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天夕阳西下、垂钓结束时,她把“DAIWA红虎”和十几条鱼都留在岸边,就叫简萱收拾东西走人。简萱觉得不可思议:“扔这儿不管啦?”

“不管。他自己会来拿。”

等到快走到家门口时,简萱忽然想起个关键点:“姐,你给他钓了这么多鱼,他没其他表示?就发邮件说个谢谢?”简萱平时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只是怕别人因为姐姐性格大方,趁机占便宜。

简瑶没往这方面想,反而是薄靳言今天的举动,令她觉得,他似乎是个率性可爱的人。她笑答:“你不觉得挺有意思的?”

简萱撇撇嘴:“我只觉得你对妖男太好了。真是妖怪也有春天啊。”

简瑶失笑:“去你的。”

——

然而简瑶没想到,三天后,她真的收到了薄先生的“表示”。

这天她刚进家门,就见桌上放着个大盒子,简萱正围着端详,貌似已经研究半天了。

“B市,傅子遇寄来的。”简萱好奇的问,“他不是妖男的基友么?寄什么给你?”

简瑶也猜不出来,傅子遇并没提过要寄东西。拆开一看,大感意外——居然是一根崭新的、跟薄靳言那根一模一样的“DAIWA”红虎!

简瑶给傅子遇打电话。

B市那头,傅子遇正一身白大褂,坐在办公室里翻看病历档案。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轻快温和:“简瑶,请收下。是靳言托我买了送你的,谢谢你的鱼——你知道他有多喜欢吃鱼,没有别的意思。”

简瑶当然不干:“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傅子遇微笑:“他已经有一根了,我又不钓鱼。你还给我们,这根竿子就浪费了。”

简瑶还是不同意:“傅先生,钓鱼只是举手之劳……”

“这是靳言的主意,你要还就还给他吧,我管不了。”傅子遇打断她,“不过以他的性格,没用的东西只会扔出去。你第二天就会在门口垃圾桶发现这根可怜的红虎。”

最后简瑶没办法,只好表示:接受可以,但是翻译的酬劳不能要了。那也是一大笔金额。傅子遇见她态度坚决,也就随她去了。

——

挂了电话,傅子遇想起前两天跟薄靳言通话的情形。他没有骗简瑶,买红虎真是薄靳言决定的,只不过回赠礼物是他傅子遇提出的罢了。

那天他照例给薄靳言打电话,关心近况。随口问及:“上次买的鱼吃完了吧?我再给你订一批送过来?”他想着最近天气寒冷,小城怕是很难吃到新鲜的鱼了。

谁知薄靳言淡淡的答:“我有鱼,很多。”

“哪儿来的?你自己买的?”不可能是钓的。他了解薄靳言的钓鱼技术,还没耐心,经常把鱼竿往水边一插,人就不知晃哪里去了。

薄靳言答道很自然:“简瑶给我钓的。”

傅子遇奇了:“她为什么帮你钓鱼?”

薄靳言答:“这个我不关心。”

傅子遇无语——果然是典型的“薄式答案”。不过薄靳言都说“很多鱼”,那一定是非常多了。他又问:“之前你还说人家是木头……那你打算怎么感谢她?”

薄靳言沉吟片刻答:“你替我付她双倍酬劳。”

傅子遇刚要说好,忽然又想:薄靳言也难交到个朋友。那简瑶看着人不错挺大气,要是回赠金钱,又显得冷冰冰的。于是说:“你还是送她礼物吧。”

“好。这件事交给你处理。”

“薄靳言!我不是你的老妈子!”傅子遇低吼,“我根本不了解她,怎么知道送什么?自己想。”

薄靳言还真的专心想了几秒钟,然后微笑告诉他:“你去给她买一支一样的鱼竿,这样我就不用每天早上把鱼竿插到水边,晚上还要拿回来。”

——

收到鱼竿第二天,简瑶带了瓶酒到别墅。

那是父亲生前的藏酒。他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性子,所以他的酒,简瑶和母亲没专门留着。大部分被李熏然喝了,家里就剩下几瓶。不是什么名牌,只是本地老酒厂自制的,但是八十年陈酿,现在买不到了,也算是无价的。

留下酒后,简瑶给薄靳言发了封邮件:“好鱼配好酒,请笑纳。”

薄靳言没有回复。不过第二天简瑶去别墅时,看到那瓶酒被放在橱柜里,还浅下去一点点。

——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快过年,简瑶的翻译工作也接近尾声。

简萱对此深表遗憾:“就这么结束?都没见到你那位一面?”她现在已经用“你那位”,替代“妖怪”。

说不好奇是假的,简瑶也有一点点期待。然而她没想到,就在简萱问这话的第二天晚上,她见到了薄靳言。

这天早晨天气很好,气温似有回升趋势。简瑶穿着薄棉服就出了门。别墅里一切照旧,漫长的一天寂静无声。

因为工作进入收尾阶段,简瑶也想往前赶一赶,一口气就工作到暮色暗沉时分。等她收拾好东西时,窗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雨已经哗啦啦下来了。

这种天气是绝对不适宜走山路的。简瑶只好坐在沙发里等,又给家里打了电话,也嘱咐他们不要来接。

这一等就等到天色深黑。

——

屋内灯光明亮,夜色映衬下,原本典雅漂亮的家具上,看起来异常光鲜可鉴。而窗外雨声雷声嘈乱,愈发显得偌大的屋子,空寂清冷。

小城市供电不稳定,简瑶有过多次雨夜停电的经历,心想:可千万别停电。

这念头刚闪过,空气里不知哪里传来“啪啪”电流轻响,简瑶眼前骤然一暗,已是黑漆漆一片。

简瑶静坐了几秒钟,打开手机上的照明。微弱的光线下,周围的一切颜色惨淡。

她缓步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前,扬声喊道:“薄先生!薄先生!”

没有回应。

简瑶拾阶而上,到了楼梯尽头,却是一愣。

铁门。一扇黑漆漆的大铁门,封堵在二楼的入口,显得阴沉而森严。

简瑶心头一凛,但还是走上前,敲了敲铁门,又喊了两句。

没人。

铁门上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简瑶点踮起脚抬头望去,只见一条长长的阴暗的走道,数扇密闭的房门。猛的有闪电从窗口劈过,照亮某块阴暗的角落,白生生一片。

简瑶一个人在别墅呆了这么多天,头一次感到有点害怕,转身就走。谁知刚走到楼梯拐角,猛的听到二楼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简瑶抓着楼梯扶手,站在原地不动。

雨夜滂沱,那人的脚步声隐隐约约、似有似无。突然“哐当”一声,铁门被拉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

周围阴阴沉沉,男人的样子根本看不清。但是他的个头非常高,至少有一米八五。蓦然间给她的感觉修长挺拔,但不显得魁梧,甚至还有几分清瘦。依稀可以辨认出,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难怪刚才她呼喊,没人应答。

看到活人,简瑶的心立刻落回原处。因为对他的古怪孤僻已经有了些体验,所以此时此刻,他从这么一扇铁门后出现,简瑶倒也没觉得太怪异。

他在楼梯口停了一瞬,似乎看了她一眼,就迈开长腿,走了下来。

简瑶:“薄先生?”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这时他已经快走到她跟前,隔着几层楼梯,高高大大的身躯看起来像一堵墙。楼梯转角空间有限,简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地方。她的声音中也带了客气的笑意:“薄先生,有手电……”

——薄靳言已经走过她身旁,像没看到她似的,未作丝毫停留,径自往楼下走去。

简瑶一怔,隐隐约约看到他已经穿过客厅,走向厨房,她快步跟下楼梯:“薄先生?”

“没有。”他头也不回的答道。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但是简瑶听清了,他的嗓音非常低沉悦耳。

“那有办法修理吗?”简瑶试探性的问。虽然她不懂供电什么的,但她知道这幢别墅位置偏僻,很可能是独立供电。如果是烧坏了保险丝什么的,应该还是可以修的。

这回薄靳言的脚步倏的停住,转身看着她,似乎思索了几秒钟,他答道:“从停电时的性状判断,是附近电网负荷过大烧毁了变压器。修理需要关闭电闸、开启变压器外壳、查找损毁部件、更换新配件即可。”

这串话他说得非常流利非常快,而简瑶也无法不注意到,他那略显浑厚的男声,低沉而澄澈,就像钢琴低音部轻快的连弹。

简瑶心头升起一丝喜意,刚要说话,就听他又开口了,语气温和、嗓音动听:“不过我不会修。我很忙,请你自便,但不要再打搅我。再见。”

说完他就转身,穿过厨房,走进那条狭长的过道,身影隐入黑暗里。

那条走道,连接的是那两个密闭的上锁的房间。

简瑶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她完全没想到,跟薄先生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状况——

她是在他家里工作,现在打雷下雨又停电,他却把她扔在客厅完全不想理会?

 

6雨夜邂逅

简瑶在沙发里坐了一会儿,闭上眼打算睡觉。

然而刚躺了一会儿,就觉得手脚冰凉,身上也暖和不起来。这样下去肯定会感冒。

她又起身去找薄靳言。

雨声轰鸣、电光闪烁,那条阴黑狭长的走廊,显得格外寂冷清凄。

到了尽头,简瑶再次看到了意外的事——

有光。

朦胧的一层白光,沿着那两道密室的门缝漏出来——里面有应急照明设备。

简瑶沉默片刻,上前敲门。

敲了好一阵子,门才忽的打开。简瑶首先看到的是房间里天花板上炽亮的灯管,强烈的光线令她眼一花,然后看什么都带着灯管状的金星。

接着她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矗立在门口,挡住她的所有视线。

简瑶眨了眨眼,想将他看清。男人已经开口了,语速很快:“什么事?”

简瑶闭了闭眼又睁开,勉强看到男人背着光,面容模糊,戴着个大大的白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眼,正盯着她。

“我很冷,需要衣服。”简瑶静静的说。

男人静了几秒钟,答:“我不喜欢别人穿我的衣服。”

简瑶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忽然毫无预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把门在她面前关上了。

简瑶的世界重新恢复黑暗。

门关上的一刹那,她看到他扶在门边上的手,戴着那种医用塑胶手套;还看到他身后是几排高高的铁架,架子上放着一个个圆罐。罐子里不知装着什么,都是混混沌沌的、一团团的东西。

——

简瑶回到客厅,一个人在黑暗里静坐了几分钟,猛的站起来,走进了厨房。

打开燃气灶,她站在黄橙橙的火焰前,烤了一会儿手。一抬头,看到橱柜里,自己送给薄靳言那瓶好酒。

她毫不迟疑的拿下来,盯着看了几秒钟,抬头就灌了几口。

父亲和继父都爱酒,她耳濡目染,这点酒完全不在话下。

胸腔里烧烧的,感觉好多了,只是很饿。她开始在厨房找吃的。

空的,几乎所有橱柜都是空的,连冰箱冷藏室里都是空空如也,一枚水果都没有。

她又打开冷冻室。

这回有收获了——鱼,全是鱼,一层一层码放得整整齐齐满满登登。

虽然停电,但是冬天,冷冻室里温度还保持得很低。简瑶拖出一条最大的,扔到砧板上。

尽管只有手机弱弱的照明和灶火的掩映,几乎相当于摸黑,但简单的食物还是可以做的。

很快一盘生滚鱼肉片就做好了。虽然很生气,简瑶还是习惯性的开始收拾流理台。

谁知忙完一转身,却发觉餐桌上空空如也。

简瑶微微一僵,转头就见一个高大的白影站在桌子另一头,手上似乎拿着她的盘子。

“咯噔”一声轻响,他把盘子放下了。

“难吃。”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悦耳,“肉太老,盐太多。”

简瑶心中忍耐的蓄积的火气,仿佛随着他这句话,“砰”一声,被引爆了。

她冷着脸走到他面前,“哐铛铛”把那盘鱼拖过来。然后一字一句的说:“我有邀请你吃吗?”

说完她就坐下,拿起筷子,一口口沉默的吃起来。

薄靳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站在原地,就像一棵白色的安静的树。窗外狂风大作雨声淅沥,屋内却似乎更静了,连燃气灶上火焰燃烧发出的轻响,似乎都清晰可闻。

忽然间,他身形一动,缓步朝她走过来。

简瑶依旧低着头,当他不存在。但是眼角余光瞥见,他把一件男式外套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简瑶心头一怔,但还是没说话。

这时他却转身,绕过餐桌,朝流理台走去。

——

简瑶静静的望着他挽起袖子,在水龙头下洗净双手,然后就站到砧板前,开始切鱼肉片。

他低头切菜的时候没什么声音,但简瑶隐约看到他放到盘子里的鱼肉,一片一片,整齐漂亮;他似乎沉思片刻,才把鱼肉接连不断丢进锅里,再一片片快速捞出来,动作优雅流利漂亮。而简瑶也再次看到他那双手。

刚刚他放下衣服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的手白皙而修长,并不像简萱说的瘦骨嶙峋。

终于,他停止了动作,端着盘子,凝视了片刻,转身,将一盘冒着热气的鱼肉,推到她面前。

“这才是生滚鱼肉片。”

简瑶抬头看着他。

所以他忙碌这一阵,是要做鱼给她吃,以证明孰优孰劣?

她原本气愤的心情,因为他这一系列举动,变得有点难以言喻。

他站得很近,简瑶又看到了他的脸。这次他没戴口罩,但是带了副大大的、看起来非常繁复精密的眼镜,挡住了半张脸。镜片隐隐泛着红光。

夜视镜?

他家里没有手电,是因为他戴着夜视镜?

而他露在外面的鼻梁修长而笔直,薄唇轻抿,下巴的线条看起来也很正常,匀称干净,没有像简萱说的“皱巴巴凹下去”。

……

简瑶还是没理他,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鱼肉片。

过了几秒钟,就瞥见他直起身子,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踏上楼梯。高高的白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一楼又只剩下简瑶自己。

她先拿起那件衣服,有点眼熟。她很快想起——这不正是她来面试那天,傅子遇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中途他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原来如此。

她忽然想起傅子遇的话。他说薄靳言性格古怪孤僻,一个朋友都没有。

所以说,薄靳言其实有人际沟通方面的困难和障碍?

想到这一点,简瑶的心里倒是没什么火气了。她又拿起筷子,从他做的那盘鱼最下方,选了块最小的。再把其他的稍微移动一下,掩饰痕迹。

鱼肉入口,她一怔。

——

简瑶是被“哐铛铛”的撞击声惊醒的。她从沙发里坐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风把客厅西面的两扇窗,刮得连续撞在金属窗棂上。

天色依旧沉黑,雨声似乎小了点,风却更大了,呼呼呼就像野兽在屋外呼啸。

简瑶心想玻璃可别撞碎了,立刻起身走过去。刚到窗前,就见楼梯上多了个人影。薄靳言正缓步下楼——大概也是听到了刚才的声响。他的表情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晰。一双眼倒是红光闪闪。

简瑶没管他,径自抓住其中一扇窗玻璃,迎着大风,用力合上、锁住。刚要伸手去关另一扇窗,猛的感觉窗外一阵巨风迎面扑来,天空白电一闪,眼前的玻璃窗已经重重的朝窗棂撞去……

简瑶条件反射转身躲避,同时抬起双手挡住脑袋。猛的右手手腕被人握紧,她被人往旁边拉了一大截。同时听到身后“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大面积脆裂的碎响……

简瑶心头一惊,转身望去,就见之前那扇玻璃,已经只剩下尖锐破裂的边沿,而闪电之下,满地都是碎玻璃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