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个便衣都安排好了,请太守放心。”

蒋鼎新在广场上喝茶安排的时候,林先生也在喝茶。他虽是之江省数一数二的富户,不过这种场台,他自是没资格坐到正中去的。他的乐班在晚台上演奏的乃是开头的群舞伴奏和压轴的大曲,就在台边。因为乐班要登场,所以早早就来到会场等候。郑司楚夹在一班乐师之中,听着那些乐师说起报国宣讲团的某某艺人,一个个眉飞色舞,他因为是个哑巴的身份,倒也省却了一番口舌,只是拿了张节目单心不在焉地看着,心中想的仍是裘一鸣。

三天前,因为出了那种事,裘一鸣并没有出现。算起来父亲说的十天之期已经过了大半,难道自己只能无功而返?他正想着,边上有个人忽道:“你看到那郑司楚了么?”

这句话突如其来,郑司楚吓得几乎冒出一身冷汗,扭头看去,见说话的是乐班中的鼓师,却是对另一个乐师在说话。他定了定神,暗笑自己未免太过疑神疑鬼了。那鼓师年纪不大,虽是艺人,却很爱谈论武事,只是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自己。边上那乐师道:“我没看到,怎么了?”

“不太像,太丑了。”

那乐师笑道:“阿震你又没过郑司楚,说得好像跟他很熟络一样。”

阿震道:“我虽然没见过他,不过听程主簿和郑司楚本是好友,他方才也在偷偷说郑司楚哪会这么丑的。”

郑司楚恍然大悟,才知阿震说的是报国宣讲团的一个节目。晚会上最后一个节目叫《国泰民安》,是个短剧,说共和大军长驱直入,生捕了广阳省的一干匪首,最后便是将那些匪首押上台献俘,做一番亮相,也是让广大民众知道一下现在南方叛军的首领是哪些。郑司楚本来也没资格列入,不过想必因为与东平水军一战,他名声大噪,所以最后的大献俘他也得以登台,阿震方才看到的,一定是扮自己的演员。

想不到,我也成了匪首。

郑司楚苦笑着,心里倒有点兴趣,想看看那个演员和自己像不像。不过先前申公北说的一段书里把自己形容得极是不堪,那演员也肯定是刻意丑化了。

他正想着,严四保忽然挤了过来道:“青杨!青杨!”

严四保一挤过来,那鼓师阿震笑道:“四保叔,你还不放心你们家青杨啊?”

严四保是个自来熟,虽然来林宅没几天,但连这些乐师都已混熟了。他笑道:“阿震,我家青杨可不比你聪明,他呆头呆脑的,又是个锯嘴葫芦,我怕他辜负了林先生了。”

阿震道:“四保叔你也太不相信啊,你家青杨的笛技很是不错,林先生都赞他手段了得呢。”

严四保听林先生都赞严青杨,更是得意,点头道:“那倒是,他从小就会吹笛子,以前只觉他懒,没想到这一手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他啰啰嗦嗦地说了一通,挤到郑司楚跟前,拿出一块围巾道:“青杨,天冷得很,你围上吧,别着凉了。”

郑司楚见他挤过来就为交待这么句话,心道:他难道真把我当儿子了?但看严四保看着自己的眼神情真意切,全然不似作伪,心中有点不解,却也有点感动,点了点头,接过围巾来围住脸。虽然未必会被人看破,不过脸上围了块围巾,就更不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来了。严四保又叮嘱了几句,叹了口气道:“唉,早知道让青柳也吹笛子了。你们两兄弟一奶同胞,偏生一个会吹,一个一点也不会。”

他还要再说,施国强忽然急急走了过来道:“严老哥,林先生忘了拿脚炉,你回去拿一下吧。”

这新年晚会以前从未举办过,谁都想来看个新鲜,林先生家的仆佣也大多跟了来,这时候谁都不想回去,施国强心想严四保初来乍到,就差他办事去。严四保听得施国强的话,小声对郑司楚道:“青杨,我要做事去了,你千万小心点,别出乱子。”

郑司楚又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有点不好受。看来严四保对在林宅的差事很满意,自己一走,不知会不会连累他。不过这些事自己也考虑不了太多,而且严四保只是寻常人,根本算不了什么,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严四保刚走,场中便又是一阵喧哗,却是邓沧澜一家到了。邓沧澜现在是共和国三元帅中硕果仅存的一个,虽然新败了一次,但威望仍是远在旁人之上,何况他现在是北军的最高指挥官,广场上多是平民,绝大多数都不曾见过他,都想看看这个邓元帅是什么模样。

邓沧澜一到,蒋鼎新也松了口气。现在晚会可以开始了,这台晚会的司仪便由申公北担任,他在台上放开喉咙说起来,场中数万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人们都在想着这申公北果然名下无虚,不说他口齿灵便,妙语如珠,单单这一条响彻云雷的嗓门,就相当难得了。待蒋鼎新登台说了几句话,他的声音就远不及申公北,虽然提高了嗓门,隔得远一些的人还是听不到。

蒋鼎新说的无非是共和国蒸蒸日上,叛匪暂且跳梁,不足挂齿一类的话。待邓沧澜讲话时,场中却一下变得鸦雀无声,邓沧澜声音虽然也不比蒋鼎新高多上,但他一站到台上,便不怒自威,自有一种威仪。

待邓沧澜讲完,是晚会开场的群舞。这舞蹈也是礼部组织编排的,名谓《万象更新》,以示军民团结一心,共抗危难。台上男男女女,有夷狄各族服饰登台。之江城民见这舞蹈编排得井井有条,而且服饰光彩夺目,无不大声叫好。郑司楚夹在乐班中吹着笛子,见台上那些舞者穿插自如,其中有扮士卒的,手持刀枪做两个打斗动作,虽然尽是些花架子,倒也有模有样,心想这只怕是程迪文指点。

跳完了这个舞,下面便是申公北说一段《恶战东平》。这一段也是他拿手的《共和大业》中的一折,说的是当年邓元帅与已故的毕炜上将军克复东平城之役。现在东平城己在南军手中,谁都知道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他说这一段也是为讨个好口彩。场中听客有不少是刚从东平城迁来的,听他说得绘声绘色,更是心有戚戚,大声叫好,说到后来,几乎一句一声好,声浪几乎要把整个广场都翻个身。郑司楚这时已随乐师回到位置上,听申公北说得眉飞色舞,气概非凡,心想这一段在以前学的战史中全然不曾提过,当初克复东平,乃是方若水领兵从陆路进攻,邓沧澜和毕炜其实并没有参与,可是在申公北说来,克复东平全然成了他二人的功劳了。

他正听得出神,忽觉边上有个人捅了捅他,郑司楚扭头一看,却是一个乐师。那乐师见郑司楚扭过头,小声道:“严青杨,施管家正在唤你呢。”

施国强?郑司楚抬眼看去,见施国强站在外围,脸上极是不好看,心里微微一沉。难道失风了?上一回以施正的身份过江,和施国强打过照面,自己还拿刀威吓过他,难道施国强看破了自己的真面目?

他心中有点忐忑,挤出人群,施国强己走了过来,小声道:“严青杨,你爹出事了。”

郑司楚差点要叫出声来,百忙中省得自己是个哑巴,只是从喉咙里“啊”了一声。施国强叹了口气道:“也怪我,让他回去拿脚炉。严青杨,你快过去看看吧。”

看施国强的模样,并不是看破了自己,郑司楚稍稍放下了心,可听得严四保出事,又是一阵不安。严四保不过一个寻常老者,他会出什么事么?他有一肚子话要问,苦于又不能开口,比划了两下,施国强倒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低声道:“严老哥碰到了歹人。”

歹人?郑司楚暗自一怔。严四保虽然多嘴了点,可从来不得罪什么人,而且他在林宅做杂役,就算有拦路行劫的,照理也不会劫到他头上。他又“啊”了一声,施国强听得声音甚是急切,叹了口气道:“严青杨,你要节哀,你那兄弟也遇害了。”

严青柳也遇害了?郑司楚更是一怔。他跟着施国强走出广场,拐过一个拐角,却见前面围了几个卫戍士兵,一见他们过来,有个人道:“是什么人?”

施国强道:“军爷,这是死者的大儿子。”

那士兵一听是死者家属,叹了口气道:“那让他过来验验尸吧。”

郑司楚走了过去,见那拐角处有一辆马车,车下躺着两个人,正是严四保和严青柳。他只觉胸口一阵气苦,差点要骂出声来。

郑司楚看得清楚,严四保和严青柳两人都是一刀毙命,凶手出手狠辣,刀法也是极强。这样的高手对严四保和严青柳下手,他两人怎么逃得过去?

难道是父亲通知自己尽早脱身,料理了这两人?一瞬间郑司楚闪过了这念头,但马上知道不可能。十天之期还没到,父亲即使想要杀人灭口,也该是自己走掉之后,现在动手,岂不是让自己受人注意,反而让自己更增危险?如果不是父亲安排的,又会是谁?

严四保和严青柳两人不过是郑司楚借以掩饰身份,但相处了这些天,严四保对自己颇有爱护之心,郑司楚多少亦有点感动,万没想到他们会死得不明不白。他握紧了拳头,一声不吭,只是看着地上这两具尸身。

那士兵见郑司楚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暗生同情,问道:“是你父亲吧?”

施国强在一边叹了口气,低声道:“他是哑巴,说不了话。军爷,这是谁干的?”

“现在也不知道。这人有仇家么?”

施国强道:“严老哥穷归穷,性情向来随和,哪会有什么仇家?他原先也住在东平城,刚才是回去拿两个脚炉,难道那强人要抢脚炉不成?”

“脚炉?”

那士兵亦是一怔,探头往车中看了看道:“车里还放着两个脚炉呢。”

脚炉一般是陶制的,价格便宜。不过林先生用的脚炉是铜制的,价值不菲,可强人若是为抢脚炉杀人,实在匪夷所思,何况脚炉也并没被抢走。施国强叹道:“定是他们见到马车,只道车里有什么值钱东西吧。”

那士兵点了点头,心想这样想倒也顺理成章。只是强人一般求财不求命,那些人出手却毫不留情,只能说死者运气实在太糟。他见郑司楚仍是怔怔站着,低声道:“老哥,你劝劝他吧,想开点,事已至此,伤心也没用了,我们定会找出凶手替他父亲和兄弟报仇的。”

施国强见这严青杨转瞬间就变得孤苦伶仃,心中实亦万分同情,点点头,小声道:“青杨,这儿的事让军爷去料理吧。今天还有那套大曲,奏完后我去禀告林先生,让他以后好生关照你。唉,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也是命。”

他只道郑司楚伤心过甚,其实郑司楚心中虽然有点伤心,想的却是那些下手之人。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低头沉思,施国强只道他是太伤心了,本来晚会的大曲还要这严青杨演奏,但他见严青杨家中遭到这等变故,不忍心再和他多嘴,心想让他静静,定定心神也好,便不再多说,拍了拍郑司楚的肩,又叹了口气,小声道:“严青杨,你呆会儿再过来吧。”

看着那些卫戍将严四保和严青柳的尸身搬走,郑司楚又看了看他们遇害的地方。从血迹来看,当时赶车的严青柳是被人一刀毙命,严四保听得声响,探头出来查看,结果也遇了害。若是平常日子,凶手根本不可能如此大胆。可偏生今天是年三十,因为要开晚会,附近更为冷清,事发时严四保就算喊叫,只怕亦没人听到。他蹲下身,伸手试了试地上的血迹。血迹尚未完全干结,看来严四保和严青柳死了还没多久。

正看着,耳边忽然听得一声轻响。那些人难道还在附近?郑司楚忽地站了起来,却见边上并没有人,脚边却有个纸团。他怔了怔,拣起来,借着微光看了看。

纸上,胡乱画了几笔,看上去只是涂鸦,但郑司楚清楚,那正是自己约定的暗号。是裘一鸣?他抬起头,只见一田边的巷子里站着一个人。

是裘一鸣么?因为天色已暗,也看不清楚。郑司楚身上并没有带着武器,他伸手到怀里摸出铁笛,向小巷子走去。那人却也不上前来,只是静静站立,待郑司楚走上前,那人低声道:“郑将军。”

是裘一鸣!

郑司楚快步走上前去,低声道:“裘一鸣,是你干的?”

难道是裘一鸣杀了严四保和严青柳,只为引自己出来?不知为什么,郑司楚心头升起一股怒火。如果真是裘一鸣干的,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计,现在正好可以脱身,可裘一鸣真干了这事的话,他都不知一气之下会对裘一鸣做出什么来。

裘一鸣终于见到了郑司楚,已是如释重负,但见这个向来平易近人的郑司楚将军此时眼中几乎要喷出血来,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小声道:“郑将军,不是我做的!”

郑司楚站住了:“不是你?”

裘一呜咽了口唾沫,低低道:“郑将军,大前天我来林宅找你接头,但一到,便见你跳上屋顶与人交手,有军官在追你,我不敢造次,这两次一直找不到机会。今天本想是个好机会,可我把他误当成是你了,刚跟着他来到这里想要叫住,从边上忽然冲出了三个人来,正是那天和你交过手的。他们下手好狠,我刚才还以为郑将军你遭了不测,差点急得吐血。”

是那些想要劫持邓小姐的人?

郑司楚只觉心头一阵阴寒。那些人想要劫持邓小姐,可计划被自己破坏了,郑司楚本以为他们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些人折了一个同伴,居然会来找自己晦气泄愤,结果害死了严四保父子。

这些人真是狄复组么?狄复组现在已是再造共和的一支力量,本来郑司楚也觉得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何况宣鸣雷也是狄复组中人。可狄复组竟会如此毒辣,他们加入再造共和,绝非是件好事。郑司楚心头亦似在滴血。那天自己和严青柳换了身衣服,两人外貌又是一模一样,那些人肯定和裘一鸣一样,误把严青柳认作了自己。他低低叹了口气,小声道:“先别管这些了,你得到了什么情报?”

裘一鸣眼中一亮,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小声道:“是北军的布防图,郑将军。”

郑司楚险些要惊叫起来。裘一鸣居然得到了北军的布防图?那么说来,邓帅的下一步举措,都将在己方掌握之中了。虽然严四保父子的死让郑司楚心中有点伤心,可现在他只想大笑一下了。裘一鸣果然不负重托,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情报,现在事不宜迟,趁着东阳城里那晚会正开得热闹,正是脱身的良机,连以前设想好的一番做作都多余了。他接过纸包放进怀里,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好,我们立刻回去,接应就在城外。”

郑司楚话音刚落,一边传来了一个喊声:“严青杨!严青杨!”却是施国强的声音,听声音,边上还有不少人。裘一鸣一怔,郑司楚暗暗叫苦,小声道:“你先走,我随后见机就来。”

现在离演奏大曲的时候还早,天知道施国强为什么这时候还要赶过来。本来郑司楚已经打好了主意,可这般一来这如意算盘便打不响了。好在自己要脱身总有机会,就算拖到晚会散场,趁着人潮涌动,到时脱身也不迟,倒是裘一鸣在东阳城潜伏了这许久,不能在最后关头失风。

他走出小巷,正看见施国强在外面东张西望,边上却是林先生和好几个仆佣跟随。施国强一见郑司楚,忙走过来道:“严青杨。”

郑司楚不知他们要做什么,施国强倒是一脸同情,小声道:“林公也听得了你的不幸,他怕你想不开,来安慰你几句。严青杨,你别太伤心了。”

施国强见郑司楚在父亲和弟弟遇难的地方徘徊不去,定是伤心过度,便温言安慰。郑司楚此时却哪有伤心之意,可在施国强面前也不能不装出伤心的样子,垂着头走了过去,反正自己是个哑巴,什么话都不用说。林先生见这严青杨垂头丧气地走来,心中亦有点恻然,忖道:“他家人遭了这等大难,本来不该再让他登台了,唉,只能再勉强他一下吧。”见郑司楚过来,林先生叹了口气道:“青杨老弟,我听国强说了,令尊和令弟的不幸真让人叹息,你还能登台么?”

演奏那套大曲,笛子的份量很是吃重,这严青杨的笛技比乐班中原有的两个笛手都要高明,若是他伤心过度,演奏不了,对林先生来说实是遗憾之至,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郑司楚点了点头,只是“嗯”了一声。林先生又叹了口气,说道:“国强,你带青杨老弟坐到我边上来吧,省得受了风寒。”

林先生是一片好意,郑司楚却是不住叫苦。可到了这时候,总不能掉头就逃,他又是个哑巴的身份,想谢绝都不成。施国强见他神情恍惚,更是同情,小声道:“老弟,伤心于事无补,现在还是节哀。放心吧,你的大仇,有朝一日定能得报。”

只能再应付一阵了。郑司楚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好在裘一鸣的情报已在自己身上,随时都可以脱身。

看着郑司楚随林先生离去,裘一鸣也在暗暗叫苦。本来马上就可以走人,偏生又出了这等差子,现在只能自己先走。他心思倒也沉稳,等林先生他们走远了,这才走出了胡同。哪知刚走出来,身边忽然听得有人喝道:“是什么人?站住!”

这声音来得突然,裘一鸣惊得顿时失色,却见迎面有几个骑马的士兵正向这儿走来。这几个士兵却不是卫戍的军服,而是正规军人,当先一个年轻军官背后插着两支短枪,正看着自己。裘一鸣忙站住了,说道:“军爷,我是路过这儿的。”

这年轻军官正是陆明夷。三天前,陆明夷受命去林宅保护邓小姐,结果出了这么件事。陆明夷已然怀疑林先生宅中定有内奸,可是向邓帅禀报,邓帅却显得不以为意,反要他不必多管。这一天蒋鼎新加派人手巡逻,冲锋弓队也被分派了任务。陆明夷现在是冲锋弓队的总队长,本来不必亲自巡逻,可是他心中对此事仍然放不下。他对晚会没什么兴趣,便召集了几个士卒与自己一同巡逻。名谓巡逻,他最关注的其实仍是林宅。听得林宅中有两个仆佣被杀了,虽然旁人不怀疑,他却疑心更重,特地去看了严四保与严青柳的尸身。待见到这两人是被高手所杀,他更是生疑,无论如何都要来出事的地方看看,裘一鸣运气也当真不好,恰恰撞上了他。

陆明夷走上前来,跳下马,喝道:“你是什么人?把户名册给我看看。”

裘一鸣潜入东阳城,身边自然带着伪造的户名册。这户名册若与总册一对,马上就能看出破绽,可现在这军官自然不可能去对总册,因此裘一鸣也并不惊慌,从怀里掏出户名册道:“军爷,请看。”

陆明夷翻了翻,这份户名册伪造得天衣无缝,看上去是看不出破绽来的。但他已然生疑,哪肯轻易放过,一边翻着,一边道:“你叫裘一鸣,做了七年机工,是么?”

这份伪造的户名册上,裘一鸣是一个机房的机工。之江省盛产蚕桑,机房极多,东阳城的机工少说也有五六千。裘一鸣道:“是啊。”

陆明夷笑了笑,将户名册还给了他道:“你不爱看晚会么?”

裘一鸣见他一脸平和,暗自松了口气,陪笑道:“是啊,军爷,我不爱热闹。”

他话未说完,陆明夷双手一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双手一翻,那份户名册也落到了地上。裘一鸣猝不及防,两掌被他翻了过来,只觉手腕亦是一阵钻心地疼痛,惊叫道:“军爷”

陆明夷喝道:“你不是机工,到底是什么人?”

裘一鸣虽然冒称机工,却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破自己的,只怕他是在诈自己,叫道:“军爷,我真是机工啊。”

陆明夷冷笑道:“机工的食指上,应该会有一道凹陷之痕,你这手却全无异样,反是关节处生茧,这是常年握刀之手,你不肯说实话的话,随我回去对户名总册。”

原来陆明夷方才见裘一鸣来接户名册时,手背指关节处也是老茧。他母亲当初便是当机工的,知道机工之手必须灵巧过人,又经常浸在热水中,不太可能会在指背磨出老茧来,而机工因为天天要握着机头,捋着丝线,食指处都会有一道丝线勒出的细痕,就算不做机工了,两三年里亦褪不了。他翻过裘一鸣的手掌,见他双手食指皆无凹痕,就知道此人绝非机工。

裘一鸣心头一凉。若是去对总册,马上穿帮。他是飞铁的师弟,本领不下师兄,见陆明夷看破了自己,人突然一跃而起,双足猛地向陆明夷蹬去。陆明夷却也没料到此人本领竟会如此之高,若再抓着他双手不放,裘一鸣两脚正踢中他前心,只怕会被他踢得闭过气去,双手一下放开了裘一鸣,两臂在前心一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