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刚才提了一句,牛然淼到广州的时候,就曾住在这个山庄,陆长林借题发挥,竟然将游方与牛然淼相提并论。牛老壮年时在港澳以及东南亚一带是出了名的风流有魅力,有三妻四妾、七子八女。

不要以为牛老违法了,当时他在香港,而香港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婚姻法才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历史婚姻关系仍然延续承认。所谓三妻四妾其实只有五个,因为牛老早年先后有两位正妻亡故,一共有过三位正妻,后来两位都是姨太太扶正。如今当然没有这种说法了,牛老还有三位在世的夫人,地位都是一样的。

牛老的风流倒也不是四处多情,老人家年轻的时候确实非常有魅力,还有一桩典故:有一位贵族出身的西洋美女对他一见倾心,展开热烈追求苦恋多年未果,牛然淼就是不愿意。这位洋妞最后牙一咬、心一横,进修道院当修女了,按中国的说法就和出家当尼姑差不多。

陆长林说起这些事是如数家珍,借着谈牛老,夸赞眼前的兰德先生如何风流不凡。换个场合,这话不算大毛病,但别忘了向影华就坐在另一边呢!说得同席好几个人直咳嗽,咳了半天陆长林才反应过来住口不谈。

他不说了,又出来一个打岔的,艺术家张流花先生今天也喝了不少,借着话题聊开了。张流花带醉胡扯这是一个宗教或信仰问题,就算是二十一世纪的世界,也只有官方信奉基督教或马列主义唯物无神论的国家实行一夫一妻制,而没有受到基督教或马列主义影响的地区仍然是一夫多妻制,不仅仅是阿拉伯社会,包括隔壁号称民主文明的印度阿三等等。

这番话说的张玺脸都黑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行事荒唐,平时就喜欢与三流未成名的女明星厮混,但也不能在这种场合说这些混账话呀!假如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张玺恨不能拿酒杯砸儿子的脑袋。

其实张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与包旻在门派事务方面虽然一向不和,但包旻之女包冉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都很喜欢。假如能结为儿女亲家,很多事情就好办了,他想撮合张流花与包冉,有这样一位儿媳妇,不仅自己满意,也能收拾这个荒唐的儿子,换作普通人家的女儿,还真拿张流花没办法。

这次张玺特意安排张流花与包冉假扮一对情侣,就是想看看两人来不来电?结果两人“扮演”的非常好,张玺也在心里偷着乐,下一步打算趁热打铁,再给这对年轻人创造增进感情的机会,但儿子在酒桌上又耍开了,这不是公然上眼药吗?

包冉就坐在张流花身边,瞪眼看着他,神情却是好气又好笑,冷不丁伸出手指戳着张流花的太阳穴道:“流花师兄,你怎么不去办个印度护照啊?”

张流花一撇嘴:“你以为阿三的护照很难办吗?现在办证都发展到国际化了,印度那个破地方,很多人连身份证都没有,只要有门路,随便弄张印度身份很容易,而且还是高种姓的呢!”

包冉不依不饶:“别扯这些,我就问你为什么不办个印度国籍?”

张流花一摊双手:“因为我爱国,连香港都回归了,兰德先生也回来了,我张流花怎么可以不爱国呢?”

张玺终于忍不住喝道:“流花,当着众位前辈的面,莫再胡说八道!”

张流花端着酒杯很委屈的反问道:“老爸,我在谈爱国,你怎么能说我胡说八道呢?”

这种语言风格太搞怪了,一桌子人都给逗笑了,却憋着没好意思笑出声来。经过张流花这么一打岔,刚才的尴尬气氛无形中被化解不少,又恢复了轻松欢洽。

张流花又举杯朝游方道:“兰德先生,流花敬您一杯,仗剑行游天下,那么多命案你都背得起,此生又何惧风流?…听说您还要在广州逗留月余,流花开了一家酒吧,您晚上有空就去坐坐,一定能吸引美女。”

张流花话里有话,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游方突然觉得此人并不简单,而是肆态佯狂,张玺的心里小九九,游方也看出一些小苗头,看来张流花是有所不满,故意上眼药呢。

而游方目前的处境与情感心态,在座众人中,恐怕就是这个张流花看得最清楚,人人都把他和向影华当成一对,唯独张流花看出他有所顾忌不愿意误会更深,但又不能当众说什么,于是在拐着弯帮他呢。

想到这里,游方笑道:“多谢好意了!自从上次在洛杉矶一家酒吧喝多了,犯了错误,我已经不想再去了。”

美国洛杉矶与中国广州有十六个小时的时差,现在当地正处于夏令时,因此时钟差了十五个小时。游方在酒桌上随口提到洛杉矶的时候,大约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美国当地时间则是上午十一点。

洛杉矶唐人街以北,班布街与伯纳德街之间,距离州立公园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相对独立的建筑,恰好完全占据了两条南北向与两条东西向的街道之间相对独立的街区。

这里的楼群是典型的西式建筑风格,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很有特点。北面的楼宇最高,正中有九层,顶部呈山形,两侧逐渐过渡到八层与七层。东面的楼宇狭长,从墙体外饰看带着罗马风格,顶部却呈波浪形或是中国古城墙的垛口形,高度五层与六层依次排列。

西面的楼宇七层高,很厚重规整。南面的楼宇五层,却是挑空中庭结构,正中开了一个两层楼高的门直穿过去。可以开车从这里进去,中间是被四栋建筑包围的空旷地带,像一个很大的庭院。其中有一个露天停车场,还有两个人工小湖泊,绿地等等。

但是从南面建筑的中央挑空处,却不能直接看见这些,因为有一个植被青翠、生长着几株大树、可能是人工堆起的小假山,顶端还有一个中式凉亭,挡住了迎面的视线。

这里距离华裔聚居区不远,又处于环境相对安宁的另一个街区边缘,附近有著名的班布街跳蚤市场,每天经过的游客与购物者很多。

东、西、南三侧建筑对外的一面,开有酒店、餐厅、旅行社、纪念工艺品店、商场、还有一家古董商行。

北侧的建筑是写字间,走进大堂可以在指示牌上看见很多机构的名字,包括国际东方文化研究理事会、国际图腾文明研究院、亚洲神秘学研究中心、世界艺术名家联谊会、远东文明保护慈善基金会等等,大多以中英文双语书写,还有的包括日语、韩语,一个个名头都大的吓人。

这里面当然还有一些公司,譬如名称普普通通的唐风公司、日本冲阳株式会社美洲分社等。却很少有外人清楚,这一片物业包括其中经营的产业,明里暗里、直接或间接,都控制在隐秘传承的无冲派手里。其最核心的组织机构是不引人注目的唐风公司,这栋楼就叫唐风大厦,对外最重要的财务机构是那家“远东文明保护慈善基金会”。

游方在地球另一端的酒桌上与寻峦派众人把酒言欢时,唐风大厦一间密室中,有一老一小两个声音在说话——

年轻人:“朝和师父死于地师刘黎之手,我将在暑假回中国,朝尚师父还有什么交待?”

老者:“你朝和师父是唐风公司的董事会主席,他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查出来,但中美之间的法律制度不同,那边的警方也没有什么证据更管不到这里来,这里的问题不用担心。而你回国的一切行动都要小心,不能暴露身份,就算被人知道你身怀秘法,也不能暴露传承来历。刘黎突然来的这一手,让我们行事很被动。”

年轻人:“潘翘幕肯定已被警方重点关注,是否要与她联系?”

老者:“潘翘幕如今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大大方方继续做她的古董生意,一切行为合法却又令人起疑,在明处吸引警方的注意。而你的身份有很好的掩护,谁也不可能怀疑到你,轻易不要与她联系,除此之外那边的势力,有需要的你都可以利用,但尽量不要自己直接出面。”

年轻人:“明白了,潘翘幕现在动不了,冬平师兄与朝和师父都不幸遭遇意外,我会把情况都摸清楚。”

老者:“潘翘幕不是动不了,实在有必要的话,可以让她出面负责行动,但她就成为我们的弃子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那样做。你蓝师姐几年前就是这么失踪的,我一直很不放心,她有可能还没死,有机会的话,你尽量查出她确切的下落。”

年轻人:“我记住了,这次回中国,需要找机会除掉刘黎吗?”

老者摇了摇头:“不少人都这么想过,但如果你能杀得了刘黎,那他早就没命了,还用等到今天吗?他如果来找你的麻烦,你提前知道确切的消息倒还好办,但这不可能,你就不要主动去找他。对付这一代地师,只有一个法子是最好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月影无声

年轻人抬起头:“什么办法?”

老者叹了口气道:“不败于江湖,败于岁月,阴阳消长、生煞相化,刘黎再大的本事,也终将归于尘土,神识散于地气之中。他于六十五年前受重创,这么多年还没死,如今一百一十六岁了,你认为他还能活多久?”

年轻人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他最近蹦得很欢,是出了名的老不死。”

老者:“正是因为他天年将尽,才会如此的,如大病之人回光返照。他要是不这么做,反倒深不可测,但这样一来恰恰露了底气。就算等不到他老死江湖,也可以等到他无能无力、无可奈何的那一天。”

年轻人皱眉道:“江湖传言,下代地师衣钵已定,刘黎应该是为了放出风声才这么做的。”

老者:“他刘黎一生威风过盛,以至于传人顶的压力太大,老头自己的风光倒是全有了,这一辈子什么都享受过,什么都不缺,就算死几回都是便宜他。他的历位弟子多是人中翘楚,却先后夭亡。地师五戒中有一戒是占尽风光,刘黎也该自我反省,这个老不死只剩最后的机会了,否则地师传承就得断在他手里。”

年轻人:“听师父的语气,您老已经猜到他的传人是谁?”

老者反问:“难道你猜不到吗?”

年轻人用询问的语气说了三个字:“梅兰德?”

老者点头:“刘黎为了保护传人,必不会泄露他的身份,但怎会让下代地师是无名之辈?等到正式公开的那一天,众人方才恍然大悟。你朝和师父不明内情,出手欲拿下梅兰德,刘黎才会突然现身,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敢确定。”

年轻人思衬道:“既然朝尚师父能够确定,那天下风门中人也能想到啊。”

老者解释道:“刘黎是什么人物?他自有办法为传人掩饰身份,假如就在眼前,反而看不明白,你我是置身事外而且离得很远,当时发生的事诸多内情不知,所以才能想的清楚。”

年轻人断然道:“师父想让我除掉梅兰德,为朝和师父报仇吗?”

老者摆手:“不,你这次去,最好能找到此人,但千万不要与他为敌。”

年轻人一皱眉:“难道您认为我不是他的对手?”

老者继续摆手:“你是我这数十年来行游天下见到的资质最好、精进最速的秘法修行弟子。如今江湖风门年轻一代中,恐怕也只有松鹤谷的月影仙子在你之上,但她年纪比你大,修习秘法的时间也比你长。你如今能以神念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这一点连你的朝和师父都做不到。若论秘法,那梅兰德还须向影华保护才能躲避你朝和师父的追杀,必然不是你的对手。”

年轻人追问道:“那师父为何不让我与他为敌,难道您不想报仇?”

老者又叹了一口气:“报仇?我想的正是报仇!但你杀了一个尚未继承地师衣钵的梅兰德有什么用?这不是我想要的报仇。”

年轻人:“那您想要我怎么做?”

老者:“不是随便一个人站出来就可以号称地气宗师,他必须有杨公信物与秘传心盘印记。杨公信物人人可取,但秘传心盘印记只有刘黎亲自授予。你尚不了解,秘法心盘其实是一种仪式,极耗神魂。如果刘黎传于梅兰德,他将在很长时间内无法恢复神气,那时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刘黎威胁既除,顺手拿下梅兰德,逼出秘法心盘印记,取走杨公信物,你便是下代地师,这才是最好的报仇手段。江湖风门皆为我用,当年他们合力剿灭我无冲派的血债将一家家偿还,也只有这样,才可能实现我的多年夙愿。

他不泄露身份,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你不泄露身份,也就没有人会怀疑你的身份。找到这个人,接近这个人,不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博得他的好感,取得他的信任,先彻底征服他,你应该能办到。”

年轻人微微摇了摇头:“我一定尽力帮师父完成夙愿,我会找到梅兰德,接近他,取得他的好感与信任,但我不拿自己身心做交易。”

老者微微叹息:“其实,只要你愿意…”

年轻人打断了老者的话:“对付他,我自有手段,也有我自己的坚持。”

老者点头道:“也罢,若无这份心性坚持,你也不可能有此秘法成就。但你要注意,幻法大阵虽然神妙无比,可江湖风门各派传承中有两种手段可以克制,一是寻峦诀秘传,二是天机大阵。

寻峦诀本无什么奇妙,各派秘法玄理相通,境界到了自然可互相印证,但有赖布衣秘传之诀,以神念印入寻峦玉箴中,而寻峦玉箴失落多年,如果重现江湖你一定要注意。但寻峦派如今代掌门陆长林是个庸才,你想对付他很容易,这并不是最大的威胁。

天机大阵有两处,一在北京八大处,历代营建暗合只是初具规模,你可以到那里感悟体会玄机。另一处完整的大阵在松鹤谷中,已自然运转数百余年,它就不会走,因此也威胁不到你。你真正的克星是号称月影仙子的向影华,以她的修为,亦能以神念运转天机大阵于无形。

天机大阵可与天下各种风水阵法合鸣,就算破不了你的幻法大阵,也不会受扰受困。听说她还有一串硅玉轮精髓手链,布成阵枢随身携带,增添神念之感。你若碰上了,一定要小心。”

说完这番话,老者很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你对付不了地师刘黎,更不要去与梅兰德为敌,时机不到莫要出手,一旦出手便要让这对师徒死无葬身之地。”

年轻人颇为不解的说道:“师父,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您一直在谈秘法,但如今是什么年代了?真想对付一个人,一定要斗法吗?杀人而已,什么手段不可以用,刘黎再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一个人。”

老者点头道:“你说的对,对付一个人,没必要一定以秘法,但这正是我们不同于常人的手段,也是最可靠、最有效的依仗。你可以用别的方式,那刘黎一百多岁的老江湖。什么手段他不会吗?见过的、用过的,只会比你更多。

你知道吗,此人经历过枪林弹雨。曾经用一把缴来的三八大盖,数百步之外一枪一个,硬生生放倒追杀他的数十军人,光天化日之下连人影都没见着,这可不全是秘法。

听说那位梅兰德擅使双枪,枪法如神,这也不是秘法,就算做一名枪手他也是十分厉害的人物,但在中国大陆那种环境,轻易不可动用那种手段。移转天地灵枢之力,仍是我辈最值得信赖的手法。

一代地师的威名,岂能仅凭秘法修为高超?如果那样的话,刘黎也不至于那么难以寻找传人,想继承下一代地师衣钵,其人也必然不简单。

但你的思路也是对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未尝不可这样对付向影华之类的威胁,她再大的本事也不过有天机大阵随身,可运转天地灵枢,与一切风水阵法合鸣,但不可能尽破这世上人心险恶。

如果有机会又有必要,最好把她的手链拿到,它对你也很有用。如果能得到天机大阵的阵法玄机则最好不过,但这一点也不必强求。到那时可以让潘翘幕出面,动用她这一枚棋子。”

年轻人站起来,躬身行礼道:“弟子谨记,这个月末动身之前,师父还有什么叮嘱,可以随时交代。”

年轻人走出密室关上门,老者独自一人看着对面的空座位,自言自语道:“大哥,真没有想到你也死于刘黎之手。这些年来你只顾经营自己的势力,享受所拥有的一切,财富、利益、地位以及控制这一庞大的集团带来的成就与快感,已经忘了我们兄弟多年的夙愿。

虽然不知道我们谁是兄、谁是弟。但这些年来我一直叫你大哥,都是做你的影子与臂助,从未与你争什么。我潜心修习秘法,并用尽心血培养传人,只在幕后看着你享受一切。可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刘黎杀了你,让我走上前台掌控你所留下的一切,可以利用它实现此生的夙愿,虽死无悔。我不知是该感谢他还是该恨他?但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七十年前,江湖风门七派围剿无冲,父亲本来有机会逃走,不料刘黎突然拦路偷袭,率弟子朱涌杰杀光了他身边的精锐仆从,只有他一人幸免。结果追兵随后而来,父亲陷入缠斗苦战身亡。

我们兄弟三岁成孤,若不是无冲派有一位隐居不问世事的前辈长者,带着我们俩逃到台湾,念师门传承不可断绝传以秘法,我们也早已死于战乱之中,此大仇怎能不报?”

远在广州的游方能想到唐朝和的孪生兄弟唐朝尚必然深恨自己与师傅刘黎,却想不到唐朝尚有这样一个阴险而深远的打算。这天晚宴除了陆长林与张流花先后在酒桌上打岔之外,从头到尾气氛还是相当融洽欢畅。

大约九点多钟晚宴结束,众人告辞,大部分人都是从外地赶来的。游方自然不会留他们住在山庄中。这里也住不下这么多人。张玺倒有安排,在山下麓湖岸边的度假村中包了几栋别墅小楼,安置远来的同门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