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洛阳伸掌一指荆师叔向祖菁和鱼韶介绍道:“荆师叔是我剑门的前辈,姓荆,名讳上笑下侯,是剑门除家父之外剑法最高的一位。家父多年绵延病榻,我的大部分剑法都是师叔代为传授,等同我的恩师。我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都拜师叔所赐。”

“荆世伯您好。”鱼韶躬身万福道。祖菁也跟着再次鞠了个躬。

“呵呵,你学会的又岂止是我的剑法?”荆笑侯摇头笑道。

鱼韶和祖菁看着二人如出一辙的衣着打扮,神态语气,同时笑了起来。

风洛阳青脸一红,挠着头嘿嘿笑道:“师叔在门中乃是弟子们眼中的天人,我的穿戴打扮,言行举止,都自小受他的影响。”

“呵呵,不过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你学贯天山哀牢,自成一家,成就早已经远远在我之上。”荆笑侯叹息道。

“弟子一切成就,都是拜师叔十年如一日的苦心辅导。”风洛阳正色道。

“呵呵。”荆笑侯用力摆了摆手,仿佛风洛阳说的都是不值一提之事,他转过头朝鱼韶和祖菁各望了一眼,忽然问道:“洛阳,这两位姑娘和你都是什么关系?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娘等着抱孙子呢,有些事儿是不是该定下来了。”

听到他突如其来的问话,鱼韶,祖菁同时胀红了脸,几乎有想要缩到桌子底下的想法。风洛阳连忙笑着说:“师叔,您真会说笑话,她们都是弟子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弟子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我可没想说笑话。”荆笑侯听到风洛阳的话,神色一肃。

“是。”听到师叔口气严峻,风洛阳下意识地挺直身子,做出留神凝听的模样。

“本门最强的剑法由情爱而生,但是本门的弟子却只知练剑。我师父是这样,我是这样,你父亲是这样,现在你也是一样。一个又一个,爱上的只是本门的剑法,却不去珍惜身边的姑娘。你师叔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我不希望你也走上我这条不归路。”荆笑侯一把握住风洛阳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师叔,婶婶只是一时想不开才会投入凤阁。”风洛阳一阵深重的心酸,哑声道。

“老实和你说。我虽然对她感到愧疚,这些年来却从来没有对她有一丝想念,我脑子里装的,除了剑法,还是剑法。她和我在一起,又有何乐趣,还不如在凤阁逍遥自在。”荆笑侯苦笑一声,“可笑的是,我知道我剑法的局限就在于我不知情爱的可贵。但是,岁月蹉跎,我不再年轻,无法去追寻真爱。我这一生,注定只能以剑为妻,孤独终老。”

“师叔……”风洛阳双眼一阵黯淡,嘴唇蠕动着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他从心底明白,荆笑侯所说的丝毫没有错。

“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你应该放开怀抱,勇敢去寻找心中所爱,不要让剑道蹉跎你一生。咱们剑门的祖师风华双绝因为追求剑道而死,但是他们最强的剑法却因爱而生,这本和天道相违,因而也遭了天谴。本门弟子代代都受了诅咒,一生坎坷。我希望有一天,咱们剑门的弟子能够摆脱这个厄运的循环。”荆笑侯温声道。

“师叔,我明白,以后若有机会,我自会……遵照您的吩咐。”风洛阳低头不好意思地说。

“嗯。体己话说完了,咱们谈谈正事吧。”荆笑侯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沉声道。

“哦。正事?”风洛阳惊奇地问。

“不错,我今天来,是来向天下第一剑挑战的。”荆笑侯“叮”地一声放下茶杯,沉声道。

“师叔,你要和我比剑?!”风洛阳大吃一惊。一旁的鱼韶和祖菁也睁大了眼睛。本来荆笑侯和风洛阳饮茶谈心,说的都是些男人间最亲密的话题,二女听得心中满是温馨之情,对于这个荆师叔说不出的喜爱。但是荆笑侯的这句话却仿佛腊九寒冬的冰雪,瞬间将她们心怀间的温情浇灭。

“正是,我来是想用本门的十分不舍剑,较量一下你自创的三分不舍剑。”荆笑侯沉声道。

“师叔,你不要啊!”风洛阳听到他的话,急得满脸通红,身子仓皇地站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荆笑侯的衣袖,“十分不舍剑会要了你的命的!”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荆笑侯微微一笑,用手一捋罩在眼前的头发,露出他金光灿烂的一双魔眼。

“师叔,你入了魔?”风洛阳只感到双眼一花,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双腿一软,跌回自己的座位。

“难怪南山林中的魔人们会没有了声息,原来是因为荆世伯您老人家的来临。”鱼韶这时候才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南山魔人异状的由来。

仍然沉浸在和风洛阳正式平辈相称喜悦中的祖菁此刻目瞪口呆地望着荆笑侯,只感到自己正在做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整个世界的生机和活力犹如残烛的火苗一点点被夜色吞噬。

“师叔,南疆神药不但会有极大的可能让人神智不清,状如行尸走肉,而且服药之后人的凶性会渐渐吞噬人的良知,令人变得乖戾暴虐,不可理喻,一入魔道,便是永世沉沦。师叔,你为什么要这样?”风洛阳心痛地嘶声道。

“神药的作用我都知道。入魔的代价我也很清楚。但是我一生的梦想就是以一生所学痛痛快快施展一次本门至高剑法——十分不舍剑。如今,南疆神药可以为我圆一次梦,我又怎会犹豫?”荆笑侯微笑着沉声道。

“但是入魔的代价何等惨痛,南疆神药的毒性至今仍无解毒的手段,您老人家一旦入魔,便再也回不了头,只能任凭毒性侵蚀神智,渐渐变成另一个人。魔人的行事和您一生的原则和信仰背道而驰,选择入魔就是选择背叛自己。师叔,您是本门最杰出的剑师,还有无数弟子等着你的言传身教。为了一次痛快挥剑的机会,值得吗?”风洛阳颤声问道。

荆笑侯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壶为风洛阳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随即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当我刚开始学习十分不舍剑的时候,我的心思和你一样,人生还有漫漫数十年,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十分不舍剑可以不用舍却性命使将出来,它可以成为我哀牢山剑门的普通剑法,人人都能施展。但是,时光如电,岁月如梭,转眼间我已经老了,内功也无法再做寸进,在剑道上无法再做突破。而十分不舍剑对我而言仍然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说到这里,荆笑侯苦笑了一声:“你知道,年轻人有梦想,那象征着未来,象征着希望,有一种朝气蓬勃的活力。但是一个老头子仍然有梦想,那只是一种无法释怀的感伤。”

“师叔……”风洛阳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双眼中滚滚流下。他奋力低下头,双手撑在桌案上,用双臂挡住脸颊,不敢去看荆笑侯此时的模样。

“洛阳,你父亲跟你讲过为什么你叫作洛阳吗?”荆笑侯和蔼地问道。

“说过,他希望我永远记住洛阳擂,永远记住要争天下第一。”风洛阳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嘴唇上。尽管他抿住嘴唇,但是泪水的苦涩仍然一丝丝传入他的舌尖,他只感到此刻心中已经装满了同样的味道。

“其实洛阳二字,还有另一重的含义。风师哥他不敢和你讲,因为他已经在你身上寄托了太多希望,他怕再多加一重希望在你身上,会把你的人压垮。”说起风洛阳的父亲,荆笑侯的眼中露出一丝感伤。

“弟子,弟子……愿闻其详。”风洛阳笨拙地用手掌摸了摸脸上的眼泪,哑声道。

“当年将你父亲击败的弓天影最后被郑东霆打落擂台。那是郑东霆第一次施展牧天侯亲传的夜落星河剑。你父亲和我都亲眼看到了这场举世闻名的洛阳比剑。那也是第一次你父亲和我明白了真正完美的剑法根本不在于杀敌至胜,那只是上天附加的赠品而已。真正完美的剑法在于圆融通润,独具一格,在于逍遥自若,优雅从容。真正完美的剑法使将出来,可以让天地动容,可以倾国倾城,可以沉游鱼,醉飞鸟,令万物低头。你父亲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施展出当年郑东霆在洛阳擂上使出的那种绝美无双的神剑。”说到当年的洛阳擂,荆笑侯的金瞳中露出一丝璀璨的光华,仿佛他的神思一瞬间穿越了数十年的时光,数千里的空间,再次回到了当年豪杰云集的夜洛阳。

“郑东霆的夜落星河剑……”风洛阳喃喃地说,心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向往。

“洛阳擂上的剑光,过去了几十年,我仍然牢牢记得。郑东霆被禁武十年,宁可被废去武功仍要施展出那一路夜落星河剑。他明明可以在二十五招内让弓天影尸横就地,哦,不,他不甘心,他还想多舞一会儿剑,他就这样一招接一招地施展下去,每使一招,就是满山遍野的欢呼和赞叹,每使一剑,他的双眼就如启明星一般闪亮。那种特有的疯狂和自信,深深刻在你父亲和我的脑海中,永世难忘。陶醉于剑法中,超脱一切勒绊,这,才是一个剑客的巅峰。风师哥和我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像洛阳擂上的郑东霆一样倾情一舞。十分不舍剑是我们哀牢山弟子唯一值得自豪的剑法。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做到和郑东霆一样,那么我们使的,一定是十分不舍剑。风师哥是幸运的,他有你做他的传承,继承他一生的梦想。而我……”说到这里,荆笑侯自嘲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所以您才会饮下神药,修炼天魔解体大法……”风洛阳终于彻底明白了荆笑侯的苦心孤诣,缓缓抬起头来。

“早已过了知天命年岁的老人,还在做着年少小儿的痴梦,人们说我走上了入魔之路。也许,在几十年前的洛阳擂上,我已经入了魔。”荆笑侯说到这里,再次露出一丝苦笑,“洛阳,你也感到师叔可笑吧。”

“不!师叔,在我心中,你是真正的剑客……”风洛阳说到这里,嗓音已经沙哑。

“别苦着一张脸,我听说你的三分不舍剑虽然出剑速度比十分不舍剑慢了些,但却能够成功施展最后两式禁招,师叔我可是拭目以待,心痒难挠呢。”荆笑侯笑道。

“师叔,能够和您的十分不舍剑对决,是我风洛阳一生的荣幸,多谢你成全。”风洛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胸膛,振作精神双手一拱,朗声道。

荆笑侯金灿灿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的神色,微微点了点头,他双手扶住桌面,缓缓站起身,看了风洛阳身边的祖菁和鱼韶一眼,淡淡地说:“我希望你用一天时间准备,明天我会于辰时在断头崖等你。”

“弟子定会准时赴约。”风洛阳低头恭声道。

第十四章 初吻

夜色降临时,南山林莽中闪烁着越来越多的金光,标示着林中魔人的数量渐渐开始增多。荆笑侯对于风洛阳的挑战,令魔人们的情绪愈发兴奋起来,似乎已经等不及想要看到荆笑侯挥剑击败风洛阳的模样。

乘风会增加了三班夜哨,很多风媒自发组织起来,将凤凰客栈和凤凰赌坊的各个门户紧紧看牢。风洛阳将自己锁在厢房中,用一块干净的白布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擦拭着自己的青锋剑,直到每一分剑刃都在灯光下闪烁出明亮的韶华。望着剑刃上自己脸颊的倒影,风洛阳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荒诞:“师叔嘱咐我一定要找一个心爱的女孩,接着就要和我比剑,以师叔的功力施展十分不舍剑,我如何能够抵挡。莫非,他是要我在这一天时间里找一个心上人吗?就我这一副矬样,难度实在太大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风洛阳抬起头来应了一声:“请进。”厢房门的悠然打开,一身红衣的鱼韶走进门来,大大方方在风洛阳面前坐下,双手扶住风洛阳用来搁置青锋剑剑鞘的客桌,将上半身朝前俯来,一双妙目紧紧盯着风洛阳的脸。

“嗯?”风洛阳微微一愣,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将手中的白布翻了个面,在自己的脸上擦了擦。

“你怎么没有做战前准备?”鱼韶几乎将脸贴到风洛阳的眼前,沉声问道。

“呃,他是我师叔,我从小和他学剑,他的招法要诀我还用准备吗?而且你也说过今后我比剑不用经常做战前准备了。”风洛阳双手一摊,无所谓地说。

“嗯,但是这不象平常的你。是不是你也发现了?”鱼韶眯起一只眼,轻声道。

“呃,嗯?”风洛阳皱眉问道。

“荆世伯既然要和你比剑,事前为什么还要劝你去寻找真爱,如果你不幸在比剑中丧命,他这番嘱咐岂非多余?”鱼韶问道。

“呃,不是啊,他的确给了我一天时间。”风洛阳撇了撇嘴。

“这算什么?你的冷笑话?你已经知道了吗?”鱼韶怀疑地问道。

“知道什么?”风洛阳不解地问道。

鱼韶左右摆着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他茫然的面颊,终于无奈地吐了一口气:“没什么,我只是有一个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什么猜测?”风洛阳好奇地问。

“现在还是不要和你说,会影响你的情绪。也许比剑之后,一切就水落石出了。”鱼韶摇了摇头,淡淡一笑。

“我真是搞不懂你,永远这么神神秘秘的。”风洛阳说到这里,耸耸肩膀,咧嘴一笑,“也许这才是鱼韶的风范,乘风会的大当家,永远的巾帼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