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襄朗然笑道:“你来了,怎会有事。”

  这时众人看去,只见一女子,身着黑衣,还没有看清楚面貌,秦歌衫已袖抽那女子衣袖,一个说:“姑娘来了。”一个说:“唐姐姐好。”唐方一一笑着回应,众人这才看到,秦歌衫与唐藕原来已分别站在那女子两侧,众人却一直未曾注意到。

  那女子除了唐方还会是谁!

  唐方微微翘首,向那稽健道:“尊驾使的是‘戟’,当今武林,用载高手,只有一人。”

  这下众人又把眼集中到那“稽健”的身上来,“袖里乾坤”稽健虽是山东参客的“大阿哥”,他的武功也不错,只是凭他的武功,在这大厅上,只怕连泰誓一招都接不住,但这个刚刚还被辜幸村揪起来挣扎不脱吓得青脸白唇的脖子,一出手,就几乎要了“梁王府”中第一高手仲孙漱的命,再把提时机,也差点夺了武功深不可测的公子襄一命……

  ——这人究竟是谁?

  众人皆心中思疑,但经唐方这般一点,却都明白了五分,诧异得张大了口合拢不起来。

  ——莫非就是……

  稽健道:“我当然不是稽健。”

  辜幸村被唐方以金针破铁衫,以致不能——举重创仲孙湫,心中本来愤愤,但一见唐方不可方物,笑语盈盈,居然心头火消了七八,但对“稽健”,他忍不住插口:“难怪,难怪,稽健平日胆小如鼠,什么‘袖里乾坤’,其实根本是没东西拿给人家看,整天把手藏在袖里,不敢出手讨没趣,哪有这天大的胆子诬赖我,原来是……嘿嘿嘿,我懊恼中也没有看清楚,你们身材倒是一样,面貌也不见得多像!”

  那些东北霸豪也仔细看去,果然发现这人与稽健,乍看酷似,但其实仍是不同一人。

  “所以我说,易容这种东西,是作不得准的;只能加上摹仿别人的举止气质神貌,加上看者心乱神迷,才能奏效,遇上心水清目力佳的高人,就无遁形了……”那胖子笑态可掬地自我批评:“可是稽健这种人,也没什么神韵值得学的,我自己也不想花大多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我只是想杀掉公子襄手下的第一员大将,再与公子襄决一死战而已,不值得花大多精神……”胖子笑了一笑,又道:“却还是教人给认出来了。”胖子摇摇头又说:“所以说,易容这门玩意儿。还是不太靠得住的;”说罢又向辜幸村直:“你既然悦稽健这般无用,我已把他杀了。”辜幸村一楞。那胖子依然在场中央,笑眯眯,悠悠闲闭的,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有众多高手在注视他,也没把他适才双朝明明击中公子襄面对方依然安然无事放在心上。

  “不过,”胖子冲着辜幸村又一笑道:“我杀了稽健,就算是你杀的,入你的账,你明白吗?”

  辜幸村听得一头雾水。就在这时,胖子就出手。辜幸村明知他出手,但觉左胸一痛,招架已无及,这下连公子襄都来不及出手阻止,因为他也想不到胖子为何要下般辣手。

  辜幸村见到前面喷出一股血箭,他犹在错愕,不敢相信血是从自己身上喷射出来的。

  胖子仍在他面前,笑嘻嘻地解释道:“我与公子襄已交过手。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不想坏了他府中的规矩。我说了你杀了稽健,那我杀了你,一报还一报,一命偿一命,我并没有不依照‘梁王府’的规例,也不必与公子襄为敌。”胖子拈出一限短短的、银光熠熠的戟,贴立鼻头上,道:“我杀你,是因为你居然替欧阳独卖命;”他用朝指指他自己的那一团肉的鼻子道:“因为我是九脸龙王。”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变了,变得不像一个富俗痴肥的胖子,而像一个朝廷一品高官:武林一大宗师的样子,一字一句,眯着眼睛,说:“你儿时听过我慕容不是会放过血河派的手下?”

  辜幸村一直看着自己胸前喷出来的血,诧讶得说不出话来。

  ——也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绝望到了尽头时,无法说得出话来。

  何况,辜幸村已元力再说出任何话了,他的血已不再喷射,只能淌流,他的血已经濒临流尽了。

  但他仍不服,竭尽全力,嘶声道:

  “冤枉……”

  声嘶力竭,倒地而段。

  甄厉庆、江伤阳、落花娘子等,对这辜幸村都心怀不满,却不料眼见他莫名其妙地让九脸龙王杀了,却也不忍,心底里都对九脸龙王喜怒无常大停常理而打了个寒粟。

  九脸龙王举手间杀了辜幸村,就像随足踏死了地上一只蚂蚁般轻易。

  辜幸村毕竟是“十方霸主”之一。他自以为精明过人,故意引得甄、江、莫三人接斗公子襄三大手下,他自己却坐享其成,不料,他却是四人中第…个送命的;而且这条命送得糊里糊涂,伏尸于“东方霸主”陆见破之旁。

  九脸龙王慢慢地收回银朝,——面向公子襄笑道:“我对公子时,是用绝招;对他,只使一。招;对有些人,根本不须要用到兵器。”他说着,眼睛长长地眯成一条缝,肥腮—

  抖,又正色道:

  “好了,现在要请公子解我疑惑……”他眯着长眼阴声细气但字字清晰人耳地问:

  “公子身上着的,可是当年抑王的‘百战铁衣’?”

  众人为之愕然,过了一会,纷纷议论起来。公子襄却神色朗然,不答反问:

  “龙王双朝,刺在晚生身上,晚生可曾借机还手么?”

  “没有。”九脸龙王答得倒也爽快:“你若在那时反击,我以为已经得手。”公子襄的笑意里有一种令人无法分辨他是谦冲还是傲岸:

  “我井没有在龙王错摆时还手。”

  “对;”九脸龙王有些沉重他说:“你只是身退。”他脸肌垂嘟嘟的颊,微微上仰,居然叹了口气,漫声道:“今日太好时机,未能手刃公子,不知他岁何日,才能偿此夙愿了。”

  说罢,又道:“只要公子交出天书神令,老夫保管拍拍屁股就走,日后……”九脸龙王顿了顿,眯着眼压低声音道:“龙王庙的人就是公子家的人,悉听公子吩咐,长江黄河支流主流,数万兵将,任凭公子调度……”九脸龙工干笑三声,然后双目的隙缝中射出精厉的神光:“如何?”

  “不可能!”公子襄谈谈地道:“其实,天书神令,真的不在我“原本公子说的话,我本应该相信才是,但是……”九脸龙王一脸无奈地道:“但是给我消息的人,却是唐门的人。”九脸龙王指指唐方,笑得如一头狐狸,又老又狡猾的狐狸:

  “唐姑娘的自家人,不致于会说瞎话坑自己的人吧?”

  唐方柳眉一竖:“唐门的人?”

  九脸龙王一挺身,道:“正是。”

  唐方突然笑了:“是唐甜?”

  九脸龙王倒是一怔,皱了皱眉,唐方笑说:“我想这儿众位英雄,泰半来此地,都是信了甜小妹的谣传。”

  这连公子襄也为之动容:“原来是甜儿造的谣。她……”

  唐方悠悠一叹:“她自小就很崇拜公子,而又很妒羡我,她而今见公子如此助我,心头自是不悦。”说着又一声低叹。

  公子襄仍在讶叹之中:“甜儿貌美纯真,怎会……唐姑娘,你怎么知道?”

  唐方道:“这一路上探听所得,开始也真的不敢置信,她在府里被照料多年,连武功也得公子真传,情同手足,她却来这样乱说,掀起涛然风波,真是不该……我花了好一段时光:去查明真相,所以才迟了回来,但也从一些线索中,知道了是她……”唐方脸露一种淡淡的优色:“还有一班年轻朋友,唉,她……这又何苦呢。”

  公子襄也颓然摇首:“真令人……意想不到,甜儿的心肠……”

  厅中群豪,大多数是受唐甜的摆布而来的,这倒是事实,现听得唐方这般说,倒也信了几分,一方面,公子襄的种种态度,也确令人信任。半晌,九脸龙王轻咳一声道:“唐方,就算我相信是你家人造谣生非,但是,这证人现在仍在厅上,不由得你偏袒公子襄不承认。”

  唐方倒十分坦然,道:“我没有袒护公子,公子确不是这种人……他到处寻找萧大侠,纯粹是为了助我……不过。”唐方倒有些诧异:“龙王所说的证人,就在大厅中,不知是哪一位,可否请出来引见引见?”九脸龙王脸色一沉,双眼翻白,翘嘴咕噜道:“你不要狡辩。这人就是你的婶女,就在你身边。”

  大厅里众人一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唐方倒十分讶异,唐藕也很诧异,两人诧然对望了一眼,却发出会心的微笑,唐方笑道:“你说是阿藕?”

  九脸龙王冷冷地点了点头,小眼睛却在观察唐方的表情,看是不是在造作虚伪,却见唐方忍不住抿嘴一笑,有些许无奈又有些儿赞许及惋惜地叹道:“甜小妹就是会学人……可惜就不学好。”

  九脸龙王按镣不住扬声问道:“你这可是作了不敢认……”

  仲孙湫、泰誓脸色候变,正待发作,唐藕却笑道:“龙王,甜婶儿可是说小婶在某日夜里,观得公子在看‘忘情天书’,差点被发现的事么?”

  这时厅中点首应诺的人,居然不少,看来都是被同一种传说吸引过来。唐藕清洁一笑道:“确有此事。不过……”九脸龙王等正现喜容,唐藕又接着说下去。

  “我确将事情说予人听,不过不是公子在看‘忘情天书’,而是甜姊儿在偷看一本书,是唐门中的‘毒经’,我怕她练到走火人魔,以致心术不正,害人误己,故说予姑娘听,才知道姑娘珍藏唐老奶奶的‘毒经’一书不见了。姑娘过去问甜婉儿为何要这样做,甜奶儿却悄悄地溜了……这跟什么小婶偷窥公子练‘忘情天书’上的武功,可一点也扯不上关系。”

  唐藕笑笑又加了一句:“甜婉儿的嘴真甜,连苦的都能说成甜的。”

  众人这才明白,纷纷大呼上当,有人埋怨来错了,白来一趟。徒劳无功,有人怨声连天,给人骗了还不知道,还几乎流血送命。忽听一人叫道:“还有陶醉呢?‘君无戏言’陶醉又因何蔑诬公子襄?”

  众人一听,宛似大海里捉不到鱼却捞了只龙虾,抓了个题目,七口八舌,都抢问了起来。

  庸方别过头去,望向公子襄,眼睁里有询问的神色。公子襄了解,无可奈何地摊摊手,道:“有人说陶醉指我已得天书神令。

  唐方哦一声:“陶醉也这样说?”随即问道:“那传话的人呢?”

  公子襄答:“不见了。”

  唐方莞尔一笑:“说话的人不敢出来见人,这种话怎能当真!”

  九脸龙王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还是要去当面对质的好。”

  公子襄晒然一笑道:“这个容易,陶醉前辈就住宿在城里‘客来客栈’中。”

  九脸龙王冷冷加一句:“寅子房。”

  落花娘子莫承欢幽幽一叹,向江伤旧道:“十八爷,看来人家早有准备,事事比我们精,比我们灵,我们这一趟,算是白走定了。”

  甄厉庆在旁冷冷地插口道:“那也未必,至少,热闹还是有得瞧的。”

 

 

第十九章 客来客栈

 

  三大霸主、各路豪杰及梁王府的门人弟子一行人众气势汹汹先后抢人“客来客栈。

  公子襄与九脸龙王走在前面,以诲人武功及地位而言,自然是“走在前面的人”,而且两人实力,也足以乎起乎坐。

  ——虽然照现在看来,公子襄只有弟子七十一名,还不及来“夺宝”的群众三分之一。

  ——而九脸龙王的手下,却连一个都没有出现。

  但是谁都知道,他们这两人的分量。

  江伤阳、甄厉庆,以及秦歌杉、泰誓、仲孙湫三人,紧蹑公子襄与九脸龙王之后。江伤阳与甄厉庆,对“气伯歌衫正人君”,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他们手下吃过亏,但又忌于三人武功高强,不敢发作,可又不到黄河心不死,怎样都要看个究竟,挨到肯定便宜可捡,才告罢手。

  一干武林人物,以及公子襄弟子们,亦随其后。

  行人之未,是唐方、唐藕与落花娘子。

  唐方认为公子襄不是武林中所传言的那种人,只要她认为一个人确不是那种人,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会为对方辩护,无论别人讲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有人说女人悄不可信,那是因为得不到一个红颜知已——有时候,一个红颜也许比十个壮士更知心。

  “姊姊你是不是落花娘子?我好喜欢你。”唐方说。

  落花娘子受宠若惊,她好喜欢唐方,因为她在唐方身上、眼中、脸容,看到了她一直不曾有的美好和青春,可是她没想到唐方会先招呼她。

  她立即放慢了脚步,很多人都越过了她,但她不知说什么好。

  唐方道:“姊姊的名字我听闻已久,今日一见,才知道风韵有那么好。”

  落花娘子脸红了。她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还会脸红的。她已经十年没有脸红过了。

  而今她自度自己所做出来的事,别人听了一小部分就要把脸藏到裤挡里去,但她做事却丝毫不感到赦然。

  她以为自己的脸已又厚又老,再也不会脸红了。

  谁知今日,为这“好姑娘”的一句话,竟然脸红了起来。

  脸红是一件没办法的事,纵使不去照镜子,也可以感受到脸上的一阵热辣,手脚也不自然起来,但心里知晓:自己已脸红了,这时越要掩饰,越想不要脸红,但这心情却会使“不争气”的脸更红。

  落花娘子面对所有的男子都不会脸红,而今却在她自己心里所注重的“小妹妹”前红了脸,她不由微唱一声:“唐……姑娘,我也好喜欢你。”

  唐方笑了:“真的?”

  落花娘子有一份真心的慈爱,很想抚拂唐方的乌发,“你有我所羡慕的青春、美丽、纯真、可爱、坚定……和一切。”

  唐方嫣然一笑:“但落花婶奶有我所没有的成熟和风韵。”

  落花娘子目光一默,但她胸口心跳不止。

  “我老了。”她悠悠一叹。

  唐方一仰下额道:“谁说姊姊老?”唐方向唐藕道:“才不老呢,又好看,心地又好。”

  落花娘子听了,心头一阵激动,她一面随唐方、唐藕向前奔驰,但心中却有一阵楚怆,又似谤论大雨洒在余烬上,灼热的湿透。

  她决定为她这从来未想过但仍保有的形象去做点事。

  正在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忽听前面一阵骚动,似发生了什么事,打断了她的思路。

  公子襄和九脸龙王当先,已走入”客来客栈”,这时一道人影正自门隙闪出,公子襄、九脸龙王行得极快,那人也闪得极其巧妙,一点也没碰着人。

  这人匆匆行去。

  却在这一瞬间,公子襄心里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人年纪不算大,但气魄却很不得了。

  九脸龙王也同时生起一种感觉,觉得此人有迫人的气势,但又有十分熟悉的感觉。

  只是此刻间两人都无暇细想,因为已到了寅字号房前,泰誓和仲孙漱一个箭步已抢到门前,公子襄一额首,仲孙湫轻咳一声,轻轻叩门。

  “陶先生……陶老先生……陶醉陶老前辈……”

  ——门打开之后会怎样?

  ——要是陶醉一口咬定是自己拿了天书神令,该怎样应对群众的争夺?

  公子襄自己心里知道,他确实没有做过此事,他的朋友信任他,但是,他的敌人也正在环视着他。

  ——究竟是谁主使陶醉诬陷他?

  陶醉曾被人削断左手三只手指,对方只威胁他说一句无关重大的谎话,在“插翅虎”万人日的女友面前说一句:万人日是条好汉!仅仅这七个字,对他人并无影响,而纯粹是万人日为了要讨得女友青睬——谁知陶醉就是不肯说,累得两人大打出手,陶醉左手失去了三根手指,万人日也不能“插翅”足足三个月。

  ——陶醉不是个说谎的人,他外号叫“君无戏言”,这是一点也没错。

  ——那么,陶醉为何诬陷他?又如何才能迫使陶醉说出内情?

  可是局势有了变化,使公子襄不能再想下去,也不必再想下去了。

  叫了很多声,四了很多门,并没有丝毫回应。

  公子襄偏首去问:“陶先生是不是真的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