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涛等人理都不理,直接亮出手铐。

“今天我还就不走了!”壮汉像突然愤怒,双目怒瞪,肌肉忿张,“我看看今天谁敢动我,也不是吓你们,都是社会上舔刀尖血的人,混到现在就没怕谁过,别来这一套!”

这位大哥话都没说完,突然噤声。眼里微微浮现波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一把枪稳准顶在后脑勺上。

走廊顶上的钻石射灯打下来,年轻警官安静站立,侧脸的轮廓棱角挺括。他单手持枪,顶住面前人的脑袋。

分明的指骨扣着扳机,黑色碎发有形状不匀阴影,遮住了褪淡的眼神。

“那个...”大汉声音有些生硬发紧,腿正在不易察觉地抖动。

许星纯一句废话也没有。语速轻缓,声调低了几度,却不容置喙,“铐上,带走。”

-

这个夜晚相当不平静,警笛的呜叫引来了大量围观群众,看热闹的人到凌晨过了还没散。付雪梨安安分分坐在石凳上,风很大,这里黑的几乎不见五指。

有点冷,她怕唐心担心,点开微信回消息:

【我没事,碰到许星纯,他把我带出来了。】

唐心:【这么巧?!吓死我了】

付雪梨:【你呢,在哪?】

唐心:【我还在天堂啊,我们这个包厢没有进来警察。你在哪,到酒店了吗?】

付雪梨:【没有啊,我在一个人很少的地方等许星纯呢。明天我就要回临市了,等会要西西把我身份证送来,行李没什么要带的。然后加上年假,请你至少一个多星期不要跟我打电话好吗?】

唐心:【知道了知道了,也不知道他们警察是要年底冲业绩还是怎么样,为什么要挑过年前扫黄啊,服了!你记得等会帮我问问啊!】

付雪梨:【问谁?】

唐心:【问你那个很帅的警察炮友噻:)】

她虽然此刻狼狈,看到这句话,也忍不住笑出来。一旁有不大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付雪梨脸上还带着残留的笑,侧头望去,试探性叫出口,“许星纯?”

离她还有几米远,来人停下脚步。

付雪梨举着手机,借着微弱的光,辨析对方的身形。

“许星纯吗?”迟疑着,她又问了一遍。

“不是。”

其实付雪梨对别人的声音不会太敏感,每天接触打交道的人太多,她想记也记不住。但这个声音,几乎是听到的一瞬间,就从记忆里搜索了出来。

冻僵的双腿有点疼,她跺了跺脚,很快恢复了神态平淡,犹疑地问,“马萱蕊啊?你来这儿干什么。”

不着痕迹地,马萱蕊顺势坐在她身边,笑一笑问,“你好像挺紧张的?”

切。

付雪梨目光四处逡巡,牵了牵唇角,漫不经心道,“你想说什么?”

长时间的静默,漆黑又阴冷的环境,两个人没有谁再开口。

马萱蕊自言自语,“我猜,你们又联系上了吧。”

不用问也知道,她口里的‘你们’指谁。

眼下,付雪梨只能看清一些些模糊的影像。她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和别人谈心,还是谈感情的事,真的挺诡异的。有点不耐烦了,付雪梨简短地回复,“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马萱蕊笑了笑,不为所动。

“你爱许星纯吗?”短暂的沉默被打破,她突然问。

付雪梨实在莫名其妙,耐心消失殆尽,“你在说什么?”

马萱蕊不知道说给谁听,似乎只是想倾诉而已,“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我多喜欢他啊。”

“喜欢到巴不得他众叛亲离,所有人都抛弃他,只有我一个人爱他。”

她的声音轻柔,很温和的语调,不待付雪梨插嘴,紧接着说了下去,“你付雪梨这么多人爱,哪里缺许星纯一个对不对?他就算死了,你都不会伤心多久呀。可是许星纯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付雪梨忍不住了,她开口:“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想告诉我,你有多爱他,我知道。”

似乎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她不痛不痒补充道,“如果你想告诉我,他有多爱我,我也知道。”

“嗯,你什么都知道。”马萱蕊略有嘲讽,“那你知道,许星纯他妈妈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这句话,成功地让她僵住。

过了很久,马萱蕊一字一句地喃喃,每一个词都咬死了牙关,“那一年,B市举办奥运会。许星纯瞒着所有人,一个人住院,你知道我这么多年,多想给你看那份诊断治疗书吗?两个月以后,他一个人去学校,申请从临市分局调走,从此就没了消息。”

她越说越激动,语速毫无征兆乍然提高,“你呢,付雪梨?我想不通许星纯有多绝望才会去自杀?他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出院之后又一个人离开,你那个时候又在干什么,又在哪里?和谁笑的有多开心?”

最后马萱蕊音调已经完全尖利颤抖,只有一句话被她说的清晰,“你对许星纯做了什么,你自己记得吗?!”

压抑着想转身逃离的冲动,付雪梨听在耳里,头皮发麻,像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深深呼吸着,手指神经质地蜷缩起来。

-

之前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参与办案的警察手机统一关机,都被没收上交。

直到天微微透白,一切工作才算收尾。

许涛拿着一篮筐的手机到处分发,抓住一个人问,“许队呢,怎么没看见他的人?”

“许队啊?”那人微微回忆,“刚刚还看他坐在B区那边的椅子上呢,你去看看。”

许涛找到许星纯时。他正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晨雾浓重。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面部的轮廓简洁,头发有点湿了。又是平时寡言少语的表情,身上沾着很薄的一点血腥味,旁边放着一件武警的黑色外套。

许星纯不像是在发呆。样子莫名有种异样的耐心沉凝,仿佛正在心无旁骛等待着谁。

但又的确是孤身一人。

许涛眼皮跳了跳,总觉得哪有点怪怪的,他走过去,把许星纯的手机递给他,“哥们,在这坐着干嘛,抓紧时间回家休息休息,小心猝死。”

两人视线对上的时候,许涛看着许星纯,心里一惊。他眼里有很纯粹的倦怠,沉凉又冷漠,一点起伏也没有。

许涛以为许星纯是累狠了,拍拍他肩膀,“辛苦了。”

机场路上。

许星纯专注地开车,通宵了一整晚,一点也不见疲惫,行车平稳如常,只是皮肤苍白地不像话。沾着血污的袖口向上翻折到肘弯,露出一截线条流畅优美的手臂,凛冽外突的腕骨。

中央台上的手机界面暗下,有一条已读短信:

【许星纯,我先走了,最后一次跟你说对不起。我现在有点没办法面对你,等想清楚了,我就来找你。】

第33章 三十三吻

这个陵园, 付雪梨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她手里捧着路上临时买的纸钱和鲜花, 慢慢拾阶而上。

墓碑上有一张古老的黑白合照, 一男一女微微笑着, 男人英俊, 女人柔婉。皆是年轻时的容颜。

——付雪梨的亲身父母

她茫然地盯住那张照片,眼睛应激性地眨了眨,不知道该说什么。放下白菊, 又脱力地蹲在一边, 发了很久的呆。过了半天,才想起要烧纸。

“爸...”略停顿以后, 又艰难地喊,“妈。”

话出口后, 鼻腔酸胀地难以忍受, 眼里滚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来。她忙抬手胡乱地去擦,苦笑道,“其实我知道.....我可能做错事了,但是今天我才敢承认, 是不是很胆小懦弱?”

“有一个傻瓜他很爱我,很爱很爱我。”付雪梨下巴垫着膝盖, 整个人蜷缩起来, 把火点燃,哽咽道,“我总以为,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说了。”

付雪梨感觉嘴唇在哆嗦, 说着说着就自己笑起来,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

她知道的,其实许星纯什么也不会对她说,于是她也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马萱蕊的话,字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向她的心脏。

把付雪梨一直以来自欺欺人,拿来自我安慰的一层表皮碾碎地稀烂。让她全身血管筋脉感觉被断掉,五脏六腑全部冻结。

付雪梨呼吸困难,止住话音,顿了一会,“你们把我生下来,可能就是一个错吧。这几年,我感觉自己活的像个笑话,我埋怨很多人,埋怨叔叔,埋怨你们,甚至我还埋怨过他。我埋怨他,为什么我给不了他长久的爱情,他就要抛弃我,从此消失。”

“我多怕寂寞啊,我舍不得他的,但是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了。”付雪梨感觉有咸湿的泪水掉进口里,“我也想过去找他,可是日复一日地害怕,我会犯你们这样可笑的错误。”

“我只是觉得他适合更好的女孩。”她深深埋下头,“但是我知道,我不敢承认。这些全都是冠冕堂皇,让我能心安理得,好好过日子的借口。”

是的。

直到现在,付雪梨才敢承认——许星纯过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没有一秒放弃过喜欢她这件事。

付雪梨从小就看得清身边人,谁和谁相配,谁和谁不合适。

她知道两个世界的人不应该在一起。

这是她一直都懂的道理。

可是她还是辜负了许星纯这么多年。

让他独自伤心难过这么久。

转眼日渐黄昏,只有付雪梨一个人安静坐着,坚持看着把纸燃尽。似乎只要这团火燃尽,往事就能干干净净,无忧无虑。

-

“许星纯,我想好了。”

在付雪梨这句话说完的一瞬间,电话那头,没了声息。

哭得太久,她声音完全嘶哑了,顿了顿才能继续,“如果你想听,我在临市,我现在就能来找你。”

“...你在哪。”许星纯问。

付雪梨坚持道,“我来找你。”

那边过了好一会,才打破沉默,说出一个地名。

——他们分手的地方。

好像过了很多年,又好像只过了几天。这所大学哪儿都没变,熟悉到一树一木,楼亭建筑。晚上七点以后,校园里的路灯亮起。来来往往许多结伴的学生,老师和大学生混杂在一起,分辨不太出来。女生宿舍楼下,有一对对抱在一起如胶似漆,怎么也不分开的情侣。

这是付雪梨读的大学。

路灯昏沉,暗暗淡淡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脸。许星纯坐在那,一动不动。还穿着昨天已经有些脏了的警服,做着就像过去好多年,日日夜夜,他在做的事情一样。

等着她。

在许星纯身边坐下的瞬间,付雪梨微不可见,轻轻发抖了一下。

空气里有黏腻的水汽,让呼吸无法正常。

两个人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三分钟、五分钟,或者更长。她终于开口,语速很缓慢,“许星纯,我想跟你说一个事情。”

“...嗯。”

付雪梨把自己手机拿出来,订了一个闹钟。

只有五分钟。

她知道他正在看着她,然后说,“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五分钟之内,我就可以讲完。”

心底一阵窒闷。

付雪梨说了在脑海里排练过数百遍的一句话,“今天,是我亲身父母的忌日。”

和许多年前一样,那天也是一个很普通的忌日。

上完坟后,在家里摆着照片,付远东、付城麟,还有付雪梨一起吃了顿饭。

这是每年都有的形式。吃完后,付雪梨约好了朋友,打了个招呼就出去。因为从小就跟着付远东长大,她对亲身父母并没有太过浓重深厚的感情。

忌日那天下着雪,在路边想打的,却怎么也打不到。等的不耐烦了,付雪梨只好返回家,准备拿钥匙开车自己去。

开门后,客厅空旷极了,齐姨也不知道去了哪。根本没人,只是多了一双鞋子。

付雪梨奇怪。

想叫人,然后走上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看到付远东一边倒酒,叹气摇头。付雪梨听到了自己母亲的名字。

她推门动作一顿,站在原地没出声。

家里的狗懒散地趴在不远处,懒洋洋摇着尾巴看着主人奇怪的行径。

付远东旁边的好友劝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把阿娟和阿坤的女儿也养到这么大了,他们不会怪你的。”

付远东重重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我,催着坤哥回家解决事情,他不会赔上自己的命,还有阿娟......”

友人急忙说,“总归要拆伙的,阿娟对阿坤早就没了感情,当初年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付远东:“他们本来不会死在那种地方。那时候我年轻莽撞,只想着做生意,只想着和爱的人在一起。我和阿娟的事被坤哥看到,是我对不起他,这些年想一想,早些年也是一起扶持过来的...”

——听到这些话,付雪梨要疯了。

无法消化这些信息,她登时只觉得窒息,往后退两步,感觉整个世界观都即将被颠覆了。

以往无数的困惑疯狂涌上来。

为什么付远东这么多年不结婚?

为什么她偶尔能感知到付远东总是会对她流露出过分哀伤的神色?

为什么付远东对她比对付城麟还好?

为什么自己的堂哥和叔叔,都对那个婶婶闭口不谈?

为什么付远东总说是欠她的?

哦...

原来是这样...

付远东和付远坤准备做一个工程,可是拆伙资金跟不上。当时已经在谈合同,每天都要应酬。那段时间两人又因为付雪梨生母的事情吵得很凶。

有一天晚上下雨,付远坤一直不和付远东见面。付远东跑去他们家里,两人又大吵了一架。最后付远坤气的摔门而去,阿娟紧紧跟上去追。

深夜路太滑,一个车酒驾,正好撞死了两人。

付雪梨没有歇斯底里冲进去质问,她只是麻木地走下楼,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直到没有力气,栽倒在路边,才感觉有泪涌出来。

是的,她没有勇气去找付远东对峙,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恨一个把自己养大的人。

可是什么是爱情?

为什么都拿爱当借口,人就理所当然变得这么肮脏?

爱情重要,还是责任更重要?

那几天,她一点都不想回到那个家,住在学校里,却夜夜都去酒吧买醉。

晚上归来,许星纯每天都等在宿舍楼下。

一天又一天。

付雪梨心里又过不去那个坎。只能把一切的负能量发泄在许星纯身上。她开始逃避,甚至恐惧这份太过坚固的感情。

抽烟、喝酒、泡吧、打架,这些事情她都会。

可是用心爱一个人,她可能真的,难以坚持。

根本没有例外吧?

到最后所有爱情都会变得恶心透顶。

“许星纯,你以后能不来找我了吗?”付雪梨摇摇晃晃,走两步就摔跤,却不准许星纯靠近。直到最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泪水就流了满脸。

她喝得烂醉,心感觉被绞到要烂了,可口里却喊着,“许星纯,我早就想跟你分手了,我高中就想跟你分手了,你能不能别缠着我?你不要喜欢我好不好....我真的感觉好累,你们口里都在说爱,可是爱是什么,爱就能让你们变得这么自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