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听这话,头伏得更低了:“三殿下,属下定不负所望。”

李景誉道:“行了,依本王估计,他们既知道了这个消息,两三日之内便会动手消除证据,你们可都得警醒些…”

屋内的人齐齐地应了,那声音竟有十几个那么多。

叶子初从暗处走了出来,来到李景誉面前行礼:“三殿下,属下应该怎么做?”

李景誉望了他一眼:“如往常一样,把他的动向及时通报就行了”

叶子初低低地应了声‘是’,又道:“可属下感觉他似乎不太相信属下了,有了些事情也不和属下说。”

李景誉冷冷望了他一眼:“本王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来栽培你,可不是听你抱怨的,他不和你说,你便要多花些功夫让他相信你,本王可不愿意养些闲人出来”

叶子初顺眉顺眼:“殿下教训得是,属下必竭尽全力。”

李景誉用视线巡了一眼满屋子的人:“既无事,便都下去布置吧”

众人皆开口应了声‘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待得屋子里的人褪得干净了,李景誉从书桌上拿起了一张图纸,仔细地看着,屋子里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原本应是明亮的颜色,无来由的,却给他增添了几分冰冷阴凉,隔了良久,他才轻声笑了:“再过几日,就是浴兰节了…”

他手里的图纸飘落到了桌子上,那精心画就的龙形雕器灼灼有光。

浴兰节将至,京师的大街小巷都弥漫着菖蒲、艾草的香味,各家各户的门上都贴上了钟馗像,无论男女,腰间都悬挂了避邪的香襄,雄黄酒的味道在整个京师的上空弥漫,使这偌大的京城处于醉意熏熏之中。

萧府一早就收到了皇家的邀请,浴兰节这一日,萧问筠做为萧府的长女,将和萧南逸一起入宫,参加浴兰盛会。

这是萧问筠成年后头一次受到皇家邀请参加浴兰节,依照往年的规矩,侯府豪门等等世家大族的家主以及家眷都会受到邀请,和皇帝及后妃一起祭拜先帝,饮雄黄酒,吃五毒饼,以驱避恶月恶日。

往年的这个节日,因萧问筠未曾成年,萧府又无主母,因而都是萧南逸一人独行的,到了今年,原本萧问筠还未到及笄年龄的,可皇后特下了懿旨,准萧问筠参加今年的浴兰节,这对于萧府来说,可是莫大的荣耀。

所以到了浴兰节那一日,萧问筠一大早的就被冷卉叫了起身,开始装扮了起来,将昨晚上就备好的礼服一一的穿戴好了,由冷卉扶着,往软轿走了去。

有丫环揭开了门帘,她正待走进去,眼角余光一扫,却不远处,那树荫浓密之处,平安斜斜地倚着,微垂着头,那浓荫半映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如沉如碧水之中的碧玉,散着微微的淡光。

有风拂过,使那半遮着他脸面的秀发拂起…少年如玉,暗暗生愁。

为何他身上弥漫了淡淡的忧郁?如那还没散尽的薄雾,在他周围萦绕?

萧问筠眨了眨眼,却见平安从树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又是那张澄静不染尘世的脸,她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荷叶包,心底道:原来她看错了,平安怎么会忧郁呢?或许是自己心底不安,才感觉到身边的人都不安吧?

平安,是这世界上最没有心思的人。

平安走了过来,把那荷叶包递给冷卉:“小小姐,这是平安给您卖的茶叶蛋,中途饿了,便可以吃。”

他一说完,周围的人便都捂了嘴笑了:“平安,你当小姐要去哪里?不过几里路程,哪里就会饿了?”

平安认真地道:“今日是恶月恶日,这是用艾叶煮过的茶叶蛋,小姐吃了会趋吉避凶的。”

萧问筠道:“平安,宫里面这样的东西多着呢…”见他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失落,便柔声道,“只不过平安给的东西,定是极好的,那我便收着了。”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平安,你干什么?”

萧问筠只觉眼前的平安身形一晃,就到了离软轿很远的地方,依萧问筠的目测,不多不少,定是五十步的距离,又听平安迷惑地道:“老爷,平安没干什么啊…”

萧南逸道:“你刚才在哪里?”

“就在这里”

“胡说,老夫说过什么?”

“老爷说过,不准我站得离小姐太近,要离五十步远,老爷,您看看,平安不多也不少,刚好五十步。”

萧南逸怒火冲天:“平安,你还学会耍赖撒谎了…?”

平安更迷惑了:“老爷,平安一切都造着老爷的吩咐办事啊,老爷不是说过别让老爷看见平安和小小姐站得近,一定要超过五十步的距离,所以,老爷您一来,平安马上就离小小姐五十步了。”

萧南逸头顶青筋直冒:“你的意思,是老爷看见了,你就离小小姐距离五十步,看不见,你就不这么做了?”

平安认真的点头:“是啊,在老爷的视线内,平安肯定会遵守老爷的规矩的…老爷,您怎么额头冒了汗,还有青筋乱冒,老爷,您是不是生病了?昨晚上被子没盖好么?”

萧南逸一掌打开他好心地伸过来探体温的手,沉默了半晌,好不容易把心中的怒火压了下去,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平安…”

他那声吼惊得众人身边树丛上早起的晨鸟直愣愣地一群群飞起,平安极响亮极高兴地应道:“哎…老爷…”

那一声应把萧南逸胸中想要冲口而出的训斥堵在了喉咙里,怔道:“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平安又迷惑了:“老爷,您平日里这么一唤平安,意思不是要平安和你应和么?这是平安琢磨了好几日才弄清楚的象那唱戏之时的一问一答?平安琢磨着,平安这一答的时侯,表情如果高兴些,语气响亮些,老爷下次吼起来会心底会更高兴了,声音也更响亮了。”

众人见萧南逸表情曲扭,人人皆抬头望了远处天际,默默地欣赏着风吹进耳里的声音,把他们俩的对话当成风声吹过…老爷真可怜,在平安面前吼了这许多次,以为暂时能让平安如老鼠见了猫般的惊怕,哪里知道平安以为老爷和他玩儿呢。

人生最失落的时侯是什么时侯,不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之时,而是老爷遇上平安的时侯。

和萧问筠一样,萧南逸身上也穿上了整齐的礼服,宽带大披,绣金织锦,头上戴了官冠,一派的端庄严整。

忽地,萧南逸把那礼服宽敞的袖子往上一撸,礼服的下摆往腰间一別,提拳就欲往平安那里冲了过去…幸得萧府的下人们很有经验了,萧问筠一声咳,那往日里做惯了的那几名下人就排成了一排,挡在了萧南逸的面前,劝道:“老爷,您还要去宫里呢,再迟时辰就赶不上了”

这几名下人异口同声,整齐划一,齐齐一声吼,终于把萧南逸吼得清醒了几分。

平安看着他们老鹰捉小鸡,又迷惑了:“老爷怎么了?最近喜欢玩儿这个了”

萧南逸听了,跳起身来,差点冲破了下人们的防守。

幸而萧问筠掩嘴打了一个呵欠:“爹爹,你还走不走啊?不走的话我就回房了,这劳么子礼服穿起来真是让人浑身都痒”

萧南逸这才把撸起的衣袖重放了下来,将衣摆从腰间抽了出来,正了正衣冠,往轿子边走了去,边走边道:“回来再收拾你”

平安耳尖,离他老远答了一句:“好咧,老爷,等你回来,平安再和你玩…”

听了这话,萧南逸上轿之时,脚一歪,差点跌倒了,幸而旁边的仆役扶住了,这才能走进轿子坐定了。

一路无话,萧府的两顶小轿由众仆役凑拥着,抬进了皇宫正门东直门,再由东真门广场直入,直抬到了乾武宫前边。

乾武门的广场之上,早聚集了数十顶官轿,萧问筠看得清楚,这些都是豪门功勋之家的官轿,而乾武门的广场之上,早列满了明黄色的皇伞,伞下布席,席上列满各色鲜果茶点,五毒饼,雄黄酒等。

按照常理,萧问筠先到后妃席给皇后贵妃请安之后,再被领到家眷席落座。

她随着宫婢往广场正中央的最大的那方黄伞走了去,只见黄伞下面,皇后坐在正中央,左边是刘贵妃,右边原是平妃的位置,但因平妃已被贬为嫔,因而由一位面孔陌生的妃子顶了,萧问筠垂头跪在铺垫上随着其它的命妃行了大礼,正待站起身来随那宫婢离开,便见有宫婢急急而来,低声笑道:“萧姑娘,请随奴婢来,皇后有请。”

萧问筠便随着那宫婢往主席走了去,行走到皇后跟前,便听皇后笑道:“给萧家的布个座儿。”

左边是皇子们的位置,而右边,却是两位皇女的位置,那宫婢便把座儿布在了皇女的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