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了一下心情,赵寒拨通了季白的手机:“头儿。”
季白是北京人,这次是回家探亲。约摸是在外头,电话那头有很多人声。过了一会儿,季白含笑的声音才传来:“说。”
“队里分来两个见习生,我今天见了,都特别优秀。已经把简历发给你了。对了,局长说,让你带一个。“
季白声音里的笑意更深了,可他的回答却凉薄得让赵寒郁闷:“我很闲吗?没兴趣。”

☆、季白其人

  赵寒打来电话时,季白正跟一帮朋友小聚。
浓浓的暮色从雕花窗棂透进来,北京城苍茫而灯火辉煌。房间里每个人皆是衣冠楚楚,谈笑风生,像一幅昂贵又空洞的画。季白把手里的牌给身旁人,含着根烟,拿起手机推门出去。
他在走道里一处沙发坐下。脚下是柔软的羊毛毯,眼前是一排青翠的室内绿植,环绕着流水淙淙的白玉假山。立刻有会所服务人员迎过来,细声细语的问是否需要服务。见他摇头,立刻无声的走开。
掸了掸烟灰,那头的赵寒还在憨憨的汇报:“局长说了,您必须带一个见习生,记入您的年终考核……”
季白往沙发一靠,闭上眼笑了:“也成。”
赵寒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慢悠悠的说:“赵儿,重新安排一下你今年的工作重点。好好带见习生,记入你的年终考核。”
赵寒那叫一个郁闷,连忙说:“我带不了,真带不了。她俩是专家,绝对只有你能驾驭啊!”
为了证明这一点,赵寒向季白说了许诩的推理过程。
一、赵寒几次无意识的摸女朋友送的项链,不仅表情变得柔和,还用手指调整了项链的位置。这既表现出对项链的不适应,也表现出内心情绪的外泄欲望;这些表现,都更多出现在情侣热恋之初;
二、赵寒的目光几次落在右侧第一个抽屉上,表情亦是温和的。由于是新交的女朋友,今天不会是纪念日,也不是任何节日,所以更可能是生日礼物;
三、右臂受伤,是因为他写字惯用右手,但是几次拿东西时,动作有短暂停顿,换成了左手;
四、他的上衣是纪梵希新款休闲男装,□穿的却是一条美特斯邦威的牛仔裤。一个自己会买纪梵希的男人,是绝对不会这么搭配穿着的。所以上衣不是自己买的。
新女友赠送的是海盗船银饰项链,既然相处时间还不长,不太会赠送纪梵希这么昂贵的男装,所以可能是其他女性赠送的。
与姐姐一起长大的男人,性格和行为大多会表现出一些共性。与异性相处时,他们会比普通男人更自然、随便,也更细致。而赵寒身上恰好表现出这些特点。
“另外,你看到姚檬美女,并没有像其他警员,流露出应有的惊艳和兴奋。你非常的平和。”许诩说,“所以这个给你买纪梵希的姐姐,形象气质应该不错,甚至很漂亮。”
五、Zippo限量版火机,更可能是年轻朋友赠送。而赵寒没有把它随手丢在桌上,或者放在更容易拿到的手边,而是放在距离较远的、跟相框平齐的位置,潜意识里反映出对此人的尊敬。警队里年轻又让赵寒尊敬的人,最可能是季白。
而按照赵寒表现出的良好教养和实诚的性格,接受了如此昂贵的礼物,必定会找机会回赠。赵寒虽然穿了条美特斯邦威牛仔裤,脚下却是一双价值不菲的户外运动鞋,放在一旁的背包,也是同一户外品牌。显然他是这一品牌的热衷者(不会是姐姐送的,姐姐要送也是送意大利手工皮鞋)。所以他回赠给季白的礼物,很可能是他认为最有价值的、一双名牌户外鞋。
……
讲完这些,赵寒信誓旦旦:“头儿,你带许诩吧,她绝对能继承你的衣钵。”
季白淡笑:“嘘嘘?”
赵寒笑。
可季白却敛了笑,淡淡的说:“剑走偏锋,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如果像嘘嘘这么办案,风险也更大。姚檬的分析虽然浅显,但条条稳妥。而且按你描述的,她比嘘嘘全面。”
赵寒一时语塞,只得问:“那……咱们带哪一个?”
“我会考虑。”
***
挂了电话,季白没回包间,坐在原处,拿着手机看两人的简历。任细细长长的香烟,在指间静静燃烧殆尽。
看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人从包间出来,在他身旁坐下。是关系最近的一个发小,叫舒航,笑呵呵的说:“刚才还没聊完,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既然你也觉得新能源概念可以炒,我今年打算弄个公司,要不要一起做,算你一半股份?”
季白把手机收起来,慢慢笑了:“我妈让你来做说客?”
舒航不答,算是默认,半真半假的问:“真打算一直呆在基层刑警队?”
季白微眯着眼,吐出口烟圈。
舒航心想你可千万别给我整一通又红又专的理论,恶心死我。谁知等了一会儿,季白却文绉绉的答:“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舒航笑骂:“去你的!一男多女少的地儿,整天跟穷凶极恶之徒打交道,有意思吗你?”
“总比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有意思。”季白淡笑。
舒航怔住了,半晌沉默后,却没生气,反而点点头。
“是挺没意思的。”他的表情变得漠然,“世上无难事,所以没意思。人家一听你是谁谁谁的孙子,谁谁的儿子,立马屁颠屁颠给你张罗周全。只抬抬手盖盖章,就有人夸你商业奇才青出于蓝;真的要靠自己干出点啥,嘿,人家指不定背地里说,有个屁本事,还不是因为他姓舒!”
季白只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舒航也知道自己这话有点可笑,约摸是酒喝得太多吧,笑笑也就算了。
两人又抽了一会儿烟,舒航说:“你这人不厚道,当初干嘛骗你妈,说进警队是要从政?这次回来又跟你闹了吧?不孝啊你!”
其实不光是季妈,当初一起长大的所有朋友,都以为季白考警校,是不愿跟父亲一样从商,要继承爷爷季老将军的衣钵,走上仕途。结果七年过去了,虽然业绩出色提拔很快,但始终在危险的一线。
季白捻熄烟,笑笑:“我妈那边,跟警务系统挺熟。不哄她,当初考警校指不定给我使绊子。这事儿你也别费神了。”
舒航心想:得,话说到这份上了。
他也不再提了,话锋一转问:“看样子你还单着呢?”
季白点头。
舒航哂笑:“听说你没日没夜冲锋陷阵,熬夜伤肾啊兄弟!可别想用的时候,不好用了。”
季白瞥他一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舒航顿时哭笑不得。
两人静了一会儿,季白想起一事,眼中浮现笑意:“其实去年我相亲了一次。”
舒航吃惊:“你居然去相亲?”
季白点头:“局长夫人的侄女,处了几个星期,吹了。”
舒航兴奋:“怎么说?”
季白又点了根烟,懒洋洋的答道:“漂亮是挺漂亮,什么响川县之花。那段我特忙,统共也没见几次。结果后来人家火速跟了一个富二代,把我给踹了。”
舒航乐不可支,又有点不信,盯着烟雾中季白英俊的侧脸:“你好歹也是咱们大院之花,那女的也舍得?踹得这么干脆?”
季白笑:“她倒是跑来找过我一回,说她做这个决定很痛苦。要是我三年内能在霖市给她买套房,她就甩了那个矮冬瓜跟我。”
舒航特认真的想了想,答道:“你的身价就一套房啊?要求多低啊!你怎么答的?”
“我说我一个月工资6000,霖市房价,1平米1万。”
舒航哈哈大笑:“去你的!老子不信,怎么会有女人这么没眼光?你身上这件大衣,嗯,八成新,起码也值个几万吧?她会不认识?”
季白含笑看他一眼:“她问过我,你这衣服是北京秀水街买的A货吧?我说是,原来你也知道秀水。”
舒航又狠狠的笑了一阵,笑罢,拍拍季白肩膀:“这姑娘其实挺好,够实在。”
季白点头:“是实在。感情也可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时包厢门推开,一群人涌出来。有人笑着指着另一人,说:“走,去他家喝酒,老爷子的珍藏。”
舒航看向季白:“去吗?”
季白捏着烟头深吸一口,丢进烟灰缸,懒懒答道:“去。为什么不去?”
***
同样的浓重夜色,弥漫着潮湿的霖市。江水穿城而过,两岸灯火橙黄如橘。
下班铃响的时候,姚檬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说是要看资料,并且张罗着给其他加班的同事订餐,几个人都说笑着围在她桌边。
许诩背起自己的大包站起来,想礼貌的跟大家道别,可站了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又不习惯高声说话,最后还是悄无声息的走了。
两相对比,让她略略有点汗颜。
不过,也习惯了。倒也不会放在心上。
许隽的奔驰已经在路边停了一会。正是下班高峰期,昏暗的天色、朦胧的路灯,透过车窗,映在他白皙俊秀的脸上,加之一身纯黑西装,精英派头十足,倒也算这繁华都市中的一处优雅风景。
拉开车门,许诩上了车。开了一会儿,许隽就斜眼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只见她双手安分的摆在膝盖上,神色淡漠。可一双脚,轻轻的,一下下踢着车里刚换的羊绒地毯。
许隽当时就笑了——自家妹妹的习惯,他还不清楚?心情好的时候,总喜欢踢东西;思考的时候,会像男人一样用手敲着膝盖,故作老成。
“今天挺顺利?”他笑着问。
“不错。”
那就是很好了。许隽笑眯眯的单手扯开领带,丢在后座上,又打开车窗,让夜风轻轻吹进来。兄妹俩都不是多话的人,各自沉默望着窗外车灯流火。
这时许诩的手却响了。
许诩看一眼号码,神色微变。
许隽便留了心:“谁?”
“季白。刑警队副队长。”今天看通讯录,自然记住队里所有人的号码。看来,他决定做她的见习老师了。许诩的心情略略飞扬起来。
面对警界最年轻的传奇,还是有点紧张。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她接起:“你好。”
“你好,我是季白。”男人的嗓音隔着电话传来,清冽又低沉。
“你好,季队。”
“我一周后回来。这几天,把十年内的悬案资料都看一遍,做一个分析。”
“是。”
“下个月需要配合公安部的专项活动,搜集所有相关资料。”
“是。”
……
一连布置了五六项颇为繁杂的工作,他说得干脆利落,她答得毫不犹豫。最后他停下来,许诩也不作声,等他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