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柯老者虽然也当过兵,毕竟垂垂老矣。何况就算他正当少年,也绝不是勇冠三军的陆明夷的对手。陆明夷毫不犹豫,伸手拔出了腰刀放在桌上,柯老者拿起刀来看了看,赞道:“好刀!”又说道:“陆将军,我也知道世保伤了人,军法无情,不能有例外。但我只望陆将军能让我替他抵命。”

陆明夷的眼里闪烁了一下。柯老者意外地出现,他也不禁有些惊慌。他是靠“陆经渔之子”这个名号冒头的,如果被人知道这只是个谎言,一直无条件支持自己的魏仁图和方若水很可能因为觉得被自己愚弄而和自己作对,那现在已经取得的一切都将失去。就算柯老者发毒誓说不会告诉别人,终是个威胁。“不能再留他性命”,这个念头已经在陆明夷脑海中转了好几次了。如果柯老者想拿这一点来要挟他,那陆明夷毫不犹豫就要杀了他,但陆明夷毕竟不是血冷如冰之人,直到现在他还依稀记得自己小时柯老者来接济自己一家的情形,柯老者没有要挟他的意思,因此陆明夷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听得柯老者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换儿子的命,他心中一闪,低声道:“好的。”

他说得很轻,柯老者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苦笑。他虽然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但见到陆明夷的神情,知道陆明夷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即使已有死志,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有。他拿起刀,大声叫道:“陆将军,老头子这条命,帮世保赔给人家了!”

柯老者喊得很是大声,外面的人也都听到了。沈扬翼不知出了什么事,只道柯老者铤而走险,竟要威胁陆明夷。他猛地冲到门前,门却已开了,陆明夷走了出来,面沉似水。沈扬翼见他并没有事,屋里那柯老者却尸横在地,惊道:“陆将军,他怎么了?”

“他拿自己的命替儿子偿命。”

沈扬翼倒吸了一口凉气。沉默了片刻,他道:“那怎么办?答应他么?”

陆明夷皱了皱眉道:“于法无据,情有可原。那柯世保,免了他死罪,开革出伍吧。”

沈扬翼叹了口气。这样的处置,已经达不到陆明夷要借人头来震慑民议的初衷了,但也是最好的结果,看来柯世保的父亲不惜性命来救儿子,让心如铁石的陆明夷最终还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道:“也好”沉吟了片刻,他道:“陆将军,还有一件事,总攻的事到底怎么办?”

离总攻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了。就算用加羽书,发给傅雁书还有可能,但要发给戴诚孝已不可能。如果仅仅让傅雁书停止进攻,那戴诚孝军团的攻势得不到接应,只怕要遭到毁灭性打击。到了这时候,沈扬翼觉得还是索性按时发动进攻为上。但陆明夷想也没想便道:“应急会已发出命令,取消总攻。”

“可是,戴将军那边怎么办?”

陆明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道:“戴诚孝将军若能稳住阵脚,自然最好,就算被击溃,也并非毫无意义。沈兄,还有一件事非你不可,要你去执行了。”

沈扬翼暗暗叹了口气。戴诚孝资格比陆明夷老得多,又是攻击南军的后方。如果戴诚孝能够成功,首功便是他的了。在陆明夷看来,不惜代价去保障戴诚孝军团成功,是件得不偿失的事,他定然不愿意。陆明夷是个一切只为自己打算的人,这样的人,会成功,却让他觉得越来越似南武大统制除了陆明夷并不刚愎自用这一点。他顿了顿,小声道:“遵命。不知是什么要事?”

现在最主要的事,就是让雾云城恢复秩序。应急会虽然成立了,但连卫戍都有点人心浮动,不要说别人了。沈扬翼只道陆明夷要自己领兵巡逻,尽快平息事态,却听得陆明夷小声道:“立急返回西靖城。”

沈扬翼一怔,问道:“是朱将军有变?”

冯德清曾下令撤销陆明夷的兵权,由彭启南接管。颁下这条命令的,还是真的冯德清,但现在陆明夷已掌控了局势,自然把这一条也说成是假冒冯德清之人所传的乱命了。而彭启南虽然资格和年纪都比陆明夷要高,却极其佩服陆明夷,接到这命令后,率先便来通知陆明夷,想来不会出现什么异变。难道是朱震有变么?但陆明夷摇了摇头道:“朱将军也没有异变。”

陆明夷的眼神里,先前那一丝痛苦与茫然已经荡然无存。这两天里,平息事态,以及是否听从那个神秘老者子先生的建议,陆明夷一直在心里犹豫不决。而现在柯老者的死让他最后拿定了主意。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精干和可靠的人去办。君子营三将中,陆明夷也觉得唯有沈扬翼才会丝毫不受蛊惑地办这件事。他道:“此事听来匪夷所思,我从头跟你说吧。”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兵法中的至理名言,要用一个人,必须对他推心置腹。听陆明夷说完了这事,沈扬翼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才道:“陆将军,真要这么做?”

陆明夷点了点头:“不错。”

沈扬翼略略想了想,忽地打了个立正,行了一礼道:“遵命。”他心中对陆明夷隐隐的一丝不满,此时已然荡然无存。

也许陆明夷并不是一个完人,但他绝非小人。这个少年将军,是值得自己追随的。告别陆明夷时,沈扬翼眼眶都有点湿。

就这样吧。看着沈扬翼的背景,陆明夷想着,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阴晴不定,不知明天会是什么天。但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一直走下去,永不回头。

他想着。

第十八章 血火激战

八月二十三日凌晨,江水滔滔,江风呼啸。东阳城的南门码头里,之江水军已然准备就绪,马上就要发起总攻了。

傅雁书结束停当,站在了之江号的船头。这次进攻,他其实并不支持。后方如此不稳,进攻一旦发起,战事必不能在短时间内结束。没有稳固的后方,胜利就没有切实的保证。

然而,任务就是任务。即使接到了陆明夷发来的不进行汇合行动的通知书,傅雁书仍然没有改变这个想法。

接到陆明夷的通知书,让傅雁书大吃一惊。他也没想到陆明夷竟然会公然抗命。按照军法,身为兵部司代理司长的自己,有节制诸军之权,不过傅雁书没有采取极端措施,而是向王除城发去了一份措辞严厉的秘密通知,说明之江水军会按期发起进攻。陆明夷不是个不识大体之人,当之江水军按期进攻,若昌都军不配合行动,将会使得整个计划失利。按时发起总攻的结果,胜负还是五五开,但昌都军不配合的结果,失败就几乎可以确定了。陆明夷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所以最终,昌都军也会被逼着一共进攻。

如果以傅雁书真正的想法,他也希望能够让三箭齐发行动再押后一阵。可是这次行动也是一场豪赌,戴诚孝军团已然孤军深入,除非能及时通知他,否则之江水军与昌都军放弃行动,戴诚孝军团孤掌难鸣,简直是出卖了。

到了现在这地步,无论如何也只能这样下去了。傅雁书想着。他看了看天,还是片刻就要出发了。之江水军,以铁甲舰之江号为中心,诸舰都已蓄势待发。经过工部司的不懈努力,北军的装备已全面赶上了南军,还有所超越,这一次进攻也确实胜算更多了些。

江上,江风渐紧,夜晚的水汽正随时曙色来临而淡去。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许靖持焦急万分的声音:“傅将军!傅将军!”

许靖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傅雁书吃了一惊,扶住了他,还没说话,许靖持已将手上一份卷轴递过来:“刚收到的羽书,你你快看!”

许靖持不止上气不接下气,脸也涨得通红。作为一个中军,他应该比谁都镇定才行。傅雁书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拿过了卷轴。一目十行地扫一眼,傅雁书便一下僵住了。

冯德清大统制遭人假冒!立刻停止三箭齐发计划!

后一句还算有所准备,前一句却是傅雁书怎么都想不出来的。可是,看到落款,他皱了皱眉道:“应急会?这是个什么组织?”

许靖持这时已经顺过气来了,摇摇头道:“末将也是不知。傅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有这个应急会的命令,加上陆明夷前两天的通知,现在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按兵不动。南军水军的铁甲舰已不能横行于江上了,他们也不敢贸然进攻,双方仍能相安无事。可是自己也要到这时候才接到羽书,戴诚孝是肯定接不到的。三路人马,两路都不动,就戴诚孝一路行动,这样南军便可以集中力量对付他。待截断粮道,戴诚孝军团就只有等死了。从这方面来看,三箭齐发又必须发起。

傅雁书从未有过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现在这时候真是多事之秋,每每在关键时刻便节外生枝。许靖持见他总不回答,追问道:“傅将军,到底该怎么办?”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刚得到消息,句罗水师已从倭岛班师,有可能会增援东平城。”

句罗和南军结盟后,却也并没有与北方正式冲突。毕竟,他们不想和北方直接交战,而北军同样不愿在这个时候两面作战,因此一直相安无事。只是句罗对倭岛用兵,李继源所向无敌,迫使倭岛远征军全线回撤防守本土,使得当初大统制定下的大计最终破产。这两年,句罗军在李继源率领下,在倭岛纵横驰骋。句罗小而倭岛大,加上倭岛至句罗顺风顺水,句罗去倭岛却相当艰难,因此句罗屡受倭岛欺凌。李继源自己知道句罗并没有一战覆灭倭岛之能,提出的口号是“一岁换十年”,两年血战,要让倭岛至少在二十年里再没有入侵句罗之力,因此带着大军沿海岸征战。他所率水军之精锐,几可与中原的五羊、之江两支水军相埒,加上深谙水战,句罗军又对倭人恨之入骨,士气极盛,这两年里沿着倭岛绕了个大圈,几乎将倭岛的名城破了个遍,到后来,以至于倭人一听问句罗军到来,纷纷闭城死守,不敢与他正面相抗。李继源见目的已然达成,这才下令班师。不过据细作报告,李继源的舰队没回到句罗本土,听得南军告急,便掉转方向,前来紧急增援东阳城。

听到了这条消息,傅雁书也拿定了主意,喝道:“许中军,传令下去,进攻开始!”

朝令夕改,最终只会让诸军不知所措,白白丧失掉所有优势。如果说上一回冯德清微服前来,强令总攻按时发起乃是一错,那现在这个应急会发来紧急命令要求暂停进攻又是一错。一错不能再错,这一战,已是势在必行了。

听得要发起进攻,许靖持也怔了怔。他虽然不是将才,但在军中那么久,这一点看得很清楚。南武大统制虽然有刚愎自用之弊,但那时令下如山,说一不二,从无人敢违背。南武大统制死后,再没有一个人能有那么谢的威信,结果就是令出多头,各个军区之间都不能紧密团结了。如果邓帅还在,尚可收拾局面,可是连邓帅也不在了,傅雁书虽然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战将,能力完全不比邓帅差,可说到威望和资历,那就远远不如了。而这,就是傅雁书最为不利的一面。与其再这样下去,不如一战定音,借此战树立起自己的威望。

许靖持马上明白了,或者说自以为明白了傅雁书的用意,行了一礼道:“遵命。”他虽非将才,却是个极有才干的中军之才,传达命令,调度整兵,都是一时之选,之江水军在傅雁书与他两人的通力协作下,练兵已久,精锐无匹,等的就是这一战。

大旗挂了上去。随着一通战鼓,之江水军冲出了码头,大举向对岸的东平城扑去。

当东阳城的战鼓响起来时,相隔四里的东平城里当然不会听到,细作也不可能把情报报得那么快,但正默坐在城头的郑司楚却仿佛听到了从云端沉甸甸砸下的战鼓声,猛然间抬起了头。

来了!

虽然现在还什么都看不清,但郑司楚可以断定,傅雁书已经发起了进攻。

雾云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是刚收到潜伏在雾云城的四三锦鳞发回来的情报才得知。情报非常粗略,他并不知道事情的细节,然而至少知道一点,就是冯德清已被暗杀,有人冒充了他,这些人据称是狄复组。

狄复组竟然做出了这等事!这让郑司楚更为惊诧。狄复组有这等能力,已是让他想不到的事,而这样做的结果,其实是给狄复组带来了灭顶之灾,这一点更让他想不通。郑司楚本来就已经对狄复组产生了怀疑,此时更加疑心。

疑心归疑心,傅雁书的进攻却是实打实的。现在要面对的是傅雁书前所未有的猛攻,更让郑司楚揪心的是,现在自己还没办法有什么行动。傅雁书麾下都是水军,只能靠水军阻挡,而王除城的北方陆军却一直没有出动的迹像,这让郑司楚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江面上,宣鸣雷、谈晚同与崔王祥三人正在与傅雁书苦苦周旋。前一段时间,由于南军有铁甲舰,傅雁书一直坚守不出,南方水军可谓占尽上风。现在北军的之江号与南军的天市号已经能够全面抗衡,而北军还憋着一股复仇的怒火,虽然水天三杰都是非常出色的名将,但在傅雁书的猛攻之下,还是渐有不支之态。

再这样下去,连水军也要败了啊。郑司楚想着。一直以来,北军的陆军都是压在南军在打,若不是水天三杰统帅的水军也毫不弱于北军,死死守住了大江这条天堑,再造共和联盟早在天水省陷落,诸省脱离的时候就彻底完蛋了。郑司楚对这一点比谁都清楚,他很明白,单靠陆军,是完全不可能抵御北军的。

这回真要败了么?

他正想着,有个传令兵急匆匆上了城头,到了郑司楚面前,行了一礼道:“郑帅,我军伤亡惨重,崔将军再次负伤,已无法再战。”

崔王祥是水军中难得的猛将,上一回恶战,他身负重伤,但因为军情紧急,他也一直没能好好养伤,所以伤势一直没能好全。这回又受了新伤,水天三杰这个依托宣鸣雷一军两翼展开的阵势只怕便要崩了。郑司楚心中猛然一沉,急急走下城去。一到码头,正见崔王祥被抬下来。郑司楚见他浑身都包满了纱布,心中更是一沉,迎上前道:“崔将军怎么了?”

崔王祥在担架上听得郑司楚的声音,挣扎着要抬起身道:“郑帅”郑司楚听他还能说话,这才宽了宽心,忙走到担架边道:“崔兄,你别动,不用担心。”

崔王祥的脸颊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笑,低低道:“郑兄,崔王祥无能。但本队绝不能无帅,郑帅,请你代我指挥。”他顿了顿,又道:“小心,他们有有一种很小的火炮,不能接舷战。”

郑司楚也在水军呆过一段时间,甚至还有“水战天下第一”的虚名。崔王祥知道他虽然在水战上比不上自己,但兵法乃是万法归一,郑司楚作为水军将军,也是相当合格的,比许多正规的水军将军更称职。何况,以他主帅的身份代理指挥,定能稳住因自己战伤退场后第三舰队的军心。而这,也是目前在傅雁书猛攻之下唯一的可行之道。郑司楚自然知道,他想了想,说道:“好,崔兄,你放心吧,我不会堕了第三舰队的威名。”

跟在郑司楚身边的是他另一个副将冀东来,听得郑司楚竟要临时指挥第三舰队,眼前便是一黑。上一回宣鸣雷去押送天市号,第一舰队无人指挥,郑司楚也曾顶替过一阵,但那时并没有北军陆军进攻的威胁。现在王除城有那么一支重兵虎视眈眈,郑司楚再一走,若昌都军突然出现在城外,冀东来自知绝无坚守的把握。他张了张嘴,正想说,郑司楚已扭过头道:“冀将军,城头守御,有劳你了。放心吧,昌都军不会出击的。”

冀东来一怔,但他对郑司楚也很有点迷信,心想郑帅说昌都军不会攻来,就肯定不会攻来,人一下镇定了,说道:“是。”

郑司楚其实哪有什么把握保证昌都军不会攻来?他说昌都军不会有所行动,完全是个猜测。四三锦鳞的情报很简略,甚至没有说摧毁了狄复组这个胆大包天计划的人到底是谁,郑司楚猜的便是陆明夷,唯一一点证据便是魏仁图和方若水两人的进入应急会名单。陆明夷一直在大肆宣扬自己是前朝名将陆经渔之子的身份,而魏仁图和方若水正是陆经渔的弟子,毫无疑问,有必要冒如此风险,杀入大统制府揭破假冒之人真面目的,只有陆明夷了。而这件事刚发生,陆明夷一定还不可能赶回王除城来,因此郑司楚猜测陆明夷不会把自己最为嫡系的昌都军君子营随随便便就放出来。和陆明夷一样,郑司楚也极其注重情报的收集,他依靠四三锦鳞对北方军政两面的要员都作过一番全面的情报收集。从情报来看,陆明夷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做事既有勇于冒险的一面,也有求稳的一面。

用兵上,这个北军名声最响的少年名将,简直和自己如出一辙。

走上崔王祥的旗舰时,郑司楚想着。如果自己处在陆明夷的位置,肯定会冒险向雾云城突袭,解救出被扣押的魏仁图和方若水,也会要求目前暂停总攻,待后方稳固之后再发起进攻。只是,这到底是自己的想法,陆明夷会不会也这么想,他并不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也只有赌一下了。既使面前是一杯毒酒,但一个渴得快要死去的人,终也只有饮鸩止渴。

之江水军在上一回进攻时用了新武器天雨,上一次给五羊水军造成了极大的伤损,但此次五羊军已有了准备,在诸舰上用竹片加装了一个防护装置。竹片涂过一层防火的涂料,又非常光滑,当北军放出天火,便将这竹片天篷拉起遮住船上要害,天火落到竹篷上,未等爆炸便滑落到船身两边。偶有爆炸,威胁也不大了。因此这一次交战,已是势均力敌。双方都有铁甲舰,两艘铁甲舰也是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了谁,舷炮的威力同样相去无几。到了这时候,反倒是短兵相接的接舷战能决定胜负。五羊军自从宣鸣雷来后,与谈晚同一起将斩铁拳与斩影刀编出了一个适用于船上格斗的简化版本,崔王祥一军练得最好,自信单兵能力无双无对,他又是个惯于冲阵的猛将,因此下令靠近了敌舰进行接舷战。

计划很好,实行得也相当顺利。然而当敌我两舰贴近的时候,正当五羊水军要一拥齐上,之江水军的战舰舷边突然出现了一排火枪手,一阵火枪响过,率先冲上去的士兵纷纷中枪落水。其实之江水军已经有了火枪,崔王祥已听宣鸣雷说过,但他也没料到之江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练就一套行之有效的战法。小看傅雁书的后果,便是崔王祥再次重创,使得五羊军三支舰队的配合这么快就出现了破绽。郑司楚在船上听崔王祥的副将约略说了,心中也是黯然。

到底怎么击破傅雁书?连眼高于顶的宣鸣雷都对这个同门忌惮之极,说平生天不怕地不怕,连师尊都不怕,就怕这傅驴子。斗到现在,宣鸣雷每次对上傅雁书就缚手缚脚,邓沧澜去世后,真正的水军第一名将,无疑便是傅雁书了。郑司楚也知道自己这点名声不值一提,因此不敢有丝毫大意,指挥着第三舰队配合一、二两舰队行动。

虽然他代替崔王祥指挥后,第三舰队的冲击力大大减弱,但每个行动都中规中矩,反而使得五羊水军的耐久力更强。大江上,硝烟四起,火光烛天。这一场水战,便如一台巨大的石磨,正不断地将所有人都卷进去,不分敌我,所有的血肉之躯一被卷入,就成齑粉。

此时的宣鸣雷也有点焦躁不安了。他的天市号无疑是五羊水军的重中之重,当北军的之江号还没上阵时,天市号横行大江,从无人敢直攫其锋。宣鸣雷一直对傅雁书心怀惧意,这一阵总算扬眉吐气,但这种日子没有多久就随着之江号的出现而结束了。

难道这一辈子就永远要屈居于傅驴子之下?宣鸣雷只觉胸口似有一团火要喷出。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想法出现,咬了咬牙,小声向一边的赵西城道:“老赵,将火龙出水搬出来!”

这时候炮声震耳欲聋,就算他大喊大叫,离得稍远就听不到了,只是宣鸣雷仍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赵西城听不清,大声道:“什么?”

“火龙出水!”

赵西城怔了怔。火龙出水是那一次郑司楚奇袭东阳城夺回来的北军新武器。这种武器可以贴着水面飞行很远的距离,但准头不佳,所以只能用在地面阵城防守敌舰所用。宣鸣雷一看到火龙出水,就想到若能在船上发射的话,对敌舰威胁就更大一步,因此他把这个要求马上提交给工部特别司。现在郑司楚的表弟陈敏思就在特别司,他年纪虽小,却是个武器制造的天才,接到宣鸣雷这要求后便殚精竭虑。只是要在船上发射火龙出水要兼顾准确性与安全性,他想了许久,最近才做出了一个发射装置,但试验后发现还很不完善,因为发射既不容易,而且相当容易坏。只是时不我待,宣鸣雷也等不及了,将这原型装置拿带了来。他也知道这原型机不太可靠,顶多就只能用一两次,因此一般不敢拿出来。可到了现在,远近两方面的攻势都不如对方,士气也渐渐低落,已不能不用了。

如果不能成功的话,对五羊军的士气打击更大。现在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但也只有一试。赵西城没有再说什么,下令水兵从库房中将火龙出水和发射管搬出来。

发射火龙出水,最大的难题是瞄准。没有一个平稳的架子,火龙出水飞不出去,要么就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因此陈敏思造出了一个架子,挂在船舷上,通过机括操纵。虽然很烦难,但至少把准确性和安全性都解决了。只是这架子有点太精密了,火龙出水发射时震动又相当大,发射两三次后,架子便要散架。另外,便是要对准目标,并且在一定距离之内,否则火龙出水的威力不足以击破铁甲舰。

架子上装好两个火龙出水,天市号又转过身来。天市号一直在与之江号缠斗,这两艘铁甲舰不时向对方发射舷炮,两舰的舰身同样都是焦痕,但都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寻常舷炮对铁甲舰没有什么威胁,但威力更强的火龙出水也许就不一样了。宣鸣雷想着,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那艘铁甲舰,一边控制着发射器的扳手,一边却是估算着两舰的距离。不能太远,当中也不能有阻碍,以防傅雁书麾下见势不妙,不惜一切前来阻挡。

这是最后一战吧。宣鸣雷想着。不知为什么,此时他想到的却是当初同在邓沧澜门下时的情景。那时他与傅雁书虽然一向不相投,但师尊有命,两人自然经常随侍左右,聆听师尊教诲。虽然性情不相投,但对于对方的才能,两个人却都很是佩服。傅雁书也许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与自己成为敌人,而宣鸣雷也从来不期望会与傅雁书为敌,可是最终,两人终究还是要决一死战。

傅驴子,我死了,自会有人安葬,而你若死了,我也会好好安葬你的。宣鸣雷想着。此时之江号正在转过来,和天市号恰好面对面。这两艘铁甲舰在对决,旁人自不敢入内,因此天市号与之江号之间只有空荡荡的江面。

机会来了!宣鸣雷猛然一抽引信,喝道:“死吧!”

火龙出水,大概也只有这一次施放的机会。现在天市号与之江号已经正面相对,如果火龙出水能击破之江号,那傅雁书逃生的机会很小。不知为什么,这时的宣鸣雷竟然会如此难过,不由闭了闭眼。只是他刚闭上眼,一边的赵西城突然惊叫道:“啊!”

赵西城不算是个出色的战将,不过胆气却也不小。自从与他搭档,宣鸣雷从来没听到赵西城如此失态地叫过。宣鸣雷一怔,猛地睁开眼。眼睛刚睁开,他也险些叫出声来。

江面上,从天市号上放出的两支火龙出水正喷着火掠过水皮飞向之江号,只是在对面,几乎一模一样,也有两支火龙出水正飞向天市号,乍一看简直如同当中搁了一面大镜子一般。

北军也有了在船上发射火龙出水的装置!

宣鸣雷惊得呆了。天市号上的发射装置,是几天前才紧急运来的。因为戴诚孝军团在陆路不停发起进攻,现在东平城与后方的联系只能通过海路,所以运来这发射装置很是费力。他根本没想到原来北军也已经有了,而且傅雁书连上回自己去伏击他都没有动用,偏偏不迟不早,就在这一刻放出了火龙出水。冥冥中,真的如同有命运在注定一切吧。

这样的距离,自是一击必中,而且躲都躲不开了。真是同门师兄弟啊。在之江号上,傅雁书脸上也浮出了一丝苦笑。尽管根本没有接触,可他与宣鸣雷竟然采取了完全相同的策略,甚至连发射火龙出水的时机都几乎一般无二。眼睁睁看着双方的火龙出水正在互相攻击对方,傅雁书低声向许靖持道:“抓住扶手!”

许靖持一愣,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命令很清楚。他一把抓住了边上的扶手,就在这时,“咚”一声,之江号突然颤抖了一下,船头猛然一沉。

是怎么回事?许靖持想着。他还没说话,有个士兵惊惶恐失措地从舱中冲了出来,隔了好几步便高声道:“傅将军,我舰左前方遭到击破,破口达一尺许,第一密封舱已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