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远镜虽然并不清楚,可还是能看得远一些。望远镜中看去,却见空中有一片黑影正急速飞来。

不是鸟,鸟没那么大,而且每个影子后还拖着一条火光。郑司楚皱起了眉头。难道五德营也有飞艇?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有人失声叫道:“飞行机!”

那正是毕炜的声音。毕炜发现五德营用火牛冲营,带进来的只是一些磁石,一时觉得摸不着头脑。此时空中的呼啸声很近了,他也已听到,抬头望去,赫然已见空中的十余个影子。看到这些影子,毕炜就倒吸一口冷气。

那正是帝国军风军团的飞行机。

飞行机是帝国军的特别武器,能载两人在空中飞行,从空中袭击。风军团人数本少,帝国覆灭时,风军团也全军覆没,飞行机没有留存,懂得制造飞行机之人亦已不在人世。共和军因为有了飞艇队,同样是空中部队,虽然速度不及飞行机,但威力要大得多,所以对飞行机一直并不重视。两年前毕炜与方若水攻击朗月省的五德营残部,当时五德营正在试图复制飞行机,却一直未能成功,造出的飞行机只能如风筝一般飞行,并不能载人。但当时在战事最终,五德营统帅陈星楚用手头几架不全的飞行机载了火药进行远程攻击,险些炸到了自己。从那以后,已经两年没再见过飞行机了,没想到现在又再次看到。

五德营的飞行机,应该仍然没有进展,还是不能坐人。可是他们再和那次一样,在飞行机上放上几十斤火药,当成一个能飞行的炸雷使用,那也是极为棘手的事。毕炜也清楚,飞行机虽然能够飞得比共和军的神威炮射程更远,但那么远法,准头已根本无法掌握,可看起来这些飞行机却如长了眼睛一般直向营中冲过来,竟是毫不偏差。

难道,五德营的飞行机终于复制成功了?

他的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却听郑司楚惊叫道:“快离开磁石!”

磁石!这一瞬间,毕炜终于知道五德营真正的用意。拜尔都的死间,火牛阵,其实都是这一条计策的准备。飞行机上一定也装着磁石,而先前带来的那一千斤煤中,定然混杂着大量的磁石,他们还嫌不够,又用火牛把这些磁石也弄到远征军的军营中,这样飞行机虽然是从极远的地方飞来,也能准确无误地击中远征军营地。想到了这里,他已是遍体冷汗,也叫道:“快走!”

晚了。一架飞行机一头扎了下来。一到地面,“轰”的一声,立时炸开。这飞行机上装着六十斤火药,五德营的火药并不甚多,一共也不过两千余斤,这里的十架飞行机就已用去了三分之一,里面还夹杂着许多铁片瓦砾。随着炸开,火热的碎片四片飞溅,烈火亦如泉涌,把地上炸出了一个深达三四尺的大坑,一些就在飞行机落地之内的共和军被炸得粉身碎骨,鲜血亦是四处溅开。

这一声巨响像是一把重锤砸在了郑司楚心上。完败,完全没有半点胜机的败北。自从出发这一天起,他一直在评估着毕炜此行的得失。假如我是远征军统帅,那会如何?他总是把自己放在毕炜的角度去看待,也一直觉得自己肯定能比毕炜做得更好一些。可是这一声炸响把他所有的估计都炸得粉碎,就算自己能弥补毕炜几个错失,却也一般无从挽救目前的败局。

知己而不知彼,一样毫无生机。他抬起头,翻身上马,喝道:“迪文,往前走!”

正如火牛阵只是这条计策的准备,飞行机的轰击同样不会是最后的手段,仅仅是第一波攻势而已。当飞行机全数爆炸后,五德营骑兵的突击一定马上就要来了。尽管这一点郑司楚早已料到,可讽刺的是,准备得再充分,计划得再周详,反而在这个计谋中陷入得更深。假如毕炜没有下令全军放慢速度,步步为营,而是一股作风杀过去,五德营固然可以以逸待劳,却也无法使用这种计策了。而两军正面交锋,起码也有六成赢面。

真是可笑。郑司楚想着。可笑的不是毕炜,而是自己的自命不凡。自己在心里抨击毕炜的骄气与暮气,认为他轻敌,却没想到自己同样犯了轻敌的知名大错。五德营在楚都城岿然不动,本来还觉得那是他们走投无路,没有人会去想其实是诱敌之计。现在,不可一世的远征军,兵力战具各方面统统占上风,却连楚都城的影子都没摸到就已陷入不可收拾的混乱了。当初想的六成赢面,现在是十成的输面了

不,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他突然勒住了马。程迪文没想到郑司楚还要往回走,连忙也勒住马道:“司楚!”

郑司楚叫道:“你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往前冲,我马上就来。”他转身向中军冲去。行军参谋虽然没有领兵之权,可地位不低,现在又是混乱之中,军衔比他们低的同样要接受他们的号令。程迪文对郑司楚几乎有些迷信,就算现在这情形也是一般,叫道:“是。”拍马向前冲去。

飞行机已接二连三地向地面轰击。此时有七架飞行机落地,只有一架错过了路,坠到营帐以北十步外,没有伤人,其它几架尽数落在了营中。如果现在检点战果,那么大概是一比一千吧,我方的战果仅仅是斩杀了一个死士,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悬殊的比例。

郑司楚的心头都似在滴血。此时诸军全都乱成一团,中军有后退的,后军有向前的,挤在一处都难以分开,而空中还有三架飞行机在盘旋,随时都会落下。混乱中,有人高声叫道:“全军向北移动!”

那是毕炜的传令兵在高声吼叫。这传令兵倒是尽忠职守,此时喊得仍然清清楚楚。可是听得这个命令,郑司楚几乎要吐出血来。

楚都城是在西南边,毕炜一定觉得五德营的奇袭会从南边而来。的确,南方一定会有敌人,可是敌人算计得如此精准,肯定也算定了这一点,所以北方才是他们的主力所在。现在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向前冲锋,撕开一条血路,就算不行,也能及时转而向南。现在移向北边,却是落入了敌人算计之中,一旦在北方遭到迎头痛击,转掉头向南,那就大势已去了。

他一催马,飞羽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此时已能看到毕炜被一些亲兵簇拥着。他现在没有坐在那辆大车上,而是骑着一匹马。郑司楚冲到近前,高声道:“毕将军,向西去!”

他刚说出来,耳边又是一声巨响,却是一架飞行机正击中了火药帐。那些火药虽然是封在水桶中的,此时已被震破,纷纷引燃。这一声响比方才的更要响亮数倍,一道火舌直冲云霄,那些奉命守卫火药的士兵连哭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卷入火舌。

火药帐里存放的尽是远征军的火器。这一下爆炸,气浪将二十几步外的人都冲倒在地。郑司楚虽然离那里有五六十步,飞羽还是被震得惨嘶一声,前腿跪倒在地。他猛地一提缰绳把飞羽拉了起来,耳中仍然带着巨震后的嗡嗡声。抬头看去,却见毕炜被震得摔下马来,被一群亲兵拥着向北而去。

完了。最后一个机会也已失去。郑司楚没有再去理会毕炜的死活,转身向西冲去。他的马脚力极快,比寻常战马快得多,冲了几步,却听得前面程迪文正在叫道:“要向前去!大家向前!”

郑司楚打马到了近前,也叫道:“毕上将军有令,这里哪位是骑兵队最高指挥官?”

程迪文听得郑司楚的声音,又惊又喜,叫道:“司楚!”有个将领催马上前,应声道:“末将中军第一队队长,翼尉沈扬翼。郑参谋,你可有上将军将令?”

这沈扬翼生得面如鹰隼,两眼极是明亮。中军共分十队,这里大概只是一队人马。直接统领中军的是两个下将军,翼尉已是中级军官,沈扬翼领的又是第一队,当然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郑司楚在马上行了一礼,道:“沈将军,末将行军参谋,校尉郑司楚。毕上将军急令,命前队向前突围。”

沈扬翼道:“遵命。”

郑司楚曾得过共和国二等勋章,又是国务卿之子,他的名声在军中可以说不下于毕炜,沈扬翼不认得程迪文,却认得他,但军中有急事交代,必须报出自己的军职、军衔,这是纪律,郑司楚也一丝不苟地执行。只是沈扬翼却也想不到,这个行军参谋此时其实是自行下令了。

程迪文也不知郑司楚是自行其是,方才他好说歹说,沈扬翼总是不听,郑司楚一来他就听了,不免有点讪讪。他见郑司楚已打马向前,忙靠过来道:“司楚,我们要冲锋么?”

郑司楚道:“不是,突围。敌人定会有阻挡,但这里会是虚兵。”

他说得斩钉截铁,可心里实是忐忑。五德营这连番进攻实在太出人意料了,那个布局之人实在了得,郑司楚虽然算定对方在远征军西面会虚张声势,可也不能十分确定。

此时四周皆是火光,到处都传来厮杀之声,敌军竟似从天而降,自四面八方围住了远征军。火牛狂奔,飞行机轰击,这两波攻势已大乱了远征军的阵脚,此时突如其来的奇袭更是给了致命的一击。本来远征军虽然损失惨重,终究还能抵挡,可这时毕炜也被震晕过去,诸军失去了统一的号令,已乱作一团。程迪文扭头看了看身后,道:“司楚,毕将军恐怕被围了,要不要回去接应?”

郑司楚摇了摇头:“没有用的。”

中军一个队,满员是三百人。沈扬翼这个队是骑兵队,但并不满员,也就是在两百多人而已。前两波攻势,损兵大约在千人左右,现在那边起码还有三千人以上可以动用。无论如何,这三千人也是自保有余,可听声音却已成一面倒之势。

兵败如山倒。任你是千锤百炼的精兵也不例外,一旦败下阵来,同样不可收拾。对百战百胜的毕炜落得这么个下场,郑司楚虽然一直对他颇存看法,心中也不免黯然。现在这两百多人掉头杀回去,充其量也只是给败退下来的远征军阻挡片刻而已。就像一团熊熊燃起的烈火,一盆水只会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

沈扬翼这时打马靠过来,道:“郑参谋,上将军给你什么急令?”

郑司楚道:“一往无前,直取楚都城。”

做梦!程迪文简直要失声叫出来。当五千人整装待发,毕炜也以持重为上,不敢直取楚都城,现在这两百多人倒可以了么?沈扬翼脸上初时也有些惊愕,马上展颜道:“好计!不愧为上将军之策。”

应该是好计,这可能是现在唯一的反败为胜之机了。五德营大举奇袭,出动了这么多兵力,楚都城一定十分空虚。假如毕炜还和他年轻时那样惯于猛冲,那么五德营这条奇袭之计就会作法自毙,楚都城早已破了。敌人竟然敢如此大胆,设这个空城计,郑司楚也一直不曾料到,只有听到四面八方都遭受攻击了才算明白过来。现在虽然晚了点,却也并不太晚,可惜的是冲锋弓队在中军受攻之时已全数回援,否则这条反攻计的赢面要多好几成。

现在只有两百余人要用这两百余人攻下楚都城,虽然是行险,却也并非不可行。假如毕炜能够咬住五德营的奇袭队,那么他们就失去了立足之本,那些跟随五德营的小部落必然树倒猢狲散,最终胜利还是属于共和军。就算毕炜被彻底打散,五德营遭到的损失也不会小,想要夺回楚都城也将付出极大的代价,后继的三千人赶到的时候,他们终究要难逃一劫,所以关键就在于能不能拿下楚都城了。

司楚,上将军真有这样的命令么?

程迪文看着沉思着在马上疾驰的郑司楚,心中不自觉地想着。他记得清楚,郑司楚让自己去传令向前冲,分明是在见毕炜之前。

显然,郑司楚是在自行其是了。可是程迪文并没有多嘴,不仅仅是和郑司楚的交情以及信任,而是同样有一条军令,若有紧急军情,主将不能过问行军参谋提议时,只消有两个以上行军参谋发令,效令等同主将所发,但后果亦将由行军参谋负责。郑司楚一定是用这条军令在自行调度军队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败迅雷不及掩耳,程迪文对毕炜的信心也一瞬间跌到了谷底,现在他更愿意相信郑司楚。反正已经败了,现在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就看郑司楚能不能扳回局面。

十月七日夜,远征军受叛军突袭大败,行军参谋校尉郑司楚、程迪文,会同中军第一队队长,都尉沈扬翼,突击叛军巢穴楚都城。

十月八日

在程迪文心中,这一段战事的总结应该是这样写的。远征军扎营所在地距楚都城还有两天的行军路程,但这样快马狂奔被行军足足快得五六倍,明天天亮前能赶到。这篇总结的重头和结尾,就要看明天了。

远征军刚休整过,而今天扎营时毕炜也下令全军马不解甲,人不下鞍,现在的速度可以说是最高速。刚冲出一程,前面已能见到密密麻麻的火把,不知有多人在,约摸总在千人以上。沈扬翼看得有些发毛,叫道:“郑参谋,硬冲么?”

郑司楚头也没抬,道:“敌人正在突袭,此处火光虽多,却不移动,只是虚张声势,一支疑兵罢了。”

沈扬翼听他说得如此肯定,心里不觉得定了些。郑司楚神机妙算之名,自从朗月省一战后就在军中传开了。年轻,勇猛,足智多谋,加上是国务卿之子,简直天生就是一个传说。沈扬翼虽然有些担心这种传说只是言过其实,但郑司楚的态度如此坚决,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个青年的确有几分本领。现在,该印证他的第一个判断了。如果前面并不是疑兵,而是一支重兵的话,那还是趁着没有全军覆没,立刻向两边突围算了。

前进速度极快,沈扬翼刚打定了主意,距前方已经只有几十步远了。现在看去,那些火把更是密密麻麻,耀人眼目,后面更是尘土飞扬,郑司楚摘下了枪,喝道:“小心脚下!”

是疑兵。当看到那些尘土和火光时郑司楚就已确定。倍则围之,五德营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从四面包围远征军,甚至只能主攻一面,最可能是从北而来,也有可能从南面进攻,而西边这表面上看来最要紧的方向,却最不可能是五德营主力。这个敌人即多智又大胆,毕炜败在他手上也是不冤。可是这种近乎狂妄的大胆也让他留下了最大的破绽。

郑司楚盯着前方。虽然只是疑兵,但对方一定也会设下栅栏鹿角之类。陷阱倒不怕,要挖陷阱得花费很多人工,五德营的用意只在阻拦,应该不太会做这种事倍功半之事,他最怕的还是五德营在这边也会布下火牛阵。如果真有火牛,那么自己这两百来人就不知怎么死了。可到了现在,只能赌一赌。

他放慢了一点速度,一直保持着走在旁人的蹄印之上。这样做让他心里有些不安,可是他也没有多想。现在这种孤注一掷如果没有自己主持,那么程迪文、沈扬翼和这些人全都难逃一死。现在就算牺牲掉几个人,也是为了更多人的活命。

快马如风,蹄声如暴雨。那些在此间设疑兵的五德营士兵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从这边突围。他们原本都是在马后拖着树枝,做出千军万马的样子,一见有人杀来,登时向两边让开。薛帅说过,敌人往这边冲的可能性极小,就算冲过来,也不要恋战,闪开就是,后面的追兵马上就要到了。可是这支共和军却全是骑兵,速度快得异乎寻常,人数也少得异乎寻常,他们刚往两边一闪,那些人已尽数冲过,后面竟是空空荡荡,再无后继。

怎么回事?

这支疑兵的统领是五德营勇字营的半个百人队,领兵的是个百夫长,名叫罗兆玄。罗兆玄这一队人个个骑术精强,机动力极高,而他本人也颇有能力,很受薛庭轩器重,所以薛庭轩让他们担当这个责任。可是这几百个突围而去的共和军也让他们懵了,半晌摸不着头脑。事前薛庭轩分析过两种情形,一种是共和军根本不会向此间来,另一种是全军孤注一掷,都向西进发。可现在这情形,似乎已在薛庭轩估计之外了。说那些是被打散的散兵游勇,那支共和军未免太过严整,人数也多了点。说他们是有意想要从此间突围,那他们人数也太少了点。

应该是一支在败势中失去指挥的残部。现在应该向薛帅汇报吧,可现在薛帅恐怕也在发动总攻。罗兆玄想了想,这一小股共和军此举,到底算不算已经看破了这条疑兵之计?薛帅有命,一旦共和军看破了,自己这一队人马便自行躲开,不必强行防守,因为防也是防不住的。可他们没看破的话,就不能擅离职守。现在,还是应该在原地保持不动,这支队伍很可能是想要夺路而逃的共和军派出来探路用的。他们不再回转,应该更让共和军觉得西方有重兵把守,这支探路的骑军已全军覆没,薛帅的策划也可以更好地实现。

就这样吧。罗兆玄打定了主意。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险些破坏了薛庭轩苦心布置的全盘计划,会差点让共和军来个大翻盘。可现在,共和远征军的确已陷在了薛庭轩的重重包围中,无法自拔。

第四章 天网之漏

毕炜果然下令向北突围!

得到这个报告时,薛庭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欣慰。他手头的兵力并不足以与共和军正面交锋,何况楚都城无论如何还要留下数百人留守,他能动用的兵力,只是一千七百五德营,以及四部的两千兵。这两千人是四部所有的力量,一旦失败,也可以说就是四部的末日到了,所以这一战他也已踏上了绝路。文士成的廉字营早已奉他之命,绕道赶着牛群到了共和军后方,其余一千三百余人他分了一半在共和军以南,由董长寿统领,其余人,还有四部的两千人,都已在共和军的北方了。四部原本就在楚都城与思然可汗之间活动,这里调度也要方便得多,薛庭轩知道火牛计与飞行机轰击之计定然会成功,最担心的还是毕炜最后下令向南突围。不论在火牛与飞行机双重攻击之下他们会损失多少,董长寿的实力还是不足以抵挡他们。可现在这样一来,位于北面的五德营绝对主力足以与共和军一战,董长寿一部从南面攻来,两方合流,像一把铁钳一样封住共和军西去之路,断了他们最后一个翻本的机会,现在的共和军只能向东逃去了。

而东面,正是文士成的火牛队。

苑可珍与他商讨这个计策时,对西面的只设疑兵不无顾虑。西边是楚都城大本营,却最为空虚。此番倾巢而出,一旦共和军向西突破,前面的一系列措施就尽成虚话。依苑可珍之意,四队火牛队,应该留一队在西面,可是薛庭轩反驳了他的意见。牛在西原一带是最宝贵的财富,这一次四队火牛队会损失八十头牛,对于五德营来说也是个大手笔。如果留一队在西边,假如共和军全军西进,也不过是阻挡一时而已,而共和军不来的话,这一队火牛就浪费了。不如索性只设疑兵,把火牛都交给廉字营来使用。第一波火牛的任务,只是把磁石带进共和军营中。当共和军觉得计仅于此,那就错了,因为火牛还有三队。他们在向东逃跑时,这三波火牛队的冲锋,足足抵得上数千精兵的战力,这就是《兵法心得》中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现在,南北两方已经合流。就像立下了一道坚不可破的闸门,共和军即使想要孤注一掷,来个反突袭也已没机会了。胜券在握,薛庭轩更是欣慰。

毕炜,愿你命大一点,别死在乱军中了。

他指挥着诸军掩杀,心里这样想着。与共和军不同,五德营和四部胡骑都是马比人多,因此人人都是骑兵,机动力在共和军之上。那四部胡骑先前还有顾虑,此时见敌人大势已去,再也不留手,一个个叫着“三清在上”,或者“老君护佑”,挥舞着长刀拼命冲杀。法统信仰的是三清,最高神是一个骑牛的老者,名叫“老君”。法统在中原十分平和,但传到西原一带后,因为常年颠沛流离,已变得大富攻击性。薛庭轩还希望共和军残部回去后能疑神疑鬼,觉得那是思然可汗与定义可汗发兵支援,迫使他们近期不能再度来犯,事先曾告诫过,要他们进攻时不要呼喊这等口号。但那些胡骑杀得性起,哪里还管,他也只能命五德营也呼喊同样口号。现在只能希望那些急着逃命的共和军在慌乱中没有发现其中异样,只道都是五德营喊的。其实五德营中虽然有不少法统弟子,但信仰远不及四部那么坚定,法统弟子并不太多。但法统的密号咒语之类极多,什么“急急如律令”之类,十分拗口,五德营念来哪有四部胡骑那么上口?一时间声震四野,共和军其实已不知这些对手在念些什么东西。

乱军中,毕炜终于醒来了。

被那一声爆炸震得五脏移位,此时他仍然感到心口空落落的,而败北的痛楚却清晰地横亘于胸。

败了,败了。从还在帝国为将开始,毕炜领兵数十年,虽然不是从无败绩,但败得也从无如此惨法。毕炜猛地坐起来,喝道:“诸将何在?”

他的大车移动不便,已经丢弃了,现在坐的只是一辆运兵车。几个亲兵见上将军昏迷至今,突然精神十足地坐了起来,也吃了一惊。其中一个道:“禀上将军,方才有人禀报,尹世通将军阵亡,岳良将军已受重伤。”

这次远征,毕炜以下就是三位上将军。三人中一死一伤,勉力支持的也只有中军的廖武一人了。毕炜扫视了四周一眼,喝道:“带马过来,传令兵,传令下去,全军不要妄动,结阵坚守!”

现在这种情况,败局已定。如果再令出多头,分批突围的话,只给对手以各个击破的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立稳阵脚,再作定夺。那些亲兵见上将军已经恢复,发令如山,心中为之一定,传令兵立时前去发号传令。

毕炜一军,向有共和军精锐之称。就算在这等情形,只不过片刻,全军登时已齐整了许多。现在共和军已被压到了一处,毕炜发令只不过片刻,几个传令兵便已回来。

中军损失一千以上。后军损失七百以上。只有冲锋弓队,因为全是骑兵,机动力强,又一直在外围抵御,五百人还剩下三百七十多人。

只剩下三千多人了。这个兵力,如果真要一战,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可是兵败如山倒,士气已经落到了谷底,想翻本已不可能,只能想办法突围。五德营已经将共和军四面包围,岳良的后军曾试图向东突围,结果被一阵火牛队冲击,损失惨重。报上来的损失七百,只怕没受伤的已剩不下几个,几乎已失去战斗力了。能一用的,可以说只剩下中军和冲锋弓队这不到三千人。

到底该怎么办?

毕炜皱起了眉头。他刚上了马,边上的中军官郭凯已急道:“上将军,叛贼又要突击了!”

五德营因为全是骑兵。来去如风,共和军守御虽严,可辎重尽失,五德营的骑兵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不时削过,将外围的士兵扫去。再经过几次突击,共和军就会如一个被削去果肉的水果一样,内核尽出,到时候五德营的致命一击就会如一根坚钉般钉进来,将共和军分为两半。到那时,一切都完了。可是现在要退只能向东边退去,东边又有火牛阵在防守。不知五德营的火牛还能放出几波,就算只剩一波了,聚拢在一起的共和军也经受不住这等打击。

毕炜想了想,忽然喝道:“好,聚集所有力量,向西突进!”

五德营倾巢而出,楚都城一定城防空虚。如果能有一两千人能突破重围,一举夺下楚都城,就算五千远征军损失了四千,这一仗还是赢了。毕竟后继的三千人马上就会来,五德营不能重新夺回楚都城,就只剩全军覆灭一途。现在发出这命令虽然晚了些,但应该还不是太晚。

为了求胜,可以不择手段。毕炜一直怀有这样的信念。只要取得胜利,五千远征军,包括自己的性命,会丢在这里都无所谓,不要说损失五分之四了。他勒了勒马,嘶吼道:“出击!”

确实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