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司楚将那块醉鱼的骨头从嘴里抽出来,微微一笑,低声道:“左公,在下郑司楚。”

左暮桥本来正要坐下,此时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脸已变得煞白。郑司楚见他吓成这样,心中暗笑,暗道:我算得没错,这左暮桥出不了花样。他伸手指了指座位道:“左公坐吧。上回左公突染沉疴,在下一家另有机遇,不告而别,实在很过意不去,此番是专程前来道谢的。”

左暮桥心里有鬼,听郑司楚说话半真半假,也不知他在挖苦还是真个要来道谢,嘴角抽了一下道:“公子”

郑司楚低声道:“叫施公。”

“施公,上回未能成功,暮桥一直有愧于心。不知令尊大人可好?”

郑司楚暗笑。郑昭现在在五羊城,是再造共和的首脑人物,这消息左暮桥肯定知道,却还要装傻。他沉声道:“左公,你也是个聪明人,这些不言而喻之事,就不必说了。”

左暮桥道:“是,是。”他看了看郑司楚,心道:上回他也面目全非,这回又换了一张脸,郑大人的神通真的了得。只是,不知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当时要做的事?

上回他起意要去告发,但还没来得及就昏迷不醒,以后再不知道了,倒是小苟后来跟他说自己那位堂侄五毛不见了,自己也敷衍过去,说五毛又回家了,小苟便没有多问。这些天他一直忐忑不安,直到听得五羊城公然反叛,郑昭已成反叛首脑,他才松了口气。他最害怕的就是郑氏一家没能脱身,被捉住后牵连自己。现在郑司楚突然找到自己,这些前事又涌上心头,当真是惊魂未定。

郑司楚见他眼中闪烁,心道:成了,要紧紧他的口风。他又喝了口酒,道:“左公,此番前来,在下带了些南货相赠。另外,上回寄养在贵府上的那三匹坐骑,我也要带回去了。”

那三匹马都是难得的良驹,左暮桥一直精心喂养。他害怕这三匹马也会被人认得,因此从来没敢带到外面去过。听得郑司楚要带回这批祸根,反而松了口气,笑道:“如此正好。不知施公何时出发?”

郑司楚道:“即刻就走。左公,请叫几个人来卸一下货吧。”他看了看左暮桥,又低声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左桥,此番我带了二十几个伴当,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我已关照过他们,若有什么意外,便要来多谢左公两番关照之恩。”

他说到这儿,眼里已尽是寒光。左暮桥心头一寒,忖道:他他果然是知道的!他对郑昭的感恩之心,其实倒也不假,因此对上回起意要告发他们更加内疚。此时听得郑司楚说得露骨,分明已知道上回自己的不轨之心,脚一软,居然坐都坐不住了,便要瘫倒下来。郑司楚一把扶住他道:“左公,也不必行此大礼。此番一别,应该永无相见之期,还望左公保重。”

他见左暮桥经不起吓,生怕左暮桥吓得过头,反而让人看破,因此说了这话让他定定心。果然左暮桥一听此言,眼里已露出喜色道:“真的?”

郑司楚道:“自然,所以还望左公不要有意外才是。”

左暮桥终于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道:“当然当然。郑施公,暮桥余生之中定当守口如瓶,绝对不会有意外。”

郑司楚听他这般一说,心头大喜,便道:“好吧。另外有件事要有劳左公。”

左暮桥心头又是一跳,不知郑司楚还有什么话要说,忙道:“请吩咐。”

“外面还有位林府的施管家等着,要以善价转购一批南货,还请左公送去。”

左暮桥一听原来是这事,连连点头道:“好,好,我即刻就送。”他听郑司楚答应以后既往不究,心里已宽。现在道路甫通,广阳的南货来得甚少,价钱一天高过一天,自己这个号的存货都快没了。郑司楚居然还送了自己一批,这份礼便着实不小。那林先生是老主顾,向来不小气,说愿出善价,更能赚上一笔,自是没口子答应。

第五章 乐逢知音

左暮桥陪着郑司楚牵着三匹马出来时,施国强正等得心烦。他知道左暮桥爱钱如命,虽然主人是他的老主顾,但他怕左暮桥奇货可居,又要漫天要价。看见郑司楚和左暮桥出来,连忙迎上来。还没说话,身后车上突然探出一个头来,那人没好气地道:“施管家,还没好吗?”

施国强连忙转过身,点头哈腰地道:“王公,马上就好,马上。”

郑司楚见这人一脸的不快,心道:这姓王的脾气可真不好。施国强苦笑着过来,向左暮桥拱手示意。左暮桥现在心情大好,向施国强还了一礼道:“林公这回请了王靖川来吗?”

施国强小声道:“是啊。一个卖刀的,若不是会几手琵琶,主人才不请他。”

郑司楚一听那人竟叫王靖川,心里一动,也低声道:“他是不是也叫王真川?”

施国强一听这话,道:“施先生也认得他?”

郑司楚一听那人居然就是王真川,当真欣喜若狂,暗叫侥幸。本来还打算明天去绑这王真川的票,因此今晚急着就要渡江回去,没想到王真川居然也和自己一般过江来了。现在原先的计划已行不通,必须随机应变。他心思机敏之极,马上道:“久闻其名。”转身向左暮桥道:“左公,那我便随施管家前往林府。自此一别,还望左公多福多寿,克享遐龄。”

左暮桥听得他变了卦,又要自己送货去了,不知郑司楚打什么主意。但现在郑司楚走得越快越好,他自不多说,只是道:“多谢施公,也望施公一路顺风,安然回返。”

施国强听郑司楚也改了主意,诧道:“施先生,您不用连夜再回东平了?”

郑司楚笑道:“左公听得我还有一些南货,马上愿以善价收购。既然左公要,那自然不能再给别人,所以今晚便要去叨扰贵主人了。”

施国强本来就不愿再连夜送郑司楚过江回去,一听他改了主意,更是高兴,道:“那再好不过了。施先生请。”

此时左暮桥已叫了些伙计出来卸货。将半车货再卸掉一半,郑司楚道:“左公,明日便请你再派些人去东平城的时元栈,将那儿的一千斤南货带来吧。”

他知道王真川今晚就在林先生府上,打算见机行事,时元栈那半车南货便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左暮桥,也好再安安他的心。左暮桥听得还有一千斤南货白送,肚里已在不住算着这一千五百斤南货能有多少钱好卖。一辆大车两千斤,现在从车上卸下的有五百余斤,里外一千五百斤,就算是最便宜的鳗干,这价钱也不算小了,不要说里面还有不少贵重海产。他更是欣喜,深深一躬道:“多谢施公。”施国强见他乐成这样,心道:怪不得左公还送了施先生三匹好马,我只道他转了性子大方起来了呢,原来还有这内情。

上了车,沉铁见郑司楚回来,小声道:“施公,怎么样?”

这沉铁心思也极是缜密。现在虽然没有旁人听得,但他口吻中仍然不露破绽。郑司楚道:“情况有变,见机行事。”

他记得与那林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那林先生是个乐痴,家里养了个乐班,听施国强所言,那王真川居然也擅琵琶,怪不得林先生要巴巴地请他过来。只是宣鸣雷根本不说这一点,可能因为他两人同擅琵琶,各不服气。当初林先生与宣鸣雷极是熟络,现在宣鸣雷到了五羊城,便退而求其次请这坏脾气的王真川了。

车一路前行,郑司楚坐在一蒲包一蒲包的腌腊中,心里不住转着主意。那王真川是大统制的狂热追随者,自然不可能自愿抛家随自己去五羊城。但三匹飞羽已经拿了回来,到时真个不行,就直接绑了王真川倚仗三匹飞羽硬闯。他肚里寻思了半日,已觉这个临时所变之计大为可行。

林先生家在城西。郑司楚上回来过一次,此番再来,心中颇有感触。就在林家,他向宣鸣雷摊牌,宣鸣雷最终决定随自己一家南奔。但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宣鸣雷为什么会最终打定这主意。不错,宣鸣雷是狄复组成员,但这是个秘密,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不说,连邓沧澜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怕?想到这儿,郑司楚心里又是一动。只觉与宣鸣雷现在算得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了,但他显然还有什么瞒着自己。只是,父亲当时就相信了他,难道宣鸣雷一见父亲,就把这秘密说出来了?

回去,一定要逼他把这内情说出来。

他正想着,前后两辆车已停下了。林宅的院子相当大,灯球火把点得通明,灯光下,只见林先生正站在檐下,那王真川一下车,林先生便笑道:“王公一路劳顿,林某实是有愧。”

王真川脾气不好,但在林先生面前倒是很谦恭,也拱手道:“林公青眼有加,真川岂敢。”

这时郑司楚也下了车,林先生却不认得,施国强上前道:“林先生,这位施正先生是雾云城商人,刚带了批南货过来,我正好碰上他,蒙施先生大度,送了一批南货过来。”

广阳省的腌腊食物向来极受欢迎,上档次的酒宴从来不可或缺。林先生今晚设宴,请的客人都极好此味,家里偏生已无存货,东阳城居然买不到了,才让施国强去东平城采购。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见施国强居然不负所托,当真大喜过望,忙过来道:“原来是施先生。多蒙施先生成全,天色已晚,林某不知可有幸请施先生赏光?”

王真川见林先生对一个商人都如此客气,在一边轻声哼了一声,脸上大为不屑。但他自己也是客人,当然不好多嘴。郑司楚看得清楚,却只作不知,满面堆笑道:“久闻林公好客,今日得见,施某三生有幸,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时边上铮的一声,却是王真川从车里取出一面琵琶来,生怕路上碰坏了,正拨弦试了试音。郑司楚心中一动,又笑道:“哎呀,原来王先生是琵琶高手。”

王真川又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他,林先生见这商人说起琵琶,倒是大投脾胃,也笑道:“原来施先生也精擅乐理吗?当真没想到。”

郑司楚心想说别个乐器我也说不出多少来,但琵琶和笛这两位乐器可是知之甚多。他的笛子是蒋夫人传授,尽是精要,而平时和宣鸣雷喝酒聊天,谈起乐器来,说的亦是这两样。他虽然弹不了琵琶,但现炒现卖,当真算得上是个嘴上高手。他见王真川所用琵琶比宣鸣雷惯用的要稍短一些,想起宣鸣雷说琵琶一道,分南北两派,称南穆北曹两善才。宣鸣雷学的是北派曹善才的三才手,这王真川学的大概是南派琵琶,怪不得两人势同水火,宣鸣雷从来没说起这么个人来。他道:“看王先生所用,应是穆善才传承,是南派高手了。”

这话一出,不但林先生大吃一惊,便是王真川都动容。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么个满身腌鱼味的商人居然只看了一眼就说出王真川的传承来了。要知琵琶南北两派,形制完全一样,南派琵琶比北派的只短半寸,寻常人根本分不出南派还是北派。他们哪知道郑司楚在五羊城不知和宣鸣雷与申芷馨合奏过多少次,宣鸣雷抱着琵琶的样子他看得熟而又熟。王真川和宣鸣雷个子差不多,一抱琵琶在怀里,他马上就看出是南派还是北派了。

林先生惊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施公,不知您是哪一派?”

郑司楚一语说得如此内行,林先生对他越来越尊敬了。郑司楚摇了摇头道:“一介贩夫,哪里有闲暇著意这些清玩。我只是听我一位远房姨母说起,说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林先生张了张口,王真川却已抢道:“令姨母是哪一位?”

王真川对郑司楚这么个商人一直看不起,但现在实在压不住好奇心。郑司楚心道:不错,先声夺人,先把你镇住了再说。他道:“我姨母姓蒋”

他还没说完,林先生已大叫道:“蒋夫人!”王真川却叫道:“花月春!”

郑司楚道:“我姨母姓蒋,当然是蒋夫人。”他心里暗笑,但脸上仍是一派平静,又道:“花月春是谁?”

林先生心道蒋夫人当初曾沦落风尘,花名便叫花月春。数十年前,花月春之名真可谓名震天下,据说当初的帝君也曾是她的裙下之臣。但既然花月春是这位施正的姨母,当然也不好当面说这话。他道:“蒋夫人少年时便叫花月春。当初,她可是有‘天下八绝’之一啊!”说着,看着郑司楚的眼光也隐隐有几分崇敬,似乎知道了郑司楚是花月春的远房侄子,眼前这商人也大不一样了。

郑司楚道:“原来姨母当初叫花月春吗?她倒没说过。”

林先生心想这话你姨母当然不会说。他本来不过只是好客,现在得知这商人竟然是花月春的外甥,那是死也不肯放他走了,没口子道:“施兄请,请。”一副郑司楚若不肯赏脸、他就要大失所望的样子。郑司楚心中暗笑,脸上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嘴里道:“不敢当,不敢当。”

一进大堂,郑司楚一眼就看到边上放着一排座位,定是乐班了,当中则是一张大桌。郑司楚道:“林公,不知府上有何喜事?”

林先生道:“好叫施兄得知,小女三月前产下一儿,今日恰逢百日,我便请上几位好友前来小酌。施兄恰逢其会,真个令我蓬荜生辉。”

郑司楚想起去年三月间自己假扮三毛来林府送货,当时林府正是办喜事。现在二月,十月怀胎,就算一嫁过去就怀上了,三月前生子也早了点,只怕嫁过去时已珠胎暗结了,顺口道:“是去年三月间出阁的令爱吗?”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不迭,心道:糟了,真是言多必失!自己现在是雾云城商人施正,先前一直在闽榕省不能北归,现在道路已通才回来,怎么会知道去年三月间林府办了喜事?果然,林先生也诧道:“去年三月是小儿成婚,小女年前便已出阁。施兄怎知去年我家中曾办喜事?”

林先生这话也是顺口问问的,但郑司楚不回答终究不好。他讪笑道:“我也是刚听人说的。”

林先生心道:是左公所言吧?他和左暮桥虽是熟识,但左暮桥一钱如命,十足市侩,林先生对这种人实是看不起,所以儿子成婚也没请他,便也不再多问,省得尴尬。

厅堂中客人其实不多,除了刚到的郑司楚和王真川,还有三个人坐着。林先生带着郑司楚引见,原来这三个人中一个是琴师宋成锡,另一个则是东阳城文校的乐理教师名叫侯功山,最后一个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乃是礼部致仕侍郎苗进和。苗进和本身也深通乐理,郑司楚还记得自己和程迪文两人被开革出伍后,程迪文去了礼部赴职,当时的顶头上司正是这苗进和,只怕也是刚致仕的。这三人中除了宋成锡是个白丁,对郑司楚这商人还算客气,另两人算是官员,对他都是爱理不理。作为一个商人,在这种场合应该稍嫌局促不安,郑司楚也顺口寒喧着,一边打量着周围。

在林先生的客人中,现在是这苗进和身份地位最高,但当郑司楚注意到苗进和坐的是次席,并不是首席,首席还空着。

苗进和只能坐次席,那今晚还会有什么人要来?郑司楚心中寻思着。他记得父亲告诉自己,一个人要多看多想,很多别人不肯明言的事其实都可以推断出来。苗进和曾经是礼部吏郎,地位能比他还高的屈指可数,何况他这样的年纪,在东平城和东阳城,能让他坐次席的人,算起来,大概只有蒋鼎新或邓沧澜。

这两个人是之江省一文一武的首脑,邓沧澜新败之下,现在正在张罗着第二波攻势。以邓沧澜的性子,在这当口应该不会来参加这么个没要紧的小孩百日宴。那是蒋鼎新吗?蒋鼎新是个能吏,相当勤政。现在东平城多了许多外来部队,他还能有这份闲心吗?那么除了这两个人,接下来的就可能是他们的家属了。郑司楚并不知道蒋鼎新的妻子是何许人也,但邓沧澜夫人却是大统制的妹妹可娜夫人。如果是可娜夫人的话

郑司楚并不曾见过可娜夫人,大统制倒见过三次。第一次见到大统制,还是父亲刚昏迷时。当时大统制前来,在国务卿府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郑司楚也几乎要下跪,只觉见到了天人一般。但那一次他就觉得这样似乎不对,大统制同样是人不是神。后来大统制还来过两次,他虽然没有第一次见到时那种要五体投地的感觉,仍是战战兢兢。

大统制仿佛能够看透自己。站在大统制面前,他总有这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可娜夫人是大统制的妹妹。共和国成立后,可娜夫人一直十分低调,辞去了一切职务。但大统制如此,可娜夫人也绝对不会是简单的人物。郑司楚自信能瞒过旁人,但若在可娜夫人面前,却有点忐忑。好在自己仅仅是个偶遇的商人,就算可娜夫人见了自己也不会多加注意。他年纪不大,但已在战场上经历过好几次生死关,论胆量和镇定,自觉不会输于任何人,就算可娜夫人真的要来,他也并没有太多的惧意。

来的,总要来。如果这一关都过不了,那自己终究也难成大器。

此时人还没到齐,一干人等便在闲聊。苗进和是致仕官员,现在虽然已回乡了,仍有三分官气,与人说话也很有点倚老卖老,不怎么理睬郑司楚。倒是王真川得知这施正竟是花月春的远房外甥,态度已大不一样,对郑司楚说话时已不似先前那般无礼了。郑司楚在五羊城常和申芷馨、宣鸣雷合奏,听他们说了不少乐理上的事,此时说来亦不外行。那宋成锡见这商人居然对音乐知之颇多,而且谈吐不俗,倒是大感意外,心道:怪不得林先生要请这市侩入席,果然人不可貌相。

正说得入港,有个底下人过来向林先生说了两句,林先生一喜,鼓了两下掌道:“诸位,贵客到了。”

听他这么说,郑司楚还在想着来的到底是什么人,苗进和已站起来道:“可娜夫人来了?”

林先生道:“可娜夫人今日有急事未能成行,来的乃是邓小姐和傅将军。”

这个“邓小姐”郑司楚还没在意,一听“傅将军”三字,他心中便是一动。东平城姓傅的将军,大概以傅雁书最为有名。虽然与傅雁书斗过一仗,但他只是遥遥看见傅雁书的身影,还不曾当面见过他。

没想到他也来了!

苗进和一听是这两人,脸上浮出笑容道:“原来是邓小姐!久闻邓小姐师承曹善才,琵琶之技妙绝天下,老夫还不曾聆听,今日倒有耳福。”

他这般一说,王真川在一边却哼了一声。郑司楚心道:这王真川是穆善才一脉,那邓小姐是曹善才的弟子,原来琵琶南北两派也这般势同水火吗?

此时旁人都站了起来,他自然也随众立起。傅雁书是东平水军舟督,何况更是邓帅得意门生,而邓小姐定是邓沧澜之女。这两人年纪都不会大,但身份却都不低,就算苗进和也要给他们三分面子。

他们刚站起来,一个底下人已引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走了进来。那男子手里拿着一个礼盒,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布囊,看样子是面琵琶。那男子长身玉立,英姿勃勃,举手投足间大见气度。郑司楚在军中已久,见过的军人成千上万,一见傅雁书,心里已暗暗喝了一声彩,心道:宣兄英气不下于傅雁书,但相貌却比他差多了。待见傅雁书身后那女子,更是一惊,不自觉地将她与萧舜华和申芷馨相比。萧舜华清秀,申芷馨艳丽,这邓小姐却艳丽中更带清秀。他心道:以前就听说邓帅是三大帅五上将中长得最排场的一个,但纯是将军本色,他的女儿却完全不像他那样。

他本以为邓小姐是将门之女,怎么也该带着几分英锐之气。说好听点是巾帼不让须眉,不好听点便是有点男人婆,没想到这邓小姐却是一团温柔,只是眼里还是带着一丝锐利之色。如果说萧舜华如凌波水仙,清丽绝人,申芷馨则如枝头夭桃秾李,而这邓小姐却如深谷幽兰,所有人一见她,都觉眼前一亮,便是本来有点不服气的王真川,也张大了嘴发愣。

一见屋里所有人都站起来迎接,邓小姐倒是一怔,但马上抿嘴一笑道:“列位叔叔伯伯,请坐。”

她的声音不响,但入耳却妥帖温柔,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林先生已上前笑道:“邓小姐,您可来了,令堂大人今日没空吗?”

邓小姐又是抿嘴一笑道:“林先生,家母本来也要前来为林先生道贺,只是今日突有要事,未能成行,还望林先生海涵。”她说着,从傅雁书手中接过一个盒子道:“区区薄礼,还请林先生笑纳。”

林先生接了过来,叹道:“邓小姐能来,便是给林某天大的面子,还要夫人破费,真是不好意思。邓小姐,请入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