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二里左右。”

二里。在江面上,二里虽然并不是个很短的距离,但也不长。宣鸣雷一下冲到了窗前,拿起望远镜看着。虽然看不清楚,但也可以看到前面的大江上,有一排微弱的灯火浮在水面。

那就是北军的铁甲舰?即使已经做好了准备,宣鸣雷还是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寒意。他沉声道:“全舰一线战备,下帆,如意机随时准备启动!”

赵西城猜得多半没错,北军的铁甲舰定然也有了如意机,所以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雾云城赶到东阳城。也就是说,南方靠铁甲舰取得的仅有一点优势,现在也已失去。宣鸣雷想着。如果硬要说自己还有优势的话,也就是这一次的截击了。自己没开如意机,一直只靠风帆驱动,为的正是掩去形迹,好在暗中向敌舰发起攻击。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成败也在此一举。

天市号将帆下了。落了帆之后,天市号更难以被发现了。这艘铁甲战舰就如隐藏在暗处的猛兽,准备着向猎物发出致命一击。

大江上,那支北方水军舰队越来越近了。说是舰队,其实也不过十余艘战舰。这应该是水军北战队剩下的全部精锐,看来北军也认为这次已是最后一战,所以毫无保留地将所有实力都用出来了。

名副其实的生死一战啊。宣鸣雷将望远镜拿到眼前时,手都不禁有点颤抖。从望远镜中看出去,敌人的舰队又近了许多,此时他才发现那些战舰竟是一字排开,在江面上横着一线。大江宽达四里,如果真要连成一线的话,两百艘战舰都不够。那十几艘战舰自然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怎么会是这样的阵势?宣鸣雷皱了皱眉。这个横跨大江的一字阵其实相当不实用,如果一头遭到攻击,另一头的战舰想过来增援都很难。难道这支舰队的指挥官竟是个水战门外汉么?

赵西城也拿着支望远镜看着。他低声道:“宣将军,北军舰队怎么排出这般一个阵势?”

宣鸣雷沉吟了片刻,忽道:“原来如此。”

赵西城更是诧异。他仍然没想通是怎么一回事,想问又有点不敢,却听宣鸣雷道:“敌方舰队自然只有一艘铁甲舰。他排开这个阵势,那就是做好了我军要来偷袭的准备。他也算定了我们定然是以天市号出击,所以将木质战舰分列两翼,铁甲舰走在正中。而排成一线,便如铁锁横江,不留一处死角,天市号不论从哪边发起进攻,他们都能第一时间得知,可以以铁甲舰应战。”

赵西城恍然大悟,叹道:“原来是这样啊。宣将军,怪不得你说铁甲舰的战法会与以往大不相同了。这敌将也当真了得,不简单。”

再拿以往的经验去套,那铁甲舰就无法发挥应用的威力。北军还是第一次造出铁甲舰,他们居然也已经将运用达到这样的高度,实在令人咋舌。宣鸣雷道:“是啊,不知这人是谁,此人不好对付。”

宣鸣雷以前一直跟随邓沧澜在广阳与之江两省轮戍,对于驻守雾云城的北战队并不很熟悉,特别是南北交战之后,北战队出了什么后起将领,他就更不知道了。不过看这人的应对之法,以及对阵势的调度,可见此人大有本领。他道:“传令下去,各级弟兄不可妄动,听我号令,如意机必须保持在待命状态。”

赵西城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宣鸣雷又拿起望远镜,看着越来越近的敌方舰队。与其攻击两翼的战舰,不如直截了当,向正中的铁甲舰发起突袭。如果敌人这艘铁甲舰的装甲不如自己,能够一举击破的话,这一趟便是大获全胜。他虽然和王真川不对劲,不过也知道王真川在冶炼上的造诣,相信北方这艘铁甲舰用的装甲定然不会比王真川练出来的钢板更坚实。

他发下了命令,自己倒是好整以暇地坐下来。天市号的舵手乃是他自己选出来的,操作极是纯熟。虽然现在帆也下了,天市号只是顺流而下,但是速度仍旧很快。

马上就要交火了,宣鸣雷在这时候想到的却是郑司楚先前说过的那一席话。大师公真的另有图谋么?郑司楚的这个猜测现在想来,他更感到了微妙。至少,到现在为止,再造共和联盟对狄复组越来越信任,越来越倚仗,同时也越来越令人生疑。而这一次大师公设想了与郑司楚完全雷同的绝后计,更是会让狄复组面临绝大的困境,但大师公仍是毫不犹豫地投入实行。

他到底在想什么?

宣鸣雷更在想着,阿国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了过来道:“大哥,主炮准备完毕。”

阿力和阿国,是他结义的兄弟。阿力在第一次奇袭邓沧澜补给船队时战死,阿国倒一直跟在他身边,已是他的得力助手,现在是天市号上主炮队的队长。宣鸣雷的指挥舱就在主炮位的后方,可以直接指挥主炮。听得阿国汇报,宣鸣雷道:“随时候命。”

北战队这支增援船队在江面上一字排开,显然是搜寻敌舰的意思。这种近乎狂妄的态度也让宣鸣雷恼怒,虽然敌方的木质战舰并没有太大的威胁,但毕竟敌众我寡,而且北军也有铁甲舰,轻举妄动是得不到好处的,唯有一击致命,然后飘扬远飏。

夜色中,那支横跨大江的船队与天市号越来越近了。由于天市号船帆已落,船上也没有一盏灯火,整艘船都隐没在黑暗中,北军舰队多半并没有发现他们。宣鸣雷看着不时从望远镜中看一眼江面,心中估算着两船距离。

虽然天色昏暗,天市号也没有灯火,但是如果距离不到百步,天市号也不能再隐藏踪迹。而船上三台如意机全部开动的话,百步的距离用不了一瞬。在这一瞬间里,冲到对方舰队的旗舰边,将炮火尽数倾泻到敌舰后半段的动力所在。如果运气好,能够将北军铁甲舰的装甲打穿的话,那他们这艘刚上阵的铁甲舰便难逃沉没的厄运。

宣鸣雷细细地盯着前方那一排灯火。越来越近了,望远镜里已能够看到敌舰的形状了。北军这支舰队共有十一艘,竟然全部是雪级战舰,连一艘花级的都没有。大概花级战舰早就已编入东平水军,以补充先前的损失,所以现在北战队根本没有花级战舰了吧。花级战舰是第二等战艘,相当庞大,而随着铁甲舰的出现,木质战舰体形越大,就越不灵活,在与铁甲舰的对决中就更处在下风,因此现在南北双方几乎都把精力放在铁甲舰上,这些普通战舰连造都不造了。

宣鸣雷一边看着,一边将左手搭在右手脉上数着心跳。以心跳的次数来估计敌舰速度,现在北军这支舰队的速度相当快,只怕每一艘都装有如意机一类的动力装置。南军的战舰装上如意机后,战力有了极大的提升,而铁甲舰更是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北方吃过了亏,自然也把这方面的改进放在首要位置。只是宣鸣雷也有点震惊,北方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迎头赶上,也许还有所超越,看来北方的确拥有比南方更强劲的实力。

越来越近了。宣鸣雷紧紧地盯着正中那艘敌舰。北方建造铁甲舰,看来完全按造过去的图纸,外表和普通的雪级战舰没什么两样——除了那门主炮特别巨大。那艘主舰的尺码与天市号相去无几,都是雪级战舰,但这门主炮似乎比天市号上的还要大上一号。宣鸣雷的手握住了给如意机室的铃绳,只消一拉,三台如意机立刻发动,天市号将如捕食的猛兽般疾冲过去,而阿国的主炮队也马上会向敌舰开炮。看样子,敌舰根本尚未发觉黑暗中的前方隐藏着这样一个危险的敌人,然而宣鸣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哪里不对?他松开了铃绳,又拿起望远镜看去。虽然望远镜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毕竟近得多了,已比先前清楚不少。突然,宣鸣雷浑身一震,终于发现了自己这种不安感的由来。

江面上,列成雁翼形一队的敌舰队中,当中那艘的吃水不够深。

铁甲舰比寻常木舰重得多,更不要说上面安装的炮也比寻常木舰的舷炮要多而重,因此铁甲舰的吃水相当深。天市号的吃水就很深,甲板距水面只有两三尺,浪头大一点都能打到甲板上来。然而,敌舰队当中那艘,船帮出水相当高,按这个吃水深度,不应该是艘铁甲舰。

原来有诈!

宣鸣雷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看来北军和自己打了一样的主意,也是将铁甲舰隐蔽起来了。到底是哪一艘?铁甲舰肯定吃水要深,而且肯定会在当中这几艘战舰之中,否则就无法照应两翼僚舰了。但看过去,北军这一排战舰出水都差不多高,那么,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加高了船舷,伪装成木质战舰了?

如果不能准确判断目标,这一次行动成功的把握微乎其微。宣鸣雷眼睛眨都不眨,死死地扫视过去。北军这一排战舰已越来越近,留给自己的时间已不多了。

赵西城在一边不知他在想什么,见宣鸣雷一直不下令,而敌舰离天市号的距离越来越短,再靠近一些,北军就能发现天市号,那就得不到先手之利了。他终于沉不住气,小声问道:“宣将军,还不动手么?”

宣鸣雷忽然道:“西城,你看看,中间靠左那艘敌舰,激起的水花是不是要大一些?”

赵西城仍是莫名其妙,但宣鸣雷这么问,他不敢怠慢,拿起望远镜看了看道:“是啊,是要大一点。”

说要大一点,但其实相差有限,若不是现在已近在咫尺,他们根本发现不了。宣鸣雷长吁一口气,沉声道:“立刻调整主炮,瞄准中间那左那艘。”

赵西城一怔:“不是中间那艘?”

“那是伪装!”

铁甲舰吃水比寻常木舰要深,激起的水花自然也要大。不过,这点差别若无对照,根本察觉不出来。万幸北军摆出这个呈八字形排开的反雁翼阵,终于露出了这一点破绽。宣鸣雷虽然已是身经百战,但一颗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跳个不停。铁甲舰对铁甲舰,这样的战法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无论敌我,都只能在实战中摸索战法。

距离越来越近了,宣鸣雷的手突然用力抓住了铃绳,重重一拉。几乎是同时,天市号的如意机室里发出了一阵轰鸣,三台如意机同时开启,这艘铁甲舰如同暗夜里捕捉到猎物踪迹的猛兽一般,突地冲了出去。由于加速太快,船上的水手几乎全都向后一仰。

战斗开始了!

天市号冲出来的同时,北军的舰队阵形也在变化,当中几艘放慢了速度,两翼战舰的速度却加快了。显然,北军也已发现敌情,准备以雁翼阵冲击。

“轰”!

只有一声,但其实却是两门炮在怒吼。在天市号开炮的同时,北军也开炮了。由于几乎是同时,炮声叠加在一处,声音比平时响了一倍。宣鸣雷只觉船声猛地一震,人一下跌坐回指挥椅中。这指挥椅是牢牢固定在甲板上的,却也发出吱嘎的响声,仿佛要碎裂。

天市号中炮了!

宣鸣雷脑海中跳出这个念头,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但马上,他又镇定下来,因为天市号并没有下沉的迹像,显然北军放出的这一炮虽然击中了天市号,却没能造成多大的伤损。他高声道:“各队立刻汇报情况!”

天市号上的水军共分五队,前甲板上的前队很快就传来了消息:船头中炮,伪装的木板几乎都被击毁,但铁甲并无大损。

听到了汇报,宣鸣雷一颗心才算放下了一半,心想王真川这家伙还真有点本事,造出来的铁甲果然了得。

天市号的装甲能顶住敌军主炮,宣鸣雷的信心又增添了一分。他拿起望远镜想看看敌舰损伤情况,但刚才两炮齐发,江面上尽是硝烟,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看过去,只能看到北军的队列还在变幻,但井井有条,并没有发生混乱。

是没击中,还是选错了目标?宣鸣雷想着。江风甚大,这时硝烟被吹散了。就在烟雾被吹开的一瞬,宣鸣雷看到北军原本一字排开的阵势现在已经变成了一艘在内,其余在外的形状。那艘留在天市号正前方的,正是中间靠左,吃了一炮的那艘战舰。现在,这战舰几乎矮了一半,此时才能看到那原来吃水很深。天市号吃水很深,那艘敌舰居然更深,甲板几乎与水面平齐,江水不时打到甲板上了。而那艘战舰的两舷,同样是一些破损木板。

敌舰果然做了天市号一样的伪装!现在伪装已经被剥去,这两艘铁甲舰已正面相对,唯有决一死战了。

来吧!宣鸣雷想着,决战开始了。不论你是谁,定要让你沉尸大江!

天市号的三台如意机全部发动,速度已到了最高。北军那艘铁甲舰速度竟然不比天市号慢多少,也在向天市号冲来,看来天市号放出的这一炮也没能给对手多大伤损。此时两艘相向而来,北军的其他战舰却已经向两边散开。木质战船不能装重炮,舷炮对铁甲舰用处不大,若是聚在当中反而掣肘,所以索性调到外围去吧。

北军也准备一对一啊。宣鸣雷想着,心头仿佛有一团烈火燃起。水军将领他大多有所耳闻,与人才济济的之江水军与五羊水军相比,北战队主要职责是拱卫雾云城,并没有听到有什么很了不起的将领。当然这只是相对于他和傅雁书这水军二宝与五羊城的水天三杰而言,北战队纵然没有太过出类拔萃的将领,但也殊非弱者。眼前指挥这般北军铁甲舰的,就定然是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良将,宣鸣雷虽然将天市号指挥得得心应手,但对方也同样圆转如意,丝毫不见滞涩。两艘铁甲舰几乎擦身而过,就在相遇的一刻,又是轰轰两声,两艘铁甲舰同时发炮,又几乎同时击中对方的船头。铁甲舰的主炮虽然还比不上陆地上守城用的巨炮,但也相当大了,寻常木舰根本经不起这样一炮,但双方同是铁甲舰,打中后,双舰都只是抖了抖,都没受到什么伤害。随着两船交错,炮声隆隆,又连着发了数炮。虽然船身没什么损坏,但宣鸣雷在指挥舱里也被震得要立足不住。

赵西城没有座位,站在宣鸣雷边上,被震得东倒西歪,只能死死拉住把手。他大声道:“宣将军,这样打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因为炮声太响,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叫喊,否则宣鸣雷都听不到。

宣鸣雷也被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这样对轰自然不是办法,但也没别的办法。只是他心里总有点隐隐地不安,北军那个指挥官难道是个亡命之徒么?看起来还真是如此,这样你一炮我一炮,实打实地对轰,虽然一两炮伤不了铁甲舰,但这样打下去,水滴石穿,再硬的装甲也迟早会被打穿。那人在打这个主意?他实在不敢相信北军会把刚造出来的铁甲舰交到这样一个疯子手上。

那么,也许对手还有别的主意?

炮声稀了下来。两艘铁甲舰已经交错而过,主炮打不到对方了,现在改放尾炮。铁甲舰的大炮有前后两门,不过尾炮自然要比主炮小一号,主炮都没能奈何天市号,尾炮自然也不能。刚放了两下尾炮,宣鸣雷却见敌舰开始向左转向。

他们是要转头?他沉声道:“左满舵,主炮队准备!”

两艘铁甲舰同时在向左转,就如同一台磨子般,两舰头尾相接地打了个转。只这一个圈,双方又开了五六炮。如果是木质战舰,吃了这许多炮早就成为一堆碎木片了,可两艘铁甲舰却只是伪装被打掉,装甲上多了些白印,哪一艘都没受什么大伤。

与装甲材质的进步相比,火炮却没有根本性的飞跃。当开始转第三个圈时,宣鸣雷不禁懊恼地想着。这三个圈子一转,双方都已经中了十几炮。对方的损失不太清楚,天市号的损失则是连中了两炮的船尾装甲有点变形。这点伤损实可谓微乎其微,想来对方的情况也相差无几。现在实是骑虎难下,战是决不出胜负,走却不能走。他正想着,赵西城忽然叫道:“宣将军,他们要逃了!”

逃了?宣鸣雷一怔。北军并没有战败,他们为什么要逃?难道准备挨打么?现在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敌方战舰,只见这个圈子绕过,北军的铁甲舰已绕到了天市号的后边,却没有接着缠过来,而是径直向西而去。

难道他们是要丢下那些木质战舰,直接去东阳城么?宣鸣雷怔了怔,拿起望远镜看去。黑暗中,只见北军的铁甲舰确实没有再转过来,而是直接向西而去,但那些雪级战舰却在四周围成了一个大圈。

他们要干什么?难道想靠木舰来围攻?宣鸣雷皱了皱眉。铁甲舰对木舰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木舰虽众,却根本不能对天市号造成什么威胁。难道北军铁甲舰的舟督真是个疯子?但宣鸣雷知道这绝对不可能。他下令转舵,一路追击,一边拿起了望远镜。

夜很深,远一点就看不到了。不过现在敌舰在向西逃去,已是船尾对着天市号,当天市号还没完全转正,“轰”地一声,又是一炮打出。这一炮正打在敌舰的船尾,激得火光四溅,整艘铁甲舰都仿佛笼罩在火雨之中,映得周围一片通明。

这一炮仍然没能对敌舰有什么伤害,但在这一瞬间,宣鸣雷突然看到了江面上有什么东西。

是漂浮的树枝之类么?大江宽有四里,江上漂浮的东西什么都有,只是宣鸣雷却觉得,自己看到的并不是树枝,因为太有规律了。

仿佛是一些浮子。他想。突然,他心头猛地一震,叫道:“快!快转舵!全速追上去!”

他叫得极是惶急,赵西城不明所以,但也马上向舵舱发令。发完令,见宣鸣雷额头尽是冷汗,诧道:“宣将军,有什么不对么?”

宣鸣雷叫道:“该死!他们是在布铁锁阵!”

赵西城还是不太明白什么叫铁锁阵,宣鸣雷已然叫道:“他们那些该死的木舰是把铁脚木鹅连在了一处,要把我们困在当中!”

铁甲木鹅是水上的防御工事,防的是螺舟。但宣鸣雷这般一说,赵西城也明白过来,北军定然是用铁脚木鹅用铁索连起来,然后在江上围成一个大圈子。其实北军用的并不是真的铁脚木鹅,而是一些浮子。这些浮子密密麻麻,在两艘铁甲舰缠斗之时,那些分散开来的雪级战舰在不知不觉间已用铁索布了个大圈。铁甲舰吃水很深,被铁索缠住,便发挥不出机动力虽强,天市号就会如落入牢笼的猛兽,空有爪牙之利也无计可施。宣鸣雷是在江上隐隐看到一些载沉载浮的黑色浮子时才想通这一点,怪不得北军的铁甲舰要急着逃走,他们是要抢在天市号之前从缺口出去。一旦天市号被铁索圈困住,不能动弹,就只有挨打了。这其实是条笨计,天市号反击,这些木质战舰有一多半会被击沉。但北军显然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不顾一切也要将天市号生擒。

赵西城一想明白,脸刷地一下白了,结结巴巴地道:“原来原来是这样!”

现在才能解释得通,北军为什么要一字排开地过来了,他们一定早就打好了这个主意,所以战斗打响后,那些雪级战艘四面散开时会那么井然有序,分明早就训练过多次了。宣鸣雷恨得咬牙切齿,他想要偷袭北军,而北军却也早就料到了自己的行动,并且算定了假如斗炮决不出胜负,就用这般一个损招。如果天市号困在铁索中间出不去,就只有任人宰害。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在北军铁甲舰之前冲出去。

天市号上的如意机已是开到了最高,若是华士文看到,大概会吓得面如土色,说这样乱来如意机会爆炸的。可是宣鸣雷根本顾不得一切,只是死死盯害敌舰。两艘铁甲舰的速度相差并不多,北军那艘又抢了个先手,两舰间的距离总是无法缩短。就在前方,有两艘北军的雪级战舰如两扇门般正在靠拢,那多半是铁索阵的合拢处,北军铁甲舰正冲下两船的中间。

如果不能抢先的话,难道真要被北军活捉了?宣鸣雷的眼眶都要瞪裂了,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短刀。

如果真个逃不出去,那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

在如意机的怒吼中,两艘铁甲舰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也许还能赶在前方那两艘雪级战舰合拢之前冲出去。就在这时,“轰”的一声,一团火球从北军战舰上直飞过来,正击在天市号船头。天市号正在全速前进,中了这炮,便是左右一晃。赵西城差点摔出去,一把抓住了把手叫道:“宣将军,我们还击吧!”

尾炮对天市号造不成什么影响,但打在船头,也让甲板焦黑了一片。如果直接打中炮台的话,也会造成人员伤亡。哪知宣鸣雷喝道:“不要开炮!”

赵西城一怔,心想敌军攻击,为什么不还击?但看宣鸣雷的神情反而镇定了许多,问道:“宣将军,为什么不还击?”

“他们这是借开炮来减慢我们的速度。看来,我们能够赶上他们。”

火炮都有后座力,就算是铁甲舰,开出一炮后船身也会颤一颤。北军这铁甲舰用尾炮轰击,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一来借后座力加快一点船速,二来则是希望天市号以主炮还击,这样重新拉开两舰的距离。赵西城听得宣鸣雷的解释,恍然大悟,心想宣将军不愧是水天三杰之首,连谈晚同和表弟都对他服气之至,他确是水军天才。

两舰铁甲舰越来越近了。这时前舰不住发炮,而天市号浑若不觉,只是全速前进,敌舰发出的炮火能闪则闪,不能闪就硬扛,一个船头已被轰得焦黑一片。不过王真川练出的这种装甲果然厉害,就算吃了这许多炮,船头的装甲大多斑斑驳驳地尽是坑凹,但仍然没什么大伤损。

两舰越来越近了,看起来,天市号马上要直接撞到敌舰的尾部。而这时,外围的那两艘雪级战舰也已经合拢,只留下一条缝隙,自是留出的通道。然而,照这个速度,当北军的铁甲舰冲出去时,天市号前脚后脚也能跟出去,他们不可能有时间将铁索合拢的。赵西城舒了口气,小声道:“宣将军,终于赶上了。”

虽然天市号的炮火对北军的铁甲舰也无可奈何,但那两艘雪级战舰却铁定经不起一炮的。就算北军那艘铁甲舰能冲出铁索圈,但天市号靠得如此之近,那两艘雪级战舰不可能有时间将铁索连结。只要连不起来,这个铁索圈就没有什么威胁。赵西城心想这回终于脱险,正待松口气,却见那两艘雪级战舰边上突然驶出了两艘救生艇。这两艘小艇齐齐向前驶来,而两艘雪级战舰停在原地不动。他惊道:“宣将军,他们要做什么?”

宣鸣雷右拳猛地击在了左掌上,骂道:“是把铁甲舰当成锁来用!好歹毒!”

显然,北军也发现靠雪级战舰无法顺利将铁索合拢,所以临时变计,将铁索头由救生舰带到铁甲舰上,这样铁甲舰便充当了这圈铁索的锁扣。虽然如此一来北军的铁甲舰就得以船尾去面对天市号主炮的疯狂攻击,可只要他将铁索锁住,再渐渐收拢,天市号就如笼中之兽,再逃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