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拓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女人虽然有点古怪,但礼貌和教养,却始终是不缺的,身上也是细皮嫩肉,像是良好人家养出来的女儿。
韩拓转身走进厨房。
小梅没过多久也起了,闻到厨房的香味,便往里窜。她是韩拓的一个远房亲戚,私下里一直管他叫“大表表表哥”。当初跟着他来开客栈,只是好玩。谁知交了个本地男朋友,干脆也留下不走了。
“哥,做什么好吃的了?”小梅冲到他身后,一看桌上的东西,立刻大惊小怪起来,“我的老板啊,今天的早餐怎么这么丰盛?我数数,米线、馒头、牛肉鸡蛋,还拌了三个凉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客栈加上一个客人,就我们三个人吧?您这是抽什么疯啊?菜不要钱的啊?”
韩拓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洗了洗手,在旁边的老藤椅里坐下,然后点了根烟,淡道:“爷想做就做,不行吗?”
小梅眨了眨眼,凑到他身边:“你不会是对昨天那个姑娘,有兴趣吧?”
韩拓失笑:“说什么呢?”
小梅:“那你昨天答应让她花120就住海景房?上次来两个男的,砍价到200一晚,你都不肯?你还说我们这种有格调的精致小店,就是要维持住价格,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怎么昨晚就破例啦?”
这下韩拓被问住了,半天没说话。
指间的烟气,缓缓升起。他靠在硬硬的藤椅里,微微阖起眼。
昨晚是怎么神差鬼使的,就答应了那个女人的非份要求呢?
当时雨下得那么大,稀里哗啦的。他本来看球赛看得正入神,身旁的啤酒瓶倒了满地。
然后就听到门外,有非常安静的脚步声传来。那么轻,他却偏偏听到了。
她问,还有房间吗?
起初韩拓并没有在意,直至她和小梅砍价的声音一直传来。而后他又听到她反复恳求的声音:“我明天早上自己可以把房间收拾干净……让我住看海的房间,我出不能看海的房间的价钱……反正你们空着也是空着……”
她的声音与别的女人不同,低柔,略带点嘶哑。仿佛有些疲惫,但其实又是极悦耳的,带着点卑微,又带着点倔强。
这时小梅已经下了结论:“哼,肯定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老板,你这样色令智昏,不好、不好!”
韩拓却一笑,下意识说道:“不,是因为她的声音好听。”
小梅:“噶?”想想难道真的是?当时韩老板的确还没看到人家的脸呢。
小梅叹了口气,说:“老板啊,没想到,一向清心寡欲的你,居然还是个声控!”
韩拓抽了口烟,他原是BJ人,跟熟人在一起,讲话总会带点油劲儿。他淡笑道:“爷想控什么就控什么,你管得着么?”

第二章

洛晓听到有叫卖的声音,她推开窗,看到客栈后门的巷子里,一个中年女人挑着担子,正慢悠悠地走过。
担子上,绿的瓜,黄的菜,红的水果,仿佛还粘着雨水的气息,非常鲜嫩清新。
洛晓突然间很想吃,拿着钱就跑下了楼。客栈后门是用木头拴着的,洛晓很轻易就打开,恰好看到那女人把担子停在门外。
女人约莫三十七、八年纪,咋一看居然姿容姣丽,只是穿着非常朴素的衣服,皮肤也不好,神色劳累,所以看起来并不令人感到漂亮。
女人看到洛晓,也是一怔。
洛晓一笑:“这些……卖吗?”
女人忙说:“卖、卖。”
洛晓便倚在门边,挑拣起来。菜她是用不上的,桃子她也不爱吃,最后挑出几根看起来特别脆嫩的黄瓜,放在一旁。
身后传来某人闲散而不失沉稳的脚步声,然后是低沉的嗓音:“赵姐,来了?”隐约有温热的男性气息,掠过洛晓的身后。
洛晓微微一僵。
韩拓已经靠着另一边门站定,抱着双臂,看她一眼:“你来买东西?”
洛晓:“嗯。”
他淡淡道:“挑吧,算我的。”
洛晓立刻说:“不、不用了。”她从口袋里掏钱,这时韩拓却已弯腰,在担子上挑拣起来。那赵姐似乎跟他很熟,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别挑了,给你们客栈送的菜,都是我家最好的。”
韩拓也笑了一下,问:“多少钱?”
洛晓这才明白,原来赵姐是给客栈送菜来的。
“55。”赵姐答。
韩拓看一眼洛晓,然后直接从担子上拿起一根最大最绿的黄瓜,“咔嚓”咬了一口,问:“你挑的东西呢?”
洛晓看着他手里的黄瓜:“……被你吃了。”
韩拓一怔,看一眼手里的瓜,陡然笑了。
他一大早都是挺冷漠深沉的样子,这一笑,乌黑的眉是弯的,鼻梁下有浅淡光泽,那双眼竟像会说话似的,光泽盈盈,看得洛晓心头一跳。
她转过脸去,避开他的目光。
韩拓却已从赵姐手里接过几大袋菜,然后手在洛晓后背虚虚一拍:“进去吧。”剩下的几根黄瓜赵姐也已经用袋子装好了,韩拓把它们丢进洛晓怀里。
“谢、谢谢。”洛晓忙说。
“不客气。”韩拓径直走向厨房,头也不回地说,“即使你只付了非海景房的钱,我其实也有得赚。羊毛出在羊身上。”
洛晓望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笑了。
——
洛晓没有在客栈吃早饭,她吃了根黄瓜,就觉得饱了,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当她出门时经过前台时,告诉小梅不吃早饭了,小梅的表情稍稍有点怪异。
这古城面积其实很小,总共不过横竖几条街。据说还是茶马古道的发源地。只是最近旅游业不太景气,洛晓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竟有半数店铺都是关着门的。
不过古城还是古城。经过数百年岁月,沧桑又沉寂。当洛晓一人登上那小小的城楼,俯瞰整个老旧的城市,还有远处围绕的青山和大河,竟真的萌生出,在此处定居的冲动。
可好巧不巧,脑海里突然又冒出韩拓的模样。俊朗桀骜的脸,冷峻硬朗的身形。
洛晓摇了摇头,驱散脑海里这些莫名其妙的画面。
下了城楼,走了一段,又要通过另一个城门,就是回客栈的路。眼看天空云层堆积,似乎又要下雨了。
她快走了几步,冷不丁却瞧见城门口,一个男人穿着白背心和迷彩长裤,坐在那里,正在跟一位老人下棋。不正是韩拓?
洛晓从他身边无声走过。
“怎么到哪儿哪儿都能看到您啊?”韩拓头也不抬,淡淡地道。地道的BJ口音,还带着一点点贫劲儿,于是洛晓便从此知道了他的来处。
可洛晓想——这话不应该她来说吗?怎么到哪儿哪儿都能遇到这个男人啊?
韩拓手里落下一子,抬头看着她。洛晓注意到,他的手指很修长,骨节粗粝。
“古城就这么大,你守在城门,谁还能逃过你的法眼。”洛晓答。
韩拓没想到她会这么不软不硬回自己一句,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哦。”
洛晓也没想到,他会就这么“哦”一声。不知怎的,她站着,他席地而坐,就这么相对着,她又有点不自在。于是便低头走了。
没走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不下了,雨就要落下来了。”
然后是起身的声音。
小城的路很窄,前方有牵着马的人,也有别的游客驻足。洛晓安安静静地走着,听着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就这样隔着三五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往同一个方向走。
忽然,洛晓的脚步顿住。
前方路中间,横着一条黑色大狗。几乎有半人高,吐着舌头,喘着热气,看着她。
小城养狗的人本就多,这却不知是谁家的狗没有拴住,跑到马路中间来了。
有游客绕路而行,也有本地人毫不在意地从狗身边走过。洛晓的双拳悄悄紧握,杵在原地,只觉得双腿发软,竟是半分也移动不了。
“怕狗?”一道清淡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洛晓:“一点点。”
他又笑了一下,扫了她一眼,又神色懒散地看了眼那狗,说:“走吧。”
洛晓完全是条件反射——以前路上遇到恶狗,她都要这么依偎在同学身边——她紧紧靠在他的身旁,几乎是保持着同样的步伐节奏,跟他一起朝前走。
韩拓察觉到她的紧张,稍稍放慢步伐,以便她能跟上。有雨点从天空飘落,落在两人手臂上。手臂是似有似无挨着的。韩拓这才发现她的皮肤极凉,手臂更是软得很。与他热而粗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韩拓抬头,看着前方。
终于“走过”了那只狗,洛晓几乎是立刻从他身边弹开,拉开了至少一米的距离。
“谢谢。”她的脸微红着说。
韩拓又笑了笑,说:“有什么好谢的?毕竟你只有一点点怕狗。”
洛晓:“……”
转眼已到了客栈,两人进了门,一个上楼,一个进前台,再度分手。
——
时钟已经渐渐指向12点。
洛晓坐在房间里,一个人呆了好一会儿,望着昨夜几乎没怎么打开的行李。然后站起来,走到窗前,稍稍推开一条缝。
院子里很静,有其他两个客人住进来了。但现在没什么人,依稀可见小梅坐在前台后。而韩拓坐在对面的门廊下,双眼紧闭,似在午睡。
雨还是叮叮咚咚下个不停,虽然不大。但天边依然有云层不断堆积,大雨将至。
人生中,有些危险,是无法觉知的。
有些危险,却生来带着宿命的气息。当他出现时,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察觉到。
大雨将至。
洛晓又看了眼庭院,她决定离开。
动作很轻地下了楼,她背着仅有的一个包,走到前台。小梅听到她说要退房,居然有点迟疑,甚至还偷瞄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