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师弟,你怎么啦?”“莫伤我师弟!”看到同门被制,金刚院七个和尚顿时乱了阵脚,纷纷惊呼道。

“大家别慌!”铁佛恩厉喝一声,“唐门大少,我师弟一身金刚不坏体功夫,刀枪不入,你拿他来要挟我们,真是可笑。来啊,乱棍齐下,把他打成肉泥。”

“喂,看好了!”唐斗抓起手里和尚的一根小指,轻轻一扳,“啪”的一声,小指顿时断成两截。

“师弟!”看到同门受损,金刚院和尚们双目血红,恨不得将唐斗千刀万剐,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师弟的身体居然会变得如此脆弱。

“冻起来的东西脆得很,明白了吗?”唐斗洋洋得意地说,“想保住你师弟的性命可以,只要你们保证不在绿水桥闹事,我立刻放了他。”

“想不到你唐门居然有这么阴毒的功夫。”铁佛恩目眦尽裂,恨恨不已。

“嘿嘿,唐门是怎么发家的?”唐斗拍了拍身前和尚冰冷瓦亮的光头,笑嘻嘻地说,“制冰啊。”

“好,我金刚院今天认栽了,还我师弟,我们拍拍屁股走人。”铁佛恩看了看直挺挺的师弟,无奈地闷声道。

“好,行事痛快,我很看好你哦。”唐斗一偏身子,转头对风洛阳道,“老风,麻烦你。”

一直伸着脚阻止长凳下滑的风洛阳听到他的话,艰难地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掌,抵在金光和尚的背部,运足天山六阳功,一股暖流瞬间流遍了和尚的全身,春阳融雪般化去唐门心法的阴寒之气。半炷香之后,金光和尚终于从严寒中缓过劲儿来,哆哆嗦嗦地挺直身子,狼狈地扛着熟铜棍,跑回铁佛恩的身边。

“哎,小兄弟,别忘了这个东西。”唐斗将手里的一节小指扬手丢过去,被那金光和尚手忙脚乱地接住,“去找姜神医,他会给你补上,保证完好如初。”

说完这句话,唐斗从怀中掏出一袋金叶子,扬手丢给他:“这是给姜神医的诊金,只多不少。”

铁佛恩抬手接过金叶子,神色微见缓和,只见他哼了一声,一扬手,带着七个师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绿水桥西。

金刚院的人走了,而机关堂的人马此刻全都被李三响赶到河中,手忙脚乱地打捞沉入河底的七情弩机阵。龙门年帮只剩下自己本帮的人马在已经折断的绿水桥两畔隔河相望。风洛阳和唐斗七扭八歪地坐在与河面倾斜成六十度角的长板凳上,眼巴巴地看着两岸的龙门司库和年帮帮魁。

“今日龙门就给唐门大少和天下第一剑一个面子,暂时休兵不战,年帮的人听好,我龙门早晚要在润州和尔等一决雌雄。”看到强援已走,桥梁已断,事已不可为,蛛师海天翁果断作出决定,大手一挥,龙门数百帮众纷纷跳入来时乘坐的走舸快舟,一阵撑竿划水的轻柔响声过后,数十艘轻舟已经飞一样地远去。

“风公子,大少,今日绿水桥一战,定会轰传江湖,宋某临近耳顺之年,竟然能够亲眼目睹二位少年英雄崛起武林,实是毕生之幸,想那未来的江湖,该是何等模样。”宋无痕仰天叹了一口气,似乎在感慨自己身陷帮派争雄的泥沼,不得自由,又似乎在憧憬江湖未来的远景。他默然沉思半晌,微微一笑:“二位,改日宋某在邀月楼开一桌酒席,请务必赏光。”言罢,他手一挥,年帮上千帮众立刻散开队列,发足飞奔,一瞬间穿房跃脊,飞檐走壁,消失在雾霭茫茫的润州街头。

数十息后,绿水桥畔除了一二三四喊着号子,兀自拼命打捞弩机阵的机关堂弟子,再也看不到一个江湖人的身影。

唐斗和风洛阳同时吐出一口浊气,拼命挺直的腰杆都垮了下来。唐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袖子擦着脑门上的汗水:“哎哟妈呀!真是险过剃头。刚才的寒阴箭我连吃奶的内功都用上了,现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龙门的家伙如果一拥而上,我就成鬼门大少了。”

风洛阳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轻轻摇了摇头:“你做了鬼还想当大少?”

“我这样的……”唐斗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到哪儿吃不开?”

风洛阳苦笑一声,不再搭话,只是扭过头去,默默看着在河畔打捞弩机阵的机关堂弟子。

“你说他们要打捞到什么时候才能搞定?”唐斗打开折扇,轻轻扇着,“有他们在,我们还是站不起来啊。”

风洛阳再次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随即弯下腰张口喷出一股乌血。

“不行了,你伤不轻,必须立刻去就医!”唐斗看在眼里,再也坐不住,噌地一声站了起来。他的屁股刚一离开板凳,哧啦一声大响,他的一大片裤子顿时被扯离了屁股,留在了板凳之上,隐隐约约看出他穿着一条火红色的底裤。

“扑哧”看到他狼狈的样子,风洛阳再也忍不住,顿时笑了起来,鲜血从他的鼻子和嘴里狂涌而出,“你穿红内裤?”

“噢!”唐斗一摸屁股,顿时一窘,随即他潇洒地一甩头,抬手脱下外袍,系在腰间,干净利落地遮住了自己的开裆裤。接着他一把扶住风洛阳,“老风,起来吧,我带你治伤去。”

风洛阳看了看他系在腰间外袍,叹了口气:“你我若是早点想到此招,何至于有刚才那一战。”说罢他也颤巍巍地站起来,扯下外袍,系在腰间。

“事后诸葛亮的事儿,我唐斗干得还少吗?”唐斗叹了口气,小心地扶住风洛阳的手臂,把自己仅有的内力传到他身上,“挺胸,好兄弟,机关堂的人还看着咱们呢,别堕了名头。”

风洛阳依言挺起胸膛,拼尽全力作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看到二人终于从绿水桥上走了下来,一直在河中忙于打捞弩机阵人偶的机关堂弟子纷纷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朝他们行着注目礼。

“抬头。”唐斗低声对风洛阳说道。

风洛阳依言而行,将下巴尽力高抬。

唐斗转过头来,朝机关堂的人撇了撇嘴,装出一副虚怀若谷的威风模样,缓缓抬起手,朝他们挥了挥。

看到刚才叱咤风云的唐门大少向他们挥手致意,这些机关堂弟子无不受宠若惊,纷纷绷直了身子,连连摆手,仿佛接受将军检阅的一队兵勇。

“转头……微笑。”唐斗低声道。

风洛阳依言转过头,扭了扭嘴角,作出一副点头微笑的模样。

这个时候,久违的日头终于杀出了漫空乌云的埋伏,出现在已近黄昏的天空,辉煌耀目的阳光斜斜打在渐渐远去的风唐二人身上,将他们身影拖得很长很长。他们鲜血斑斑的衣衫被阳光一照,顿时镀上了一层橘红色的金边,仿佛化为天兵天将的铠甲。他们的身影也显得愈发伟岸,愈发高高在上,犹如天神,飘然远逝,只给人间留下一个隽永难忘的回忆。

乌云散尽的天空上,晚霞的明艳鲜红取代了铅云铁雾的暗色,润州的街道笼罩在橘黄色的瑰丽色彩之下,显得格外生机盎然。鱼韶和祖菁并肩躺在润州民居高高的屋脊上,一齐望着天上浸在晚霞里面的流云,默默地发呆。

“真是惊艳啊……”半晌之后,祖菁忽然喃喃地说。

“你是说现在的天空,还是说刚才的决战。”在她身边静静躺着的鱼韶开口问道。

“现在的天空,刚才的决战,阿斗,小师叔,所有的一切,整个的……”祖菁深深吸了一口气,吐气道,“……江湖。”

“你要知道,这样的决战,是非常非常罕见的。”鱼韶闭上眼睛,仿佛做梦一样低声地吟咏着,“现在的江湖,人们很少再为了什么崇高的目标如此拼搏。江湖争斗,越变越丑陋,越变越令人齿冷。”

“我知道,掌门师伯、小师叔、阿斗每个人每天都这么跟我说。但是,这样的决战,哪怕十年、一百年才有一场,只要有这个盼头,也不枉做一世江湖人,不是吗?”祖菁甜甜地微笑着,低声道。

“是啊……也不枉做一世江湖人。”鱼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冷峻的瓜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第十八章 信中自有言如玉

姜楠又开始在自己的园子中挖坑。自从出师关中,他悬壶济世已有二十年。年少气盛之时,他雄心勃勃地在润州靠近梧桐岭的南山镇开医馆,想要通过医治这些上岭一决生死的武林豪杰扬威江湖。他的确做到了,无数垂死的江湖好汉在他的回春妙手之下捡回了一条性命。他吊命神医姜楠的名号也在大江南北、运河上下传了个遍。人们甚至将他和初唐神医贾扁鹊、关中神医彭娇相提并论。年少轻狂的他也曾经为此而得意非常,不可一世。

但是随着江湖搏杀愈演愈烈,江湖豪杰杀人的手法也越来越诡异莫测。岭南蛊毒,鬼蜮魔化,天阁秘宝,无影神蛛,番邦密药,阴戾功法,每一种新的杀人手法出现,他都是第一个亲眼目睹,而且是第一个出手救治。尽管他医术通神,经验丰富,但是破坏永远比建设要容易,和层出不穷的杀人手法相比,他的回春医术渐渐跟不上节奏,死在他手上的江湖好汉开始越来越多,每死一个病人,他都会在园子里挖一个坑,亲手将病人掩埋。如此日复一日,他的信心日渐消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逢一个疑难病人,他都会事先在园子里挖一个坑,做好最坏的准备。

而今天,他又碰上一个足以让他到园子里挖坑的病患。

“我说,老姜!你挖完了没有?拜托你先看看病人行不行!”一个尖厉的声音忽然从他医馆的病房里传来。

“急什么!”姜楠丢下铲子,扯开嗓子吼了一声,抹了抹汗,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病房。在病房的床上,风洛阳半死不活地平躺着,头歪在靠墙的一侧,出气多入气少。在他身边,唐斗满脸是汗,坐立不安。

“好了好了,来了!”姜楠拍了拍手,掸掉手上的残土,推开唐斗,一屁股坐到风洛阳的身边,一把抓起他的脉门,对唐斗劈头盖脸地责怪道,“我就猜到,我就猜到他迟早会被你再送到这儿来。天下第一剑,真那么好当?你知道现在江湖上多了多少种杀人的毒药,多少种新创的阴功?听说没有,机关堂新造了一种三棱刀,可以直接切开人体血脉,让人流血而死,点穴截脉都没用,半炷香就能流一桶血,你知道人有多少桶血在肚子里吗?”

“行了行了!”唐斗双手连连摆出暂停的手势,不耐烦地说,“老姜,这些都是后账,以后再算。你看老风也没流血,也没中毒,只是受了内伤,又不是疑难杂症,你那么急着挖坑干什么?”

“他是天下第一剑!能把他打伤的功夫绝对够我喝一壶的,我能不加点儿小心吗?”姜楠直着嗓子吼道,“我还跟你说,这坑我就放园子里,或者是你,或者是他,早晚用得上。”

“你晦不晦气啊你?我跟你说,治不好老风,你再挖个坑,干脆把自己也埋了吧。”唐斗也吼了起来。

“嗬!我吓大的。”姜楠一边和唐斗面红耳赤地争吵着,一边摸索着风洛阳的脉门,“怎么搞的?你拿他去打铁了?”

“你才去打铁了,你全家都去打铁了!”唐斗恼道。

“还嘴硬,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纯阳刚劲震伤了,不是被拿去打铁,就是去胸口碎大石了。”姜楠阴损地说,随即眉头一皱,抬手摸了摸颌下的山羊胡子,“或者……是金刚伏魔神通所致。”

“总算说句人话。”唐斗哼了一声,不禁钦佩地点点头。

“西少林金刚院的魔头终于忍不住来闯中原了。”姜楠叹息一声,喃喃地说。

“别怕,今日绿水桥一战,这帮和尚已经被我和老风打老实了。”唐斗得意地说。

姜楠白了他一眼,抬手摸了摸风洛阳的胸口:“肋骨断了四根。”

“肋骨断了?”唐斗惊道,“没见他喊疼啊。”

“装呗。小风别的不行,就是会装,明明不是天下第一剑的料子,愣是让他强充了十年。”姜楠撇着嘴说。

“谁不是天下第一剑的料子?”唐斗怒道,“要不是看在你是神医份上,我一巴掌拍死你。你就说能不能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