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小师叔,我和你拼了!”祖菁凄厉地大吼一声,单手使剑奋力向门外攒刺而去,剑光流转处,寒芒暗生,啸声嘹亮,剑法之凌厉,连一旁观看的夜鬼都暗自心惊。但是祖菁的剑才递出去一半,已经从中折断,断剑前段回刺而来,深深扎入了她的左胸。可怜这个天山弟子连惨呼一声的功夫都没有,就已经气绝身亡,身子沉重地仰天落在地上,一双大眼绝望地瞪视着天花板。

“阿菁!”鱼韶双目血红,手中龙锦凤剑同时朝门外攻去,锦如龙腾深渊,蛟龙搅海,剑如霹雳电闪,白虹贯日,乘风会鱼当家的左右双绝一同施展的威风,夜鬼也是平生第一次开眼界,心下暗暗惊叹。但是如此威猛的攻势落到门外的敌人手中,却有如石沉大海,龙锦裂如断线,凤剑回旋而来,干净利落地割断了鱼韶的脖颈血管,她的人宛若一只浸了水的布娃娃,七扭八歪地扑倒在地,魂归太虚。

直到二女相继阵亡,夜鬼才终于看到门外不速之客的模样。这是一个满头赤发的颀长汉子,黄灿灿的脸膛,满脸长着丑陋的脓疮和肉疙瘩,令人不忍卒睹,双手起着奇异的脓包,手指尖满是淋漓的鲜血。他穿着漆黑色的武士袍,系着火一样的腰带,一身打扮酷似鬼楼作为打手的低等魔人,但是行止间的威风煞气,却远超济辈。夜鬼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威风的魔人,即使是当年的孟断魂和岳环,都没有这个人具有的精气神,若说有什么人可以与之相比,他心中只剩下如今鬼楼的新魔人领袖——柳青原。

只见这个魔人抬起手放到嘴中,舔了舔指尖的鲜血,朝着夜鬼嘿嘿一笑,哑着嗓子问道:“夜鬼大人,可还记得我吗?”

“你,你,你——你是?”夜鬼震慑于他咄咄逼人的威势,连嘴巴都有些不利落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胆寒的感觉。但是这又怎能怪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魔人不但举手间已经杀死了在江湖上风头最劲的鱼韶,江湖中最耀眼的后起之秀祖菁,更把新得天下第一剑之名的风洛阳斩杀于外,这样恐怖的魔头,谁见不胆寒?

“你当然记不得我,我不过是鬼楼的一个走卒,一个不起眼的低等魔人,你连我的姓名都已经忘记了。可是我记得你,也记得我的主人。你们当初跟我讲,练成天魔解体大法,可以纵横江湖,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我的行蛊分身却要收在楼中,以为制约。这是成魔的代价,我本是江湖无名小卒,能有这样的机遇,有些代价也认了。现在我好不容易练成了神功,终于可以称霸江湖,但是你们又做了些什么?!”这个魔人说到这里,已经暴跳如雷。

“我,我们,做了什么?”夜鬼支吾着问道。

“你们要把成魔的方法公告天下,还要把行蛊分身发给众人所有。我们吃了这么多年的罪,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又得到了什么?如果所有人都变成了不受制约的魔人,而我却仍然是个鬼楼的走狗,这样的我何年何月才能称霸江湖?”那魔人怒火如狂地吼道,“今日我拼却我的行蛊分身不要,也要将所有鬼楼的王八蛋杀个精光,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这个鬼楼第一走狗!”

说到这里,这个魔人大踏步来到夜鬼面前,一把攥住他的脖颈,夜鬼只感到一股雄浑的力道从他的指尖传过来,那股子气势磅礴的内劲即使在生死关头也让他生出叹为观止的赞叹。

“且慢!”在他失去了最后一口气之前,他挣扎着蹦出这句话,“我知道你的行蛊分身在哪儿。”

那魔人听到这句话,顿时一把收住了即将爆发出来的强大劲力,厉声道:“说!”

“跟我一起回鬼楼吧。我会亲自把你推荐给楼主。魔人大举在即,正是我鬼楼急需人才之际,凭你的身手武功,在我鬼楼之中定会有无不尊贵的地位。”夜鬼热切地说。

那魔人听到这句话,扬手就给了夜鬼一个耳光,只打得他两颗门牙混着鲜血从颤抖不停的嘴里斜飞了出去。

“叫你跟我说我的行蛊分身在哪儿,你却跟我说这些屁话。鬼楼手下魔人成千上万,如何需要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况且我本要杀的就是鬼楼主人,你让我再去做他的狗,还不如让我去死!”那魔人怒气冲冲地说。

夜鬼挨了魔人的打,又听他一顿数落,不但没有惊慌,反而暗自欣喜:这个魔人定然如少林的金和尚无空一样,自己练成了一身绝世神功,却浑然不知,直到最后杀出少林罗汉阵才终于显露头角。这样的人物,宛若一块璞玉,稍加雕琢,必会发出万道光芒。他的成就,说不定会在现在的新魔人领袖柳青原之上。如果他能够带这样一个人物回鬼楼,他的地位将会超过柳青原,重新成为桐主旗下第一智囊,而桐主以魔潮席卷天下的雄图伟业也多了一份胜利的把握。

“你听我说,你莫要小看你现在的武功。连天下第一剑风洛阳都死在你的手里,你的功夫已经超出了当年的岳环和孟断魂。甚至比起现在的新魔人之首柳青原也差相仿佛……”夜鬼殷切地说。

“柳青原?”那魔人听到柳青原这个名字,不禁怪叫了一声。

“是啊。你为何如此惊奇?”夜鬼顿时眉头一皱。

“呃,你莫要欺我愚鲁,柳青原何等功力,我和他一个地上一个天上,如何能比。”那魔人提到柳青原的名字浑身打了个冷战,似乎对他很是惧怕。

“我说得千真万确。”看到魔人惊惧柳青原,夜鬼更加确定了之前的判断,“你的行蛊分身,我们随时可以给你。现在所有魔人的行蛊分身都存在柳青原镇守的岳州芙蓉园之中。你放了我,我立刻带你去芙蓉园归还你的分身。”

“你有这么好?”魔人怀疑地问道。

“不错,实际上,像你这样入魔之后仍然神志健全的魔人,我们都愿意将行蛊分身归还于原主,令你们自行其是。我们需要控制的不过是那些入魔之后神志无法恢复健全的魔人,那些家伙反正也是活死人一般,没人会关心他们听命于谁。”夜鬼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这么说,天下江湖人如果服下神药,有一部分人会失去神志,听凭持有行蛊分身者摆布?”魔人问道。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不过这些细节,天下人并不需要知道。他们只要知道服下神药,就有机会成为威力无穷的魔人,这就足够了。老兄,你难道看不出来,你已经是少数的幸运儿之一。只要你将我救下,和我一起重投鬼楼,你仍然有着足以称霸江湖的资本,你的行蛊分身也归你掌握,再有鬼楼为后盾,谁敢与你争锋。”夜鬼兴奋地说。

“但是你们仍要将神药发行天下,到时候,和我争锋的人岂非越来越多?”那魔人不甘心地问道。

夜鬼的神色一肃:“桐主的目的就是要让魔潮席卷天下。这不是靠一个人可以成事的。这需要成千上万的魔人来实现。自己一个人称霸江湖有何趣味,你杀得尽天下的庸人吗?但如果有一万个你这样的魔人,我们可以改天换地,让整个宇宙洪荒为之一变,这样的宏图伟业才是可以让你流芳百世的事业。”

“这么说,你们果然很有诚意要让天下人共享神药……这真是伤脑筋啊。”那魔人的声调忽然一变,从狂暴沙哑变得清越起来。

“等等,你的嗓音……”夜鬼浑身一震,惊道。

“呃……”那魔人笑着耸了耸肩膀,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原来的一张木讷的长脸。

“风洛阳!?”夜鬼失声道。

这个时候,本来已经气绝身亡躺在地上的祖菁和鱼韶,此刻都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你们……你们诈我?”夜鬼终于明白了整个事件的始末。鱼韶和祖菁身上的鲜血不过是鸡血鸭血,而刚才他们的一番做作之所以如此逼真,正是因为风洛阳本身就是天下第一剑,他的出手凌厉乃是理所当然。祖菁和鱼韶作为夜鬼命中注定的对头忽然间被杀死,这对他心理的冲击过于强大,再加上风洛阳的假死,这都令他一时之间无法做出精细的判断。而且不久之前,他才得知自己即将被处死的消息,作为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有什么对他产生威胁呢?此时此刻他的警觉性已经下降到了最低点,于是恍惚之间终于中了圈套。

“鱼韶!你果然好手段!”夜鬼一时之间只感到万念俱灰,颓然赞叹了一声。

“哎,这一次我可不敢居功。”鱼韶微微一笑,“这一切的策划都是咱们初出茅庐的天山大弟子祖菁祖姑娘的妙计。”

“你?”夜鬼出乎意料地望向祖菁。

“夜鬼阁下,小女子献丑了。”祖菁笑嘻嘻地学着男子姿态,朝他拱了拱手。

“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之音清于老凤,我们这些江湖老儿,早就该退隐了。”夜鬼长叹一声,满脸颓丧地低下了头,闭目不言。

“时候不早了,我们只有几个时辰行事,必须立刻布置!”鱼韶沉声道。

“嗯。”风洛阳和祖菁同时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魔潮大举

凤凰客栈的灯火通宵明亮如昼,数不清的风媒从东南三道各个州府涌入梧桐岭,在凤凰客栈中接受鱼韶指令,接着又乘夜离开,向着大唐各道散去。到了第二日的清晨时分,已经有多达上千个风媒在这里接受了鱼韶的指示。所有的风媒一接到命令,立刻马不停蹄地出发。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生死关头,鱼韶麾下乘风会风媒的做事效率立刻表露无遗。东南三道的彩翎风媒一得到鬼楼的消息,立刻做出了应变的准备,数百风媒同时飞鸽传书,呼叫附近州府的风媒蚁集梧桐岭。接着以州府为单位分发人手,朝着各地的高山险岭出发,将从夜鬼口中得来的入魔关键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发散到天下江湖之中。

当所有能够动员的人手都被鱼韶派遣了出去,鱼韶终于脸色苍白地坐倒到客栈中的座椅上,轻声叹息着用手按揉已经胀痛不已的太阳穴。

“阿韶姐,现在所有的风媒都已经动员起来了,相信江湖中人很快就可以明白入魔的可怕,鬼楼的奸计一定得逞不了。你累了,去睡一会儿吧。”看到鱼韶辛苦的样子,祖菁又是担心又是感佩,不禁劝道。

“其实我们行动的已经晚了。虽然我们知道了入魔的两大弊端。一个是必会生成一个足以致人死命的行蛊分身。一个是喝下神药之后,有极大的可能从此神智不清,成为行尸走肉。但是这些并不足以阻止人们走向成魔之路。”鱼韶沉声道。

“为什么?”祖菁睁大了眼睛。她自从听说喝了神药会神智不清就已经放下了一大半的心,因为她一直认为神志清醒对于一个正常人是最重要的事。

“菁儿,你,我和洛阳哥都是幸运儿。我们天生就是练武的材料,功夫练上身并不难,精进也容易。但是很多江湖人并不象我们这么幸运。别人练上一日就能上手的招式,他们很可能要练上一个月。别人十年功夫就足以独领风骚。他们苦练三十年仍然是平庸之辈。但是这样的人心中的豪杰之梦却并不比其他人少多少。为了练成绝顶神功,他们是会不惜一切的。”鱼韶低声说道。

“更不用说那些年老体衰却仍然想和年轻人争风头的老人家。入魔的另一层含义就是重返青春,长生不老。当你到了一定的年纪,长生不老这四个字的含义对你来说,就不一般了。”风洛阳用手捋着鬓边的长发用一种老气龙钟的姿态说道。

“小师叔,你看你说的,就好像你七老八十似的,你才比我大十岁,不准在我面前充老头。”祖菁撅着嘴说。

“呃?”风洛阳没料到祖菁会顶他的嘴,微微一愣,求助地朝着鱼韶望去。鱼韶扑哧一笑,刚才积累下来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不少:“好了,暂且不去计较那些想着长生不老的老不死。就说那些到了四十岁功力已无寸进的人,为了寻求内力的进一步提升,他们很可能会不计代价。所以,如果我们能够早点得到夜鬼的消息,我们应该乘夜率领精锐,奇袭岳州芙蓉园,如果能够捣毁鬼楼发放神药的窝点,我们说不定可以完全阻止这场浩劫。”

“岳州芙蓉园离我们太远了,而且小师叔还要坐镇梧桐岭,派别人去……柳青原就打不过,真是可惜。”祖菁叹息了一声,用手托住双颊,嘟着嘴学鱼韶的样子叹息了一声。

“你们也别太沮丧了。至少托菁儿的福,我们知道了神药的缺陷,这至少可以阻止一大部分人去修练天魔解体大法。”风洛阳沉声道,“依我看来,入魔这件事,迟早是要发生的,我们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避免。”

“哦?为什么?”祖菁和鱼韶听到这么新奇的论点,又出自千年闷葫芦风洛阳,不仅同声好奇地问道。

“自从古人创造了内力修练之法。千百年来,修炼之术千奇百怪,发展迅速。几十年前的昆仑魔教早已经发明并且实践了醍醐灌顶之术,取得了了不得的成就。昆仑十二使就是明证。虽然我们这些普通人都认为行功理气,遵照自然之法修炼武功,才是天地正道。只有通过刻苦用功,日夕苦思,才能够发明完美无缺的武功。但是百十个人中总有一个人想要走捷径,就象昆仑魔教一样。当一种捷径终于出现在世上,人们就会面临选择,是继续走自己的正道,还是把心一横,去走捷径。只要有一个人走了捷径,便会有追随者,而且会越来越多,直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走上了这道路。自从魔教有了醍醐灌顶之术,捷径已经存于世上。人们争相往赴,只是早晚问题。到了鬼楼楼主有了入魔之法,便已经是一触即发之势。鬼楼楼主这一番作为,不过是将本该发生的事提前了而已。”风洛阳出乎意外地侃侃而谈。

“小师叔,你是说世上贪图捷径的人比坚持正道的人要多?”祖菁下意识地用手指用力顶着下颌,一边思索一边说。

“人是懒惰的,这是人的本性。能坐着,不会站着,能躺着,不会坐着。否则世上为什么会有马车,会有轿子。难道人们都不会走路了吗?入魔对于我们这些江湖人来说,就象一顶轿子。虽然坐轿子让你少了运动的机会,让抬轿子的人心生怨恨,而且还会花去不少的钱财,但是坐轿子的人仍然很多。”风洛阳娓娓道来,“再比如五石散。谁都知道五石散有毒,但是服食的人仍然多如过江之鲫。”

“嗯,虽然入魔有机会让人神智沦丧,而且性格变得残忍凶横。但是世上人尽有本性凶残,不计后果的人不惜一试。等到尝试的人多了,便形成了趋势,结果很多随波逐流,立场不坚定的人不想试也变得想试了。”鱼韶听得连连点头。

“太可怕了。难道,今后的江湖真的要被魔潮淹没吗?”祖菁听到风洛阳和鱼韶为自己描画出来的一幅未来远景,不仅浑身打了几个寒战。

“被魔潮淹没不是没有可能。这就要看我们心中有几多光明,几多黑暗了。”风洛阳叹息了一声,闭上了嘴。

鱼韶抿嘴摇了摇头,默然无语。

“但……但是我相信江湖儿女,我相信他们心中的光明。我相信,只要有人敢于站起来和魔潮抗争,我们一定能够胜利,小师叔,你说呢?”祖菁倔强地抬起头来,用一双明澈动人的大眼睛期待地盯视着风洛阳。

风洛阳被祖菁明媚的双眸盯得心头一热,他窘迫地咳嗽了一声,故作轻松地左顾右盼了一番,淡淡地说:“当然,有我坐镇,魔潮想要席卷天下那是……这个……想也别想。”

“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师叔是最棒的。”祖菁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露出春花一般的笑容。

在她身边的鱼韶悄无声息地朝风洛阳翻了白眼,吐了吐舌头,讽刺他吹牛不打草稿。风洛阳窘迫地胀红了脸,用手挠着脸颊将头转到别处。

就在这时,一阵轰天震地的喧哗吵闹声突然在凤凰客栈外面响起。鱼韶,祖菁和风洛阳同时站起身。凤凰客栈主厅的大门轰然打开,一个唐门留守的弟子跌跌撞撞跑进门来,大声道:“鱼当家,风公子,祖姑娘,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