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情这些魔教教徒?”公子舒夜终于开口了,问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不恨明教?在长安十年,你居然不恨明教?”

连城一怔,冷笑:“我为什么要恨明教?我又不是你这种魔王,连妇孺老幼都杀!”

公子舒夜似是更惊,追问:“在长安十年,没人教你恨明教?”

“没有。我恨什么,不需要人教。”连城傲然,眼神明亮坦荡,“我不是明教教徒,也不是什么武林正派人士,但我看不得这般对手无寸铁教民的烧杀!你何其暴虐!”

公子舒夜忽然间似有些失神,竟然不语。

“高舒夜,这道圣旨,你是接也不接?!”连城不耐,厉声,举起手中圣旨。

公子舒夜抬头看着弟弟和他手中的黄绢,忽地大笑起来,声振古城。

“你笑什么?你反了,想藐视帝都旨意么?”连城怒,手按上了剑柄——早就想过高舒夜不会轻易就范,只怕要动武才行。

“连城,连城,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公子舒夜冷然大笑,声如金玉,眉间尽是复杂的情绪,“你以为一人一剑孤身归来,拿着一卷写着所谓‘旨意’的黄绢,便可从我手中要去十万神武军和这顶黑豹紫金冠么?”

大笑中,敦煌城主缓缓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手势。

城头瞬间涌现了无数士兵,千百张劲弩对准了场中少年,而周围的神武军步兵更已刀剑出鞘,紧紧围了过来。连城看着这些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战士,脸有些苍白。他没有料到十年之后、舒夜居然将那支赢弱疲敝的驻军,训练成了如此精良的军队!

“连城,我的二弟,你知道我可有多么的失望…”公子舒夜苦笑起来,那种笑容竟然似出自真心,没有半丝讥讽,“我没有想到十年后你还是如此不长进,贸贸然就拿着一卷黄绢闯回了厉兵秣马的敦煌——帝都十年质子的磨难,竟然没有让你学会么?”

“学会什么?”连城紧绷着脸,问,手握上了佩剑。

“权谋!思虑!手腕!——游刃在政局、武力、人情、民意之间的平衡取舍能力!”公子舒夜看着归来的二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狠狠道,“你居然还是什么都不懂!和十年前那个孩子一模一样!我等了你十年,等着你回来用各种手段从我这里夺去这一切——”

听得那样的话,紧绷着脸的少年也不禁一怔、看着自己的哥哥:“什么手段?”

“还要我教你?”公子舒夜仿佛气极反笑,“你难道不应该和帝都权贵结亲、然后借兵回城?难道不应该偷偷潜入、先和绿姬接应上?然后她下毒、你刺杀;或买通我的左右将士,不动声色置我于死地。然后再顺理成章的拿出圣旨,宣布继任敦煌城主!你和绿姬真让我失望…一个是单纯斗勇的白痴,另一个是空有怨毒的妇人,一点大事都当不了!”

这一串的话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从公子舒夜嘴里吐出,然而连城却是一脸茫然,听到最后脸上露出了鄙夷和愤怒的神情,冷笑起来:“为什么?我有帝都旨意,光明正大——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你不服抗旨,我尽可凭着手中尚方宝剑斩你于剑下,为何要使这些阴毒手段?”

公子舒夜似乎又怔住,看着弟弟磊落睥睨的脸,忽然苦笑起来:“怎么回事…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是怎么教你的?你到底是不是瑶华那个贱人生的儿子?”

一提及母亲,连城霍然变了脸色,怒喝一声拔出了剑,直刺过去:“高舒夜,我杀了你!”

然而他身形方一动,周围的神武军战士早已猝然发动。

看着那一袭葛衫没入了层层叠叠的盔甲兵刃中,兵器交击声响成一片,公子舒夜却只是不动。半晌,他微微阖了一下眼睛、吐了一口气,不再看被围攻的亲弟弟,负手回身。迎面遇到了闻声赶来的霍青雷,低声交代了一句:“莫要真的杀了他。”

便这样半步不停地擦肩离去。

霍青雷有点发呆,继而百感交集——毕竟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虽然二公子归来立即夺权发难、但城主毕竟不想真的置其于死地吧?

第六章 夜宴

一弯冷月静静悬在大漠上空,将清冷的辉光洒落大地。远处祁连山的影子灰冷如铁线白描,风凌厉地劲吹着、入夜的大漠上寒冷彻骨,然而敦煌城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不同于中原尚有宵禁、丝绸古道上这一重镇,到了晚上反而分外繁华。各处的商队在此歇脚,将带来的货物金钱大肆挥洒在酒楼歌苑里,莺啼燕语、灯红酒绿,一片歌舞升平。

高城望断,暝色入高楼。美人楼上歌舞,昼夜不息。

虽然白日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敦煌城主竟似没事人一样,照样做长夜之饮,击盏高歌,左拥右抱。霍青雷奉命去追捕二公子连城,尚未返回,其余城中文武官员、看着高座上大笑狂饮的公子舒夜,个个面有踌躇之色,却嗫嚅不敢言。

公子实在是一个可怕的人物,多年来他铁腕管束着敦煌这一丝路重镇,生活奢侈,对来往客商征收高额赋税,性情也多变阴枭,私下也有将领商贾口出怨言。但公子舒夜同时也是英明的城主,十年来厉兵秣马,整顿敦煌政务军务,修建水渠商驿,并带领神武军多次击退回纥吐蕃等虎视眈眈的西域国家挑衅,因此在丝绸之路上建立了威望。

如今一介黄口小儿从帝都单身归来,便说要取而代之,那岂不是笑谈?

只是敦煌毕竟名义上臣服于大胤,帝都旨意已下,而公子舒夜今日校场上拒不接旨,又动用神武军擒拿亲兄弟,事情已难善了,又不知城主将如何应对这次的局面?

这边舞姬一曲《兰陵王》刚结束,那边霍青雷入内,附耳轻声禀告。原来二公子连城已经被拿下,但三千铁甲中伤亡甚重,竟阵亡数十人,还有上百人需修养数日。

“伤了上百人么?到底不曾让我完全失望…可光凭着这点本事、要夺去敦煌还是不够啊!”公子舒夜忽地大笑起来,执着犀角筷敲击着银盘,高歌,“将军谈笑弯弓,秦王一怒击缶。天下谁与付吴钩?遍示群雄束手!昔时寇,尽王侯,空弦断翎何所求?”

歌声激越,宛如银河天流,无始无终。一座悚动,不知公子此刻内心喜怒,均执杯沉默。白衣公子居于高位,旁若无人地击盏高歌,怀中美人惊悚不知所为,僵硬着笑颜。

“公子。”只有霍青雷不惧,低声禀告,“属下已请二公子入府,该如何处置?”

“今年府库里的一百车金珠,是否打点完毕?”座上公子舒夜停下了手,霍然发问,却绕过了那个棘手的问题,侧头问一边司库的臣子,眼色冷肃。这是敦煌府里每年不成文的规矩了,每到年底将近,城主都要从府库里抽出十分之三的财物、收入自己府邸——而这笔数目庞大的金钱,竟没有人知道流向了何处。

公子舒夜以奢华享乐扬名于西域,很多商贾和百姓都猜测着、这些钱被他拿去充入了私囊,用在了莺巢那个秘密销金窟里。于是民间对敦煌城主腹诽的更多。

那个臣子原本就忐忑,此刻连忙滚落座位,俯身回答:“早就打点完毕!”

“那好,如往年那样放到府邸的后院里去,五日后有人来取。”公子舒夜吩咐下去,那一笔折合敦煌一年赋税三分之一的巨资、在他说来竟似无关痛痒。

司库官员诺诺而退,霍青雷也不问公子私自调用库房赋税挪去了哪里,只是继续低声询问:“如何处置二公子连城?”他加重了“二公子”三字,希望公子念在血脉份上、能对这个唯一的弟弟网开一面。

“关到瑶华楼里去罢,和绿姬那个疯女人一起。”公子舒夜握着金杯,双眉却紧蹙,眉一字一字,“既然他在帝都什么都没有学到,那么,就由我来亲自教导他!我自己来教这个白痴!我就不信他一辈子都这样!”

“公子?”霍青雷一惊,不明白公子如此的失望和愤怒由何而来——难道,公子是希望连城二公子更冷酷、更强硬、更有手腕?他是期待着自己的弟弟从帝都返回后,凭着本事从他手里夺去敦煌的控制权?

公子舒夜在高座上拥着美女高歌饮酒,放浪不羁。然而城主内心的真正想法、又有几个人能明白?有谁知道这个看似自信铁腕的年轻城主,曾有过一段不见天日的杀手生涯,伴随着一生中的少年岁月。其中种种生死激变、爱恨荣辱,只怕不能为外人所知。

夜越发深了,高座上的白衣贵公子醉得不轻,兴致却越发高了。用犀角筷子敲着金杯瓷器,大声唱歌,催促着舞姬随着他的曲子跳,狎昵放荡,不堪入目。

旁边的文武官员已经坐不住,纷纷起身告退,公子舒夜看也不看,拂袖令他们退下。

子夜时分,满座的宾客里,只剩下霍青雷,在下首默默地看着高歌狂饮的城主——看着他大笑,起舞,断断续续唱着自制的曲子。歌哭相接中,即使敦厚如他、也感觉到了一种积压多年的绝望和激愤。

他忽然想起了白日里尚未说完的往事——最后,星圣女为什么没有和公子一起逃出大光明宫?公子说,在他沿着绝壁攀爬,试图离开昆仑绝顶的时候,那个少女在崖下张开银弓,一连射了十三箭!最后一箭,将他钉在了绝壁之上。

这到底是为什么?然而,他不敢问。如若公子不说,这样的问题,永远不会有人敢问。

“你还没走?”似乎终于尽兴了,耳边的歌声停了下来,公子舒夜大醉,踉跄地扶着舞姬往内室走,忽地看到了满座狼藉中按剑而坐的霍青雷。

“公子醉得厉害了,末将怕有什么意外。”霍青雷老老实实回答。

公子舒夜大笑起来,伸出手,用力拍拍心腹爱将的肩膀:“好好好,你居然没有被绿姬那个女人拉拢过去。是个男人!不然,你应该磨好了你的剑,趁着我大醉一剑砍下我人头来!——不过,你以为我真的醉了么?”满身酒渍的贵公子拍着霍青雷的肩,忽地轻声问,眼里的神色却亮如妖鬼,看得人悚然心惊。

“我这一生,只敢在一个人面前喝醉…什么叫做刎颈之交,你知道么?因为只有他要杀我,死在他手里我都认了。”公子舒夜一手扶着舞姬,一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下,踉跄大笑,“大好头颅,只送知己!——这便是刎颈之交!”

外面的月色很好,恍惚中如同满地水银。霍青雷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公子这样的话语,似乎已在回顾他的一生。

“是墨香?”他终于忍不住,接了一句。

公子舒夜身子一震,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庭外冷霜一般的月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他的声音有些迷惘,喃喃:“墨香?那是应剑而来的假名罢了…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就把他当成了兄弟…”

霍青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他知道公子很少有这样的倾诉机会。

公子舒夜抬起头,看着半空的冷月,喃喃:“也就是这样的月夜啊…整个昆仑之巅到处流满了血!在和沙曼华逃走的时候,我都没有落下他。我告诉他那条秘道的位置,想让他和我们一起逃走——结果…呵呵,在九月初九的深夜,我没有等到沙曼华,却看到无数中原武林高手忽然间涌现在大光明宫里!那些人就是从那条秘道里下来的!”

霍青雷失声低呼——从那条秘道里下来的?那么就是说…

公子舒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多年后沉淀下来的、深不见底的沉郁:“不知道为何,那些中原武林人见人就杀、却独独不和我交手——后来,我才知道,墨香叮嘱过他们不要杀我。他不是什么无名奴隶,竟是中原武林派来明教总坛的卧底!我和他出生入死五年,竟从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那个时候,我是不是比连城更愚蠢呢?”

中原武林应该至今记得那一夜:七大门派突袭昆仑光明顶,修罗场杀手全军覆没,连教王都受了重伤——而前去的七大门派高手,不知为何竟也无一生还。公子舒夜回顾着着血战往事,语气也转为萧瑟:“那一战之后,中原武林一派萧条,而魔教也一蹶不振。双方都偃旗息鼓,培养新的精锐。”

就在那样混乱的杀戮之夜,十八岁的他怔怔地站在后山那一条秘道上,眼里充满了绝望——他知道所爱的女子再也不会和他一起回归故乡了…沙曼华满身是血的杀出人群,看到了他。那种眼神…他至今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百口莫辨。那一刹他只想死了——或许死了才能证明他并不是墨香的同党,并不是中原派来的卧底?

公子舒夜叹息着,眼神慢慢变冷:“我万念俱灰,当时对外面一切都无知五觉。墨香拉着发怔的我,奔上了绝壁上那一条被称为‘天梯’的秘道。沙曼华愤恨不已、在崖下一连射了十三箭,被一一墨香挡开。但最后一箭,终于把我钉在绝壁之上,连我怀中那缕发丝,都在箭气中射得寸断、碎裂入血肉!——如果不是穿着天蚕衣护身,我当即便该死了。”

说到这里,公子舒夜抬起手按在胸口正中的伤口上,仿佛那处又剧烈疼痛起来。

“那时候我看到墨香一边攀爬,一边用剑削砍着天梯上可供落脚的隐秘木桩。我惊怖欲死:他竟是要断了这唯一的通路,让那些中原武林精英也死在昆仑绝顶!他被那些中原武林作为棋子和死间使用,一朝得了机会、却要翻过来葬送所有棋手!”公子舒夜的声音有些颤抖,忽然不说话了。显然当日的情形,依旧让他惊心动魄。

霍青雷亦听得变了脸色,却克制着自己不出一言。

公子舒夜用力按着自己胸口那处旧伤,仿佛那寸断的青丝依然蜿蜒在他胸臆的血脉里,纠缠着他的灵魂,让他无法呼吸。过了许久,当舞姬都在入夜的寒气里瑟瑟发抖的时候,公子舒夜抱住了美人,脸上有一种茫然的情绪:“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却看见墨香背着我、在万仞冰川上手脚并用地爬着。他的手上和脸上全是血口子,筋疲力尽…是他救了我。”

他的兄弟出卖了他。但在他伤重垂死的时候,却不肯丢下他独自逃生。墨香背着他从大光明宫逃出来,翻过雪山,穿越大漠…好几次他们都濒临绝境,墨香却始终不肯放下他不管,把仅有的食物都留给他,任他怎么辱骂也不肯离去,在大漠上找不到水源的时候,甚至割开手腕用自己的血来给他解渴!九死一生的东归路上,他又被墨香救了多少次?回到敦煌后,因为担心重伤归去的他会再度受到继母的毒害,墨香隐身于旁暗中保护、又替他挫败了多少次暗杀和阴谋?

他曾有过那样深切的求死之心,却因老父垂死的嘱托而暂缓:连城尚未成人。高氏一族守护敦煌多年、在没有合适继承人出现之前,他不能就此而不顾。

他对墨香也有过刻骨的仇恨憎恶,却终于还是崩溃在对方如此执着的守护和救赎之下。

“他说他当我是兄弟。但是他又说,他不得不出卖我。他只是一枚棋子,他的所有都掌握在那些棋手的手里。”公子舒夜忽地低头笑起来了,眼里忽然有了泪光,“那时候我原本恨极了他,但经过那样九死一生的一路,我终究原谅了他。”

“我明白墨香作为一枚棋子的苦衷——以他当时的地位身份,如此做法、已是最大程度上竭尽全力维护了我。这些年来,我依然当他是兄弟。”公子舒夜霍然回头看着霍青雷:“所以,如果有一日你‘不得不’离弃我,我必然也会原谅你。”

“公子!”霍青雷一惊,立刻单膝跪下,“属下绝不背叛公子!”

“无需发誓不背叛我…你要发誓不背叛敦煌。”公子舒夜的眼神重新冷醒,扶着舞姬往莺巢走去,喃喃,“你不仅仅只是高氏的家臣,更是敦煌的将军——你只要守护着这座城就是,不管它的主人是谁。”

霍青雷怔住,越发觉得公子语意不祥。然而公子舒夜已经扶着美人走远了。

一路走,满身酒气的公子忽然又高声长歌起来:“…从来成败一杯中。当时谁家女,顾盼有相逢。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十步杀一人,慷慨在秦宫。泠泠不肯弹,翩跹影惊鸿。奈何江山生倥偬,知己生死两峥嵘。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

高城上灯火通明,歌舞不绝。而城外寒风沙海里,却也有人唱着歌。

篝火噼噼啪啪地烧着,火舌一跳一跳,颤颤地映着人的脸。歌声也是颤颤的,领唱的是个十岁的卷发孩子,穿着白衣,跪在火前唱着波斯语的歌:“天地是飘摇的逆旅,昼夜是光阴的门户。多少帝王和荣华,在不多时又匆匆离去——来如流水,逝如风。”

孩子背后站着头戴金叶饰主教冠的圣女沙曼华,她穿着白色长袍,领口和前襟有一条深色宽边。身后所有明教的教徒均白衣白冠,袖手站立,面色悲戚地听着那个男孩用波斯语唱着古老的歌谣。这个少年伽亚是歌者,用歌声传播着明尊的教义,而此刻,是在为死难的教徒祈祷。

少年歌者遥望着远处灯火不息的高城,继续唱:“人说天宇是个覆盆,我们匍匐着在此生死。明尊是我慈父,领我同归彼岸乐土——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来兮,何所终!”

沙曼华静静听着少年伽亚的歌声,忽然间也有泪水滑落。她向着火堆跪倒,所有明教教徒跟随着圣女一起匍匐下去,跟着齐唱:“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来兮,何所终!”

生命消逝,也不过如此吧?愿明尊保佑那些死去的教徒,都将去往彼岸乐土。

“圣女,你会为我们报仇的,是么?”少年伽亚膝行着上前,亲吻沙曼华的脚尖,抬起眼睛期待的看着至高无上的圣女。

她茫然的俯视着那个孩子,那双棕色的眼睛里居然聚集了如此多的仇恨和黑暗,让她不寒而栗。杀了那个敦煌城主?她甚至无法回答虔诚的教徒的话——一念及昨日城头交手的那个人,她脑子里就有隐约莫名的痛,令她无法呼吸。

“是的,星圣女定然会一箭击破敦煌,带领我们东去中原!”替她回答的是旁边的长老妙水。少年伽亚欢喜地连着亲吻圣女的脚,歌唱:“醒来呀,这敦煌城!太阳驱散了黑夜,暗夜从半空里逃遁。灿烂的金箭,射中了敦煌的高瓴;银弓金箭的圣女,带领我们东去!”

所有教徒都围着火堆跪下,虔诚地望着星圣女,跟随着伽亚诵唱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