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伯颜还能瞒得多久?这地方已经没有用了,后天我们就离开这儿前往天子谷,等着好消息吧。”

于逢犹豫了一下道:“不去管伯颜了?”

“北方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伯颜的身份暴露,会让北方大乱,如此一来,南北之间的战事至久还要持续两年。两年后,”天法师突然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我们神族就将正式接管这个世界。”

现在天子谷里的孵化机运行得很顺畅,第三台也马上就要建成了。照这样的速度,每年可以增加三到四百个族人。等有了上千族人的时候,中原多半已是残破不堪了。此时再动用西原的力量卷土重来,接管这世界已不再是一个梦。

天法师极少有这等意气风发的时候,于逢也不由听得心潮澎湃。他们这一族虽然寿数很长,但以前一直无法延续,死一个少一个,包括天法师在内的第一批神族已经只剩下五六个了。于逢是孵化器成功后出现的第二批神族。他们这一批本来有十个,但这十个里,旃蒙、柔兆、疆圉三个都生带残疾,接下来的著雍、屠维以降六个的能力也是参差不齐。后来以困敦为首的第三批则尚未长成,也不知能不能担当大用。但不管怎么说,神族终于延续下去了,将来就算天法师不在世上,也肯定会有继承者出现。也许,将来有一天,神族真的能够君临天下,人类都成为奴隶吧。

于逢低下头,低低道:“是。”

这是八月二十日的事了。当屈木出和兀良台被杀的当口,程迪文也正在焦躁不安。

十六日那天,他密见冯德清,看起来冯德清已被自己说动,他也舒了口气。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接连发布的大统制令,总攻仍要按时发起,魏仁图与方若水两位上将军依然被关押在牢狱中,而父亲也仍然没有放出来,一切事务暂由程敬唐的文书接手。看这架势,自己的进谏竟然毫无用处,天色渐暗。这时一个工友走进了厅堂,向程迪文行了一礼道:“程主簿,有位许先生来访。”

一听许先生来了,程迪文的精神为之一振,说道:“快,快快有请!”

许先生的名字,听过的人并不多,不过程迪文倒曾经听父亲提起过。父亲说许先生乃是大统制麾下的天星庄庄主,这天星庄是个秘密所在,程敬唐还是金枪班队长时曾跟随大统制去过几次,与许寒川也有过数面之缘。而程迪文真正与许先生有接触,也只是这两天的事。从许先生口中,程迪文才算知道了天星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许先生原来在冯德清就任大统制后就与程敬唐有了密约。因为冯德清对天星庄极不看重,将天星庄分发给兵部听用。这一点让许先生极其不满,在他眼里,继任大统制最合适的人选,便是被大统制忠贞不二,做过多年金枪班首领的礼部司司长程敬唐了。当听得许先生说了此事,程迪文这才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父亲一听自己说了一通就表示赞同,在议府会议上公开反对冯德清了。父亲做不做大统制,在程迪文心里无关紧要,他注重的是父亲的安危。本以为冯德清能够听从自己的进谏,但冯德清的态度急转直下,现在想见都见不到,程迪文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听得许先生说冯德清的真身其实已然被杀,现在大统制府里的是个冒充的,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虽然程迪文当兵几年兵,也参加过实战,可是这说法实在太惊人了,他做梦都没敢想。许先生显然也料到了程迪文并不敢轻信,便带他去了城西一处冰窖里。

冰窖是夏天储藏瓜果之类的所在。每年冬天,从河中取来厚冰堆放在地窖中,到了夏天再开启使用。但这处冰窖里,除了一些生鲜瓜果,还放着一具被剥去了脸皮的尸体。虽然死得面目狰狞,但程迪文认得出,那正是冯德清。

冯德清那天在见过程迪文后,就秘密来到了城中某处小宅院。逗留一段时间后才出来,然后就性情大变,躲在大统制府极少见人了。而冯德清离开此处后,从宅院里又有一辆马车趁夜出城,到了西山一个无人的地方,车上下来一人,将一个包裹埋在了地里。许先生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等那人一走,马上将埋下的包裹挖了出来,发现里面正是冯德清被剥去了脸皮的尸首。

一看到冯德清被杀,许先生也知道事态已到了最后关头。暗杀了冯德清的这些人,定然不属于南方。许先生最怀疑的,便是狄复组。狄复组本来就是天星庄最大的敌人,只是南北两部星君和天星庄被冯德清划归兵部司后,已然成了细作,总在南方活动,对狄复组的监视已是基本上废除了,不过毕竟还保留着几个人。最近一段时间,狄复组特别活跃,作为狄复组的老对手,许寒川看在眼里,心里焦急万分。失去了大统制的直接指挥,他连见冯德清一面都很难。当南北两部星君潜入五羊城,炸毁了南军的船厂后损失殆尽,冯德清更是有取消南北两部星君的意思。到了这时候,许寒川再也坐不住了。

不能再任由冯德清这样下去了。许寒川心里起了这样一个念头,而他属意的大统制最佳人选,正是程敬唐。只是当冯德清打断了议府秘密会议,程敬唐也被下狱后,许寒种终于现身与程迪文联络。

议府秘密会议因陆明夷而起,陆明夷的声名也越来越响,如今直追兵部司代司长傅雁书。名将之后,百战百胜,年轻有为。这样的人,天生是挽狂澜于既倒的人物,何况陆明夷公然反抗冯德清,因此许寒川定下的计划便是让程迪文火急与陆明夷取得联系,要他秘密入都。只是陆明夷肯不肯下这决心,许寒川与程迪文也仍然无从预料,因此两人一直惴惴不安。直到现在,程迪文见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许寒川进来时面带喜色,他心中一宽,小声道:“许先生,是好消息么?”

许寒川点了点头:“是。我派去接应的天列方才已传来急报,他在双沙镇已经与陆明夷将军碰头,正在急速赶来,明日天亮之前应该便能抵达。现在我们出发去东门口吧,车就在外面。”

程迪文二话不说,便走了出去。本来陆明夷从王除城来,走南门要近好几里地,但雾云城作为首都天黑之后便四门紧闭,不得放行。但东门的守将名叫梁侍奇,乃是从金枪班出去的军官,当初是程敬唐的老部下,程迪文透过这层关系可以保证陆明夷一军顺利从东门进入。他上了车,待许寒川跟了进来,低声问道:“陆将军带了多少人?”

“一百。”

程迪文的神情微微一变。一百人的队伍,自然不大,但程迪文自己也当过兵,对军中之事知之甚多。王除城到雾云城,一般总要十来天,若是快马加鞭,五日也可抵达,但这样的速度得沿途替换驿马。陆明夷接到自己的信后,却只花了四天功夫就抵达雾云城,还带了一百人,这一路真不知他是如何赶来的。许寒川见他神色有异,问道:“程主簿,是不是力量不足?我可以将天星庄”

程迪文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能用天星庄的人。许先生,此事一定要依靠陆将军出面。”

陆明夷固然麾下有数万雄兵,而且冯德清已经下令要撤他的职,陆明夷自然与冯德清势不两立,可是事态紧急,陆明夷又只带了一百人前来,与卫戍相比也是微不足道。不过这次行动乃是在暗处,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的人,如果把天星庄的力量全部动员起来,许寒川相信也能揭破冯德清被假冒一事。而且天星庄里都是些拳脚好手,在这事上只怕比陆明夷的正规军更是得力,可是程迪文却坚持此事一定要陆明夷出面,否则绝对不能轻举妄动。许寒川来找程迪文纯粹是因为与程敬唐有密约,其实并不很相信程迪文,听他说非要陆明夷出面,不由有点不快,说道:“程主簿以为天星庄没有这个实力么?”心里却在忖道:你定然与那陆明夷有交情。可现在事态紧急,万一他赶来得晚了,时不待人,岂不贻误时机?

程迪文道:“许先生,这不是实力的事。雾云城卫戍也有数千,雄关城还有中央军区的驻军,这两支力量才是决定性的。许先生,您想过没有?如果天星庄出头,纵然成功,卫戍与中央军区会认同么?”

许寒川怔了怔,说道:“难道陆明夷将军出面,他们就会认同?”

“军政殊途,平时军人就认为政客只会空谈,而政客则认为军人只知动武,别的什么都不会。现在我们若能冯大统制被假冒一事揭破,安知军中会不会有趁火打劫之人,届时他倚仗手握兵权,宣称我等谋反,动用兵力来围剿,结果便是事事都为其所用,我等只是一场空而已。”

许寒川只觉背上一寒,心道:我怎么没想到!其实他本来也是个足智多谋之士,但因为从未当过兵,又一直呆在天星庄,对共和国军政两方的歧异根本不了解,这方面自然远远不如先从军、再从政的程迪文了。他道:“军中有这种人么?”

程迪文冷笑道:“岂会没有。不说别个,耿恭将军便一直有点非份之想,先前林一木龙道诚两人都想要拉拢他,他哪边都不靠,就是因为他自己其实也打过这主意,只不过碍于军人干政的骂名才不敢有所举动。若天星庄出手,正好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而陆明夷将军出面,耿恭再这么做便是要与一个军区为敌,他自然不敢这么做了。”

原来当中还有这等曲折!听得程迪文说了这几句,许寒川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来联络程迪文,本是没办法的办法,只因为程敬唐被下狱,也只有程迪文可以联络。此时他再也不敢小看程迪文,也明白过来看上去貌不惊人的程迪文绝非是个虚有其表的人物。

他比程司长可要厉害多了。许寒川想说,口气也不由恭敬了许多,问道:“程主簿,那么等陆将军他们赶到后,是不是先去天牢解救程司长和两位上将军?”

程迪文最希望的也是先把父亲从牢里接出来。程敬唐被下狱后,他想去探望父亲也没被允许,心中实是关切无比。但他顿了顿,还是道:“事有缓急,必须一鼓作气,先将冯大统制遭人冒名顶替的证据昭示天下。”

这其实也是许寒川心虽所想,只是故意这么说,若是程迪文因关心父亲同意先攻入天牢,他便要细细说明一番事有轻重缓急的道理。只是这么一来,准备的一席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他舔了舔嘴唇道:“甚好。我会让天星庄的人守在天牢外,一旦陆将军得手,便冲进天牢去。”

程迪文道:“这样也好。不过许先生,天星庄千万不然贸然行事。还有,”他顿了顿,看向许寒川,压低了声音慢慢道:“为防万一,最好准备好一些冯大统制被假冒的证据。”

许寒川又是一怔,问道:“程主簿难道不相信许某么?”

“许先生,不论什么事,都要名正言顺,又要未料胜,先料败。大统制被冒充,此事旁人乍一听都会觉得难以置信,因此解决了假冒者后,头等大事就是尽快掌控局面,要让人觉得确切无疑。做下此事之人胆识过人,安知他不会在最后关头将那假冒之人灭了口么?”程迪文说到这儿,只觉嗓子有点干,清了清嗓道:“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绝对不能授人以谋反叛逆的口实。”

许寒川此时对这个年轻的礼部主簿实是佩服得无以复加。按理程迪文也算将门之子,但他的将才没什么出色,政略却已远远超越了父亲。许寒川年纪比他大得多,这时却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我定然办好,程主簿放心。”

天星庄的人最擅长便是跟踪、暗杀一类事,伪造点证据更是小菜一碟,何况此事本来便证据确凿。他转身出去向等在外面的随从交待了此事,又转回屋来。两人在厅堂里对坐,偶尔说一两句闲话,心里却都是焦急万分。

陆明夷到底什么时候能够赶到?天一亮,就是二十一日。二十三日便是总攻发起的日子,揭破冯德清遭人假冒之事后,就算诸事顺利,掌控局面也定要一的时间不可。如果二十二日还不能让让傅雁书停止发起总攻,南北两边就会陷入两败俱伤的局面,一切都已晚了。所以实际上,今天天亮前陆明夷无论如何都必须赶到。

马车抵达东门时,天色已经很暗了。他们的车刚停下,便听得外面有人道:“是程公子么?”正是那梁侍奇的声音。程迪文推开车门道:“梁将军,是我。”

梁侍奇见果然是程迪文,这才松了口气。深夜引边兵入都,又是因为冯大统制被人假冒了,这种事听起来实在不甚靠谱,梁侍奇至今也不敢全信。但想到程敬唐已被下狱,就算程迪文为了救父捏造一个再荒诞不经的理由,梁侍奇也全无二话。他道:“程公子,到城头箭楼里等候吧,酒席已经备下了。”

程迪文哪有心思喝酒,也生怕喝醉了会误事,但梁侍奇亦是一番好意,他道:“多谢梁将军了。”

说是酒席,其实也就是一些卤味罢了。梁侍奇在一旁作陪,程迪文滴酒不沾,只是偶尔拈一片猪肝之类嚼嚼。渐渐已到四更,再过得片刻,天就要亮了,正在他们都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一个士兵突然抢了进来:“梁将军,有一支人马已到城下!”

程迪文猛地站了起来,问道:“多少人?”

“百十来人。”

应该就是陆明夷到了。程迪文快步走出了箭楼,走到一个垛口边,要过一个望远镜看去。黑暗中,也看不清什么,只能见到远处一些灯火上下翻飞,疾如流萤,夜风带来了一连串马蹄声。他拿起一盏号灯,向着夜色发出了几个灯语。

“风云。”

他打的,仅仅只有两个字。刚发出灯语没多久,便见远处有一盏号灯划了几下,打出了“天舞”二字,正是先前在密信中与陆明夷约定的暗号。程迪文看到这信号,不由长舒一口气,扭头道:“许先生,梁将军,陆将军到了!”

梁侍奇和许寒川身上都是一震,只不过许寒川是兴奋,梁侍奇多少却有点忐忑。如果不成功,现在他们做的就是叛乱了,梁侍奇没见过冯德清的尸首,也还是有点怀疑这一切不过是老上司这位公子的计谋。但即使是计谋,到了这当口也已经不能回头了,梁侍奇的心里尚存不安,许寒川却是如释重负。耳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那队人马终于来到了东门,他们三人急急下了城头,拉开城门。门一开,有一骑马已率先冲了进来,当先一个背插双枪之人沉声道:“程主簿!程主簿在么?”

程迪文听这声音正是陆明夷,忙上前道:“陆将军。”

陆明夷这一趟赶来,真个是不眠不息,一匹战马浑身也是湿淋淋的如同刚从水里捞上来,只是陆明夷神色虽有些疲倦,但双目炯炯,仍然亮得异乎寻常。他听得程迪文的声音,翻身下马道:“程主簿,不辱使命,终于赶到了。”

程迪文舒了口气,小声道:“陆将军,马已经备好了,要不要先歇息一下?”

陆明夷此行也已经不顾一切,因此毫不吝惜马匹,这些战马一匹匹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已不能再骑了。虽然陆明夷自己也很是疲惫,但仍是想都不想便道:“十万火急,不必了,快将马带过来吧。”

虽然陆明夷的名声如雷灌耳,一边的梁侍奇尚是第一次见到陆明夷。见陆明夷年纪虽轻,举手投足却大见气度,心里也在暗暗称奇,心想这少年将军果然是大统制破格提拔的人物。他见陆明夷要带马,忙过去道:“陆将军,让小将来吧。”

梁侍奇年纪其实比陆明夷大得多,却自称小将,陆明夷倒是客气,说道:“是梁侍奇将军吧?多谢了。”

陆明夷有过目不忘之能,何况这一次也是置诸死地而后生,一路上他将每一环都考虑得周详细致,以防哪个细节会出疪漏,对梁侍奇这个东门守将自然不会不放在心上。这一句话看似轻描淡写,但他也知道定会让梁侍奇有所触动。果然,梁侍奇见他一口便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大为感动,说道:“陆将军,听说您是陆经渔将军哲嗣?”

陆经渔这名字,在南武大统制在世时乃是禁止提起的。不过冯德清继任后,这种无关紧要的禁令便松了许多,何况陆明夷名声越来越响,连带着陆经渔的名头也大了许多,有不少人还是先知道有个陆明夷,才知道前朝曾经有过一个名叫陆经渔的绝世名将,乃是三元帅五上将中大多数人的恩师。梁侍奇并没有见过陆经渔,不过很早就听说过他,当知道陆明夷竟是陆经渔的遗腹子,更是惊叹莫名。陆明夷却是声色不动,说道:“经渔公正是先父,多谢梁将军尚能记得。”

陆明夷是陆经渔之子,这个事不仅在军中尽人皆知,就算寻常国民也有不少人知道。虽然年轻人不知陆经渔是什么人,但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还对这位曾经的绝世名将记得很清楚。陆经渔传奇般的战绩,以及后来的不知所踪,更让人对他有谈论的兴趣。梁侍奇就算知道,但听陆明夷亲口说出此事,心里也是忍不住一阵激动,说道:“陆将军,令尊大人在天之灵,定会为你骄傲的。”

他这话实已在溜须拍马了,陆明夷却仍是不动声色,说道:“多谢梁将军。”

他说得很淡,梁侍奇更加钦佩,心想陆明夷年纪轻轻,如此沉稳,真不愧名将之后,真是个大将之才。照他的意思还想再说上几句仰慕的话,陆明夷却已在与许寒川说着什么。两人说得很轻,梁侍奇自不如硬凑到跟前去插话,正有点不自在,这时程迪文带着一匹马走过来道:“陆将军,这匹马你看行不行。”

梁侍奇的部下已已将准备好的马匹带了过来,陆明夷带来的人正见缝插针地歇息,准备换马。程迪文自己也当过军人,对骑术自不外行,给陆明夷挑的这匹马相当神骏。陆明夷一见便赞道:“好马!是卫戍可能出来阻拦么?”

程迪文道:“卫戍都已经打过招呼,都会回避,只是,”他说到儿,犹豫了一下才接道:“大统制府中,尚有金枪班驻守,周锡安将军不甚好说话。”

周锡安是继程敬唐之后为金枪班队长。南武大统制死后,金枪班仍然保留。本来何止是陆明夷,就算许寒川与程迪文自己,都觉得有程敬唐在,说动周锡安不成问题。哪知程迪文去请见周锡安,只旁敲侧击了两句,周锡安便一口回绝,说程司长虽然是旧上司,但自己只是大统制的侍卫,不能干预朝政,还请程公子稍安勿躁,冯大统制定不会加罪于无辜之人。

周锡安这人太忠于大统制了,以至于不论谁是大统制,他就会为大统制效死。听得周锡安这个回答,程迪文大失所望,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惶恐。金枪班人数并不多,现在不过二十几人,但这一队人马个个武艺精强,周锡安也根本不会相信大统制被人冒充这种事,看起来,最大的难关还是金枪班。

陆明夷听他说周锡安不好说话,只是淡淡一笑道:“既然冥顽不灵,那也顾不得了。连周锡安在内,金枪班有二十六人吧?”

程迪文却不知金枪班到底有几人,看了看许寒川,许寒川道:“不错,连他在内,确是二十六人。”

金枪班本来有三十六人,但上一次小王子刺杀,一路摧枯拉朽,有十个金枪班或死或重创。冯德清继位后,因为倚重子先生,金枪班虽然没撤销,也不曾补充,所以仍是二十六人,一直在大统制府吃吃闲饭。陆明夷道:“好的。等一会冲进大统制府,先控制住他们的马厩。金枪班最厉害的还是那个金枪阵,但失了坐骑,威力少说也要打个对折,何况措手不及之下,更难以发挥。”

程迪文本想跟陆明夷说是不是再想想说服周锡安的主意,但听陆明夷的意思,却是快刀斩乱麻,不由分说要消灭金枪班。他犹豫了一下,说道:“陆将军,周锡安将军虽然执拗,却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陆明夷打断了他的话道:“此时已不是通情理之时。程主簿,这件事必须步步都无差错,绝对不可将希望寄托在靠不住的人身上。”

程迪文被他抢白了一句,也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陆明夷说的确是如此,心想郑司楚如果碰到这种事,多半亦会做同样的事,但说起来却要宛转得多。当初随毕炜西征,当机立断决定反扑楚都城时,他也是假传了毕炜的命令,但事后马上将前后因果都说明白了,让人自己选择。陆明夷的决断和郑司楚差不多,却比他要强硬得多。换句话说,郑司楚是在与别人同样的高度说话,陆明夷却是一直站在了高处,再和颜悦色,亦是居高临下。

不知为什么,自从第一次见到陆明夷后,总是会拿他与郑司楚相比。郑司楚天纵之才,枪马也是不二之选,但程迪文总觉得他的性格有点过于随和了,少了点霸气。而陆明夷有的,正是郑司楚缺乏的霸气,甚至可以说过于霸气了,再进一步就是刚愎自用。如果说郑司楚是水,那么陆明夷就是火,这两个人简直就是天生的对头。这件事如果成功,陆明夷定然一举超越傅雁书,成为北军的主帅了。这样的话,郑司楚的处境定然会越加困难。

司楚,想不到我是亲手把绞索套到了你的脖子上。程迪文暗自苦笑了一下。他虽然不认同南方举兵反叛的做法,可是对郑家父子却抱有同情之心,实在不希望看到他们有一个身首异处的结果。如果是傅雁书做主帅,也许可以谅解南方,可是陆明夷上位后,这个结果几乎就是板上钉钉,再无改变了。然而程迪文也很清楚,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自己已经把命运和陆明夷绑在了一起,岂止自己,包括父亲,还有天星庄,以及梁侍奇的命运,现在也都和陆明夷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的心里正如翻江倒海一般打着转,陆明夷却也不管他想什么,反身上了马,带转马头沉声道:“沈将军,传我之令,出发!”

随他同来的,也只是冲锋弓队的六分之一。冲锋弓队的主力仍由秦纪亭统领留在王除城候命,这一百人是冲锋弓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冲锋弓队本身就是全军中挑出来的,精中选精,现在便由沈扬翼临时统领。此时沈扬翼也已换过了马,刚歇了片刻,喝了两口水,听得陆明夷下令,他从鞍前摘下长枪,向空中一举,喝道:“冲锋弓队,集合!”

只这一句话,一百个冲锋弓队已齐齐排成一列方阵。骑兵要列为方阵,比步兵难得多。梁侍奇自己是从金枪班出来的,一直觉得以单兵能力而言,金枪班是天下至强,陆明夷带了一百人来时他心里还一直忐忑不安,心想别连周队长这一关都过不了,待看到沈扬翼一声令下,冲锋弓队马上列成方阵,他大吃一惊,眼睛都看得直心,忖道:不知这些人的枪术如何。单看骑术,只在金枪班之上,不在其下啊。

陆明夷见队伍已然集合,向程迪文道:“程主簿,天牢一路,还请程主簿费心。陆某事成后,会以三色号炮为信,请程主簿届时行动,勿失忽误。”

他向程迪文交待完了,又向许寒川行了一礼道:“许先生,也请费心。”

许寒川深深一躬道:“陆将军请放心。”

许寒川一直是南武大统制直接指挥,他极少对人下这等重礼。陆明夷倒不以为息,扭头向沈扬翼道:“沈将军,全速前进。”

现在聚在东门,尚不引人注意。但深更半夜,百来人马在大街上狂奔,怎么都不可能掩人耳目,所以与其徒劳地遮掩行迹,不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击。沈扬翼本来还想是不是马蹄包布,走得慢些,尽量不引起旁人注意,但陆明夷一说,他也马上明白过来,说道:“是。”

他二人并马在前,身后一百个冲锋弓队紧随其后。虽然远道而来,人大都疲乏,但马都已换过了生力,一跑起来,真如天崩地裂,东门一带的民居有不少人点亮了灯,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等他们一开窗,冲锋弓队早已去得远了。

沈扬翼骑在马上,忽然向陆明夷道:“陆将军,末将觉得,有点事还有点欠妥。”

这事也是沈扬翼突然想到的。陆明夷也不转头,只是道:“是什么?”

“事成后,万一不能取信于众”

因为骑在马上,说话很不方便,沈扬翼又不敢说得太大声,因此说了一句便又停下来。他还没说完,陆明夷却道:“那位许先生已经准备妥当了,要什么证据都有。”

沈扬翼不再说话了。他的意思,其实是说此事也不能太过听程迪文的一面之辞了。他和程迪文有过一次交往,正是上回在毕炜手下的第一次西征。当时,也正是程迪文来假传了毕炜将令。虽然这件事其实是郑司楚的主意,但沈扬翼总是对程迪文有点不放心。现在仿佛轮回,又是程迪文来传递消息,沈扬翼记起旧事,总觉得有点不靠谱。

如果程迪文是因为父亲被冯德清关押,情急之下胡乱捏造一个消息,那如何是好?沈扬翼的真正用意正在于此。然而陆明夷的回答让他明白,陆明夷不是没想到这个可能,而是他根本不在意这消息是不是真的,仅仅是为了利用这一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