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琬他们进了谢府大门,下人们听说殷昱也随同一道,顿时浑身神经绷了个死紧,到底殷昱是曾经的太孙爷,即使两边谢府私下里斗得你死我活,到底这面子上的事得顾着,连忙让人去通知谢荣谢芸。

于是殷昱和谢琅去了前院,而谢琬和洪连珠则去了后院谢葳的屋里。

相对于谢琬的雍容贵气和洪连珠的珠光宝气,尚未大妆的谢葳相对寒酸,但是谢琬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简单家常的装扮下,谢葳脸上的冷漠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清冷傲然的气质。即使是嫁出去为平妻,眼前的她看起来除了两眼有些红肿,其余并无失仪之处。

 

272 笑话(求粉红票)

很多年前魏暹在极有心计的她的促使下画过一副雪梅图,那时候的她娇艳无双,应该从来没想过数年后还是因为她的心计,而落到嫁给人做平妻的下场。眼下她的心里,应该一百个愿意在曾密和黄寅之间选择黄寅吧?

谢琬无意于幸灾乐祸,但是要她否认这一切不是谢葳咎由自取,也不可能。

她除了给了对赤金镯给谢葳,还给了一对碧玉麒麟。

房里还有别的官眷,谈话自然是点到即止,谢琬这也是婚后头次参加宴会,众人对她尊敬之余,也不免对她感到好奇,谢琬想答的就答了,不想答的自有洪连珠替她应对。她这两日总有些困乏的感觉,不大像从前那样能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缘故。

所以说了会儿,她就笑着起身道:“我们先出去透透气儿。”

洪连珠便也跟着起身向官眷们告辞。

到了庑廊下,谢琬余光扫视了圈院子里来来往往的谢府下人,压低声跟邢珠道:“去找找文四儿。”

文四儿和王安肯定不安全了,谢荣忙完这段,肯定会回过头来彻查他们俩,而且还会在不声不响的时候进行,所以她今儿过来,便是要挖除这个后患。

文四儿这两人保命的工夫当然有,但是如果突然之间就这样走掉,势必更加引起谢荣的的注意,不到万不得已,当然不能走这步。所以即使要走,也还是要制造点烟雾。

邢珠颌首下去,装作寻张氏借绢子,出了院子。

这里洪连珠瞅着迎面来了有人,忙与谢琬笑道:“别的女眷不知在哪儿,我们也该过去打个招呼。”

谢琬点头:“兴许在正院,我们过去瞧瞧。”

说着往正院走来。

才下了庑廊,忽然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原来是广恩伯府来人催妆了。谢家到这会儿可连鞭炮都还没鸣一个。这会儿他们这么敲锣打鼓地一来,顿时整个四叶胡同便就热闹起来了。谢家嫁个作平妻的女儿也这么热闹的事情也在街头传得沸沸扬扬了。

谢荣在房里听闻,立时冷脸出来喝斥:“不必阻拦讨赏!直接让他们进来!”

庞福哪敢怠慢,立即下去办了。

围观看热闹的群众从来没见过这么爽快的女家。居然半点折扣没打便大门敞开迎了催妆的人进门,就这样,这妆还用得着催嘛?嫁妆直接送给人家就好了。

府里头的官眷们虽然也觉得如此十分尴尬,但想想这事本就不能常理论之,也就当作没看见了。

谢琬姑嫂在正院里与别的女眷们坐了阵,听说外头催妆的抬着嫁妆走了,便就告辞去了女客们吃茶歇息的跨院里。

跨院里有地龙,进了屋里才坐下,邢珠就走了过来,附耳悄声说了几句。

谢琬点点头。

洪连珠道:“就是他们趁机闹事也不见得谢荣就会赶他们走。万一他要留下来严惩呢?”

谢琬笑道:“自然不能等他们撵,而是‘畏罪潜逃’了!文四儿他们签的又不是死契,就是走了顶多也就是赔些银子的事儿,而他们若真的逃了,谢荣又上哪里找他们去?这种事连告官也没不会有人理。何况他一个堂堂三品要员。去为这点事告官,不嫌丢人么?”

洪连珠抿唇一笑,“真有你的。”

殷昱由谢荣陪着说了阵话,谢荣就得去忙他的事了,谢芸作为家里的少爷,少不得要陪着这位来头非凡的姑爷。但是因为党派不同,能说的话题也有限。所以谢芸的神情并不见得轻松。而殷昱与谢琅看在眼里瞅在心里,面上却是不露分毫,依旧坐着与别的官员谈笑风生。

他们一个是曾经的太孙,一个是魏阁老的心腹,两个人是郎舅,偏偏又都这般玉树临风。这风采简直是倾倒了在场一众人。

殷昱虽然回京了几年,但是正式在外面宴会场合露面也不过两次,一次是魏阁老家,一次便是这里,但是魏阁老家那次与会的宾客又与今日全然不同。所以大家等于也是头一次与之这般亲近。

季振元虽然是坚定地站在殷曜那边,在座见过殷曜真人的却没几个,眼下陡然见着如此意气风发的殷昱,心里又不免有些迷茫起来,遭遇着废黜和贬出宗室两重挫折的他,不应该是郁郁寡欢或者阴鸷冷冽的吗?怎么会这么亲切而富有魅力?

所以原本在外头的男宾听说之后,也陆续走了进来,而当殷昱开口说话时,满场的人都不出声了,虽然一副各做各事的模样,可是却都不约而同地树起耳朵来倾听。

殷昱无心争这意气,随口说了几句就停了口。

谢琅发现了这点后,却偏拉着谢芸说得愈发起劲。

谢芸一个人也就愈发有些招驾不住,最后只得找了借口退了出来。

谢府在后园子里安排了有折子戏,女眷们都去后头听戏的工夫,谢琬与洪连珠在张氏安排的厢房里歇息。洪连珠虽然有身孕,但是显然这样的日子,是没有人会想到在这种事上弄鬼,从而给家里添晦气的,所以张氏的安排相对周到。

小歇了会儿,就听府外忽然锣鼓锁呐齐鸣,原来是亲迎队伍来了。

而府里自然有人闻讯,谢琬正要下地,顾杏进来了,说道:“姑娘,代娶的新郎果然是个瘸腿歪嘴的痴儿!现在正披着大红花在府门外呢!谢荣听闻后气得把桌子都掀了,现在正在后院里跟庞福发火,埋怨他们为什么没早些打听清楚!”

洪连珠已然坐起来,闻便与谢琬对视了眼。

谢琬笑道:“再去盯着,小心别露了形迹。外头人多,咱们不出去。”

顾杏立时点头出去了。

这会儿亲迎队伍已经在府门外等候有一会儿了,那瘸腿的代娶新郎一面流着哈喇子,一面望着谢家紧闭的大门直傻笑,偶尔旁边人群里出现个年轻小姑娘,他便就两眼发光盯着人家直呵呵,模样真是要多逊有多逊。

庞鑫眼看着这模样,叹声连连回了后院,把情形与谢荣一说,旁边郭兴听见了,便劝说道:“再拖下去更是无益,真若误了吉时更是对大姑娘不好。不如爽快些把人让进来,快快让他们迎过去算数。”

谢荣哪里不知道这中间利害?只是想到广恩伯竟如此奸滑卑鄙,心里十分不甘罢了。听得郭兴这么一劝,也只好长叹一气,下令让庞福开门。

于是谢府嫁女又创新了一项记录,居然连开门封红都不必花男方半子儿,男方便进了门。

谢荣自此对广恩伯府的仇恨,便就再不必说了。对谢葳的愧疚,因此又更加重了几分。

而曾家的人进了门,自然也有全福夫人与喜娘前去新娘房里催妆。

谢荣出来正厅,面色已经和缓,除了眼底仍不免有毕寒意露出来,别的并看不出来什么。黄氏和谢芸等人自然也在。到了这会儿,谢荣也顾不上去想与黄氏之间的事,只望着面前东张西望傻笑得跟只猴儿似的的代娶新郎抿唇不语。

很快新娘子被搀扶出来了,正要跪地拜别双亲的当口,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有人高叫着后头有人打架了!人们的目光都往外头投去,新娘子的身子也顿住在那里。

今儿竟然没有一件事是顺的!

谢荣咬着牙,不动声色,吩咐庞鑫家的搀扶谢葳起来,然后挥手让谢芸夫妇送她上轿。

花轿出了府门,锣鼓锁呐之声远去。

谢荣这里进了内院,立刻指着庞福:“方才何人闹事?”

庞福忙道:“是护院里头的文四儿和王安因着大姑娘的婚事相互指责,说着说着打了起来,如今已经让人把他们都锁进柴房里了,就等着老爷吩咐示下!”

“把他们严加看管起来!等晚宴过后再行处置!”谢荣听完立即下令,说完他又顿了下,咬牙道:“这二人可是当初殴打曾密的那两个?”

庞福忙道:“正是!”

谢荣牙关咬得更紧了,他眯眼看了窗外半晌,说道:“这二人行迹十分可疑,我早就想办了。不用再严加看守了,把他丢到柴房里锁上即可。然后找几个可靠的暗中监视,看看他们跟什么人接触,或者做些什么。最好,是你亲自在那里守着。”

庞福连忙称是下去。

谢荣扶着几案在太师椅上坐下来,心里的愤怒再也掩饰不住,一伸手将桌上杯盘扫落在地,惊得庑廊下两只画眉也惊恐地回了头。

谢琬因觉人多气闷,是以直等到花轿出了门才出得屋来。才与洪连珠走到拐角,忽然邢珠走了进来:“太太,文四儿他们被锁在柴房里了,谢荣吩咐回头再处置。”

谢琬道:“他们能自己逃出来吗?”

她本来的计划是,让文四儿他们借故生点事出来,然后以畏罪的名义就此逃走,这样既可以躲过谢荣及时追踪,又可以掩人耳目。但是文四儿他们为什么没跑,她却不得而知。不过现在追问这个已经来不及了,总而言之,文四儿他们得快些离开才最要紧。

 

273 虎穴

“按理说应该能。”邢珠皱眉道,“因为谢荣只是让人把柴房锁了,而没有派人看守,以他们的身手,要逃脱出来并不难。可是我方才去溜了一圈儿,发现谢府还是有人在附近溜达,而柴房里并无动静传来,按理说就算他们被锁,也应该会说话或者走动,然而根本没有。”

谢琬凝眉:“你是说他们不在里面?谢荣在唱空城计?”

“那倒也不一定。”邢珠道,“也许有可能他们被绑住无法动弹。如果是这样,那他们要逃脱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谢琬缓缓吸了口气,沉吟起来。

没有让文四儿他们早走是因为谢葳没到出嫁那一日事实还不算真正成功,为防万一,她将他们暂且留了下来。而一定要弄走他们是因为即使当时他们表现出来是完全出于保护谢葳,可是谢荣并不是别人,事后他肯定会察觉异样,如果继续呆下去等到他反扑,那她损失就大了。

她问道:“先前闹完事后,他们为什么不及时跑?”

如果那会儿跑了,也就没有眼下这烦恼了。

邢珠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洪连珠看她这般烦恼,说道:“不如等会儿趁着晚宴无人,让邢珠悄悄进去松了绑救出来。”

“哪有那么容易?”谢琬摇摇头,“谢荣肯定有准备。一个不好就会上了他的当。”

“太太不必担心,这点警觉奴婢还是有的。”邢珠说道,“您这把事交给我吧。”

谢琬其实也相信邢珠能办好,可是因为在谢荣手上吃过一回亏,知道他绝不是那种会这样松懈的人,所以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眼下听邢珠这么说,也不忍打消她一腔积极性,便就说道:“你别一个人去,钱壮应该与廖卓他们在外院,你想法子通知他们,争取在最快的时间里把他们救出来。”

邢珠点头,匆匆下去了。

眼下离晚宴也快了,估摸着邢珠通知得钱壮他们来时间也刚好差不多。

晚饭王氏出来坐席,因为不想见面,所以从头到尾谢琬和洪连珠都没想过去请安的事,谅她也没拉不下那张老脸来指责她们。在大门口远远地看见了,谢琬便与洪连珠掉头去了侧厅,不要说打招呼,这会儿是连在一处呆着也觉憋闷。

整个宴席中间邢珠都不曾回来,前后共约小半个时辰。谢琬等到后来也隐隐有些不安,想着顾杏去打听又恐身边两个丫鬟都不在,到时露了形迹,想着还有钱壮他们在侧,应当出不了什么事,只得不动声色与洪连珠他们离席出了来。

到了外头扫眼一望,又还是不见邢珠影子,但是这院里四处又很安静,不像出事的样子。谢琬看了眼洪连珠,先去让人知会了殷昱谢琅他们,然后与黄氏告了辞。

四人出了谢府,谢琬先送了洪连珠到枫树胡同,然后才招手让殷昱上车,把邢珠他们尚在四叶胡同的事说了。

“我总觉得是出了事,我得回去瞧瞧。”

殷昱虽然知道廖卓也跟着钱壮邢珠同去,可是也知道谢琬就是回了府也会不安心,于是让车夫掉转了车头,又赶回了四叶胡同。

这次当然不再进门去,只在谢府西角门外的巷子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下来。殷昱吹口哨唤来秦方和宁柯,说道:“潜去内院柴房,找找廖卓和钱壮邢珠他们,看看出了什么事。”

秦方二人称是,随即悄无声息进了院墙。

这会儿宾客们都已经渐渐散了,四叶胡同逐渐步入安静。隆冬的寒风在巷子里呼呼地窜过,几颗雪豆子落在车顶蓬上,却使这夜色愈发宁静起来。

谢琬与殷昱坐在车内,有暖炉捧着,倒是不冷,不过等待的过程总是煎熬的,而这时候车身上处又传来几声轻响,秦方已经已经回来了:“回主上和太太的话,果然出事了!廖卓钱壮还有邢珠三人都被绑在柴房院子的树下,而文四儿和王安则在被杖责!”

谢琬身子坐直,飞快地看向殷昱。

殷昱凝眉顿了顿,说道:“谢荣呢?”

秦方道:“谢荣在书房里与郭兴喝茶,而杖责文四儿他们俩的下人已经得了谢荣的命令,没有他的示下便不能停。不过从伤势来看,两人应该还并没有挨多重的杖责。如今宁柯在那里盯着,卑职特来请主上和太太示下。”

谢琬手扶着车壁,指甲都快要掐断了。

已经被杖责,看来谢荣这是早就在做请君入瓮的打算,是在等着她前去!可是让她不明白的是,骆骞他们那么厉害,而且应敌经验丰富,为什么连他不曾逃脱?据她所知,谢荣身边除了那些护院,是没有什么高手的!

“琬琬,你跟秦方他们回去,这事是冲着我们俩来的,我来处理。”

正想到不解之处,殷昱忽然表情沉凝地说道。

她紧盯着他的双眸,那里头有阴冷也有火花,——是了!谢荣身边没有高手,季振元身后却有!在山路上追杀他的人,还有码头上同样也想杀骆七灭口的人,虽然说没有证据证明他们跟季振元他们一定是同伙,可是他们每次都在一明一暗展现着异样的默契不是吗?

如果说今夜在暗地里帮助谢荣的正是他们,那么就足以证明这一切了!殷昱当然是比她想到这个才让她回去的,他追察了那么久,为的就是查这些人背后的主谋,眼下有线索,而且骆骞也在他们手里,他当然不会放过!

她竟然有些热血沸腾,这些人都是处心积虑要殷昱性命的人,眼下这个时候,她又岂能放他一个人独去?

她呼了口气,恢复沉静说道:“你知道,我就算先回了府,也一样会因为担心你而跑出来的。我们俩眼下就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如果有危险的时候选择避开,那叫什么夫妻?与其说这些没用的,不如我们先商议商议,该怎么拿下今儿这一仗才要紧。”

殷昱看着她,眼里的隐忍陡然变成了炽焰。他猛地将她搂过来亲了一口,然后道:“我听媳妇儿的!”

谢琬无语地掏出绢子来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扭头与窗外的秦方道:“谢荣既然打定主意要引我们进去,自然先不会急着把文四儿打死,你先回去和宁柯摸摸附近他布下了多少暗哨。他知道我与爷在一起,自然主要目标是冲着爷而来,这个十分要紧,你必须尽快查清回报过来。”

等秦方去了,她又回头跟殷昱道:“使使雕虫小技我还成,行兵布阵的事我可不如你,等会儿怎么用兵我还得听你的。爷,发话吧!”

殷昱想了想,说道:“他们就算是请君入瓮,也不敢就这样置我于死地,我死在他们府上,他谢荣担不起这个后果。不过我猜既然有这批人在,八成季振元也会在,不然凭谢荣的身份是调派不动这些人的。

“而如果是季振元在,那么以威逼我承认文四儿是我们指使的可能性最大。这样一来,他便可以以此为把柄去告我的状。纵凶伤人,挑起朝官纷争,按律是要受徒刑的,谢荣这次被我们害得这样惨,肯定会豁出去的。”

谢琬叹气道:“你可不能受徒刑,你要是受徒刑蹲了大狱,我怎么办?”

“没错!”殷昱笑着捏捏她的耳垂,“所以为了娇妻,我也不能承认文四儿是我们的人。他们也想到了我们肯定会不承认,所以预先调集了人马,把前去营救的廖卓和钱壮他们捉住了。廖卓是我的人,他们兴许没证据证明,可是钱壮和刑珠是你的人这是事实。是你的人和是我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谢琬托起腮,沉吟起来。

这事也确实难办,作为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不顾文四儿他们的死活,而不管她出不出面,这都是推脱不过的了。如果干脆承认下来,那简直没有翻盘的可能。皇帝就算知道殷昱是他的孙子,可当初连废黜他时都没眨过眼,眼下又是罪证确凿,能够饶了他?

说到底,还是不能承认这事是他们指使的。

她说道:“要么文四儿不承认这是个阴谋,我们要么不承认文四儿是我们的人,可是如果不承认,那就得把廖卓他们的出现给个合理解释。”

话正说到这里,外头车夫又轻叩了下车门,秦方回来了。

“太太,已经查清楚了,果然谢府里果然布了暗梢,具体人数无法查清楚,不过在好几个地方都有埋伏。而且刚才季振元也过来了,如果正在谢荣书房叙话。”

谢琬听完,立即与殷昱对视了眼。事情竟然都在预料之中。那看来,他们此去面对的情形也跟预想的要差不多了。

殷昱直起腰来:“既来之则安之,眼下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闯了,走吧!”

他站在车下,伸出右手来面向谢琬。谢琬笑了下,把手递给他,走出来。

二人并肩走到大门处,秦方上前拍响门环,门房立即从里头把门打开了,等看清楚是他们,门房眉头一抖,把二人让了进去,然后飞快地使眼色让人进门禀报。

秦方悄无声息地隐去。

274 同心

殷昱牵着谢琬一路进了中门,谢芸夫妇闻讯迎出来,不过才进了前院,谢荣就出来了。

“你们回房去吧。”

谢芸夫妇闻言,便就立刻回了房。

这里谢荣扬唇与殷昱拱手:“殷公子果然回来了。”

殷昱也拱了拱手:“谢大人秉烛等候,在下岂能不来?”

谢荣点头:“痛快!屋里请。”

这一请,就直接请进了柴房院子。

季振元负手站在院门口,见得殷昱到来,便就拱首道:“久不见公子,公子还是那般风采卓然。”

殷昱云淡风清道:“季阁老步步高升,才叫做魅力超群。”

季振元仰首笑起来,说道:“公子果然非凡俗之人。老夫久未见公子,心中甚为想念,听微平说公子一定会倒转回来,所以就连夜过府等候。没想到老夫果然有这福气。”说完,他目光看向他旁边的谢琬,又缓缓道:“敢情,这位就是殷夫人了?”

谢琬扬唇颌首,“季阁老。”

季振元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扫眼看向绑在树上的钱壮三人,以及还在杖责中的文四儿两人,像是打量着自家后花园一样,闲适地道:

“招待殷公子和夫人这样的贵客,本应挑个雅静舒适的住处,但是公子与夫人的护卫又都在此,去到别处恐怕不如此处安心,所以老夫也就喧兵夺主,让微平直接请了公子与夫人至此了,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公子和夫人谅解则个。”

“季阁老哪里话,此处门庭开阔景成自然,正是无上的好去处,哪至于不周到?”殷昱面色从容地答完话,然后与旁侧的谢琬温柔地道:“既然季阁老说咱们的护卫都在这里,那么夫人就带着顾杏前去把人都解了吧。他们又不是三叔府上的人。老呆着别人家里算怎么回事?”

谢琬含笑点头:“夫君说的很是。我这就去。”

说完看也不看旁人,便领着顾杏到了树下被绑的钱壮三人跟前。

文四儿那边已经停了杖棍,谢琬扫了眼他们,便就神色淡然地吩咐顾杏:“把他们都解下来。”

顾杏伸手去解绳索。打庑廊下陡然就窜出两个黑影,一人朝顾杏下手,一人朝谢琬面门而来,而且两人都蒙着面,看起来都是身手极厉害的人物。

这种情况下,殷昱应该第一时间上前阻止才是,季振元他们甚至都已经让开了路来,可是殷昱不但身子没动,就连表情都没动过分毫,就听那边传来两声闷哼。两名蒙面人已经两腿一跪倒在地下!

紧接着屋顶如流星般跃下两个人,到了谢琬身前将她护定,而后紧接着又再有两人随后赶来,将跪在地下的黑衣人反剪住双手,并掐住了下巴!

郭兴神色大变。谢荣与季振元也有惊色,却尚在控制之中。

季振元沉声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殷昱笑道:“在下实在没什么意思,阁老也看到了,谢大人府上不知为何会藏有飞贼,还好在下身边不止这三个护卫,生恐这飞贼误伤了阁老大驾,回头执掌不了内阁。所以让人擒了他。——秦方,先把这两名飞贼的腿打断。”

秦方照着蒙面人的膝弯几掌下去,便听雪夜里一声划破天的惨叫,两个人四条腿全断了。

谢琬扬唇道:“顾杏,接着松绑。”

顾杏抽了蒙面人身上大刀,往顾杏他们身上几起几落。三个人便恢复了自由身。

季振元说道:“公子莫非以为,只要松了绑今儿你们就能走出去么?”

殷昱挑眉道:“阁老莫非要留下在下和内子的命?”

“那倒不敢!”季振元一声朗笑,负手往前踱了几步,说道:“就算要你的命,那也不是老夫要你的命。而是皇上。公子纵凶打伤广恩伯府三公子,光这一条罪名,足够让公子与庶民同罪,在大理寺天牢里呆上个十年八年了。”

殷昱道:“要指证也得有证据。”

季振元朝郭兴抬了抬下巴,郭兴便从怀里拿出几张纸来,展开铺在桌子上,说道:“这是他二人立下的口供,直指公子唆使他二人借故殴打曾密,上头有他们的手印,请公子过目。”

“公子别信!那上头的手印都是他们绑了文四儿他们之后,强行让他们按下的!”

邢珠这时候大声叫道。

“就算你知道是我们强行按下的,也是无可奈何。”季振元捋须道,“这两个人来自沧州,而尊夫人身边的钱护卫也正巧来自沧州,而且,这么巧他们被锁之时,您这三位护卫就都潜进来解救。眼下只要我们把他们送到大理寺,殷公子,你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殷昱沉吟道:“就算有了供辞,那也得他们亲口承认这回事才行。文四儿,你们承认吗?”

文四儿和王安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但因为是练家子,所以底子还是比常人强些,听到问话,文四儿提起口气来,说道:“不认!老爷,老爷吩咐我们要尽忠职守,我们,我们就是因为见大姑娘被轻薄,所以才会上前责打曾姑爷。我们是奉命尽职!”

“既然还死不承认,来人哪!把这两人的舌头给割了。”

谢荣往庑廊下一声喊,很快便走来两名家丁,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一人拿着盘子,一人拿着刀。

殷昱和谢琬这边场下如今包括刑珠他们在内总共只有八个人,而据秦方先前查探后所说对方布下了好几处暗梢的结果看来,眼下被敲断腿的这两人只是其中一处,这么说来,应该是整所院子都被设下了埋伏。即使他们不敢在这里对殷昱下手,那么今日他们想就此闯出去也是件很悬的事。

但是殷昱自始至终脸上都没有呈现出一丝紧张,谢琬也是。这便让谢荣他们心里也起了些迟疑,从这二人的举动看来,他们应该是早知道府里有埋伏,不然的话,怎么会那么巧就在那时出手护住了谢琬又拿下了刺客?

殷昱身边有着一批身手高超的暗卫的事他知道,秦方他们此时出现在谢琬身边他也并不觉奇怪。可是他忽然想起来,他们有多少埋伏呢?而且,秦方这四个突然出现的暗卫,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他们能够顺利进来?除了他们进来,还有多少人?

谢荣心里的迟疑渐渐变成了鼓点,在胸腔里一下接一下敲起来。

看着家丁们眼看着就到达文四儿二人面前,而殷昱他们还没有什么动作,他忽然脱口道:“住手!”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季振元也把脸转了过来。

“恩师。”谢荣走上前,附耳与他说起来。

季振元神情也渐渐变得凝重。

如果说殷昱这二人果然是在作好了一切准备而来,而不是情急之下冲动上门,那此事就显然要重新估算了。季振元从未与他直接交过手,从他们出府到掉头进门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他是殷昱,首先会让人去护国公府,搬出护国公来解开这个结。

这个法子虽然稍嫌粗暴,但却直接有效,也是行武之人惯用之法。殷昱文武双全,不算完全的武者,但是他却率过兵打过仗,骨子里那种一刀见血的爽利劲是肯定有的。所以他来府之前也早让人在护国公府外头布好了暗梢,只要有可疑之人妄图进府求援,都会被他拿下。

可是那边一直也没有传来消息,可见他没有往护国公府求援。

那除了护国公府,他还能够借什么力量扭转眼下的局面呢?

眼下他能用的最有力的人只有护国公和魏彬。可是今儿即使魏彬来了,也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而且魏彬如果一来,那往后就等于诏告天下他与殷昱早已经结党,他如果是殷昱,也不会这样做。

季振元思到此处,也不知道谁还可以成为殷昱的助力向他施压了。

“季阁老如果不打算割他们舌头,那我就要替他们向三叔求个情了。”这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文四儿他们身旁站定的谢琬忽然开口了。

“这两人虽然跟我们毫无关系,我的护卫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你们捉到这里,可是他们终归对三叔一片忠心,就是有错,挨了这顿打也够了。而季阁老如果同意让我把他们带走,那么,你们无羁押我的属下的事情,我也就既往不咎!”

如果是先前,季振元听得这话,必然嗤之以鼻,但是眼下,他却又把她的话斟字酌句地想了想,然后才道:“夫人这是要倒打一耙?”

谢琬望着殷昱笑了笑,然后与季振元道:“是不是倒打一耙,还是请窦大人他们出来说话吧。”

听到窦大人几个字,季振元心头顿时一凛。

这时候就听院门外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两个一个是大理寺正卿窦谨,一个是都察院副都御史靳永。随在他们身侧的,是武魁率着手下二十名精兵死士。而他们手上,大多也都各拿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

季振元的目光骤然变冷。274

 

正文、275 保本

殷昱朝窦谨拱了拱手,说道:“事情经过两位大人想必都清楚了,方才季阁老自己承认这供词是他们强行按下的,为了他们吐露真相,还一度要割了这二人舌头。这种草菅人命的事,居然是为了栽赃于我,二位大人都在此,还请还在下一个清白。”

窦谨身为大理寺正卿,有查案之责,靳永身为御史,有督办之责,眼下两人都在这里,殷昱还用得着别的什么证据吗?而且事情再明白不过,殷昱早就暗地里派人将埋伏在四处的暗梢拔除,然后暗中将窦谨二人请来此地,如今事情经过他们已在暗处听了个真切,谢荣他们还能说什么?

即使这件事实实在在就是谢琬他们做下的,有了这强行按下的供词在,他也无可奈何了。

他们千算万算,竟然没曾算到殷昱他们会搬出窦谨来!

事情都被窦谨听到了,去大理寺告状还有何意义?

他咬了咬牙同,看向季振元。季振元默然半晌,这时也与殷昱拱手道:“老夫这里正疑惑着,殷公子要以什么法子反败为胜,原来公子下的是招暗棋,如此不动声色之间扭转乾转,老夫实为佩服!”

殷昱亦拱手道:“季阁老谦虚了,论起下暗棋,季阁老才是高手中的高手。承让了!”

窦谨这时候也朝季振元道:“既然话都说明了,此事自不须再闹上公堂了。阁老高抬贵手,就让殷公子和夫人把人带走吧。”

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

季振元拱手望着他:“但听窦大人示下。”

眼下胜负已分,不管这件事是怎么个真相,如今都是谢荣占绝对下风,他们就是再坚持着把文四儿和王安留下,除了多个心眼狭小的名声,亦无什么好处。除了就此把台阶下了,他们还能做什么?

而对于谢琬来说,她本也没想借此事大闹一场的意思。能够从季振元和谢荣手下顺利脱身,并且把文四儿他们俩给活着带出来,这就是成功。再说这大冷天的,谁乐意跟他们胡搅蛮缠?所以她对这处理结果也没有意见。

“至于这些飞贼们。”这时候,窦谨又与殷昱含腰说话了:“还请公子行个方便,将这些飞贼交与在下带回大理寺审审,看看有无前科,回头也好向百姓作个示警。”

按理说这些人不能让他带走,可是话说到这里,殷昱若是再阻拦就有干扰公务之嫌了,何况窦谨此来也是为了替他们救急。他看了眼谢琬,谢琬点点头,说道:“窦大人此言甚是。这里的人就由您都带走吧。”

这边武魁将人交了出去,然后唤了两个人扶起文四儿和王安,走出门去。

殷昱等人走得差不多,便也向季振元道:“打叨了季阁老与三叔的雅兴,这就告辞。”

季振元说道:“公子好走不送。有空再与公子论论棋艺。”

殷昱抱拳:“随时奉陪!”

说罢牵着谢琬出了院门。

这里靳永与窦谨点了点头,也与他前后脚出了门去,窦谨到了门槛边,却是忽然又回头望着季振元,深深看了眼他。

谢荣乍然回头,正好见到这一幕。

一院子纷扰渐渐静下来了,季振元站在风雪里。目色深不见底。

殷昱这边与谢琬带着一行人冒雪疾行回了府,罗矩早收到消息准备好了房间让文四儿二人歇下,胡沁也已经备好伤药,等到二人进内之后随即入内医治。

谢琬和殷昱听得胡沁说并未伤及筋骨时,也就放了心。邢珠他们也没受什么伤,原来他们去到之时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陷阱。所以后院一直很安静。

她倒没想到谢荣竟然趁着晚宴之时就已经布署好了,竟没有惊动宴席中的她半分,对于这次能够顺利抽身,也就扬眉长舒了口气,这次如果没有殷昱。还真取不到这样的效果。她一个女人家出面去应付一帮官场老油子,终究先输了声势。

谢葳的出嫁大喜竟然以谢琬和殷昱斗败了季振元作结尾,这事谈不上多么欢喜,因为这本来就是衍生出来的意外,不过是突然多出来的波折。

当然这事也谈不上多么忧郁,因为毕竟还是让季振元他们因为轻敌而冷不丁地吃了个闷亏,反正迟早都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了,现在撕破脸,真刀真枪的对上也好。

而在谢琬不知道的情况下,武魁居然在窦谨出现之前隐藏了个黑衣人,翌日早上她给殷昱盛汤的时候武魁走进来,禀报说捉来的人已经苏醒过来,而且藏在牙底的毒药也给拿出,她这才知道原来即使不用殷昱多说,武魁也早就防了窦谨这一着。

窦谨身为大理寺正卿,见到贼人自然要带走,这在谢琬进谢荣家门前都没曾考虑到的事,武魁跟随殷昱日久,心思竟然也缜密至斯。这令谢琬觉得,邢珠钱壮他们虽然论起机警和身手来也不弱,可是跟武魁他们这一比,还是立见高低了。

殷昱将黑衣人带离了殷府,因为不愿意漏了形迹,引麻烦进门。

而殷昱走后谢琬则去看了文四儿和王安,在胡沁的医治下他们伤势控制住了,已经可以趴着吃些米粥。玉雪专门拔了几名小厮进来服侍,听说谢琬进来,小厮连忙扯了棉被覆在二人身上。又抬了道屏风隔在床前。

胡沁也在,正在开方子。

谢琬在屏风这边坐下,浅浅地扬了扬唇,然后道:“你们伤好了,就回沧州去吧。不是我不留你们,而是谢荣此人有仇必报,难保趁我们不备的时候会朝你们下手。与其这般,倒不如放你们回去。我们谢家在沧州也有铺子,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到谢家铺子里当个差。”

文四儿听闻忙道:“小的们感谢太太大恩大德。”

谢家钱子他当然是知道,如今运河沿岸的积宝米庄已经遍地开花地开起来了。而且谢家做米铺出身,如今一出手就是大手笔,每间铺子都有着一定规模。谢琬既然有这番安排,自然是深思熟虑过,江湖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答应了就是答应。

谢琬道:“其实是我要多谢你们,你们帮了我大忙,而且受这皮肉之苦,我理该对你们有番安排。你们好好养伤,别的先都不必管,先把伤养好了才是正事。”

文四儿与王安连忙在屏风内称是。

谢琬为让他们安心,于是就再问了几句别的,由此也知道他们昨日之所以没有及时先脱身,原来是庞福早就让人堵住了他们。

再交代了几句便就出了来。

走到庑廊下又觉心慌气短,正好胡沁也出了门,她便就回了头,说道:“胡先生也给我把把脉,最近老觉得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胡沁听说后,连忙就提着药箱与她到了就近空堂里,丝绢覆着她手腔,把起脉来。

谢琬知道自己前世身子上没什么大病,所以不担心。

而胡沁把了会儿,忽然看着她,然后明明把完了,又怕弄错了似的,连忙又屏息来诊了一次。

谢琬这下才有点忐忑起来了,还没等她问出话来,胡沁已经慌忙站起来,冲她深作了一揖说道:“恭喜太太!太太已经怀上麟儿了!”

“当真?”

陪伴在侧的玉雪邢珠她们闻言,说话的声音都格外高高亢起来。

“那还有假?”胡沁笑道:“卑职以脑袋担保!”

谢琬也是惊喜莫名,自个儿沉吟了片刻才算是接受了这消息,于是也笑道:“怪不得我老觉得我时常恶心反胃,浑身无力,瞧着竟像当初嫂嫂初怀孕时的样子,只是一直没想到这事上来。胡先生瞧着,有多久了?”

因为殷昱十分期盼的缘故,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欢喜归欢喜,却相对平静。

胡沁道:“根据太太的小日子算来,还不到两个月,所以还要十分注意。百日内都是危险期,即使身体底子再好也应小心。不过太太的脉象很稳,这是很好的。”他的眼里也有着藏不住的高兴,谢琬怀上身孕,俨然成为全府上下的喜事。

这一日正院里欢天喜地,自然消息也传到了前院,到了傍晚,几乎只有殷昱一个人不知道了。

晚上谢琬让麦婶儿做了话多菜,然后倚窗等着殷昱回来。他们居然有了个小生命,这种喜悦感在咀嚼了一天下来渐渐变得真实,这宅子两个人住实在是太大了,要是能够多几个小毛头跑来跑去,一定很可爱。

殷昱到府的时间比平常略晚一点,因为他脚步匆匆,而且神情凝重,也没人来得及告诉他这个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