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虽是气这两个士兵不够出力,却也不是蛮不讲理,淡淡一笑道:“力气虽然一半天生,另一半却也靠打熬出来的。这几日加修城墙,想必操练都放松了吧?”

那个士兵笑道:“岂敢。平时多出汗,战时少出血,这话我们可记在心头的。”

正在扯着,苑可珍嘴里嘟嘟囔囔,一手掐指算着什么走上了城头。陈忠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高声道:“苑参谋,石头够了吗?”

苑可珍抬起头,见是陈忠,笑道:“陈老啊,您也亲自到城头来了?我方才算过,已有得多了。”

楚都城是从白地上筑起的,以前都嫌单薄,抵御寻常小部落侵扰尚属有余,但要抵挡大兵攻城便力有未逮了。上一回毕炜远征,薛庭轩倾众而出,一半原因也是有鉴于此。这一年来一直在加修。苑可珍弓马不佳,但有一手算术设计之能,此事便由他负责。经过这一年加修,楚都城的城墙已加厚加高了一倍,防御力比以前大有增加。陈忠老于行伍,据他估计,就算毕炜卷土重来,这城池已足可抵御一月以上。

他们刚说了两句,有个传令兵走上城头,到了陈忠和苑可珍跟前,他行了一礼道:“陈老将军,苑参谋,薛帅有命,召开紧急会议。”

苑可珍和陈忠互相看了一眼,心道:终于来了。虽然那传令兵没说什么事,但他们知道定然是共和军再次远征的消息。前年一战得胜,本来觉得去年就可能来,但去年平静了一年,以至于不少人都几乎忘了这事。好在当中隔了一年,当初抓来的俘虏虽然又逃掉一些,大多却已在楚都城成家立业,已成为五德营的一员,而城池也更为坚固,这消息终于到来的时候,他们反而不再那么担心了。

将城头事宜安排妥当,两人到了帅府。人聚齐后,薛庭轩示意众人静下来,站起来道:“诸位,方才得到朱先生密报,共和叛军第二路远征军已于八月一日出师,九月前便有可能抵达楚都城下。此番,”他顿了顿,扫视了众人一眼,慢慢道,“首将胡继棠,副将毕炜、方若水,三部人马共五万人。”

这句话平平道来,但听者心头无不如遭万丈狂澜轰击。勇字营统领刘斩率先站了起来,叫道:“五万人!”

五万大兵,在中原也算是一支大部队了。五德营全盛时期,正好也是五万人,在西原,更是与实力最强的定义可汗所拥兵力相当。当年五德营割据朗月省,共和军远征,派来的不过是三万,还分前后两次,这一次一下就出动五万远征,对于国力强盛的共和国来说,亦属倾国之力。刘斩性子最直,听得这个数字,不由得便叫出声来。他刚喊出口,薛庭轩贴身的两个金枪班忽地出枪直指刘斩,喝道:“肃静!”刘斩被金枪班一喝,立时省得自己失态了,不觉尴尬,薛庭轩却只是示意金枪班退后,缓缓道:“刘将军请坐。但若再打断本帅发言,当有重责,勿谓言之不预。”

薛庭轩刚接掌五德营时,这些将领对他并不是很服气。但薛庭轩战败毕炜,平灭阿昌族,与定义、思然两可汗结盟,无形中树起了超越陈忠的威信,此时众将对这个年轻大帅都大是敬畏,方才刘斩也是听得这个数字太过震惊,否则定不敢如此无礼。听薛庭轩这样说,刘斩诺诺连声,坐了回去,诸将心道:就你脾气躁,先听听薛帅说什么吧。

薛庭轩扫了一眼众人,又道:“此番共和军不但出动了十倍于前番的兵力,据朱先生密报,炮队与飞艇队亦同时出击,已是势在必得。敌军的行军路线已在此,请诸位过目。”

一个亲兵挑了幅挂轴挂到了薛庭轩背后,薛庭轩道:“诸位,请看。”

西原与中原之间有流沙阻隔,要抵达五德城,只有绕开流沙的南北两线。北路是绕远路,南路则近一些。董长沙见这地图上一支红线自中原出发,只画到了流沙边,却没再画下去,想必薛庭轩目前亦不知道共和军的行军路线。他张了张口,正待说什么,这时突然有只鹰扑楞楞从天窗直飞下来,落到了薛庭轩案头,正是薛庭轩那只名为风刀的苍鹘。薛庭轩从风刀腿上解下一个布卷,打开来看了看,忽地站起来道:“斥候有最新密报,共和军兵分两路,毕炜走南线,胡继棠与方若水走北线。”

董长寿一愣,心道:分兵了?敌军多达五万,分成两支,一支三万,一支两万,任一支的实力也远远在五德营之上,但这种南北夹击之势比单线进发更为凶险。他正想着,却听身边文士成喃喃道:“这是要把我们斩草除根啊。”

薛庭轩点了点头道:“正是。此番共和军势在必得,因此并不急于求成。如此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实是最难应付的,不知诸位可有妙计破敌?”

“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八字,实为用兵的不二法门。董长寿以降诸将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双方实力悬殊,单靠五德营,实是毫无取胜可能。他们只待不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一时间,众人全都看着薛庭轩,只盼着能从他嘴里有什么奇谋妙计说出来。

薛庭轩见众人无语,叹了口气,道:“大敌当前,若说破敌之策,现在一时间也难以提出。但是战是和,还请诸位教我。”

所谓的“和”,不过是好听一点的词语而已,实际就是降了。刘斩张了张嘴,却想起方才被薛庭轩斥责,没敢说话,文士成则看了看董长寿,也不说话。薛庭轩见众人仍是不说,又道:“五德营向来集思广益,本帅不敢擅专。若同意求和的,请站起来吧。”

虽然在众人心目中想的,多半也只有投降这一条路,但谁也没站起来。薛庭轩扫了一眼,厉声道:“那么,敢于与叛军一战的勇士,请站起来!”

话音甫落,所有人都直直站了起来,其间也包括司徒郁和苑可珍这些文职人员。这一战固然凶险万分,取胜的机会可以说分毫没有,但他们都是与共和军血战过来的,朗月省天炉关那场惨败,陈星楚的遇害,都使得他们对共和军宁死不屈。每个人都这样想着:就算性命丢在这一战里,也在所不惜。

薛庭轩见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喝道:“好!即刻上望楼,召集全城军民大会!”

望楼就在城头上,里面悬着一口大钟。上一次全城军民大会,还是前年击败毕炜远征军后召开的。当钟声敲响后,除了巡哨之人,城中几乎所有人都聚拢过来。眼见下面黑压压一片,薛庭轩向陈忠行了一礼,道:“义父,请你随我上去吧。”

铁刃陈忠,独臂枪薛庭轩,这是五德营的两面大旗。以前在楚都城中,陈忠的地位至高无上,现在薛庭轩虽是后来居上了,但以往有什么大举措,仍是陈忠居首。只是薛庭轩仍然要陈忠先行,陈忠小声道:“庭轩,你要动员全体军民吗?”

薛庭轩点了点头,也小声道:“义父,生死一战,唯有众志成城,才有一线生机,否则五德营自此除名。现在,唯有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决心。”

陈忠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好,义父听你的。”他转头喝道,“拿我的大刀来!”

陈忠的大刀太过沉重,要四个人方能抬起。当四个亲兵抬过大刀来,陈忠抓到手中,高声道:“薛帅,请登楼。”

陈忠的嗓门不小,楚都城的城墙也并不很高,城下这万余人中倒有八九千都听到了。听得陈忠这般说,所有人都心里一动,忖道:陈老将军正式让贤了。薛庭轩也知道陈忠的用意,又微微一点头,没说什么,便向望楼走去,陈忠提着大刀跟在他身后,七个金枪班紧随其后。上了望楼,陈忠高声道:“楚都城的父老乡亲,薛帅有话要向大家说,请大家肃静!”

陈忠在楚都城中的威信可谓一时无两,下面登时变得鸦雀无声。陈忠说完,却退后了一步,并不与薛庭轩并列,更似统领金枪班一般。薛庭轩扫视了城下一下,缓缓道:“楚都城的父老,今日得报,共和叛军已于八月一日发兵五万来犯。”

五万!虽然有陈忠弹压,城下还是顿时响起了一片嘈杂声。薛庭轩待城下又安静了一些,接道:“庭轩与众将已一致决定,与叛军决一死战。但此事干系全城父老身家性命,庭轩不敢妄作决断,从今日起,愿意离城的,概不留难,一律给发盘缠。我等军人,身负守土之责,唯有力战而已。”

城下又是一片哗然。薛庭轩这话,实与遗言相仿了,即使是平民妇孺,也知这一战凶多吉少。只是人人都没想到薛庭轩竟会坦然相告,并且说愿意逃走的自行逃走。有些胆小的便在想,看来这一回是真守不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是逃到哪里去呢?这里是异族聚居的西原,要东归中原,谈何容易。但留在城中,又是死路一条,当真进退两难。交头接耳中,却听人群中有人叫道:“走是死,不走还有生路。薛帅,我不愿走!”

这人的声音极响,口齿也极为清楚,城下诸人都听得清楚。胆大的便想,这人说得不错。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有进无退。胆小的也想,这人说的也是道理,逃出城去,哪里还有生路,留在城中,总还有一线生机。登时边上便有人附和,一时间“不走”之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

薛庭轩在望楼上听着下面的声音,眼中已有泪光闪烁。待下面的喊声静了一些,他又高声道:“多谢诸位父老。五德营百战之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四字薛庭轩说来,有着一股凛然之气。下面静了静,又是那大嗓门的叫了起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登时边上的人也随着喊了起来。这八字很顺口,越说越整齐,渐渐声响渐高,直如惊雷,声动数里。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此时的楚都城中尽是军人家属,刀头舐血的生涯可谓是过到现在了。老年人想起了当初威名远扬,百战百胜,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地军团五德营,不由得热泪滚滚,即使是没经过那些日子的后辈士卒,也被这等如火如荼的情绪感染,更是高声疾呼,只觉勇气百倍,纵然面前是刀山火海,也敢于一闯。一时间,楚城都几乎要被声浪震塌,连那些正在巡哨,未到望楼下的士卒,虽然看不到此情此景,亦是泪流满面,人人都想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望楼下,司徒郁同样激动万分,但激动中却也有点异样。薛庭轩此番是明摆着要孤注一掷,他不知道薛庭轩还能有什么手段破解眼前这个危机。五万大军,在西原可以说除了定义可汗以外,没有哪支势力能与之匹敌,何况西原那么多部族中并不是都站在五德营一边。即使定义可汗和思然可汗能够袖手旁观,两不相助,肯定也会有一些部族被共和军买通。再激昂的情绪也无法抵销实力上的天差地别,难道薛庭轩打定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只想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搏吗?他想让自己相信薛庭轩不会如此头脑发热,但也想不出他到底能有什么办法。只是他总觉得薛庭轩已对眼前这一切早有预料。

唯一的途径,是能够让阿史那或仆固部与五德营联手,只是司徒郁清楚的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联手的结果,也肯定是五德营被定义可汗或思然可汗吃掉。不论司徒郁怎么看,现在的五德营总是已到绝境,不可能再翻盘了。只是想归想,他心中还是与众人一般有着这样一个念头:这是五德营的光荣之战。即使战至全军覆没,五德营也将是后人口中不没的传说。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楚都城中震天的吼声再响也传不出几里。此时沿北道而行的胡继棠与方若水两军正在急行军中。方若水在队伍中,却是惴惴不安。

每日行军百里。这个速度已是行军的极限,诸军亦是疲惫不堪。本来诸军行进一直都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与毕炜分兵之后,胡继棠突然下令全速前进。固然这一路军以骑军居多,行军速度也要快很多,但这样狂奔,冲到楚都城下,就已是筋疲力竭,恐怕士兵连刀枪都举不起来了。兵法有云:趋百里而蹶上将。胡继棠曾经远征倭国,怎么现在的举措会如此大违兵法?

他越想越是不对,招呼了左右亲兵,急急向胡继棠的中军奔去。胡继棠统兵在前,中军设在一辆大车中。方若水通过名后,胡继棠停下了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招呼道:“方将军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方若水弓马娴熟,打马到了车边,直接往马鞍上一按,人已跃上了车。一进车里,他就急急道:“胡将军”

没等他说完,胡继棠已倒了杯酒递过来道:“方将军稍安勿躁,让继棠先猜一猜,你是要问我为何下令急速前进吧?”

方若水道:“是啊。这般急行,兄弟们的锐气很快就要销磨尽了。”

胡继棠笑了笑道:“方将军坐吧。此言从何而来?”

方若水见他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当真气不打一处来,急道:“此间距楚都城,还有近两千里。这般急行,难道胡将军觉得能撑上二十日吗?”

胡继棠摇了摇头道:“当然不能撑二十日。”他见方若水更是气急败坏,微笑道,“但只消再撑两日呢?两日后,便可得到休整。”

两日?方若水一怔。按现在的行军速度,两日后就该到思然可汗的地盘了。虽然当初胡继棠说过这回要顺手将定义、思然两可汗都解决掉,但现在总不能先行对付思然可汗吧?思然可汗有三万兵力,只略少于他和胡继棠带的这路人马,如果加上部落中平民,则要远远多了。要解决思然可汗,不是不可能,至少要先把五德营解决了,否则一旦先与仆固部动手,等如逼着思然可汗与五德营合流。他道:“难道,你要先对仆固部下手?”

胡继棠道:“是对思然可汗下手。”

方若水一下站了起来。车子并不高,他站得急,车子都是一阵晃。他叫道:“胡将军,这是什么手段?仆固部的兵力达三万以上,纵然急切不能集结,也不是轻易能解决掉的。难道你想让远征军泥足深陷,让人各个击破吗?”

要击败仆固部的三万人马,方若水信心自然还有,却也明白己方损失定然极大。这样做,简直就是让五德营获渔人之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胡继棠却摇了摇头道:“方将军,你听错了。”

方若水一怔,道:“听错什么?”

“是对仆固束下手,而不是对仆固部下手。”

思然可汗,姓仆固,名束。方若水隐约觉得已知道了一些胡继棠的真正用意了,小声道:“是要将思汗可汗扣作人质?”胡继棠脸上的笑意仍是很淡:“不错。”他只有一只手,这一只手稳稳地握着酒杯,直如钢打铁铸的一般,又慢慢道,“仆固部举族二十余万人口,部中六姓,以仆固部为尊。要击破他们,固然不易,但如能将其驱为前锋,那么与楚都城唇齿相依阿史那部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唇齿相依”这四字让方若水吃了一惊,他道:“阿史那部与五德营竟然已这等亲密了?”

胡继棠道:“刚得到密报,阿史那拔古手下有个重臣名叫阿史那钵古,已与五德营伪帅薛庭轩结为翁婿。这层关系,便表明双方已然结盟,若是直取楚都城,万一阿史那部不顾一切卷入,我军便要进退两难。”

这个消息令方若水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胡继棠到现在还会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而阿史那钵古与薛庭轩结亲之事必然极为机密,真不知他是如何打探来的。他顿了顿,小声道:“这消息确定吗?不要是五德营有意放出的风声吧?”

胡继棠摇了摇头道:“不会,这是我安排在阿史那部中的细作传来的。此事一直机密,直到共和国的册封使抵达,定义可汗才在机密会议上透露,因此我也才知道。阿史那部已然决定,伪领我军册封,但五德营若与我军相持不下,就将救援楚都城。”

胡继棠居然早就在阿史那部中有细作,而这细作居然能够知道如此机密的消息,在阿史那部中定然地位不低。方若水原先对大统制让这个五上将居于末位的胡继棠成为首将多少有点不满,此时才算佩服个十足。他忖道:大统制知人善任之能,当真了不起。如果派我为首将,定然不及这胡继棠精细。他虽然对胡继棠瞒着自己作出这么重要的举措还有点不满,但信心同时多了几分。他笑了笑道:“胡将军,你在仆固部里,定然也有细作了吧?”

胡继棠道:“有是有,不过那细作不如阿史那部的那个一般有地位,因此才要借大兵压境之机,硬干这一回。”说到这儿,他突然叹了口气,轻声道,“那薛庭轩当真不是等闲之辈,能与阿史那部达成这等密约,与仆固部定然也会暗通款曲,所以与其与仆固部虚与委蛇,不如快刀乱麻,逼仆固部与阿史那部动手。而仆固部与阿史那部也是世仇,我军正好从中取利。”

方若水心道:听毕胡子说薛庭轩也是一手已废,所以有“独臂枪”之号,你们两个倒是惺惺相惜了。他本觉先对仆固部下手实是本末倒置,现在才明白这是胡继棠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想了想又道:“只是,胡将军,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拿不下思然可汗,那就弄巧成拙了。”

胡继棠淡淡笑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此次出兵,楚都城有九成为据城坚守,仗的一是与阿史那部犄角相应,二是我军粮草不继,只消拖上半年,定然会折尽锐气,然后再出城反攻。他这计划只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便是仆固部近而阿史那部远。本来远交近攻是兵法上不刊之论,如果仆固部袖手旁观,他这条计多半便能得逞,因此要破这条计,唯有以仆固部下手,打破这三方平衡。这样一可以震慑阿史那部。即使阿史那部仍要一意孤行,则仆固部正好可以用来抵御阿史那部。驱使仆固部为前锋,也可从仆固部取得粮草,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之击破,西原局势,一战可定。”

方若水不由呆住了。他是个老行伍,可称身经百战,却也从未想过能够一战将广袤的西原一举平定。这个计划气势恢宏,庞大到他几乎不敢想象,可是想来又极有可行性,但是其中总觉得有一个大毛病在,就是根本没考虑到损失。五万远征军征战异域,要达成这个目标,势必大势杀戮,而自己的损失也将会极其惨重。他喃喃道:“可我们我们毕竟只有五万人,够用吗?”

胡继棠又是淡淡一笑道:“好叫方将军得知,锐极易折,单靠五万人,纵然能一举成功,想要安定下来却是很难。不过西原本来就是杀戮之地,安定只是暂时的,一旦阿史那部与仆固部的战争被挑了起来,就已由不得他们了。到时仆固部不妨就放他们出去,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让他们之间斗个不亦乐乎,而我军解决掉五德营后,再来个锄强扶弱,五年之内,西原便将收归共和国版图。”

五年也许可以平定西原,但西原的人口也必将丧失一半以上。方若水心中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不是见了死人就心生恻隐之人,可是这等滥杀西原诸部,他实在也无法完全认同。他道:“此计确实大妙”

胡继棠大笑了起来,“方将军,你也不必沮丧。这条以胡制胡的妙计,连方将军您都想不出来,继棠当然也想不出来的。”

方若水叹道:“是大统制所定?”

胡继棠点了点头,“然也。”

先在西原散播瘟疫,使得西原各部实力大损,埋下了自相残杀的种子,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雷之势将思然可汗拿下,迫使仆固部发兵攻击阿史那部,任由双方血流成河后,再来收拾残局,西原就再没有一支力量可与共和军相抗,这样即使五德营仍然有残部逃遁,却也在西原完全丧失立足之地。这条计策,与其说是为了平定西原,不如说是为了彻底消灭五德营而设。方若水此时才算明白这条计策的全貌,只觉后背发寒,再说不出一个字。

共和军三天前流沙分兵,这消息刚传到赫连突利案头。虽然已有准备,但赫连突利对共和军的这一举措仍是大惑不解。兵分两路,只能认为共和军觉得没有后顾之忧。可是前些日子仆固部处决中原派来散布瘟疫的内奸这消息刚传出去,仆固部已对共和军怀有敌意,他不相信共和军居然会对这等重大事件无动于衷,事实上他最终配合了薛庭轩的苦肉计,为的正是使仆固部与共和军保持距离。在他原先的预料中,共和军会尽量避开仆固部,以仆固部保持中立为上,自己也正好可以从中获利,可是现在共和军的这一举措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难道共和军是要来问罪吗?

赫连突利摇了摇头。中原皇帝派人来散播瘟疫,这消息是从楚都城传出来的,因此有识之士大多觉得那是楚都城用来攻心的谣言,不足为训。但风声终究有了,共和军的上上之策是避开仆固部,以免这等谣言被坐实。不过,这只是赫连突利的预测,共和军实际行动偏偏相反,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说率领这一拨远征军的中原将领竟是个白痴吗?赫连突利更是难以置信。

他正独自在帐中思量着,耳畔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夹杂在一片蹄声中,极是急促。赫连突利怔了怔,走到帐门口向外叫道:“出什么事了?”

帐外是两个亲随,但他们也是莫名其妙,其中一个道:“台吉,我们也不知道。”正在这时,有个思然可汗的亲随急匆匆地过来,远远地便大声道:“台吉,中原皇帝的使者来了。”

赫连突利心下更不由一怔。中原派来的册封使走了没几天,难道这人看破了仆固部与楚都城的密约,去而复返,前来问罪不成?如果真是这样,思然可汗可不要在那使者跟前漏出破绽。他道:“我更一下衣,马上过去。”

回到帐中,阿佳格格从后面转出来道:“大人,怎么了?”

“中原皇帝的使者回来了。”

阿佳怔了怔,“回来了?他们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要赶紧到大汗身边去。”

赫连突利的手刚搭到衣架上,却觉指端传来了一阵轻颤。他只道妻子是急着帮自己拿衣服,正要说不必有劳,但一抬头,却见阿佳站在一边,手根本没碰到衣架。他又是一怔,还没回过神来,帐外忽地传来了亲随的喝声:“干什么?”有个人叫道:“我要见台吉,紧急事!”

这是赫连突利派出去的一个斥候,因为扮成了牧人,那两个亲随也不认识,只道是哪个部众竟敢来闯台吉的帐篷。赫连突利听那人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极是惶急,忙道:“让他进来吧。”

帐帘一挑,一个人冲了进来。那人恐怕是狂奔而来,进来时还直喘粗气,一边道:“台吉,台吉,中原皇帝的兵马已经只有二十里远了!”

赫连突利没想到这人带来的是这般一个惊人消息,只觉如被人当头一棒,喝道:“什么?多少人?”

那斥候喘了两口粗气,才算定下神来,急急地道:“听说,中原皇帝派来了七万大兵,好多。”

当然不可能是七万,总数只有五万,在流沙又兵分两路,这一路顶多也就三万多人。但三万大军已是仆固部所有的实力了,赫连突利没想到共和军来得竟然会如此之快,那么那使者竟然不是先前的册封使,而是这支远征军的使者?竟然与自己的斥候一同到来,这等速度简直骇人听闻。而且大兵只剩二十里,顶多半天就抵达此地,就算紧急动员全部也来不及了。赫连突利已是惊慌失措,也顾不得穿长衣了,急道:“快!快备马!”阿佳见丈夫居然连正装都不穿就要去见思然可汗,急急地从衣架上扯下衣服送过来道:“大人,穿上衣服,出什么事了?”

赫连突利将衣服一下披上,小声道:“大事不好了,大汗只怕已被人劫持!”

阿佳大吃一惊,失声道:“真的?我马上去召集八犬。”

八犬是思然可汗的近卫队。赫连突利把衣服胡乱扣上,又低低道:“你马上让八犬到大汗帐前,希望还来得及。”亲随已牵过马来,赫连突利翻身骑上,大声道:“快走!快走!”那个传令的思然可汗亲随看得大惑不解,心道:台吉向来镇定自若,今天怎么一下慌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