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与自己紧贴的男人黑色的后背,心中泛起没顶的恐惧。
可是即使这样,她也只敢只能,一动不动的伏在马背上,任由马儿将自己带往未知的前方。
马儿行了一夜。一开始是缓步前行,后来则低速小跑。好在马儿异常平稳,虽然不会骑马,却也没将他们颠下去。
天亮了,雨也早停了。马儿将他们带到了丛林中。四处是湿润清新的树叶气息。
青婷打了个喷嚏,淋了大半夜雨,外套又让给了那男人,她知道自己感冒了。
可是无论如何,是他间接救了自己。即使他是恶魔,她也不能扔下他不管。更何况,她也无处可去。
她看着他伏在马上的侧脸。昨夜只是惊鸿一瞥,如今在日光下,只见他皮肤白皙似女子、脸部线条柔润却棱角凌厉。两道长眉上挑,略显叛逆张扬。眼睛紧闭,睫毛极长,为那桀骜的脸平添几分柔和。挺鼻薄唇,四肢修长,真是个美男子。
她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烫。
她从口袋里摸出唯一一块巧克力,剥开,喂到他嘴里。
可是即使昏迷的他,也拒绝咀嚼和吞咽。她将巧克力掰成小小一块一块,再次塞到他嘴里。他皱着眉,像个孩子。
“是我,你吃吧!放心!”她在他耳边低声道。说完了自己又觉得好笑。
自己居然说“是我”?可是我是谁?他又怎么会认识自己?
未料他似乎认得她的声音,竟将那巧克力吞了下去。她心中一喜,又将其他的喂下。只留最后一小块,自己吃了。
得赶紧找地方给他治病!她发觉自己的头也越来越痛、四肢有些发热。
如果连她也倒下,那两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她咬着牙,驱赶马儿朝继续前进。

冷遥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疼痛、奇异而漫长的梦。
梦里,自己再次以一敌十二,与肖家好手杀得难分难解。
奇怪,他不是已经将肖家灭门了吗?他们为何又出现了?可是他只能挥刀迎战。直到他将他们一一杀死,自己也满身血伤。
全身上下都是入骨的疼,而意识,一直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偶尔,一双柔软的小手,拂过自己的伤口,带来冰凉,减轻了痛意。这是他所熟悉的感觉,每次受伤,他用的疗伤圣药“焕命砂”,就是这个感觉。
可是,谁在给自己上药?是敌是友?脑海里模模糊糊有张小小的脸,掠过……
一阵黑暗与疼痛后,似乎有人在耳边说:“是我,放心吧。”于是他下意识吞咽下口中的苦甜之物。
又不知过了多久,又是那个柔和的声音在耳边低语:“最后一颗感冒药呢,给你呢……”紧接着,一颗略苦的小丸子塞到他嘴里,他认得那个声音,于是咽下。
而后,又有清亮的水,和香甜的糖,陆陆续续灌入自己口中。
头疼与热感,似乎减轻了……
他又陷入梦境。
一个中年男子,看不清面目,朝着自己冷笑。
他恨意顿生,挥刀劈上,那男子却轻描淡写的化解,朝他胸口拍出重重一掌。他只觉得那男人的掌风铺天盖地的欺了过来……
他猛然睁开眼,满头大汗。
陌生的环境。
温暖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天气微凉,被子里温热舒适。身上多处伤口疼痛着。
一张大床、灰墙、圆桌、门紧闭着。他微微侧头,就能看见一颗小小的脑袋埋在自己身旁。
他微微皱眉。那人一头红黑相间的头发,散乱在被子上和他身上。被子下面,那人紧挨着自己,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那陌生的柔软和馨香。
他吃力的抬起左臂,还好可以动。忍着胸背被牵扯的剧痛,他伸手将被子微微向上一扯。他以为能将被子扯掉大半,却不过只是让那人的脖子露了出来。
那人的颈部线条细致柔滑,带着几丝少女的幼嫩,跃入他的眼帘。他慢慢将手覆了上去。
手上传来陌生的软腻触感,还有滚烫的温度。这感觉与梦中的柔软感如此类似,竟然他有些下不去手。
他慢慢收回左手。这个动作让他背部吃痛。
那就点她死穴吧。
他想抬起右手,却发现右手无法动弹。这才发现,她两只小手将他的右手,紧紧握住。她就像只小兽,匍匐在他身旁,双手紧紧握住他的,亲密而脆弱。
他一侧头,看到她线条怪异的刘海下,紧皱的眉。
冷遥有些生气了。
二十年来,他没有心软过。此时竟然下不去手。身为江湖排名第七的杀手,死在他刀下的人何止千人。
他凝神看着她的发、她的颈、她的眉眼。一些片段光影在脑中一闪而过。
肖掌门武功在他之上,可是他却凭一把刀单挑肖家十二高手,灭掉肖家满门。自己也重伤。没关系,他曾经受过更重的伤,大家都以为他死定了,他都活过来了,更何况这次。
为查找漏网之鱼而劈开柴房的门锁时,他已经力竭。却是这个女孩,站在黑暗里,怔怔看着他。而她竟然满眼喜悦与感激看着他,让他分神。就是这分神,让他一口真气再也无法支持,于是昏厥。
可是她居然救了他。她又是怎么带着他,突破重重搜索追杀的?
这在冷遥的杀手生涯里,从来没有人会救他。他一向形单影只、我行我素。生命对他的意义就是屠戮与刺杀,直到他能将世上武功排名第一的人杀掉为止。
他抬起视线,目光停在门口。门口叠放着一件衣物、几碟饭菜,还有一碗深黑色汤药,屋子里有淡淡的药草味。
他垂眼看着那人烧得发红的脸颊,左手又仿佛触到了她柔腻的肌肤和滚烫的温度。
抬起脚,朝她身子一踹。她低呼了一声,跌落在地上。他看见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那头红黑相间的发铺满她柔弱的肩头。
这一踢却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他眼前一黑,又晕死过去。
冷遥再次醒来时,阳光从天窗斜斜照射进来,被子带着干燥的暖意。他抬起手,挡住眼睛。发觉喉咙干涸异常,忍不住呻吟一声。
“你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透着明显的惊喜。青婷三步并做两步,像个兔子一样,蹲在他面前。
“水……”他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异常嘶哑。
她愣了愣:“哦!”又急急转身,冲到圆桌前倒水。她已经换上普通的布裙,黄衫白裙,青带束腰,那头原本散乱的发梳成鬟,用青布包住,掩住了那些夺目的红。
冷遥就着她的手喝了水。只听她带着微微的怯意低头说道:“这个……大侠,我看见你不省人事,就只好自作主张带着你一路逃到这儿来了。这里是辰州县,与桃源县相隔数百里,你放心。”
大侠?冷遥心中冷笑,却见她面色红透,那红似乎要浸出来一般,更衬得她的脸透着一股异样的风情。
女人,都是这样的吗?力气小小的,身子小小的,怯懦而柔软?就像,一只兔子?
冷遥不知道。他并不喜欢说话。果然,见他只是注视自己没有回应,她立刻更慌了一些,倒豆子般,将这一路十多天的经历说了出来。也包括她被肖公子劫持的身份。
说完这些,她复又抬头,看着他的眼。他冰雪般玉致的容颜和清冷疏离的气质,让她微微一颤。
她真诚的道:“是你救了我,谢谢你!”这句话却说得温柔而坚定,没有半分怯意和慌张。
冷遥脑海里又响起昏迷时听到的这个同样的声音说:“最后一颗感冒药呢,给你呢……”
“感冒药,是什么?”他出声,突兀的打断她的话。
她愣了愣,圆圆的眼中竟逸出一丝得意的笑:“是我家乡治风寒的药。”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一个怯懦普通的女子,可以笑得这么……得意而忧伤?他看着她飞扬的红发,忍不住问出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你的头发,为何是红色的?”
“噢……”青婷脸上闪过懊恼神色,“我家乡有一种染料,可以把头发染成各种颜色。”
见他沉默,她又道:“你的伤口,我之前简单处理过,用你身上的药。”她的声音又带上了怯意,“前几日请郎中来看过,好在没伤到经脉,郎中说调养几个月就好了。”
他默了片刻,问道:“谁……给我换衣服,上药?”
青婷呆住,脑海里不受控制的闪过那精瘦结实、线条流畅的背、腰、腿的画面。于是小脸瞬间红通通。呐呐道:“当然是我……”
冷遥的脸无法阻挡的红透了。他皮肤本就白,此刻那红就好像从肌肤深处一层层渗出来。
单身数年,他并非不知男女之别。可是为何在这小女孩面前,面红耳赤。
却见那女孩呆呆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惊艳,嘴上还小声道:“你放心,我没看你的关键部位,那里……没受伤……”
冷遥心中羞怒,低喝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细长的眼习惯性的微眯。
青婷身子一僵,脸色惨白。
这个反应让冷遥心中舒服了一些。正要继续出声威胁,却听见她低低的道:“你想杀我,就杀吧。也许杀了我,我就能回家了。”圆圆的眼睛却红了。
哼……冷遥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且放过她一命吧,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等你伤好些了,我就离开。”青婷坚定的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当是让我报恩吧。”
而且,她暂时也实在没地方可去。
冷遥不答话。
“不过这些日子花了你一些钱,没办法还你了。我没有钱。”青婷小声说。可他仿佛并不介意,只是冷冷道了句:“我饿了。”
“哦!”青婷忙起身,从桌上端了碗:“这是我拜托客栈灶房给你煮的粥。”
冷遥脸又沉了下来,直直看着她。青婷恍然大悟,舀起一小勺吃掉,然后微笑道:“你放心,没有毒!”
“我不吃粥,我要吃饭,还有肉。”冷遥嫌恶的看着她吃过的碗。
以为她会唯唯诺诺的去准备,谁料到她愣了愣,又将那粥推到他面前,柔声却固执的道:“不行!你重伤还没好,必须吃好消化……流质的食物,这粥里加了鸡肉,很香的,你闻闻!”
献宝的样子,像在哄小孩。冷遥不悦。可她依然没动。半响,直到她的手已经酸麻,他忽然张嘴,含了一口粥。
她顿时眉开眼笑。红黑参差的刘海下,细细的眉和圆圆的眼,瞬间便似活了起来。
他嘴里一阵糯香细软的触觉,心中的不悦倒淡了几分。只吃一碗粥吃了大半,突然想起这勺她用过,顿时后悔不已。可她似乎未在意,他只得恨恨的将粥吃完。

又过了数日,冷遥已能坐起。两人以夫妻相称,日日住于一个房间,倒也相安无事。好在冷遥银子多,青婷出手阔绰,店小二照顾周到,嘴巴也封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