头。

“啊,她消息挺快!”听到自己的劣迹被揭发,唐斗顿时被打回原型,赔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嘿嘿。”

“我和鱼韶谈妥了,她要两样信物回报她的人情,你一样,我一样,二十枚东珠做跑腿费。”风洛阳面无表情地朝他伸来一只手掌。

“两样信物,她居然要我们还两份人情给她?决不,我唐斗绝不愿意被她驱使。上次她要你还她人情,你在凤阁花楼挑了二十天的大粪来浇花。再上一次,你在凤阁蜜仙楼做了两个月的大厨,到现在去蜜仙楼点菜的王八蛋还想点一份儿天下第一剑亲手烹制的蜜汁醋鱼。让我唐家大少做这些,我宁可去死!”唐斗激烈地说,“她要多少钱,我唐门出,我就不信以我唐门的财力,填不满她这张狮子嘴。”

“两万金,四百枚东珠。”风洛阳脸色阴沉地说。

唐斗默然半晌,终于从怀中取出一枚铁制的令牌,狠狠按在风洛阳的手上,喃喃地说:“她嘴巴张这么大也不怕脱臼。”

“呃,我的信物已经用光了,你借我一样填数。”风洛阳低声道。

“唐门令牌我只带一枚在身上,其他的我都收在剑南。”唐斗从怀中掏出一枚装满东珠的布袋,“这里装的东珠只多不少,给。”

“那我只好让她改天再来了。”风洛阳拿过布袋,转头推开门。

离开厢房,风洛阳抬头一看,却发现鱼韶手里捧着向不离身的一包红枣干,已经站在走廊里等他。

“不行,我今天就要远赴南疆,你的信物,我现在就要。”鱼韶显然听到了他们所有的谈话,一见到他立刻毫不留情地说。

“但是,无论是唐斗还是我都已经没有任何信物在身上了。”风洛阳为难地说。

在厢房内的唐斗和祖菁此刻听到了鱼韶的声音,不禁同时一怔。唐斗如遭电击,浑身僵直,恍如中魔。而祖菁却感到精神一爽,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深沉动人的女声,这令她对鱼韶充满了不可遏止的好奇。她往自己的怀中一摸,发现一样物事,顿时心头一动,抬手推开门,冲入走廊。

“小师叔,可以……可以用这个做信物吗?”祖菁将手从怀中伸出,白生生的手掌上,赫然平摊着一枚散发着青碧光芒的玉佩。

一时之间,走廊上一片寂静,风洛阳,祖菁,鱼韶六目相对,心头同时升起一丝无法诉说的奇异感。鱼韶怔怔地望着祖菁清纯无瑕的俏脸,冥冥中似乎感到一股清澈净洁的溪流在心底划过,整个身心都是一片宁谧。而祖菁望着鱼韶那发丝飘散的面颊,却被她成熟洒脱的风韵所触动,心底升起高山仰止的敬意。风洛阳的目光却落到祖菁和鱼韶手上同时捧着的红枣干上,抬手扶住下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你好!”祖菁将脸转向鱼韶,诚惶诚恐地小声说,“我叫祖菁。”

鱼韶深深地望着她,缓缓露出一丝笑容:“鱼韶。”

“鱼姐姐,唐斗他……和我讲过你的故事。你当年敢爱敢恨,虽然唐斗辜负了你,但是能够那样来一次,已经……嗯,已经不枉此生了。”祖菁心底非常急切地想要和鱼韶结交,这些话几乎是冲口而出。

“唐斗讲的故事……”鱼韶微微一愣,朝凤洛阳看了一眼。

风洛阳双眼朝上一翻,用手在脑袋顶上偷偷画了一个圈。

鱼韶轻轻叹息一声,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她来到祖菁面前,从她手掌中取过玉佩,收入怀中,接着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放入祖菁的手中:“祖菁,我以后就叫你菁儿好吗?这枚乘风会的令牌你收好,你初入江湖,以后有什么需要,就到那里找我。”她说到这里,朝门内看了一眼,又道:“小心唐斗,好吗?”

“好。以后我叫你阿韶姐。”祖菁高兴极了,喜不自禁地说道。

鱼韶朝她笑着点点头,转过头,从风洛阳手里一把夺过唐门令牌和一袋东珠,双脚一点地,身子化为一条橘红色的匹练,穿过厅堂,朝着庭院之外飞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