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那会儿付雪梨真的不太喜许星纯管她管得太多,有时候烦了,隔三差五地就开始单方面的冷战。

如果主动去求和,那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

可是现在和以前的心境也不同了。

倒不是面不面子的问题,只是付雪梨心里深处,总是有隐约的犹豫,摇摆和忧虑。

她可能知道许星纯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给。

或许可以。

或许不能。

如果不能...她带给他的伤害,可能会更大。

所以总是暗暗警告自己,最好就别主动靠近他。

可是付雪梨又常常陷入矛盾且自我怀疑的状态。她觉得...自己也可能还是挺喜欢许星纯的...

如果把他让给别的女人,想一想,都有些不甘心。

但是不论怎么样,总是跑去偷窥别人的行为,也太奇葩了。

-

小王抓紧时间对许星纯汇报最近的工作。他朝杯子里冲了温水,倒了茶给许星纯,“许队,你这恢复地还不错呀。”

“嗯。”

小王把杯子放桌上,等许星纯自己拿。他知道许星纯不太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

“刘队前几天还跟我说,等你出院了,在家一个人也不太方便,要不就去他家里住?反正刘队家里也空了一间房,嫂子平时能照看照看你。刘队还特地嘱咐我,要你别不好意思。正好刘队他儿子上初中了,成绩一直很一般,就想着许队您学历这么高,肯定是个高知分子,可以顺便给刘小胖辅导辅导功课什么的。”

刘敬波和许星纯的房子很近,都在以前警察分的福利房那块,小区里有很多老一辈的领导,安保比较好。

许星纯听着,揉了揉额角,合上眼,“不用了。”

小王开口劝,“我知道许队你不喜欢麻烦别人,但是你一个人也确实不太方便吧?我们这种工作,也不能说随随便便就雇个护工不是,再说了,加上您又有点小洁癖什么的....”

说了半天,许星纯反应都不大,小王也不继续自讨没趣。眼见着天色渐晚,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唉,许队,我有个事,不知道能不能拜托你。”

“什么。”

小王挠挠头,“就是把,单位最近新来了个小伙子,和我挺铁的。他就特别迷付雪梨,知道你俩关系好,非拜托我来求你要个签名什么的。”

房间里没了声。

看着许星纯的表情,小王小心翼翼,给自己找台阶下,“....说起来许队也能算是付雪梨的救命恩人了,一个签名不过分吧?”

“......”

“——不过分啊。”

小王一顿,猛地回头。

许星纯睁开眼,缓缓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

付雪梨今天又是一身黑,黑色牛仔裤,牛仔外套,带着黑色鸭舌帽。她手里拎着的是很眼熟的保温桶,脸上没化妆。

签完名,打发走小王,房间里很快就安静下来。

许星纯收回目光。

她摘下帽子,头发顺势披散在肩头。低头掰开保温桶,显然不怎么熟练,试了几次才成功。

里面是热腾腾的黑芝麻糯米粥,还有枣泥的馒头,又香又软。

食物的热气蒸腾,付雪梨看着许星纯。

他的脸好像瘦了一圈,棱角分明。心跳又不自觉加快,“你最近还好吗。”

许星纯点点头。

“今天齐阿姨有点事,我帮她送过来。”付雪梨假装很自然,替他摆好碗筷。

来之前,付雪梨做了很多次心理建设。

许星纯经历一次死亡后,应该很多事情都可以看得开一些。他已经等待、忍耐了那样久,估计也累了。

付雪梨是这样想的,因为她觉得,许星纯对她的情绪,已经没了以前那种浓烈到要让人窒息的状态。

不是很冷淡,也谈不上温柔。

她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像偶尔不经意闻到某种渐淡的香气,但想仔细体会,又感觉闻不出个所以然。

付城麟之前说,很多事就像斗地主,要不起就过去了。

可能许星纯真的要不起她,打算过了吧。

他右肩受伤,只能用左手拿调羹,动作迟缓,感觉很不方便。

付雪梨忍了一下,有些讨好地说,“我来喂你吧?”

“......”

在他的注视下,她硬着头皮,一手端起碗,一手拿起勺子,仔细吹了吹,才小心翼翼递到他唇边。

许星纯垂眼,顿了大概有两三秒,才顺从地张口,吞咽下去。

两个人,一个人喂,一个人吃。倒是有极少见的温馨和谐。

难得的,付雪梨放松了不少,最后还和许星纯开起玩笑。她的话和以前一样多,许星纯一直听得很耐心。

“许星纯我感觉你好像越来越白了,死人脸那种,都要长成蘑菇了,你应该要多去晒晒太阳。”

许星纯嗯了一声。

他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被衣服一衬,显得更苍白了。眼睑有些内收,睫毛漆黑笔直,一点也不翘。

一想起他行动不便,宛如残疾,付雪梨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那你出院怎么办?”

“......”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半晌,也不知道是脑子哪儿抽了,付雪梨接下来说出的这句话。她真的觉得自己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也需要一张比拐弯城墙还厚的脸皮。

她问,“要不我搬去你家住吧?”

许星纯绷着脸,目光移到她脸上。

付雪梨咬住唇,“我可以付你房租。”

第27章 二十七吻

房间里,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气氛僵硬了十几秒, 付雪梨忍不住将视线挪到他脸上, 分了点神。

眼窝微陷, 眼神有些潮, 浅浅的双眼皮,漆黑柔软的碎发。

面部轮廓浅显疏淡,病服领口有点低, 白皙的肩胛和锁骨全露出。

不得不说, 他这种长相、身材,真的很诱惑。

一般女人不喜欢都难。

她自己...也经常被他的美色迷惑。

至今也没怎么改掉这个毛病。

目光又在他身上逗留了一会儿, 付雪梨强迫别开眼。

其实她知道,自己突然提出搬去他家这种话, 很不妥, 真的很不妥。

毕竟许星纯和她两个人,孤男寡女,又曾经有过一段那么纠结的感情...但是她刚刚真的没多想,他们两个算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 其中感情早就不止于爱情。

爱情能彻底消失,但感情不能, 就算一刀斩下去, 牵绊和纠缠还在。

许星纯这次又是为她受的伤,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但是之前她还说要人家忘记她,好好开始新生活,这会儿她又主动提出搬去他家...

是付雪梨自己, 也觉得自己有毛病。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这时候收回,会不会显得太反复无常了。

如果不行,还是得解释解释几句。

“你怎么没反应,没听到吗?”她问。

许星纯面色无波,眼神不温不火。睫毛颤了颤,半晌过后,定格在她的面容上,才缓缓说了一句,“你对我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

“......”

突然来这么一句,付雪梨一时间还真听不出来,他的口气这到底是反问还是陈述。

他是在讽刺她只会对他说谎。

还是单纯发问?

付雪梨自问,也没有欺骗他多少次啊...

许星纯这么矜冷沉静的样子,总让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向来是这样,冷冷淡淡,不会轻易动怒。就算动怒,也不会教别人看不出来。

她手里还端着碗,缓了几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话。”许星纯蹙眉,压着气息。

以为他这是拒绝且不耐烦催促的意思,付雪梨太尴尬了,有些艰难又窘迫地解释,“我知道你有洁癖,然后事情比较多,不喜欢别人碰。你又不愿意住别人家,也不想请特护,那我刚刚在外面不小心听到了,就想着最近一两个月我通告都在申城,时间比较闲,所以才问问你的。”

他默不作声,也不为所动。她只能继续磕磕巴巴说下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语无伦次。

“额,许星纯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意思是等你恢复好了我就搬出去,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这次是为了我才受的伤,我就是想补偿你。不是,不是补偿,是报答这样。如果你一个人在家休养什么的,又出了什么意外,我真的会过意不去的。”

这段话让许星纯眼底顷刻布满阴翳,好不容易正常的表情又迅速冷淡下来。

只是他偶然流露出的,难言的寂静和悲伤,快的让人无法捕捉。

付雪梨动了动嘴,好不容易挤出一段话,“不好意思啊,如果你不开心,就当我是开玩笑的吧,你别当真。”

凝滞的空气仿佛回到了一种原始的,静止的状态。

许星纯凝视着她,分明的指骨紧握,手背的筋骨绷紧。

过了很久,他调开视线,望向别处,“...你走吧。”

每个字都说得艰难生涩,仿佛受尽了阻碍,快要喘不过气来。

“......”

付雪梨想说什么,可终究在快出口的当口,又吞咽回去。面对这样的他,她似乎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平时嘴硬狡辩的功夫也没影了。

难堪地别过头,终究是哑口无言。她觉得,她来之前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那我走了。”除了这,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话说。

默默收拾好碗筷,临走时,看了一眼许星纯。

他似乎疲惫至极,躺靠在床头,已经微半阖眼,不再言语。

付雪梨轻手轻脚拉开了门。

“——咔哒”窸窸窣窣的响动后,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间里重回宁静,又是悄然无声。

很安静。

安静到连呼吸声都能察觉。

良久,许星纯胸口起伏,扶着把手,再按住墙,从床上下来。

枯萎的马蹄莲被不小心扫落在地,砸在地板上,震碎,有几片花瓣凋零。

下过雨的夜空十分晴朗,住院楼栋下,稀稀疏疏的路灯有一点点光亮。

他太着急了。

他嫉妒。

他不甘。

从失落到绝望。

觊觎隐忍、折磨思念、欲望良心——他这么义无反顾爱了付雪梨十几年。

时隔多年,重新再见她,她还是没有太大的改变。

但他还是太过于投入了,投入到渐渐忘记付雪梨是怎样的人。情绪在最微末时破碎沉坠,总是控制不住,于是他故意设计一个个意外让她更加愧疚。

但是太急了...

还是太急了。

几乎是下一秒,下一个忍不住的瞬间。她就会意识到——

自己仍旧身处在他可怖扭曲、令人害怕的爱慕之中。

然后立刻毫不留情地离开、逃避、推卸。

付雪梨从来没有责任心,最喜欢说一时兴起的谎言。她给他的体温,给他的一切,总有一天会给别人。

从来都没变过。

这份爱情,对他是人间极致,对她却是从小习惯了的无聊虚度。

比谁更狠心,许星纯怎么可能比得过付雪梨。

-

病房门没关拢,被风吹开。外面有护士经过,走了个来回。看到许星纯笔直站在窗户那里,不知道看什么这么入神,这么久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她忍不住探身进来提醒,“喂喂那位病人,在干嘛呀?你腿上打着石膏呢,不能久站,快回床上去!”

接着,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许星纯!”

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许星纯浑身一僵,才慢慢回头。

付雪梨单手扶着门口,半弯腰喘着虚气,因为奔跑,脸颊已经开始泛红。

短短半秒内,他的表情经历了一系列变化,从眉梢到嘴角,最终才堪堪维持住表面的平稳。

他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付雪梨微微喘着气,走进了,才看到许星纯的脸色比平日里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你回来干什么。”连带着声线也低下来,已经变得虚弱又沙哑。

付雪梨不自觉地绷起嘴唇,局促而紧迫地盯着他看似平静的脸。

其实刚刚拎着饭桶,走出住院楼一两步,在去停车库的途中,付雪梨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开始一顿自我分析。

目前的形式,她真的有点捉摸不透。

虽然可能、大概,只是她有点自恋地在想——许星纯还是喜欢她。但是他没有亲口承认的情况下,这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无论怎么说,当初她因为家里出事,因而的产生的坏情绪一股脑全部发泄到许星纯身上,无数次由她挑起的分分合合都让他疲惫不堪,直到许星纯选择一走了之结束。

这么多年不是没有愧疚过,甚至有好几次,她尝试着去通过一些方式联系许星纯。只是事到临头,付雪梨往往还是选择逃避。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喜新厌旧的毛病根本改不掉,许星纯想要的至始至终都不过是她的专一罢了。

而她给不了。

她还没准备好去面对这样的责任。他们也许两个根本就不合适,各种感情观念都合不来。

不过说真的,如果问付雪梨还喜不喜欢许星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