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们自去厢房里收拾谢棋的东西去了。

谢琬这里走到王氏跟前,冷眼扫了她两遍,说道:“别以为仗着侍候过老爷子那些年就真把自己当老太太,当着外人的面我敬着你。关上门来你就是我顺便养下的一只狗。要想在这里兴风作浪,你先问问自己还想活多久。”

王氏死瞪着她,后槽牙都几乎被咬断。

谢琬交代身边的嬷嬷:“邢嬷嬷从今儿开始管着碧落轩,老太太吃的用的都不缺她,派四个丫鬟侍候着,有病医病。有伤服药,但是见过什么人,要去哪里做什么事,都必须要及时向我汇报。”

邢嬷嬷颌首称是。

谢琬扬唇看向王氏:“看见没,谢荣把你送过来。就是让我来折磨你的。”

王氏脸色煞白,但是仍然隐忍着半个字都没说。

谢琬冷冷扫了眼她,步出了门去。

身后传来谢棋对婆子们大声的斥骂声,她头也没回走向枫华院。

看见谢棋她就无法不想起掩月庵里发生的事,王氏的丧尽天良,谢宏的无耻卑鄙,谢棋的丧心病狂,即使这些事情早已过去,可是回想起来,仍然会让人怀疑这世间的人性。

回到房里补了会儿觉,吃了晚饭,正准备去问余氏明日回门该备的东西,玉雪便进来说大奶奶来了。

谢琬连忙又整了整妆容,去到门口,只见洪连珠独自带着秋月到了廊下。

把人迎进来,玉雪自去沏茶,谢琬含笑看向洪连珠:“嫂嫂怎么不在房里歇会儿?我们家里可没那么多规矩。”

洪连珠摇摇头,打量着她,笑道:“说起来我们也通过几封信,当面说话却是头一回。你果然跟信上一样坦诚爽朗。”说完她却又浅浅地凝起眉来,说道:“来找小姑是为了说说老太太的事。你原先在信里跟我说过一些,因而日间我那样顶撞了她,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带来什么后患?”

原来是为这事。

谢琬倒也理解她。初来乍到的,王氏又是这样的身份,这分寸难免让人拿捏不准。

她说道:“你不必顾虑这么多。谢荣把她送到我们府上,就是来捣乱的。就是今儿你让着她,她事后也会想法子拿捏你。总之凡事我们做到不让人捉住把柄,让人有机可趁便是了。至于她有过分的地方,你大可以牙还牙。”

洪连珠沉吟着点头,“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

在谢琬这里坐了阵,洪连珠回到房里,谢琅就站起来,说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洪连珠在他对面的榻上坐下来,含笑道:“果然是像夫君这么说的。小姑胸中甚有主见,我回来时还听说,她上晌就把棋姑娘撵回四叶胡同去了,老太太一声也不敢吭。如今又让人把老太太日夜看了起来,竟是把什么都想到了。”

“那当然。”谢琅捧着书歪在床上,笑道:“要不然殷昱怎么会磨了我半宿,求着要我把她嫁给他?”

昨天护国公来提亲的事她也听说了,没想到她的小姑居然会是废太孙未来的妻子。

洪连珠好奇地抬起头来,“是殷公子亲自来跟你求过的?”

“他不来求,我怎么会随便答应把琬琬嫁出去?”他笑道,然后坐起来,“你可别把这事跟琬琬说了。我再告诉你,那天夜里我一开始是不肯的,后来把他急得都冒汗了,然后脱口告诉我,他是真心喜欢她,我才答应的。”

洪连珠听完,笑起来:“我虽然没见过殷公子,不过合不合适小姑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她都没有反对,应该是段好姻缘。”

谢琅笑了笑,心下又有点涩然。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妹妹,果然就要被狼叼走了么?

他这里满心不是滋味,洪连珠支不觉他的心思,只顺手拿起手畔的衣服来叠。谢琅目光无意间落到她盘起的乌发下露出的半截粉颈,胸内忽然就热烫起来,一张脸也红了,昨夜因为他醉洒,两人竟然也没有圆房……

“天色不早了,要传热水来洗漱么?”

洪连珠走到床边,手搭着帐钩信口问道。

谢琅伸手勾住她的腰,将她拉到床上来,轻覆上她的身子道:“等会儿再传……”

谢琅的婚事整个儿忙完落定,就已经是四日后。

而这个时候满城里也都已经把废太孙订了位平民女子为妻的消息议得如滚水沸腾,枫树胡同近来也日渐热闹了,许多人都打听到原来废太子夫人的娘家就是在此处,于是慕名前来观瞻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甚至原先买糖炒栗子的老婆婆附近临时又新开了好些货摊。

消息会大肆散播出去这都在每个人意料之中,因为这本来就是殷昱的目的,而皇帝这日终于也听到消息了,他火速把护国公召进宫,问道:“听说昱儿订亲了,订的是个平民女子,而且还是你去提的亲?”

护国公眼观鼻鼻观心说道:“皇上的消息没错。是这样的。”

皇帝死瞪着他:“谁出的主意?”

护国公道:“他自己。”

皇帝凝眉不语,沉默下来。

皇帝知道了消息,东宫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太子听过崔福的禀报后,坐在大殿里久久未有动弹。大殿里虽然站着数十个宫人,可是也静得如同没有人一样,大家都垂着头,等待着太子发令出声。他们仿佛都已经习惯了,在这样安静得让人有窒息感的殿室里当一个活动的木头人,没有人知道太子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揣测。

太子并不暴虐,也不喜怒无常,他从来没有真正发过一场脾气,他只是莫测。

“去凤栖宫。”

安静的殿室里忽然响起了他平淡无波的声音。

崔福连忙无声地示意人上前侍候,然后走过来,伴着他出了殿门。

凤栖宫是东宫里太子妃的殿室。

此刻霍氏正坐在床榻上,正对着手上一封信出神。就连太子走进来,也好像也没有发觉。

210 倔性

信是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让人捎进来的,写的正是有关于谢琬的一切资料。杨氏在见过谢琬的翌日就进宫跟她说了龙凤镯的事,也提醒过她要不要阻止,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她说过,她的儿子她相信,也尊重。

“用过膳了吗?”

太子坐在榻沿上,忽然道。

霍氏默然地摇摇头,把信折起来,放进抽屉里。

旁边宫女无声地端来了膳食,太子接过来,拿勺子舀了半碗粥,递到她跟前。

“快吃。”

霍氏撇过头去,他去拉她的手,被她挣脱开来。这番简单的动作之下,太子气息有些微喘。霍氏眼内闪过丝痛色,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又咬唇把头转了回去。太子望着她,平息了下气息,再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即使靠在他胸前,她也听不到他的胸腔传来如常人般清晰的心跳声。

他轻吻她的发丝,气息如游丝飘出来:“会好的。”

霍氏被他紧揽在怀里,闭上眼,眼泪滚下来。

护国公对皇帝的反应很满意,这几日浑似没这件事堵心事似的,日日心情大好。

霍老夫人这些日子也没传出什么动静,只偶尔召集三个儿媳妇来问一问这谢琬跟谢荣两家的恩怨。

殷昱订亲后来过两回,大家对他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霍老夫人依旧对他嘘寒问暖,罗氏秦氏依然客气有加,只有杨氏在无人时会以忧心的目光看向他。这日进府来寻护国公时,他就绕到了威远堂来给杨氏请安。

杨氏招了他近前坐下,便就问他道:“婚事议得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殷昱道:“已经换了庚帖,下个月过大礼,胡沁已经看好了日子,说是明年四月间最好。”

杨氏点点头,又道:“这姑娘,你是认真的?”

殷昱笑道:“那是自然。昱儿不敢拿终身大事开玩笑。”然后又正色道:“我很喜欢她。”

杨氏顿了半刻,看着地砖道:“你想清楚了就好。我只怕你万一遇到什么难处,又打起了退堂鼓——你该知道,国公爷和老太太他们都不大愿意你结的这门亲事。所以有些事,你自己要想清楚,霍家终究是为你好的。”

殷昱沉吟道:“舅母能和我说这番话,足见是真为我好。请舅母和舅舅放心,昱儿绝不会忘记舅舅和外公那么些年的教导和爱护。可是琬琬我是一定要娶的,哪怕没有霍家我也一定会娶。”

杨氏闻言,也被他话里的坚定而震住。半日她才垂下眸来,叹道:“你跟你母亲,还真都是一样的倔性子……”

外间各方都在对这件事产生着不同的反应之时,谢琬即使闷在府里,也感受到了这股热潮。

谢琅的婚事落定,府里人便就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向了她,自然都是祝福的,可是在这样永不止歇似的的祝福声中人也会让人疲于应付。洪连珠看出来谢琬的无可奈何,与齐如绣打趣她之余,便就也吩咐了下人这几日都不许去搔扰姑娘。

而谢琬清闲了几日,又想起手上还有些帐目没跟洪连珠交接完,便就拿着帐本去正院。

洪连珠办完认亲宴的翌日,谢琬便把手上的帐目全都清理好移交到了她手上,这次谢琅成亲罗矩和申田都没回来,因为运河沿线的生意已经做起来了。眼下就只剩下些手尾没处理,估摸着年底前罗矩就能回到京师总铺坐镇。

洪连珠在娘家时也帮着母亲管家务,因而上手很快,尽管还有些不熟悉,但只要再花上两三个月,应该也能差不多。

谢琬到了正院,秋月迎上来,告诉大奶奶正在花厅与齐姑娘看乐谱,谢琬便就也过了花厅。

正要坐下,前面忽然来人说,殷公子来了。

齐如绣就看着谢琬直笑。洪连珠忙道:“好了好了,我去看看。”

谢琅也在家,洪连珠到前头招待了下就回来了。回到屋里见着齐如绣已经被余氏唤回屋去了,而谢琬一脸沉静地坐在桌畔,也忍不住赞叹道:“果然殷公子不是寻常人物。倒是很配得上我们琬琬!”

谢琬脸红了红,拿起面前帐薄推过去,“这是上个季度丫鬟们的例钱簿子。”

说完便就出了门。

回了房又有些无聊,这算怎么回事呢?即使订了亲,他不也还是他么?怎么就非得这样尴尴尬尬地。这么一想,心里倒是又空爽了些,见了屋里没人,便就又出来。一个人顺着庑廊闲逛,进了后园子,见着通往后巷的那道角门,又不知不觉走了过去。

开了门到了门槛上坐下,巷子里依然静谧无人,像极了那个下晌。

“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夹巷里顶上有一线天的光,光线微微地投下来,将面前的殷昱五官照射得明暗分明。

谢琬倒是有些意外,站起来。

站在他面前,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只有他下巴那么高,她平视过去也只能看见他紧实的胸膛。

相对于她的意外,殷昱却显得很自然,好像两个人根本没有订下亲,还是从前那样可以无视性别随意聊天的他们。他抱着胸,背靠在墙壁上,一只脚屈起抵住墙角,姿势看起来闲适又散漫。“我是偷偷过来的,别让大哥知道。”

他冲她笑了笑,口里的大哥叫得比她还自然。

谢琬看见这样的他,也笑了笑。她很喜欢这样很自在地跟他说话,原先还害怕多了层关系会有些不同,没想到了并没有因此有所改变。

心情一回复正常,语气自然也就轻松回来了,她仍然在门槛上坐下,抱着双膝,望着地下,说道:“为什么要提亲也不提亲跟我说一声?弄得这样人尽皆知,有必要么?”说到这里又抬起头,半开玩笑地道:“其实你直接跟我说,我也不见得就会拒绝你。”

如果一定要有场婚姻,实在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其实我不是怕你拒绝我才这样。”殷昱半蹲在她面前,说道:“而且,那天夜里在码头,我不是就说过要娶你了么?而且你也没有拒绝。”

说到码头那夜,谢琬还是有点脸热。

她早就该想到他不是那种会随便把这种话说出口来的人。只是有时候心动了却让人难以相信它的真伪,越是没有触碰过情爱两个字,它一旦来临,总是让人产生近乡情怯之感——明知道那是人期盼的东西,一旦靠近了却又让人心生畏惧。

“殷昱,就算我高嫁给你,我也不会愿意你三妻四妾。”她定定地看着前方,说道。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心底的担忧,她竟然不愿意与别的女人共享他,不管他来日仍然是庶民还是在朝堂也拥有着一席之地的权臣。如果做不到这点,她也宁愿不要。

殷昱闻言,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笑了下,说道:“当然。而且,你也并不是高嫁,对于我这样一个时刻都可能存在着危险,有可能给你带来灭顶之灾的人,你兴许还是冒险下嫁。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还是想娶你,你不要怪我自私。”

自私?她倒从来没想过。

难道不是她自私么?因为松岗上那一面之缘,她是这样地想要留住他。

即使当时只把他当成比自己小上许多的不懂事的孩子,可是经过这近一年的接触来往,那种不以为然的感觉已经早不存在了,现在有的,竟然是一种即使他仍与她差着一辈子的年纪和阅历,也仍然可以与她平等对话的奇妙感觉。

她就是怕自己出于自私想要留住他,所以才会有些某些担忧。

“危险我不怕。”她说道。“即使没有你,我也不见得安全。只是殷昱,你的目标是什么?是要反攻回宫,还是就此在朝堂里拼出片江山?”

如果是要反攻回宫,那她面对的阻碍和要努力的地方就太多了。而如果是要稳据朝堂,那谁又能保证他的一世安全?就算殷曜垮台,也还有别的上位者,不管是谁,他们都一定会猜忌他的。

说到这里,殷昱也沉默下来。

“眼下我的冤清没有澄清,现在说目标有些太早。可是琬琬,我从来没跟谁发过誓,现在我可以向你发誓,不管我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你永远都是与我平等的。

“在我和前途之间,没有选择,因为从我决定提亲的那刻开始,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你不要担心什么三妻四妾,以及未来你的处境的问题,我大胤朝没了我一样有人登基,而如果我没了你,谁会随我一道深夜探敌,去同闯龙潭虎穴?”

谢琬看着他,眼眶忽然就有点涩了。

她眨眨眼,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夹墙顶上投下来一线金黄的日光,照在墙壁上,耀得昏暗的小巷里也徒然多了丝明媚的气息。

谢琬离开后巷回到房里,眉间的犹疑已经不见了踪影。

对于这门婚事,她忽然拥有了信心。殷昱的坦诚让她觉得即使改变关系,也不会给她和他的相处带来困扰,她喜欢能够坦诚待她的人,这样让人很容易产生安全感。那么为了彼此共同的未来,她很愿意朝着他指引的这个方向前进。

211 闹腾

枫树胡同这边呈和乐安宁之势,四叶胡同却也因为谢荣的荣升而日渐热闹起来。隔三差五地总有人上门拜访,而谢荣也越来越忙,加之与黄氏分居,所以内宅倒是鲜少见得他露面。

黄氏因为王氏不在,近来显得情绪好了些,但是又仍有隐忧,因为那边厢谢琬跟殷昱订了亲,而这边谢葳却还悬在半空。随着谢荣身份水涨船高,近来倒是也有些人上门来打听,可是谢葳却好像没了这份心思,对婚事两字竟是再也不问不提。

她自己不问津,黄氏也没有办法,谢葳的性子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倘若她自作主张给她订下,她不愿意的话还是会不愿意,难道到那个时候再闹一回退婚吗?

所以,这件事总像根刺似的扎在心里拔不出来。而这边厢谢芸又很该议婚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先把谢芸的事情谈定再去论谢葳,想寻谢荣商量商量,可是又总横不下这颗心去找他,因而也就拖了下来。这几日便就请了人把宅子再翻新翻新,也要衬得起这个侍郎府的名号才是。

这日午觉起来正要去看看进展,忽然花旗就快步走了进来,说道:“太太,大姑娘听说了李夫人那日去枫树胡同提亲的事,正在跟棋姑娘吵架,说是要让人把棋姑娘打死呢!”

“什么?”

黄氏闻言,不由惊唤起来。她虽然恨不得谢棋即刻消失,可若是真把她弄出个毛病来,这也不是三两话就可以解决的事!而李夫人去枫树胡同提亲,这又跟谢棋有什么关系呢?

她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后院,果然见谢葳怒气冲天地指挥人押住了谢棋。而谢棋则呈泼皮状,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赖来!

“这是干什么?”

黄氏急走过来喝问道。

谢葳冷笑指着谢棋:“母亲可知道那李家跟我退了婚后,又转回头去跟谢琬提亲的事么?你知道这个贱人刚才怎么说,她说我被退婚是自找的,还说当时是我自己撞在她的陷阱里去的!你说我该不该打死她?该不该!”

黄氏虽不欲闹出大事。可是听得谢棋几次三番地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心里也不由得来了气,当下咬牙瞪着谢棋:“你倒还有脸说起当日之事!若不是你,葳姐儿怎么会跟魏暹传出那样的事来?都是你害的!你还敢说这样的便宜话!——来人!给我把棋姑娘关起来!速派人回清河。通知她哥哥来接人!”

这边立即便有人涌上前将谢棋拖着往屋里走,谢棋拼命挣扎叫嚷,却是也无可奈何。

这里谢葳气得两颊通红,黄氏气归气,却是也叹起气来。拉着她进了房里,劝她道:“眼下事已至此,再置气也是无用。那李家不是什么好人家,便是退了也是幸运。不然你嫁过去,不定要受多少气。”

“我哪里是为嫁不成李家而气恼?”谢葳胸脯起伏着说道:“我是恨他们居然如此不把我和父亲放在眼里,前脚跟我退了婚。后脚立马又去跟谢琬求亲,合着谢琬就比我这个官户之女还要来得稀罕么?他们李家不带这么埋汰人!”

“好了好了。”黄氏叹道,“人家要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

“谁说没有办法?”谢葳站起来,咬牙道:“我得把这事告诉父亲。让他狠治治那李家才成!”

谢荣此刻正跟郭兴在步生香的湘园。

郭兴道:“谢琬跟魏彬走的近,如今殷昱跟谢琬结了亲,这魏彬自然也会成为殷昱的助力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早就计划了这一着?”

“当然是早就计划好了。要不然护国公怎么会出面挺魏彬入阁?”

谢荣执壶替他斟酒,说道。“殷昱的野心不小,这从他选择到码头军营去当差就看得出来。原先有些事我还想不清楚,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疑惑的了。漕运的案子是谢琬提供给靳永的线索。而之后不久殷昱就去了码头,如今两个人身份悬殊这么大,却偏偏结了亲,我可不相信这是巧合。”

郭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早就认识?”

谢荣看了他一眼,举起杯到唇边。说道:“没有别的可能。不过我现在考虑的不是这层,而是骆七那边。骆七突然失踪,你觉得会是什么人下手?”

“殷昱?”郭兴下意识道。

谢荣吐了口气,“我也这么想。而且我怀疑,当初发现骆七跟七先生的人有来往的人也应该是殷昱。骆七出狱盯着他的人不在少数。殷昱有这个机会也有这个实力掳走骆七。如果真如我们猜测的这样,那漕运这案子就该有大麻烦了。”

殷昱肯定会跟骆七问出真相,只要问出了那人,再顺藤摸瓜下来,很多事就遮不住了。

一席话说得郭兴也皱起眉来:“这倒是个麻烦事,那我们该怎么办?”

谢荣看着他:“这个用不着我们操心,七先生自有主张。只不过,为怕这件事也惹到我们头上来,殷昱这边我们也该下点功夫。让他不能不有所忌惮。”

“他身边时刻有高手包围,怎么下?”

谢荣将酒饮尽,说道:“他如今不是孤家寡人,办法总是有的。”

郭兴哑然。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很明白了,殷昱既然联了姻,那么肯定会牵动不少关系。不管谢琬这个未婚妻在殷昱心目中有多大份量,既然两个人已经绑在一起,那也就算是荣辱与共了。谢琬毕竟是谢荣的亲侄女,他能够这么样轻松地说出这个提议,不能不让人吃惊。

不过郭兴与他交往也不是一日两日,谢家的事情他也知道,那谢琬的确也太不像话,一个女孩子家不老实本份地谨守闺训,却不自量力地想来掺和朝堂公事,还让身为叔父的谢荣吃了几个闷亏,换成他是谢荣,也饶不了她。

反正又不是亲叔侄。

郭兴虽然初初有些骇然,但这么一想,又立刻释然了。

“那这事你准备怎么做?”

谢荣正要开口,目光瞟见门外微垂臻首的两位伊人,又止住了话头,却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回头上你府上去。”说完又笑着往门外示意:“南君姑娘过来了。”

郭兴扭头一看,果然门外站着娇媚如花的南君。便就回头把杯里酒饮了,扶着衣襟起身道:“那也成,明儿你到我府里来。我先歇息去!”

谢荣微笑目送。

郭兴挽着南君出去,采薇碎步进来给谢荣添酒。

谢荣默然喝了一杯,采薇给他添上,也默然坐在一旁。

夜色已渐深了,屋里似乎只有烛光在一动一动地。采薇起身,伸长手去拿靠墙的柜子上的铜签儿拨灯苗,然后隔着几案够不着,谢荣一伸手,将铜签儿拿了递给她。

采薇红着脸接过,把灯苗拨了拨。

屋里比先前更亮堂了些。

采薇的头也比先前垂得更低了。

谢荣瞟了眼她头顶米珍珠串成的玉兰花,说道:“我很可怕么?”

采薇微怔,抬起眼来,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垂下去,“不……”

何止是不可怕,这昏黄的烛光下,他看起来竟比日间的俊美还要多两分魅惑。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谢荣又道。

采薇缓缓抬起头来,抿唇看着他。

如玉兰花般的容颜呈现在眼前,眉目里的羞怯一露无遗。

谢荣笑了下,将搭在手畔的外袍拿起来,起了身。

采薇连忙站起来,送了他出门。

谢葳去到书房院子没找到谢荣,转出门正要回房,半路却遇到急步过来的谢芸。

谢芸问姐姐道:“我刚才听说棋姐儿又在闹腾了?”

谢葳沉哼了声,遂咬着牙把方才的事说了。末了道:“母亲要把她送回去,送回去我也不解恨!这些人我统统都不能放过!”

谢芸想了想,说道:“棋姐儿这里我且不管她,倒是这李家,别说姐姐气,我也容他不得!不如这样,我明儿夜里叫几个人去把那李峻给教训一顿,给他们李家点颜色瞧瞧!”

听得这么一说,谢葳倒是又冷静下来,她沉吟道:“这事可行,不过可不能乱来,万一让人知道了只怕对父亲不利。”

谢芸道:“这有何难?我不出面,随便找个由子让人揍他就是了。”

谢葳正要否决,外头有人说老爷回来了。姐弟俩望过去,果然就见谢荣走了进来。

谢葳谢芸颌首行礼。

谢荣看了他们片刻,说道:“葳葳跟我来。”

谢葳看了眼谢芸,随着谢荣进了书房。

谢荣在书案后坐下,默然打量了谢葳片刻,说道:“你母亲最近怎么样?”

谢葳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顺手从桌上沏了杯茶给他,“母亲挺好,正想为芸儿的婚事寻父亲呢。”

“是吗?”谢荣眼里闪过丝火花,但面上仍是平静的,他下意识拿起张白纸在手里揉捻着,说道:“我听大夫说她忧思甚重,长久下去对身子不利。你们要听她的话,不要让她操心。”

谢葳把头别开去,“母亲就是这样,什么都爱钻牛角尖。”

212 造访

谢荣凝眉,“葳葳!”

谢葳缓下神色,柔声道:“女儿知道了,不让父亲操心便是。”

谢荣默语,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折起来递给她:“你明儿去趟枫树胡同,让她想办法买通谢琅身边的人,然后想办法把谢琅手头给魏彬处理事务的一些内容都摘出来。——其实这件事得派个识字的人去方好,可惜当日情急,只能从权先把老太太塞进去了。”

谢葳打开来看了看,然后道:“父亲若是要办这事,不如交给我。”

“你?”谢荣微笑看着她。

“正是。”谢葳道,“老太太识字不多,而且那些丫鬟哪有那么可靠?还得我亲自过去才成。”

谢荣想了想,点头道:“那就交给你。”

这边厢谢琬正在问钱壮。

“谢荣最近在忙什么?”

钱壮这些日子就光盯谢荣的梢了。

他说道:“新上任邢部侍郎,最近忙着接手公务,私下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仍然和郭兴走的很近。郭兴很少到四叶胡同来,都是谢荣往郭府去。不过——”说到这里,钱壮眉头皱了皱,又道:“最近这些日子,谢荣时常一去郭府就是直到深夜才回来,而且每回身上都酒气很浓。”

“酒气很浓?”谢琬皱眉。

谢荣既与郭兴交情深厚,两人常在一起喝两杯也是正常。可是若说没事也要喝半夜,总不会太正常了。她想了想,说道:“仔细盯着他们。看看除了他们俩,还有什么人在郭府。”

钱壮点头。

谢琬又问道:“顾若明呢?”

顾若明这个人爱财,虽然说上次让谢琬破费了一万两银子,可是这却也正好暴露出他的一个弱点,一个能够拿钱买动的人,自然是不会嫌手上钱多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从顾若明这里着手。是最好的离间季振元和谢荣之间关系的途径。

谢荣已经跟魏彬势同水火,如果与季振元也分道扬镳,那谢琬的机会就大多了。

钱壮道:“顾若明自打谢荣升到了邢部侍郎,面上倒没什么。但是每每私下里与谢荣会面时却总藏不住心里的不平,显然这次并没有把谢荣从季振元身边扒下来,令他更加恼怒。最近倒没见对谢荣有什么动作,可能是没有机会。”

谢琬点点头,“那眼下你就去盯谢荣和郭兴,有任何发现都来告诉我。”

眼下她跟殷昱结亲的事弄得人尽皆知,这虽然有好处,但也有坏处,有些人是肯定不会愿意见到她跟殷昱联姻成功的,比如说谢荣。

因为她只要嫁到了殷府。谢荣拿她已无可奈何,而他也更加无法阻止她对他的报复,而且他身为殷曜的侍臣,他的侄女却嫁给了殷昱,这种身份不能不让他在季振元内部党派之中处于极尴尬的位置。为了避免下一个顾若明出现。他也定会先行想办法阻止这场婚事。

谢琬自从打定了主意接受这门婚事,就再不会容许任何人对它有所图谋了。

她这里把钱壮派出去盯了谢荣的梢,又把虞三虎遣出去盯着顾若明。自己这些日子却是深居简出,殷昱暗地里对手那么多,她能够少出门便少出门。

而谢琅夫妇这里忙完自己的事,却也要开始筹备妹妹的婚事。前几日殷府已经过了大礼,聘礼中各色金银珠宝便不说了。约计总共是两万两银子上下。于是谢琅最近也开始琢磨起谢琬的嫁妆来。

“我原先预备的是把咱们家所有商铺分一半给琬琬。如今殷家给这么重的聘礼,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再加点什么?”

他问洪连珠道。

洪连珠在给他缝衣裳,听见这话,便就说道:“按说咱们家的家业都是小姑挣下来的,就是全给她也不为过,可小姑又没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若是一味地加钱进去倒容易引人猜疑。

“依我看,明面上咱们就按殷家来的聘礼加倍,暗地里再把这些产业册子另造给她。我们最赚钱的是米铺,你把米铺挪三分之二出来,再另外添置两所宅子。几座田庄给她。这样到时她各处都有进项,才叫不吃亏。”

谢琅听完不住点头:“还是娘子考虑得周到。”说完看着含笑垂首的妻子,又不由感慨道:“娘子深明大义,可见老天爷并不负我。”

洪连珠被他这一夸,不由得又脸红了。

两人正春心荡漾之间,忽听门口一声咳嗽,却是谢琬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里。

洪连珠连忙拿手背印了印脸,站起来:“琬琬怎么不进来?”

谢琬自己也是大姑娘家,打趣的话就不说了。走进来道,“那嫁妆的事刚才我听到了,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哥哥还没入仕,手头用钱的地方肯定多得很。哥哥嫂嫂便按规矩在聘礼上添一倍就是了。不过钱壮和邢珠她们几个我都想带过去。”

洪连珠忙道:“这姑娘,哪里有嫌嫁妆多的?我们又不是倾家荡产的给你,这些本来就是你挣回来的,多给些你也是正常。你要哪些人,你自己挑便是。你看中的我们没有不给的理。只是这嫁妆的事,你得依我。”

谢琬知道洪连珠是真心实意,前世她能把夫家打理得红红火火,就是全靠的自己。

何况如今谢家家底并不薄,就是谢琬真分走三分之二,他们也能过得十分宽裕。可是反过来说,既然这么多家产都是谢琬挣回来的,那么她就更不缺这些铺子了,只要罗矩他们仍在她身边,不出三五年,她依旧能再创下一番家业。

可是她也知道她就算说到最后,他们也还是会把这些塞给她的。

想了想,她便就说道:“这样吧,积宝和聚福两间米庄都不用分家,铺子仍归你们,我每年只从中抽取三成的利润。至于我的嫁妆产业,嫂嫂说的也对,哥哥就另外给我置几间小铺子吧。”

米铺若是分给谢琬,那就等于是分了家,这样是有害无利的。相反这样以分红的方式抽成更利于长远发展。可是就算另外置几间铺子给她,那也花不了多少钱,谢琅觉得还是对不住妹妹,于是道:“你说的抽成我同意。不过哥哥怎么能让你吃亏?三成太少了,六成!”

“哥哥!”谢琬叹气,“我知道哥哥不愿亏待我,可是你难道不相信我有这三成的分红也能把日子过得很好吗?难道哥哥觉得我只能任这些现成赚钱的铺子才能维持花销?”

谢琅没话说了。这么多年下来,他若是还怀疑谢琬的能力他都要觉得自己是个猪脑子了。他就是随便给几间铺子给她,她也一定能够把它红红火火地经营起来。所以这样扯来扯去,是真的有些生分。

所以他看了眼洪连珠,便就说道:“既然你坚持不要,那哥哥也随你。反正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不管你什么时候要用钱,哥哥都会第一时间给你送过来。”

洪连珠点头。

谢琬笑道:“哥哥放心,我要用钱的时候,一定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屋里头正说得热闹,玉雪这里快步进了院子,问廊下丫鬟:“姑娘可在这里?”

丫鬟连忙引了她入内,玉雪见了屋里人,先跟谢琅洪连珠行了礼,才与谢琬道:“那边大姑娘来了,去了老太太院子里。”

谢葳来了?来了也不先过来跟谢琅夫妇打招呼,就直接去了见王氏?

谢琬皱起眉来。洪连珠虽知谢葳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毕竟没见过面,人家头次上门也不好拿这个去见怪,见状忙道:“大姑娘过来只怕是给老太太请安的,我也还没见过她,不如咱们一道过去说说话吧。”

谢琬虽觉她颇有些长他人志气,可是细想想她作为新媳妇也很难为,也就不说什么了,直接与她去了碧落轩。

谢葳到了王氏屋里,一见这院子收拾得倒是干净利落,可是四面侍候的人却是一个个透着精明气,便也知道王氏在这里行动受制,谢琬应该是早就起了防备之心,王氏要想做点什么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容易。

于是便道:“老太太这些日子可好?”

王氏见了谢葳便不由想起谢荣,想起谢荣便又不由得心里发寒,听见她这么问,一张脸便不由得沉了下来:“我好不好,你不是看到了么?我只怪我造了孽,竟然养出个你父亲这样的孽子!”

谢葳余光扫着一旁丫鬟,说道:“老太太怎么这么说?父亲可是让您过来享福的,难道琬丫头和大嫂嫂她们对你不好?您可是两府的老太太,她们要是苛待您,那大哥哥的仕途可就堪忧了。”

丫鬟紧抿着双唇,岿然不动。

王氏虽然听得出来她话里有话,可是憋了这么多天的气也是要找个口子发泄出来的,顿时就冷笑道:“原来我是两府的老太太么?我竟不知道!我还以为我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囚犯!”

“是囚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