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斗箭步冲到鱼韶的桌前,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只听得轰的一声,整张枣木书桌被这一掌拍得四分五裂,垮了一地,“你说呢?”

鱼韶默默看了一眼满地的残骸,抿了抿嘴,随手将仍然握在手中的毛笔也丢到地上。“金刚伏魔神通,应该打不死天下第一剑吧!”她心平气和地说。

“试试再加上魔剑孟断魂,超海公子柳青原!”唐斗厉声道,“老风身上处处都是旧伤,根本没时间医治,决斗一个接着一个,好不容易有点休息的时间,却还要应付你鱼韶的盘剥。他如果过不了这关,杀死他的就是你!”

“你胡说,洛阳哥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听到唐斗将风洛阳的伤势说得如此严重,一直镇定自若的鱼韶方寸大乱,忍不住腾地站起身,冲口而出。

鱼韶的态度让唐斗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气焰也矮了半截,只见他一展折扇,指住鱼韶:“呃——啊哈,你还记得自己曾经也叫过他洛阳哥。你还记得当年他怎么对你的。看看你现在当他是什么?你鱼韶的走狗?”

“姜神医怎么说?”鱼韶根本听不进唐斗说些什么,只是双目凄惶地高声问道。

“你听到我刚才说什么……我……好啦,你放心,老姜说了,一个月可以治好。”唐斗从来没见过鱼韶这么可怕的样子,忍不住心头一软,老实说道。

鱼韶听到这里,如蒙大赦,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无力地靠到身后的书架上,沉重地喘息着,仿佛是自己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劫。

“你布的好局,把我和老风耍得团团转,如今你称心如意了,报了仇了?”唐斗满腹怨气地恨声道。

“我本是想让你们在年帮和龙门面前出个洋相,借此消弭一场惨祸。想不到你们居然看出了破绽,宁死也不起身,打乱了我的整盘计划。”鱼韶用手扶住自己凌乱的发髻,低声道。

“嘿,你还好意思说?幸好老风机警,发现我们的衣带被粘住,这才避免了我们蒙羞绿水桥。否则的话,我们在江湖上还用混吗?”唐斗恶狠狠地说。

“死要面子不要命!”鱼韶狠狠砸了一下身后的书架,仿佛在向一个不知名的人物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今天这件事绝不能算完,我唐斗若是让你乘风会好受,我就不姓唐!”唐斗气势汹汹地喝道。

“好,你说吧,你想怎样?”鱼韶昂着头,沉声道。

“我……我……我不知道,我要你补偿老风受的所有罪。我要你向他磕头赔罪!”唐斗大声道。

“向他磕头,这辈子都别想。”鱼韶冷笑一声,扬声道。

“别以为我唐斗光说不练!”唐斗凌厉地说,“我唐斗发起飚来,谁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鱼韶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神色,淡淡地说:“我当然知道你唐斗的本事。你浑水摸鱼的功夫,我们都见识过了。”

“好,既然我这么喜欢浑水摸鱼,现在就让我把水重新弄清,将功补过。”唐斗狞笑一声,忽然转过头,对一直在房间里侍立的秦水瑶说道,“小秦,事到如今,我就把那一天晚上在凤凰客栈里发生的事情说个清楚。”

“唐斗,你发什么疯?”鱼韶惊道。

“嘿嘿,”唐斗示威般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对秦水瑶道,“小秦,那一夜在凤凰客栈和你共度一宿不是别人,正是你切齿痛恨,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我——唐斗。”

“唐斗——”鱼韶没想到唐斗有此一招,侥是她机智善变,一时之间也一筹莫展。

秦水瑶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唐斗,似乎也说不出话来。

“我……痛恨我自己,我用这污秽的躯体玷污了你小秦的清白。你冰清玉洁,我天生下贱,这样的我竟然对你痴心妄想,做出越轨之事,我对不起你!”唐斗七情上面地苦着脸,做出一副猥琐的表情,接着他偷眼观察了一下秦水瑶的表情,猛然从腰间抽出自己的腰带,“小秦,如果你觉得这个污浊的尘世再也不是你的乐土,不要犹豫,这儿……给,随便找根房梁,自己解决吧。”

“你竟然已经知道了?”秦水瑶吃惊地望着唐斗,惊讶地说。

“我……我当然知道,我一早就知道啦。”唐斗没想到秦水瑶会有这么一问,下意识地说。

“真是对不起。”秦水瑶双手合十,连连作揖,“事关我的恋人在我所在的今世无法转成人形,所以不得不在那一晚借用了一下你的躯体,和我一结前缘。本以为事后你不会记起当日发生的事情,但是看来在他占用你躯体之后,你仍然有一些模糊的意识,所以才会有对那一晚的回忆。”

“什么……占用躯体,意识……回忆?你说什么?”唐斗莫名其妙地摸着头。

“我的前世恋人在这封信里写得很清楚。”秦水瑶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那封风洛阳写给她的信,交到唐斗手上。

“噢……这封信,我怎么忘了。”唐斗一把拿过这封信,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本风洛阳标注过的剑谱,摆放到这封信的旁边,笑嘻嘻地说,“小秦,你看……这封信上的字体,和这本剑谱上的标注是不是非常相似啊,事到如今,我只好老实说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秦水瑶仿佛看怪物一样在看着他。

“怎么……”唐斗低头一看,发现信上的字迹和剑谱上的标注天差地别,毫无相似可言。“糟了,老风一定是用左手写的,这,这……”唐斗看在眼里,心里一急,头上顿时出了一层白毛汗。

“水瑶,”一直静观其变的鱼韶此刻已经恢复了镇定从容,只见她微微一笑,开口道,“我们的大少定然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事实,所以才有些语无伦次。不如你把信给他念一遍,让他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好绝了他痴缠下去的念头。”

“噢,好吧。”秦水瑶从唐斗手里拿过信封,从里面取出信纸,轻轻咳嗽一声,朗声读道,“小秦如晤:

我本龙神,汝本云女,结缘凌霄殿,定情鄱阳湖,你行云来我布雨,其乐融融。数载之后,你我之事传于玉帝,天庭震怒,百神俱惊。天兵天将,齐临鄱阳,号令我等,天庭受审。相恋何辜,天亦有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十日之内,三万虾兵,五千蟹将,登高一呼,揭竿而起,倒反天庭。天昏地暗,草木含悲,鬼哭神嚎,流血漂橹,鄱阳水族,十去其九,浴血奋战,誓死追随。汝本善良,不忍水族灭顶,自缚双手,尽承罪责,归降天庭,贬落人间。我杀入凌霄殿,独闯西瑶池,寻遍仙山,踏尽洞府,不见汝之仙踪。瑶池王母怜我情痴,三生石前许我三世情缘。

第一世,汝是秦朝王女,我化身秀士,带箫而来,与汝乘龙而去,云雨巫山,四海逍遥,一世欢歌。

第二世,汝是世家闺秀,我化身书生,与汝南山相遇,互托终身。奈何天妒我情,玉帝断我二人阳寿,我们只能化蝶相守,一晌贪欢。

第三世,玉帝夺我法力,我形神俱灭,只剩一丝精魄,留恋人间,四处寻汝下落。梧桐岭上,断头崖前,凤凰客栈,灯火通明。汝酒酣未醒,醉卧高台,海棠含春,一如初见。千年相守,三世情缘,汝面依旧,我身已非。咫尺红颜,如隔天涯,经年爱恋,形同陌路,江河倒悬,不解其悲,摧肝裂肺,难言其惨。佛前许下千般愿,只愿与君再相见。佛祖慈悲,许我一夕法力。唐门大少,名虽不堪,肝胆赤诚,身如宝筏,可供栖身。我遂附身其上,与汝结交。汝虽身醉,心实明澈,一经相见,已识我身。一夕相守,共游巫山,鄱阳云雨,恍如昨日。金鸡高啼,日出东方,缘尽今生,足慰我心。我身已逝,万勿挂念,愿汝振作,再寻良伴。来世有缘,相逢一笑,夫复何求。

龙神敖三挥泪于灯下

另:他朝大少梦醒,汝当好言劝解,莫让痴心错投,切切。”

此信读完,鱼韶和唐斗默然相视而立,一时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大少,信中说得可够清楚明白?”秦水瑶缓缓将信纸叠起,收入信封之中。

“呃……”唐斗张口结舌,嘴巴合了合,想要说话,却只咽下一口口水。

“大少,若是经过那一夜,你无法把我忘记,这个……”秦水瑶微微一笑,将唐斗的腰带塞回到他的手中,“你留着自己用吧。”

“啊?”唐斗恍恍惚惚接过腰带,却没听清秦水瑶说了些什么。

“咳咳。”鱼韶咳嗽了一声,朝秦水瑶挥了挥手,“水瑶,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

当秦水瑶将书房的门关上,唐斗再也坚持不住,软绵绵坐倒在一张客椅上,沉重地喘着气。鱼韶此刻也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用手轻轻扶住额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呜——老风啊老风,你可真能写啊。”唐斗用力揉了揉脸,喃喃地说。

“他似乎真的相信他写的东西。”鱼韶轻轻用掌心揉着自己疲惫的眼睛,低声道。

“那个秦水瑶看来是完全相信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了。”唐斗抬起头道。

“谁能不信?”鱼韶苦笑了一声,“一个女子梦想的一切都在里面。山盟海誓,千年寻觅,白头偕老,来生再见。你还想要什么?还有什么是他没给你的?你是不得不信,无法不信,宁可相信,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这一切真真正正地发生过。”

“我比较喜欢前面那一段,大战鄱阳湖,老风也是,就不肯多写点儿。”唐斗打开折扇,用力地扇着,“这一段根本就是写我们嘛,汝行云来我布雨,其乐融融。看,其乐融融!”他打开扇面,向鱼韶炫耀着扇面上其乐融融四个大字。

“谁跟你行云布雨了?”鱼韶皱着眉头责问道,“要我说,最后的一段才是精华,咫尺红颜,如隔天涯!你什么时候才能断了这痴心。”

“痴心,哼!我也同意结尾才是精华,经年爱恋,形同陌路!说的就是你!”唐斗抬手一指鱼韶,恨恨地说。

“你是不是一定要在今晚和我说这件事!”鱼韶不耐地沉声道。

“好,我们不谈这个事儿,咱们就谈老风。你看过老风的信了,他花了吃奶的劲儿,把我的事情摆平了。你凭什么还要对我们小惩大诫?根本多此一举。老风被你害得卧床不起一个月,这件事你总该有个交代!”唐斗厉声道。

“好,你想我给你个交代,我就给你个交代。”鱼韶转身面向身后的书架,从一个古色古香的柜子里取出两枚乘风会的令牌。她将这两枚令牌在手中掂了掂,接着转过身,将令牌朝唐斗丢去。

唐斗一抬手把令牌接住,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这两枚令牌,一个给你,一个给风洛阳。我鱼韶就在这里等你们划下道来,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要我生我就生,要我死我就死,除了一条……”鱼韶冷冷地说。

“什么?”唐斗问道。

“就是向风洛阳认错!”

第十九章 一壶浊酒忆前尘

风洛阳从昏迷中恍恍惚惚地醒转过来,只感到五脏六腑都洋溢着一股温热的暖流,浑身舒泰异常。他艰难地睁开眼,朝周围看了看。屋子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姜楠病房,十年来他已经在这里躺过无数次。他扭过头去,习惯性地朝着南窗望去,清晨的阳光此刻正透过窗纸,斜斜打在西墙之上,勾勒出一道道仿佛光剑一般的简洁影像。

他收回目光,往身前一看,发现在床边有一个人将半边身子伏在床上,头埋在高高堆起的被褥之中,身上披着姜楠的棕色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