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进去再找!”唐斗一把披上已经被熏得半干的外袍,一马当先,穿过刚才撞出来的墙洞重新杀入楼内。风洛阳紧跟其后,挥袍掸开几簇火焰,也从墙洞钻入。

此刻二楼的木质地板已经全部烧穿,淋漓的火雨浇在一层地板之上,将所有可以点燃的家具摆设全部点着。整栋栖凤楼仿佛一座葬礼上烧给逝者的冥楼,在大火中扭曲变形。唐斗和风洛阳在楼内横冲直撞,扯开嗓子大声呼唤着轩辕紫蝶和她麾下蜂女的名字,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糟了,不是被熏死了吧?”唐斗惊道。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风洛阳执拗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寻着摘星八女的踪迹。

就在这时,两个模糊的人影从火影憧憧的走廊里急奔出来。风洛阳和唐斗顿时松了一口气,两个人一拥而上,一人扛起一个,为她们披上自己的外袍,转头就朝外冲去。

他们刚刚冲出栖凤楼,轰隆隆一声巨响,栖凤楼的房梁烧断,直坠下来砸塌了两层地板,摔在楼内,雨点一般的瓦片带着纷飞的火星,纷纷坠落。整栋栖凤楼仿佛被人从天上一拳贯入地室,被大火烧了个通透。

扛着二女的风唐二人瞠目看着缓缓倾倒的栖凤楼,双腿同时一软,齐齐跪倒在地。

“菁儿,阿韶!”风洛阳和唐斗口干舌燥,痴痴望着这座失火的青楼,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轩辕紫蝶带着七位蜂女结队来到在地上瘫作一团的风唐二人面前,一起躬身万福行礼:“多谢四位舍身相救,令我姐妹逃出升天。”

风洛阳木然转过头,朝面前的摘星八女望了一眼,忽然一怔:“怎么会有八人,我们救出来的最后两个是谁?”

唐斗听到轩辕紫蝶的话也是一惊:“为什么要多谢四位舍身相救,我们分明是两个啊?”

就在这时,两串清脆可人的笑声猛地从风唐二人的肩头传来。唐斗和风洛阳浑身一激灵,同时抬头观看,无不又惊又喜。原来风洛阳此刻扛着的乃是鱼韶,而唐斗抢出来的则是祖菁。

“咳!”风洛阳和唐斗如释重负之余,顿感哭笑不得,恼羞成怒,同时将鱼祖二人摔在地上。

“阿韶,菁儿,我还以为你们已经……”风洛阳气不打一处来,话都说不利落,只是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

“你们真吓死我了。装什么摘星八女嘛!要是你们被烧死楼中,我唐斗岂非……”说到这里,唐斗一把抓起头上已经被烧穿的秀士帽,狠狠摔在地上。

祖菁和鱼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双双躺在草地上,捂着肚子,神经质地咯咯直笑,仿佛遇上了世上最滑稽最好笑的事。

风洛阳和唐斗一肚子郁闷无从发泄,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狼狈的样子,忽然没来由地也感到一阵笑意,不禁同时大笑了起来。

看到这四个人笑成一团的模样,轩辕紫蝶和七位蜂女受到感染,也涌起一股笑意,纷纷低头莞尔。

轩辕紫蝶鼓起勇气,走到唐斗面前,低声道:“大少,栖凤楼已毁,不知……”

唐斗此刻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朝轩辕紫蝶一挥手:“你们走吧!走走走!”

摘星八女大喜过望,纷纷朝唐斗万福下拜,叩谢大恩,随即相互搀扶着离去。

夜已近三更,天上的明月被一朵轻云遮挡,漫空疏星的流光被人间的大火冲散,唐斗,风洛阳,鱼韶和祖菁并肩坐在高高的青草坡上,默默注视着栖凤楼高高窜入天庭的烈焰。

“真美啊!”祖菁痴痴望着眼前跳动如飞的韶光,喃喃说道。其他三人听到她的话,同时发出一阵轻柔的叹息,仿佛从心底里赞同她的感慨。

“洛阳哥,阿斗,这场景是否似曾相识?”鱼韶柔声道。

风洛阳和唐斗的脸上同时浮起一朵微笑。

“多少年了?十年?十三年?”唐斗微微皱着眉头,喃喃地问道。

“十三年了,当年你……”风洛阳笑道。

“不,这和当年不完全一样。”唐斗笑着截住风洛阳的话头,“我可不是只会放火的无胆匪类,当年的我那可是英姿飒爽,正大光明地……”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山岗上传来,将他的话头打断。只见燃烧的栖凤楼旁,一人一骑犹如一道乌黑的闪电倏然而至。骑马的少年黑衣黑裤,肩披黑氅,头包黑布,仿佛从夜色走出来的精灵,神秘而狂放不羁。

“呔,唐门的人听着,今日烧你青楼的是小爷我,他日若是再听到尔等作奸犯科,为非作歹,小爷定将乘风而来,将尔等杀得片甲不留!”那黑衣少年对着远处的凤凰客栈和凤凰赌场大声吼道。

他喊完话,双腿一夹座下乌锥马。乌锥马受了刺激,人立而起,仰天大声嘶鸣,眼看就要放开四蹄,朝远方奔去。但是那黑衣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拉马缰绳,想要让马停下。然而这乌锥马已经起了奔跑的兴头,哪里肯依,屁股一抖,将这黑衣少年摔了下来,自顾自欢鸣着飞奔而去。

那黑衣少年在地上狼狈爬起身,掸了掸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朝四周看了一眼,发现没人看见,顿时舒了一口气。他将手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吼道:“对了,忘了跟你们说,小爷我是姓彭的,唐门的家伙,你们可记清楚了。”喊完话,他双手成刀,撒开双腿,追着乌锥马的尾尘,疾驰而去。

看到他飞奔着远去,坐在青草坡顶的四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阿斗,十三年前你就是这样烧的青楼吗?”祖菁好奇地问。

“除了比他英俊,我基本就是这么做的。”唐斗窘迫地揉了揉太阳穴,看了鱼韶和风洛阳一眼,似乎在猜是谁把自己当年的糗事告诉祖菁的。

“十三年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你了。”风洛阳抬手轻捋鬓发,言语间满是感慨。

“阿斗,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你还会去烧那座青楼吗?”鱼韶忽然幽幽地问道。

“我不知道……”唐斗微微摇了摇头,身子向后一倾,仰天躺倒,双手枕到脑后。

“我猜就算阿斗不去,小师叔也会去的。”祖菁用手指抵着自己微翘的小巴,仰望着天空中的火光,喃喃说道。

“也许吧。如果他去了,我也会去的。”唐斗笑了起来,“所以,我还是会去烧那座青楼。”

“呵呵。”风洛阳忽然笑了起来,往后一倒,重重躺在地上,用力伸了个懒腰。

“你怎么了,老风?”唐斗转头问道,“想起了有趣的事?”

“是啊。我忽然想起了当年鄱阳湖上我们对着湖面喊出来的抱负……”风洛阳笑着说。

“是什么?”唐斗和鱼韶齐声问道。

“济困扶危,行侠天下!”风洛阳面朝着天空,淡淡说道。

“哈哈哈哈,真够傻的。”唐斗傻笑了起来。

鱼韶淡然一笑,闭目摇了摇头,腰眼一松,也学着风唐二人的模样仰天躺倒,长长吐了一口气。

“我不觉得傻,我觉得很好!”祖菁忽然兴奋地站起身,仰首对着面前熊熊燃烧的栖凤楼大声叫道,“我就喜欢这样的好汉!我想嫁给一个这样的英雄!”

“好!”唐斗一竖大指,对祖菁道,“小祖,既然你想要找一个这样的英雄,我唐斗有办法!”

江南镇恶堂,原来闻名天下的洛家仁义庄。自从上一代洛家出了一个不拘一格的大小姐,这座被视为江湖圣地的名园经历了一次烈火的浩劫,也失去了本来的声誉。后来的洛氏子弟北上长安、洛阳,将洛家商业王国的核心建造在了繁华的两都要隘,而原来的扬州仁义庄则捐给了武林盟。当时执掌武林盟的关中剑派将仁义庄新建为镇恶堂,仍然作为武林中悬赏大奸巨恶的基地,但是失去了洛氏一族这个巨大的悬红来源,镇恶堂的赏金已经无法和昔日相比。再加上关中剑派因为天书群魔的折腾而一蹶不振,势力日渐凋零,如今的镇恶堂门口罗雀,只能成为江湖子弟临窗凭吊的昨日黄花。

但是在唐斗遭到离台伏击两个月之后,数百唐门子弟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唐门诸将带领下,浩浩荡荡开进了这块今非昔比的古园之中,令这块昔日的江湖圣地重新热闹了起来。

镇恶堂悬红阁内至今仍然悬挂着琳琅满目的天书会群魔悬红。这些大大小小的悬赏已经在那里悬挂了几十年,从来没有人理会,反而占了不少地方。唐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些悬红拆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惊天动地的举动令本来就已经暗潮汹涌的天下江湖立刻沸腾了起来。关中剑派势力日减,但仍然执掌武林盟,关中掌门仍然是武林盟主。如今在江湖上风头强劲的八大世家,年帮,龙门,凤阁,越女宫,少林派,甚至包括西少林寺,机关堂,鬼楼,离台这样的邪门外道都觊觎这武林盟主之位,但是没有任何门派愿意公然向关中剑派的权威挑战,成为众矢之的。枪打出头鸟这样浅显的道理,任何人都明白。除非某个一派之主有了同时对付天下武林的能力,否则挑战关中剑派的权威实属不智之举。

然而唐门的大少似乎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低调。拆掉了象征武林盟权威的悬红之后,立刻大派英雄帖,广邀天下豪杰,齐聚镇恶堂,共讨离台。离台十二剑的悬红被唐门子弟光明正大地放到了悬红阁,离台主人的人头赏格则由唐斗亲自挂在南墙巨恶榜的最上面。

“离台主人,以金银黄白之物定人存亡生死之运,以凡夫俗子之躯行阴司地府之职,视人命为草芥,视钱财为粪土,本末倒置,不知所谓。此物不除,余心难安。今有天山女侠,国色天香,冰清玉洁,性喜结交天下豪杰,愿以一生幸福换取离台主人项上人头。谁若杀得离台之主,唐门愿以万金为媒,助其成为天山佳婿,流芳百世,天下扬名。”

黄金万两,天山美人,青史留名,宇内扬威,这四重诱惑就算是江湖上最韬光养晦的名士高人都难以无动于衷。更何况如今的江湖,风起云涌,豪杰并起,胸怀异志之士犹如过江之鲫。离台主人的悬赏一经风媒的快骑传播,立刻风靡天下。唐门散到大唐十三道的英雄帖瞬时被人抢得精光,很多没有得到英雄帖的门派高手,竟然派出门中高手巧取豪夺,甚至雇用名家仿制,削尖了脑袋想要杀入江南镇恶堂的唐门英雄会,亲眼一睹天山美人的绝代风华。一时之间,整个江湖蒸腾如沸,早就已经不甘寂寞的名门高手,天书魔头,黑道豪杰纷纷涌入衣冠锦绣的天下名城扬州。本来歌舞升平的销金窟,如今成了刀光剑影的修罗场。而本来令天下人闻名丧胆的离台主人,如今成了天下武者觊觎于心的异宝,不得不从狩猎者的宝座上跌落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变为芳香四溢的猎物。

“嘿嘿嘿嘿!”每当唐斗看到镇恶堂悬红阁前离台主人的悬红,就忍不住自己连绵不绝的奸笑,得意得仿佛一只连续叼到一百只小鸡的黄鼠狼,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你笑够了没有?”站在他身边的风洛阳忍耐了良久,终于爆发了出来。

“嘿嘿……呃,老风,怎么了?”唐斗问道。

风洛阳沉沉叹了口气,抬掌一指面前的悬红榜,偏了偏头:“悬红缉拿离台主人是好事……但是你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把它当成坏事一样。”

“我只是替离台主人觉得滑稽。其实这些年来赏金杀人,他赚到的钱比我只多不少,却只能干瞪眼看我悬红拿他,却无法拿自己赚的钱出来悬红于我,嘿嘿,怪只怪他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钱财没有我来得光明正大。”唐斗得意非凡地说。

风洛阳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悬红榜,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唐斗看到风洛阳的表情,连忙问道。

“我只是觉得……”风洛阳看着悬红榜撇了撇嘴,“有点悲哀。离台主人这样的穷凶巨恶,我们要出到黄金美人这样的代价才有人愿意去铲除于他。若在初唐时代,那些传奇的侠客早就已经取走了他的项上人头。”

“时代不同了。初唐豪杰一穷二白,活在世上没什么享受,唯一能够消遣的就是心中的理想抱负,做起事来毫无顾忌,心到手到,格外痛快。如今天朝繁华富庶,酒醉金迷,世人趋利。若无赏格,谁会抛却性命,去做那苦行僧般的行侠之事。这是人性使然,你我为之奈何。”唐斗苦笑道。

风洛阳点了点头,凝神望了望悬红榜上“天山女侠”的字样,微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