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于鬼斧剑和飞燕斧攻击核心的风洛阳终于出手,只见他右手一撩,数十道明亮如雪的剑光旋转而出,犹如一条条连绵的细线,漩涡般翻卷入空,将满空劈落的飞燕斧影凌空卷住,朝离台主人青芒飞舞的剑影轻巧地一抛。本来犹如风雨冰雹般落向风洛阳头顶的飞燕斧招在这转折之间,已经被风洛阳祸水东引,抛到了离台主人身上。而离台主人风流激电般的疾风八阵图剑式则被风洛阳成之字形的下摆剑回撩向岳环。

风洛阳明亮变幻的剑影犹如穿插于空中的红娘,将离台主人鬼斧剑和岳环飞燕斧这一对冤家从半空中弥合到一处,撞出了漫山遍野金红色的电光。

而明知道受了风洛阳摆布的离台主人和岳环却在风洛阳婉转若神的绝美剑华之中迷失了本来的目标,而直挺挺地向着面前的敌人一往无前地扑去,鬼斧剑与飞燕斧撞在一起,剑气斧罡轰然化为满空气爆之声。

风洛阳这一招轻灵优雅的剑招正是被他和祖菁破解了的十分不舍剑禁招之一——秋波宛转欲倾城。十分不舍剑无愧于天地间无与伦比的绝代剑法,此招一出,竟让离台主人和岳环这样的名家被从中摆布,同时输了一招。

眼看离台主人和岳环气势受挫,风洛阳信心大增,张嘴咬破舌尖,激发出全身的潜力,力挽青锋剑,纵身高高跃起,就要将十分不舍剑另一禁招使将出来。但是当他催动小无相功之时,胸腹中贯注的天山六阳真气却在这时溢出了单田气海,充溢在奇经八脉之间,随时有暴走乱窜的危险。这就是走火入魔的预兆。

“不好!”风洛阳张嘴喷出一口血,舒缓了一下胸腹间鼓胀欲裂的压力,身子在空中翻了一个半途而废的跟头,无力地落了下来。

十分不舍剑第二招禁式乃是世间剑法中招式最繁复,姿态最华美,剑法最迅急的招法,没有充沛到极点的真气和有去无回的气势,根本无法发挥剑法的神髓。即使剑客能够坐到这两点,仍然需要临敌之际的机缘巧合还有自身对剑法的感悟,才能将这一招发挥到极致。此刻风洛阳力敌离台主人和岳环,将自身真气内功催发到了十二分,以借力打力的法门成功使出了“秋波宛转欲倾城”,自身内里的损耗十分剧烈,根本已经没有成匹配的功力使出这招神剑的起手式,没有到位的起手剑舞,接下来的百余记剑招就达不到兴发之境,就仿佛一个清醒的笔者无法写出颠张醉素的狂草。

“当”地一声巨响,离台主人的鬼斧剑荡开了岳环的双飞燕斧,狂涌的剑式连续在岳环身上刺了五剑,却只扎出了五个白点。进攻受挫的离台主人手腕一振,疾风八阵图剑法忽而化为疾风雪花劫,鬼斧剑连环旋转,剑芒四射中,六朵六出冰花瞬间飞出,气势凌厉地分别飞向岳环和风洛阳。只是在这番交锋之中,他意识到岳环是比风洛阳更加可怕的存在,于是飞向岳环的冰花足有五朵之多。

此时此刻,风洛阳正从空中坠落,离台主人的神剑自下而上向他撩去,三分伤敌,七分却是主动的防御,他整个人的神思都锁死在气势如虹的岳环身上。风洛阳看到这个空隙,心头突然一阵清亮,半空中一绷身子,双脚后摆,脊背后仰,竟然将整个人扑向离台主人上撩的鬼斧剑。鬼斧剑的厉芒顿时没入了风洛阳左臀之中。风洛阳的左腿往后一撇,点住鬼斧剑的剑中刃,右腿一伸,踩住鬼斧剑剑托,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运转天山飘絮劲,整个身子瞬间轻如鸿毛。

离台主人的疾风雪花劫一旦出手,三十六式剑法犹如急风暴雨,瞬间就会使尽。开头一式点向风洛阳只是虚招,他心中有十足把握可以将风洛阳逼退三步以上,接下来的三十式都是给岳环预备的,定要将岳环刺出一个透明窟窿。此刻风洛阳不躲反迎,将自己送上剑锋,这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在他的神志来不及判断眼前情况的瞬间,他的快剑已经铺天盖地地使了出来,无形中用鬼斧剑带着风洛阳的躯体,使出了疾风雪花劫的后三十剑。

疾风雪花劫乃是离台主人从越女宫七十二劫神剑中的雪花劫,以及青凤堂主疾风十三刺两种剑法中提取精华,创造出来的无双神剑。剑法兼有疾风十三刺的迅雷急电之势和雪华劫的光怪陆离,奇幻瑰丽,堪称中原剑法的瑰宝。

此刻风洛阳坠在离台主人的鬼斧剑上,身形随着鬼斧剑飘转变幻,看在岳环眼中,端得是回旋莫测,瑰丽不可方物。风洛阳胸中的剑意亦因此澎湃上涌,从丹田溢出的六阳真气奇迹般地汇聚成流,充溢全身,他仰天长啸一声,长剑回卷,一百零八招剑法犹如钱塘江潮从手端挥洒而出,雪亮耀眼的剑光瞬间充盈天地之间。

层层叠叠的剑光宛若在半空中绽放出一园争奇斗艳的花朵,雍容华贵如牡丹,光洁秀美如百合,轻盈灵动如铃兰草,妖冶魔幻如蝴蝶花,月淡星华如满天星,隽永妩媚如玫瑰,这片片剑光如花亦如雪,满空飞散,悠悠而下,看似悠然自得,实则电光火石,迅捷如电,飘逸若神。

“回眸羞见水中花!”这是上代剑神风如晦对爱人的最后一封情书,浸满了他对挚爱的怀念和对生命的赞美,这一路剑法自从被风洛阳和祖菁破解之后第一次现于人世,本已经如梦幻般绚丽多姿,再加上风洛阳为了起兴而以身喂离台主人的神剑,这一招剑法的起手剑舞,竟是由离台主人的疾风雪花劫协同发动,这更增加了剑法本已经拥有的华美飘逸。

岳环和离台主人暴露在这一片灿烂夺目的剑华之下,犹如两个迷失于节日滚滚烟火之下的小孩子,只能勉强意识到要仰首向天,抬手防御,但是防御什么,抵抗什么,他们已经失去了印象。

只听得一阵剑芒划空之声,岳环上半身的武士服被乱剑割得粉碎,人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似乎对于眼前风洛阳的神剑,只能倒头膜拜。

离台主人在风洛阳双脚一震,从他的鬼斧剑上脱身而出之时,终于勉强恢复了意识,脱手飞出鬼斧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歪歪斜斜刺入风洛阳的右肋,但是人却连退三步,坐到在地,如痴如醉。

华山之巅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只有三人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良久良久,痴痴跪倒在地的岳环忽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子在舍身崖边踉踉跄跄前后摇摆,双脚连错三步才勉强站稳身子。

“好,好……好剑法!”他颤抖着抚摸身上林林总总的剑痕。风洛阳宛若百花齐放的最后一剑将他双斧成就的防御击打得千疮百孔,他正迎其锋,上半身连中了三十余剑,如果不是天魔解体大法护体,而自己又双手抱头护住了自己的双眼和双耳听宫穴,他已经被这阵剑雨凌迟碎刮。

当他勉强抬起头,向风洛阳所在的地方望去之时,风洛阳身上灰白色的武士服令他联想起了方才灿烂如火的满空剑光,不禁双腿一阵酸软,竟然再次坐倒在地。

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双腿,岳环又是羞恼又感滑稽,酸甜苦辣一时之间同时涌上心头,令他不禁仰天哈哈大笑。他再次振作精神,双手一撑地,从地上爬起身,双手扶膝,双脚叉开站稳,身子半躬到地,头耷拉下来,一阵乱晃,好不容易才让视野中仍然跳动的金星白电消失了踪迹。

“呼……”岳环长长喘了一口粗气,蒙地抬起头来,朗声道,“风洛阳你不愧是天下第一剑,我岳环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华美绝伦的神剑。我想就算是这个江湖上所有的豪杰,恐怕此生亦未曾见过剑居然可以如此使法。如果你不是遇上我这个入魔之人,便是昔日的天魔紫昆仑,只怕亦要被你所杀。真是可惜。”

说到这里,他猛地挺直腰板,挺起胸膛,傲然而立:“我岳环自少便矢志扬威天下,可惜同门叔伯传我斧法之时只是叹息我天分有限,即使刻苦努力,将来亦是艺业难成。我岳环既有滔天之志,岂能就此干休,这也是我投靠鬼楼,修炼入魔心法之因,现在看来,即使你风洛阳的剑法也奈何我不得,我这条路算是走对了。”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看了一眼仍然侧卧在地的风洛阳,只见他右肋上仍然斜斜插着离台主人的鬼斧剑,不禁一阵叹息:“枉费了你一手神剑,可惜临敌决断差强人意,不知合纵连横之道,若是你能摒弃前嫌,和我联手,离台主人虽然魔剑犀利,却也奈何不了你。奈何你只知倔强,以一敌二,我三人之中,输得最惨的,竟然是你。”

听到他说的话,风洛阳缓缓抬起头来,满脸讥讽地看了他一眼。而在他更远处低头痴坐的离台主人此刻忽然抬起头来,朝岳环看去。

岳环定睛一看,却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离台主人缓缓抬起的脸膛上,汩汩留下两行鲜血,一双灰眼此刻已经被血污覆盖。

“你,你……你瞎了眼?”岳环吃惊地失声道。

此时的风洛阳已经从地上半立起身子,左手探到右肋之前,一把握住鬼斧剑的剑柄,将斜斜插入肋骨间的剑刃咬牙用力拔出,抬手一翻腕,当地一声将这把浸透鲜血的离台魔剑用力插在地上。

“好,瞎得好。离台只知暗箭伤人,遇上真真正正的堂堂交锋,自然要丢盔卸甲,这才符合武林正道。今日本该是他输得最惨!”岳环戟指离台主人,仰天大笑。

“武林正道?”风洛阳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抬眼看了看他,低声道,“你又懂得什么武林正道?”

“风洛阳,你真是混身带刺。我替你说几句好话,你却又来顶我。”岳环不满地摇了摇头,“今日我承认你剑法高超,但是论到比试,你已经一败涂地,我敬你乃是武林人杰,才以言语回护,你别给脸不要!”

“我输了吗?”风洛阳厉声问道。

“难道凭你的伤势,你还想要和我放对?”岳环双目金光一闪,“要知道,此时我若要杀你,易如反掌观纹。”

风洛阳右手一抖,青锋剑轻灵地从背后转到身前,平剑一推,送到岳环的面前:“看看这是什么?”

岳环斜眼一看,不禁魂飞天外,原来风洛阳此刻青锋剑上平举着的,乃是他收在身上,重若性命的追魂之物——行蛊分身。

“风,风洛阳!你,你……”岳环手脚冰凉地看着风洛阳剑锋上的行蛊分身,就仿佛在看着自己的一个天大笑话。忽然间,他突然明白风洛阳在自己刚上西峰之时问的话——“你到华山来干什么?”

自从他千辛万苦从鬼楼和镇恶堂手里得回行蛊分身,他想了一万种收藏的方法,放入深山野岭,放入闹市小屋,放入密室暗门,放入古墓沼泽,但是任何安放的方法都会让他坐立不安,生怕一个疏神,自己的身家性命就无端端落在了一个地痞流氓身上。他宁可随身保存行蛊分身,自认为凭借此时的武功,便是天下人同时来抢夺,亦不放在心上。谁知道遇上真正的剑法名家,自己一身所学的武艺再加上天魔解体的神功,竟仍然形同虚设,在绝世无双的剑法面前土崩瓦解,不堪一击。

就算自己此刻的武功真的天下无敌,行蛊分身存在一天,自己就是一天的笑话。而行蛊分身若是消失,他自己的性命亦无法保全。他岳环在华山比剑的竞技场上,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风洛阳问得好啊!”岳环满嘴苦涩地想着,“我到华山来做什么?惟有自取其辱而已!”

望着风洛阳剑上的玩偶,岳环刚才的口若悬河早已经不见,只剩下痴痴呆呆的木然而立。

已经双目失明的离台主人此刻听不到岳环的声音,忽然精神一振,从地上立起身来,侧耳问道:“喂,岳环,刚才你口若悬河,如今怎么没声了?风洛阳,莫非你取得了行蛊分身?”

风洛阳双目如电,冷冷望向岳环,并不说话。

岳环满脸羞惭,垂下头来,愤懑难言,咬牙不答。

“哈哈哈哈哈!”离台主人虽然没有得到风洛阳的答复,但是对于周遭的形势已经猜得一清二楚,“好,好,风洛阳,你不愧是天下第一剑。这天下第一剑的头衔我虽从不在乎,但是落入岳环这种浑人手里,我真要为天下的剑客大哭三声。如今落在你手里,我的气也顺些。来吧,来,杀了我,取了我的人头,再取了岳环此獠的首级,正好全了你剑封华山的盛名。在江湖笔官的笔下,我离台主人虽然做了你的陪衬,好歹也有一笔记载,流传百世。”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呼唤从西峰北面传来:“小师叔——!你在哪里,菁儿来了!菁儿来救你了!”

风洛阳和岳环同时转过头去,朝来路张望,离台主人也侧耳倾听。三息之内,一条奔跑如电鹅黄色人影已经冲上了西峰,朝着舍身崖快步奔来。

“小师叔!”看到风洛阳平剑而立,祖菁心头大喜:“原来他还活着!”

只听的“仓啷”一声,她已经从腰中拔出长剑,雪亮的剑光花江潮水般涌到风洛阳身边,同时摄住了岳环和离台主人的攻击方位。

“离台主人,啊,你的眼睛!”祖菁护住了风洛阳这才有功夫观看周遭环境,却一眼看到离台主人的一双血眼。

“哼!”听到祖菁的惊呼声中充溢的怜悯之意,离台主人感到格外不好消受,不禁倔强地哼了一声。

“小师叔,是你刺瞎的?”祖菁转头好奇地问了风洛阳一声,不及风洛阳作答,她又一眼看到岳环。

“岳环!是你?我们已经把行蛊分身还给你了,你到华山来干什么?”祖菁看到岳环不禁好奇地问道。

“你到华山来干什么?”自风洛阳到祖菁,仿佛人人看到岳环都要问这个问题,虽然祖菁的问话中只有善意,但是听在此刻的岳环耳中,无异于兜头扇了他两个清脆耳光,令他更加羞愧难当。

“啊,这不是行蛊分身吗?”祖菁转头望了望风洛阳平举的青锋剑,赫然看见岳环的行蛊分身此刻正静静平躺在剑刃之上。

“你怎么又把行蛊分身弄丢了?”祖菁转过头来,望向岳环,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气,“是离台主人干的吗?是小师叔帮你抢回来的?”

听到祖菁的问话,岳环忍不住朝身侧的舍身崖望了一眼,心里竟然有了纵身跳崖,然后再在崖底挖个洞藏起来的念头,青铜色的脸膛一阵阵发烧。

“菁儿,把它还给他。”风洛阳看着岳环微微叹了口气,剑锋一转,将行蛊分身递到祖菁面前。

“哦。”祖菁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一把抓起行蛊分身,信步来到岳环身前,将行蛊塞到他手中,语重心长地说:“岳环,这行蛊分身你得来不易,为何不知珍惜?今后一定要谨慎小心,好好收藏,莫要再次作了人家手中摆布的道具。我和小师叔只能救你这许多次,要知道世上坏人何其多,你得会好好保重才是,呶,收好它!”

听着祖菁柔声细语的叮嘱,思及自己成魔以来的所作所为,岳环只感到羞愧难当,窘迫到无地自容,他双目含泪,仰天一声怪啸,攥住行蛊分身,回转身施展轻功,踉踉跄跄飞奔而去。

祖菁没想到岳环如此一惊一乍,听得自己几句话,竟然撒腿跑了,不禁纳闷地转回头,望向风洛阳:“小师叔,我说错了什么吗?”

风洛阳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没有,你说得很好。”说完这句话,他身子一晃,剑伤发作,双腿一软,缓缓坐倒在地。祖菁看在眼里,吓得连忙抢上前,合身扑入风洛阳怀中,一把捞住他握剑的右臂,将他勉强扛起,扶起他的身子。

“小师叔,你伤得很重,是离台主人伤的你吗?”祖菁看了一眼漠然而立离台之主,愤愤然问道。

“小丫头,是我伤的又如何?有本事就将我杀了!”听到祖菁的责问,离台主人冷冷说道。

“你真是死不悔改。”祖菁一横剑,俏脸气得通红,“在江湖上造了这许多杀孽,现在杀你,已是迟了。就算小师叔放过你,我身为天山大弟子,今日也要为民除害!”

“好一个为民除害!”离台主人仰天笑道,“这句话似乎隐约听人提过,我却平生未见真章,不如姑娘让我开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