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通知邬妙时,她还是有点怕我的,可听说带她去云南旅游,整个人都乐疯了,笑嘻嘻地说:“谢谢哥!哥哥万岁!”我挂了电话,心中竟也有几分深深的愉悦。脑海中亦闪过个念头: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地读书奋斗,聚少离多,对她的要求是不是太严格了。导致从小跟我亲热的她,越来越怕我。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已,挂了电话,我埋头继续做项目。只等日子到了出发。
哪里知道,从踏上这艘船的那一天起,就是我命运崩塌的开始。而我母亲和亲妹的命,也从那时起,就已经注定。
——
上船第一天,大家都去参加欢迎酒会时,我在房间里加班。
没想到竟在这时,碰到一个姑娘。
起初我一直埋头在算数据,可耳朵里总有个声音,在打扰。后来我仔细一听,发现是有人在用什么玻璃器皿,轻轻碰着栏杆,非常细微的声音。我放下笔,好奇地走出去,就看到了她。
首先看到的,是那双眼睛,很水灵,睫毛黑黑的,有点女人的慵懒,偏偏又有女孩的清澈纯真。发出声音的,正是她手里的玻璃酒杯。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动了一下。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当时照在我们皮肤上的阳光,暖暖的,懒懒的,并且让人有一丝迷惑。
我们聊了一会儿,竟意外地很聊得来。她很大方,也不缺幽默感。也很会享受生活。我的圈子里,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女人。我就读的工科院系里,仅有的几个女生没她这么漂亮有趣。也有几个外校女生追过我,但是我看着那所谓的“校花”,不知怎的就是看不上眼。而且我之前确实是太忙了,根本不打算谈恋爱。
我还有半年硕士毕业,也基本可以锁定非常好的工作前景。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我没想到会在船上遇到让自己有感觉的人。但既然遇见了,我想我有尝试的权力。
我约她一起吃晚饭,她的脸居然有点红,同意了。于是我也推测出,她绝不是什么情场老手。这让我更加满意。


第5章 邬遇一(2)
我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查询邬妙的四级成绩,发现她再次没过。看着那惨烈的分数,我心头的火又冒了起来。我冲进她的房间,发现她正窝在床上,满脸笑容在看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书。看到我进来,吓了一跳,下意识把书要往被子下面塞。我一把夺过书,看着封面,只想冷笑。
一个非常肉麻做作的书名,作者:七珠。托邬妙的福,连我都知道这个女人。有一次邬妙还辩解过,说这个“七珠”是非常著名的“大神”。我当时半信半疑,结果翻了几页书,就看不下去了。全是情情爱爱男男女女甚至摸摸抱抱。
结果邬妙躲在房间里,又在看她的书。她才十九岁,天天受这种书的荼毒,难怪没有心思学习。
我们这样的家庭,没有不努力学习工作的权力。
我冷着脸转身就走。邬妙知道自己又闯祸了,连忙追了上来。
我没想到,把邬妙训哭的时候,恰好被她撞见了。
我一回头,就看到了她。那一刻心中竟生出一丝后悔,我并不想让外人看到家中的矛盾。也不想让她看到。
我无话可说。
她的眼神却变得非常奇怪,看着地上的书,然后瞪着我。
然后呲牙拧嘴,露出一个有点难看的表情,走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生气。也许是,误会了我和邬妙的关系?
回房间后,邬妙止住了哭泣,老老实实坐到桌前去背四级词汇了,还乖巧地给我倒水喝。我知道她这样是想讨好,也有些心疼,便干着嗓子说:“你不是想到船上的酒吧去玩吗?晚上吃完饭,我带你去。”
“嗯,谢谢哥。”她低声说。
我忽然觉得有些气闷,心情又有些柔软,沉默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日头已经偏西了,就快到我和那个女孩约定的时间。我坐在书桌前,想到她当时的表情,她还换了条非常漂亮的裙子,是为了和我的约会吗?我有点工作不进去,看到桌上的玻璃烟灰缸,我不抽烟,里头一尘不染。我信手拿起,走向阳台。
我对着阳台的铁栏杆,一下下的敲。声音清脆有节奏,我知道她一定能听到。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气冲冲地出来了。
“你敲什么敲?”她质问道。
我看着她炸毛的样子,有点想笑,却注意到她把裙子换了,穿了件旧旧的白T恤和短裤,一双人字拖。
显然是不打算赴我的约会了。
我盯着她,问:“怎么把裙子换了?”
她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第一句话是说这个,马上又睁圆了眼:“关你什么事?”
跟中午的知性温柔,判若两人。现在带了点刺,刺得原本有点迷惑的我,微微清醒。
我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刚才那个不是我的……”
她却在这时看我一眼,那是个似有图谋的眼神。像是明白了我要解释什么,却偏偏不给我解释的机会。然后她就行云流水般的开口了:“指尖有茧,从部位看常握笔。手腕上还印有墨水印,几个数字半道公式。典型的工科男。出来旅游还不忘加班,真是非正常人类。”
我彻底愣住了。她在……观察推理我?


第6章 邬遇一(3)
我以为自己邂逅的是一个甜美可人的女人。仅此而已,结果现在,她随意地向我亮出了背后的剑。
她又看了我一眼,像是有点犹豫,咬了下唇,继续说道:“你的T恤牌子不错,裤子也是新的,鞋却很旧,并且是很便宜的牌子。说明你家境普通、生性节俭。是因为最近帮导师做项目,才挣了钱还来旅游吧?但是……”她顿了顿,直视着我的眼睛:“你那位女朋友,很漂亮哦,穿得却同样简朴,可见家境跟你相当。但是她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件新衣新鞋。有人只顾给自己买,耍帅风流了,却没给她买。呵……”
我怔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说这一点。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邬妙的模样,我承认自己完全没注意过她穿的什么。最近手边终于有了点余钱,我除了留下生活必需的,全都寄给了母亲。但是母亲生性节俭,而且一直念叨着要给我存老婆本。也许根本就舍不得花。我完全没注意到她和邬妙,穿的都是几年前的最廉价的旧衣。
我说:“你说够了吗?”
她瞪着我,约莫是察觉出我也有了怒意,她慢慢往后退了半步,身体也朝房门方向偏了偏。竟是一副随时打算跑掉的姿态。她说:“这位先生,别以为我想窥探你的隐私,老娘可没兴趣。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你没想到,我这样一个陌生人,通过三言两语,就能简单判断你的生平吧?就像你扔掉的那本书,也没有认真看过吧?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一本精彩绝伦感人肺腑的好书呢?那本书还拿下过青春文学畅销榜连续8周的冠军!你却说它是垃圾、鬼话连篇。一切只因为你这个人,太自以为是了!”
我愣了一下,有点没太跟上她话语里的转折。她却转身朝房间走去,边走边说:“所以,见微知著,你根本不是真的关心你的女朋友,就认定了她在看垃圾。你根本不够理解和尊重她。
你也许贫寒、勤奋、自律、聪明又有野心。可你连带她出来旅游,还开口闭口学习成绩、综合能力、社会竞争。你这人,做任何事都有很强的目的性。
良心忠告:人活着不能太有目的性,太自私。否则将来在你得到更多东西的时候,就一定会失去更多。并且,失去的会是你最珍视的东西,到时候你就会追悔莫及!”
我的心忽然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我看着这个女人骄傲的背影,想一把将她抓回来。想要辩解,却又不想辩解。
“她不是女朋友。”我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说,“是我亲妹妹。”
她停住脚步,似乎也有点尴尬,却依然撅着脖子说:“同理!”
她就在这么痛骂了我一通之后,进屋了。我一个人在阳台坐着。过了一会儿,低头看表,已经5点20了。
我去了邬妙的房间,她还在做四级题,皱眉咬着笔头。我摸摸她的头,说:“去吃饭。”她马上丢掉笔欢呼:“哦耶!”
我让邬妙先进了餐厅。我一个人站在餐厅门口。
天空慢慢暗下来,飘起了雨。那雨来得很急,砸得船顶和甲板叮当作响。我靠在过道上,守着餐厅门口,忽然想起,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后来,我再也没能知道她的芳名。


第7章 谭皎二(1)
——谭皎——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沙发上。
我的大脑陷入停滞。
噼里啪啦的雨声还在我耳边余响,我甚至感觉到雨夜的寒冷。可周遭熟悉的一切:房间、沙发、柜子,却清楚地提醒我身在何处。
我翻身坐起,从开水壶里倒了杯热水喝,身体的感觉才渐渐变得真实。
所以我刚才打了个盹儿,就梦见了数周前的那次旅行?而且这梦还如此真实,简直纤毫毕现,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感受,都记忆犹新。我的手指尖甚至还记得触摸过阳台窗帘时那细沙般的感受。
我抬头看了眼钟,刚上午十点多。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靠在阳台上,晒着太阳想:不应该啊。自从上船第一天,跟那个男人针锋相对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旅行结束后更加没有联系过。他就跟一片云似的,从我的天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咋今天突然梦见了呢?还搞得印象很深刻似的。
我回到客厅,打开电脑,把这个疑惑告诉了我的闺蜜壮鱼。
壮鱼,本名周晓渔,也是个网络作家,也在大离市。不过比我小,还在念大学。壮鱼以惊悚科幻故事闻名于网络,跟我那叫一个琴瑟和谐、情投意合。我们什么事都能聊到一起去。
我说:“鱼啊,你说我咋忽然梦见那条船,梦见他了呢?”
壮鱼回复:“梦见谁不重要,关键是梦见男人了。”
我:“?”
壮鱼:“你是饥渴了,思春了,处女珠。”
我淡定回复:“呵呵……说得你好像不是处一样。”
壮鱼:“……我们到底在互相伤害什么?”
我:“哈哈哈,只怪作者都太空虚啊。”
跟壮鱼约好明天一起吃饭,她就下线去赶作业了。我像往常一样,在网上浏览新闻。这是我积累写作素材的方式之一。
我一个人住在市中心的一套房子里,是我用去年的一本畅销书全部稿费付了首付买的(就是被那个渣男扔在地上那本)。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溜达溜达下楼去觅食。白天在家工作,阅读、查资料或者写作。傍晚或周末,会出去逛街约朋友吃饭,有时候干脆整天不出门,一个人窝在家刷剧打游戏。至于像船上那次的旅行,就看我什么时候抽疯了,心血来潮就报个团背着包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