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宴会嘉宁帝赐婚后,他和梓元必须尽快离京,回晋南主持大局,在三国正式缔结盟约前拿下京师。好在如今京城里外有半数朝臣已是帝家暗子,将来攻城之际里应外合也是上策。

正在这时,榻上的帝梓元醒了过来,她揉着额头问:“什么时候了?”

洛铭西看了一夜天色,道:“入夜了。梓元,现在朝堂格局已被打破,嘉宁帝提拔的多是我们安插入朝的暗子,留下的老臣也大多是中立派。父亲昨日送了密信来京,言祟南将营的大军已将晋南各城接掌。宫中暗卫已有异动,怕是嘉宁帝容不下靖安侯府了,梓元,你准备什么时候离京?”

帝梓元摸着下巴,“不用担心,嘉宁帝若是出手对我们只会更好。”

洛铭西挑眉。

“铭西,别忘了,慧德太后担下罪名,如今晋南若是开战,则师出无名。”帝梓元望向皇城的方向,“原本我还打算让归西和长青假装宫廷暗卫偷袭侯府,如今嘉宁帝自己动手更好。等宫中暗卫一出手,我们就离开京城。你将嘉宁帝容不得帝家、派暗卫劫杀我的消息传至天下,民心必倒向晋南。”

“好,我会吩咐苑琴将京中之事安排好,今晚让长青守在你房外,以防万一。”洛铭西说着抽出桌上密折,递给帝梓元,“这是京城附近的兵部布防图,郑尚书遣人秘密送来的。”嘉宁帝新晋的兵部尚书就是帝家的暗子。

帝梓元颔首,和洛铭西开始讨论晋南大军的行进路线。

时至深夜,帝梓元和洛铭西商妥完所有计划,正准备各自回房休息。突然,京城东方上空一阵火光燃起,冲天而上,照亮了半个京城。

两人一惊,走出书房,行到回廊上。

帝梓元望着火光冲起的方向,眉头一皱,“长青。”

长青出现在回廊后,木头脸,背着一把铁剑,“小姐有何吩咐?”

“去城东走一趟。”

长青应声离去,消失在回廊边。

洛铭西的脸色也不好看,“梓元,怕是出事了,起火的地方是…”

帝梓元颔首,“是北秦和东骞两国使团入住的皇家别苑。”

这场火势来势汹汹,帝梓元突然生出不安的感觉,竟一反常态有些担心那个大大咧咧的北秦公主。

两人回到书房,神色冷凝,等着长青的消息。直到晨曦渐明,长青才从城东回来。

“小姐,公子。”长青一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有了凝重之色,“别苑里不小心起了大火,火势太大,禁卫军刚刚才把火扑灭,里面住着的两国使者都没救出来。”

帝梓元猛地起身,沉声道:“你说什么?全都被烧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莫霜的武功她是知道的,虽不是顶尖,可寻常人也近不得身,一场大伙怎么能轻取她的性命!

长青艰涩地开口:“是,包括北秦大公主莫霜和东骞三皇子在内,全都死了,一个不留。”

长青话音落定,饶是以洛铭西和帝梓元的心性,也沉默了下来。

这件事太严重了,严重到足以改变整个大靖的命运,包括韩帝两家。

洛铭西抬手在桌上敲了几下,突然开口:“梓元,宫里今晚有异动,别苑里的火会不会是…”他说着朝皇宫望了一眼。

帝梓元摇头,“不会,只要国婚促成,韩仲远就多了北秦和东骞两方助力。退一步说,就算他想把我送上战场,让我死在西北,最妥当的方法也是联合其中一国,他不会同时杀了两国使者。你应该知道一旦两国使者同时亡于大靖京城,会有什么后果。”

洛铭西神色一凛,点头。大靖和北秦、东骞本就邦交不稳,十几年来更是战火连连。如果缔结国婚之际两国的皇子和公主死在大靖京城,根本不作他想,只有一个后果——战争。

而且是大靖扛起两国愤怒的无妄之灾。

帝梓元起身,行到窗边,冷沉的声音传来:“铭西,修书回晋南全军休整,不准动一兵一卒…”她顿了顿,格外郑重:“告诉洛大叔,我们的计划怕是暂时要停止了。”

洛铭西怔住,沉默半晌,才应了一声:“好。”

帝家的仇恨荣耀比起整个大靖的存亡,于梓元而言,根本就不需要取舍。

与此同时,乾清殿里,刚刚醒来的嘉宁帝听到赵福的禀告,低声咆哮:“不是让你解决北秦公主便可,怎么会祸连东骞!”

“陛下,不是我们做的。”赵福满头是汗,颤声回:“暗卫还未来得及到别苑,那里就起火了,等黄浦赶到的时候,两国的使者全都死了,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来。”

见嘉宁帝脸色凝重,赵福忐忑道:“陛下,会不会是靖安侯君杀了使者,挑起咱们和两国的战争,好坐收渔翁之利?”

嘉宁帝原本是想让大靖和北秦开战,在帝梓元回晋南前把她名正言顺送到西北,战场瞬息万变,就算帝梓元死在西北,晋南也无话可说。帝家绝了后,不会再有半点威胁。哪知竟会突生异变,连东骞的三皇子也死在了别苑里。

“不会。”嘉宁帝摇头,“帝梓元是帝盛天一手教出来的,她不会让大靖走上亡国之路。去,敲响青龙钟,召所有大臣即刻赶赴金銮殿商议此事。”

嘉宁帝起身道,他在寝殿里行了两步,又吩咐了一句:“把太子从宗人府里领出来,让他即刻入宫议朝。”

晨曦之时,皇城上空的青龙钟被敲响,尚在睡梦中的朝臣匆匆奔赴皇宫,半道上闻了此事,个个面色冷凝,沉重异常。

原本三国国婚在即,现在可好,北秦的公主和东骞的皇子死在了京城,大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尽管再匪夷所思,这件事终究是发生了,且毫无转换余地。天子大臣勋爵公侯,再加上一个刚从宗人府里放出来的太子,在金銮殿上立了一响午,也只想出一个派遣使臣速去两国国都,解释火灾乃意外,大靖极力修好邦交之意。

这几乎是现在唯一的应对之法。当然,想得长远些,还有一件事更重要。在使者拜访两国的同一日,嘉宁帝颁下密旨,八百里加急送往两国边境,令边疆统帅严守城池,谨防两国来袭。

可是终究时不待大靖,十日之后,使者还未抵达两国,嘉宁帝的密旨亦未送到边境统帅之手,北秦和东骞叩关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城。

两国四十万铁骑毫无声息袭击边境,施老元帅阵亡于军献城,九皇子韩昭亦被北秦先锋斩于边塞,尸首无存。大靖西北、东北两方国境同时失守,十五万大军溃败百里,军献城一役死了五万将士。失守的城池里来不及撤离的百姓惨遭屠戮,不过三日,便有上万之计。

消息传到京城时,得知幼子惨死、老帅牺牲的消息的嘉宁帝当场便砸了上书房里的玉玺。

这场战争来得太快太突然,代价太大,如飓风一般让安宁了数年的大靖动荡起来。

靖安侯府,同时得了消息的帝梓元收起密折,对一旁的洛铭西道:“不用再查了,还只过了这几日,连大靖的使者都还未抵达北秦东骞,两国就以为莫霜和宋言报仇的旗号燃起战火。别苑的火不是北秦、就是东骞放的。”

帝梓元一边起身一边道,“苑书,备好车马,我要入宫。”

洛铭西见帝梓元匆匆朝书房外走,“梓元,你打算如何做?”

帝梓元脚步一顿,“铭西,我除了是帝家的家主,还是一个将军。”

见帝梓元走远,洛铭西神情复杂。

事到如今,大靖的未来早已不在韩家或帝家掌控之中。若两家不暂时放下旧怨,两国夹击之下,大靖只有亡国一途。

乾清殿里,正在接受方简之诊脉的嘉宁帝听到赵福来禀帝梓元求见,沉默了半晌,从榻上爬起来,叹了口气,摆手让她去上书房等着。

上书房内,两张同样凝重的眼对视了良久,嘉宁帝才开口:“靖安侯,你想如何做?”

“施老将军已亡,请陛下允臣掌帅西北。”帝梓元一点也不含糊,直接开口。她和韩仲远都是聪明人,十日之内,大靖连丢五座城池,死伤无数。这次北秦和东骞来势汹汹,必是早有谋划,若是不齐心协力,大靖必亡。

大靖保不住,他们的争抢就没有半点意义。

嘉宁帝点头,“好,朕允。朕会让太子和安宁一起入西北。”

帝梓元颔首。凭她一人,也守不下来。

“还有一事,请陛下应允。”

“你说。”

“请陛下让晋南十万大军横穿疆土,出兵北上。”帝梓元一字一句开口。

嘉宁帝猛地抬头朝帝梓元看去,良久后,才眯着眼道:“哦?你不怕折损你晋南兵力?”

“若不能护国护民,养兵之意何在,将士天命就是守护疆土。”帝梓元道,见嘉宁帝仍不松口,她嘴角微有嘲讽:“陛下是怕这十万大军改道,直入京城?”

嘉宁帝抿了一口茶,并未回答。他自然不能随便答应,若这十万军队攻进京城,不等北秦和东骞打来,韩家天下就亡了。

“陛下放心,臣会和太子及安宁先赴西北,有我在陛下的大军中为质,洛叔叔不会攻进京城。”

帝家只有帝梓元一女,她若死了,帝家再无翻身之日。有帝梓元在西北,洛川定不会异动。再说两国来袭,边境也无兵可援,帝梓元的建议,已是上策。

“好,朕答应你。让你晋南大军取道北上,同御敌于国门之外。”嘉宁帝挥手,应下此事。

见目的达成,帝梓元便退了出去。

139、第一百三十二章 ...

帝梓元出了上书房,行道重阳门前。

韩烨一身冠服,正在等她。他身后站着安宁和一身素服神色悲重的施诤言。

两人数日前见面时还以为自此势不两立,哪知三国开战,生生扭转了此时的命途。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西北?”韩烨了解帝梓元,自然知道她现在入宫为何。

帝梓元颔首,望向三人,“这场仗,我陪你们一起打。”

她话音落定,赵福从远处匆匆行来,朝几人行礼,“太子殿下,安宁公主,陛下招两位殿下入乾清宫觐见。”

两人随赵福入了乾清宫。嘉宁帝半靠在榻上,不是刚才接见帝梓元时的强势威严,反而有些垂老可怜。

也是,数月之内连丧两子,就是个铁打的人,怕也受不住。

安宁只站在内殿靠门的地方,垂着眼不愿靠近。

嘉宁帝看她良久,终是朝她叹了一声:“安宁,你下去吧。”

安宁沉默抬首望了嘉宁帝一眼,转身离去。

嘉宁帝朝韩烨招了招手,韩烨走近他身边。

“安宁已经知道当初帝家的事是朕一手造成。”嘉宁帝缓缓开口。

韩烨猛地抬首,皱起了眉。

“韩烨。”嘉宁帝突然开口唤他:“朕是帝王,这一生无论做了什么事,从不言亏欠后悔二字,对安宁亦是如此。”

“朕已丧两子,对你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保住性命,回来继承皇位。”

这怕是韩烨有生以来听到嘉宁帝说过的最服软的话,他诧异抬首,朝榻上脸色苍白的帝王看去,一时有些不忍。

嘉宁帝不等他回答,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朕从来没有生过罢黜你之心,甘愿让你几个兄弟做你的垫脚石?”

韩烨沉默地摇头。

“因为你是朕的嫡子。”嘉宁帝猛地坐起身,望向窗外昭仁殿的方向。“朕也是先帝嫡子,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大靖太子。可先帝一生都未相信于朕,至死都未立朕为太子,朕这个嫡子在朝中举步维艰。你是我韩仲远的嫡子,当年我失去的,我全都双手奉到你面前,只为不让你步上朕的后尘。”

他回转头,灼灼看向韩烨,“朕纵使负尽天下人,可惟独对你,耗尽心血。你若还有一点为人子的本分,就给朕活着从西北回来。”

韩烨掩在袍中的手握紧,他突然跪倒在地,以头磕地:“拜别父皇。”

韩烨行完礼,猛地起身朝殿外走去。

一会儿后,赵福从后殿走出,替嘉宁帝端来汤药服下,“陛下,殿下想必能明白陛下一番慈父之心。”

嘉宁帝脸色红润了不少,望向韩烨远走的方向,摆摆手,“但愿如此。”

与此同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横穿大靖边疆,秘密入了北秦。

驾驶马车的是一个面容粗犷的汉子,他掀开马车布帘,高兴地朝里面道:“公主,我们终于回北秦了。”

车厢内,莫霜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威严,“肖恒,我们都回北秦了,三国也打起来了,你还不肯解开我的穴道?”

肖恒为难地挠挠头,“公主,陛下吩咐了,您性子倔,不回到京城,绝不能解开您的穴道。”

他说完小心翼翼放下布帘,全力急速朝北秦都城而去。

马车内,莫霜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

挑起三国之战,她竟然是因为这么个原因,才被送到大靖京城,真是可笑!

第二日金銮殿上,嘉宁帝下了一道谕令,命韩烨、帝梓元、安宁、施诤言同时出京,率军十五万增援西北和东北。让朝臣震惊的是,嘉宁帝居然同意晋南十万大军横穿大半国境,奔赴边疆。

自此,离八万帝家军亡于青南山,已有整整十一载。

三国之战,正式拉开序幕。

北秦三十万铁骑,东骞十万大军,孰危孰缓一见便知。大军疾行八日后,在临关分道扬镳,施诤言领五万援军东驰而去。韩烨、帝梓元、安宁领剩下十万大军继续北上。

送走施诤言的那日,安宁牵着马头望了很久。帝梓元驱马上前,问她:“舍不得?”

安宁未回她,只是突然道:“梓元,前些时候东骞送来国书时,诤言对我说要娶我过门。”

帝梓元一怔,随即笑道:“这是好事,等这场仗打完了,我给你们主婚。”

安宁神色有些恍惚,“刚才送走他的时候,我总觉得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气氛有些凝重。边疆告急、施老将军阵亡、韩昭惨死、还有惨遭北秦屠戮的百姓成了这十万驰援大军心上的重担。

帝梓元在安宁肩上重重一拍,“安宁,我们会活着回来。你是大靖的公主,坚强些,你的子民需要你。”

安宁回转头,露出了这些日子来第一个笑容。她看着帝梓元,道:“梓元,谢谢你肯放下旧怨,和我们一起来西北。”

“好了好了,你再瞅一会吧,这一别,怕是至少半年都见不了了。”帝梓元没接过话头,弯了弯眼,牵着缰绳回转头,看见不远处的韩烨,投了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韩烨舒了口气,朝帝梓元颔首,领着温朔去了中帐。

苑琴和洛铭西被帝梓元留在了京城,以防嘉宁帝异动。温朔请了圣旨和他们一同出京,这回韩烨却没有阻止。帝梓元想起一年前下江南查个赈灾案韩烨都生怕温朔受了一点磕碰,便问他为何这次如此大方。

韩烨回:他不能照顾温朔一世,温朔总要学着长大。

不知为何,那时这话听着有些感伤,帝梓元摇摇头,朝军前而去。

队伍中间,韩烨和温朔齐头并进。

韩烨转头看着少年的眉眼,声音隔着厚厚的盔甲传出来:“温朔,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身边?”

温朔移过头,“姐姐身边有很多人,可殿下的身边只有我一个。”

韩烨握着缰绳的手一顿,眼眶有些涩然,却带上了温和的笑意。

他一手养大的少年总算没有白费他十一年时间和心血。

一入西北境内,战争的恐慌感扑面而来。距离开战不过一月,北秦大军已拿下五座城池。若再过百里,攻破潼关和尧水城,便可长驱直入,直捣大靖腹地,尧水城和潼关已是大靖最后的关口。

临近尧水城附近,越来越多的百姓携家带口朝中原逃命,齐整而过的大军倒是让他们眼底生出了些许神采,但他们依旧没有放弃离城。两国强兵压境,夺城即屠,他们被吓破了胆,实在不敢再留在这是非之地。

傍晚之时,韩烨一行入了尧水城。守城的将领是施老将军的副将唐石。施老将军领兵死守军献城时,他依命护送百姓,退守尧水城,此时城内还有三万老兵。

韩烨几人安顿完十万大军,便和唐石一起入了城主府。

书房内置放着附近地势的沙盘,正好适合布军。

“殿下,候君。”如今有援军驰援,唐石舒了口气,他行到沙盘旁,指着尧水城对几人道:“北秦前日已经攻下了邺城,按他们的行军速度和休整情况,末将猜最多三日,他们便会抵达尧水城。”

“北秦这次来攻尧水城的兵士有多少?”韩烨沉眉问。

“二十万。”唐石声音黯了下来,加上韩烨带来的援军,尧水城也不过十三万军士,更何况北秦东骞合兵出击,不止尧水城这一处要守。

“无需自乱阵脚,尧水城地势艰险,易守难攻,可以一战。只要我们坚守住此城半个月,北秦大军被拖在此处,反而有利于我们收复其他城池。”帝梓元仔细观察沙盘上的地形,接着道:“北秦虽说兵强马壮,却地处漠北,粮食不足,他们只适合短线作战,补给定会成为他们的致命伤,一旦战况拖延,战败是迟早之事。唐将军,你先说说尧水城附近有哪些城池需要增援?”

素闻靖安侯君善兵法,今日一听果真不假。大敌当前,这份气度谋略一点不输在疆场领军了大半辈子的施老将军。

唐石听见帝梓元的话,眼底满是赞服,回的却有些迟疑,“候君,附近有两座城池需要增援。”他朝沙盘左边指去,“一是西边据此一日之距的山南城,此处和北秦隔着燕林雪山,因为常年冰雪,所以只设兵两万。如今两国来势汹汹,若北秦人翻过雪山,就可绕过潼关和尧水城,直接攻入大靖腹地,不可不防。还有以东据尧水城一日之距的青南城,此城若是被北秦攻破,尧水城必受北秦铁骑夹击之祸,潼关定会失守。”

北秦三线作战,兼有东骞遥相呼应。大靖将士疲于奔命,百姓惶惶不可终日,难怪不过一月时间,西北边境就被北秦攻得连连败退,毫无还击之力。

安宁繁盛的大靖,照如今看来,已有灭国之灾!

唐石话音落定,房中有片刻的沉默。十一年前八万帝家军埋骨青南山不是秘密,这座城池更是帝家隐痛。

“梓元,我去青南城。”安宁突然开口,“给我三万人马,我一定把青南城守下来。”

“公主,如今青南城外可是有北秦七万铁骑!”北秦总共出兵三十万,二十万逼近尧水城,七万守在青南城下,还有三万极有可能去了山南城,北秦想的也是双线夹击,攻破这两城早日踏进中原腹地。

“不行。”帝梓元摇头道:“安宁,青南城不比尧水城有天险可守,城外皆是平原之地,本就凶险。晋南驰援大军至少还要半月才能赶到,你若坚持要去,必须带足五万将士,否则根本守不住。”

“梓元,尧水城比青南城更重要,百里之外有二十万铁骑,是北秦老将鲜于焕亲自领兵,我数年前与他一战,兵力多于他一倍都没有讨到半点好处,你要守下尧水城只会更难,更何况山南城也需要增援。你给我三万士兵即可…”见帝梓元皱眉,安宁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你担心我。梓元,青南城有钟海,放心,我一定护好自己,也保住青南城,帝家军没驰援之前,我绝不退半步。”

安宁说得豪气干云,一扫这些日子来的颓势,意气风发。

帝梓元见她回了西北仿似重新活过来了一般,点头,终于应了下来。

“我去山南城。”韩烨将战旗指向沙盘上山南城之处,沉声道:“我在山南城呆过一段时间,熟悉此城地形。梓元,给我一万兵力便可。”

“韩烨!”看着两兄妹要的兵一个比一个少,帝梓元眼底有些怒意。

“放心。”韩烨接着道:“我去山南城,日后说不定还可助你一臂之力。梓元,你现在只剩下九万人马,要在帝家军驰援前和鲜于焕二十万大军对抗,更难。”

书房里沉默下来,安宁拍了拍手,大声道:“好了好了,就这样定下了。晚上吃一顿,明早各奔东西,待挡住了北秦蛮子,咱们再好好相聚!”

帝梓元和韩烨被安宁脸上的笑容感染,点头算是允了她的提议。

140、第一百三十三章 ...

苑书是个闲不住的,她和安宁两人在城外的空地上寻了一处,搭口锅开始煮羊肉,搬空了城里一家听说有几十年历史的小店的陈年女儿红。日头一落,便邀上城中将领和一众兵士胡吃海喝。

这怕是大战前的最后一晚,帝梓元和韩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他们闹了一阵,看将士多有拘束,两人便寻了个空隙退出来了。

这时节正是春暖花开,可西北的夜晚却有些冷,寒风瑟瑟,两人踩上了城头。

帝梓元一跃坐在城墙上,朝韩烨招招手,“上来。”

韩烨随她,神色温和,顺势握住帝梓元的手,坐到她旁边,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

沙场生死难料,谁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帝梓元一怔,却没有甩开。

“梓元,我在宗人府的时候,都已经想好我们的结局了。”韩烨望着城外的火光,静静道。

“哦?什么结局?”

“我从宗人府出来,然后你回晋南,挥军北上,我们厮杀得你死我活。最后大胜的人坐上金銮殿的那把椅子。”

帝梓元笑笑,没有反驳。如果不是这场三国大战,她和韩烨已经走在了这条宿命的路上。

“梓元。”韩烨转头,看向帝梓元,“这场战争结束之前,你会相信我、把命交给我吗?”

他们两人都知道,帝梓元得嘉宁帝旨意领军迎敌本就是件危险之事。如今北秦东骞来势汹汹,大靖国之存亡,嘉宁帝需要帝梓元和帝家军,才会容忍她执掌三军。以帝梓元和皇家对立的身份,最不该来的就是西北,战场瞬息万变,无声无息除掉一个人最是简单。如今大靖尚有外敌,她的安全自然无忧,可将来战事平息…

帝梓元抽出手,在韩烨掌心拍了拍,“当然,我相信你。”

韩烨眼底的沉色一扫而空,大笑出声:“帝梓元,你真是胆大。放心,有我韩烨一日,必护你一世平安。”

帝梓元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快活的模样,弯过头看他。

或许他们只有远离京城,才能活得像帝梓元和韩烨。

就如当初的化缘山谷底。

“回去吧!明早各奔东西!”韩烨说着从城墙上跳下来,却被帝梓元唤住。

“韩烨!”韩烨回转头,帝梓元正好跃到他面前,墨色的眸子定定看着他。

“韩烨,我胆大?”帝梓元挑眉,“不及你…”

她话音落定,突然伸手推了韩烨两步,踮脚吻住他。

这一吻极狠极快,且只沾了沾就完事。待韩烨回过神时,帝梓元已站在离他三步之远的地方,双手抱胸眯眼看他。

还未等他开口,帝梓元在嘴上一抹,轻佻的声音响起:“果然一模一样。韩烨,守岁那夜涪陵山上的人是你?”

趁大姑娘喝醉酒占便宜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韩烨突然被戳破,神色懊恼,一时想不出辩白之辞来,尴尬地咳嗽一声。

“我在翎湘楼听琳琅说过不少风月之事,按她的说法,你刚才这反映跟雏差不多。无趣得很,日后回了京城,还是让琳琅寻几个模样出挑的少年回来试试。”

帝梓元啧了两声,一边感慨着一边朝城楼下走,十分嫌弃的模样。

“帝梓元!

城楼上韩烨恼怒成羞的声音传得老远,城外饮酒吃肉的众人朝城墙上瞥了一眼,回过头哈哈大笑。

这两人,倒真是一物降一物,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降住了谁!

帝梓元刚下城头,便看见眯着眼笑得贼兮兮的安宁。

“梓元,我皇兄可不及你胆大,他最多也就趁着喝醉酒时才能做点啥事出来。”

帝梓元移了移眼,朝天上望去。

“好了,不说了。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安宁走上前,在帝梓元肩上拍了一下,“你多保重。”

“你也是,我等你凯旋回来。”帝梓元笑了笑,神色温和。

站在西北的疆场上,好像什么怨仇隔阂都能忘却。两人对看一会儿,哈哈大笑,互相抱了一下回城主府休息了。

第二日,韩烨左行山南城,安宁右上青南城,帝梓元留守尧水城。

她立在城头上,看着两支军队远走,望着萧瑟的城池,不知为何有些形单影只的感觉。温朔留了下来,负责三军军需调遣。

“姐,这场仗打不了多久,我们一定会凯旋。”温朔上了城头,半月时间,不经世事的眼底多了坚毅果然。

“那是自然。”帝梓元笑道,望向漠北深处,“当今的北秦国君莫天倒是个有胆色的。”

“姐的意思是…?”

“东骞只出兵十万,不可能是这场战争的主谋之人。北秦王莫天即位六年,在北秦国内威望极高,是个有野心的皇帝。他应该已经知道大靖将有内乱,此时最为不稳,才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姐,你放心,我一定会陪着你,守住尧水城,替施老将军和阵亡的将士百姓血仇。”

少年在不经意间已经成长得可以倚仗,帝梓元心底欣慰,拍了拍他的肩。

温朔,如果你是烬言,该有多好。

北秦王宫,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守卫森严。

院子里,莫霜立在树下,听见脚步声,回转头,北秦王莫天走了进来。

“肖恒说你不肯进食?”莫天有些担忧,一进小院便问。

莫霜面容苍白疲乏,失了往日的张扬。她盯了莫天半晌,毫无表情,“大兄,当初你送我去大靖,就是为了这一日?”

莫天皱眉,道:“这件事我没有提前对你说,是我不对。可是莫霜,你知道我们北秦土地贫瘠,种植不了粮食,否则也不会经常和大靖开战来掠夺财帛粮食。北秦需要大靖的国土,只有这样北秦才能日益强大。”

“大兄,这是你的借口,我们北秦立国一百多年,不是照样存活下来了。北秦的子民只适合生存在漠北之上,他们根本就不适合中原!”

莫天神情一凝,喝道:“莫霜,去了一趟大靖,你忘了自己的本分不成!”

莫霜转头,知道如今一切已成枉然,问:“鲜于将军的大军攻到哪里了?”

“尧水城,等破了尧水城和潼关,中原必得。施元朗已死,大靖军心已散,不堪一击。北秦出兵三十万,鲜于焕立了军令状才离的皇城。莫霜,过不了多久,中原就是北秦的江山。”莫天一扫平日的清冷温和,眼底有着夺取天下的豪迈雄心。

“大兄,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对不对?以后我都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吗?”

“这场战争结束之前你不能出现在皇城里。明日我让肖恒送你去怀城。”

莫天说完转身就走,莫霜急急唤住他:“大兄,你收手吧,大靖有帝梓元和韩烨在,你不可能夺下中原!”

莫天脚步在门口一顿,只留下一句话便离去。

“韩烨和帝梓元已经到了潼关,鲜于焕二十万铁骑进犯,他二人必死无疑。莫霜,不要忘了,你是北秦的公主。日后这等话,休要再提。”

莫霜脸色苍白,靠在了一旁的枯树上,眼底悲凉,叹了口气。

若是从不曾去过大靖,或许于她,更幸运一些。

帝梓元领兵驻守的第三日,北秦二十万铁骑终于出现在尧水城下。

鲜于焕比帝梓元想象得更老成,未犯进一兵一卒,三军齐整,士气如虹。

大靖九万兵力对北秦二十万铁骑,即便是帝梓元,也是场胜负未知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