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说到这里,谢小丁的眉头皱了起来,撅着嘴很不满的插话道:“这不公平,她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九尾灵狐,这个故事是谁写的?怎么可以这样呢,作者太坏了!”

周梦庄的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我也想不起来是谁写的了,是在一篇网络小说中看见的情节,讲述的是一种似乎无法解决的两难,我觉得和你心中的纠结很相似,所以才会讲这个故事。”

你从小就认为自己看见的世界比别人更真实,不是看见了不应该看见的东西,这既对也不对,你看的确实比别人更直观,但不应形成对印象的错觉。游方刚才说的好,世人之丑陋,你不得不看见,这感觉很不好受,但如果你看不见了,又觉得危险,内心充满矛盾。

现在你的症状虽然治好了,但不能坦然面对这种转变,回想起来,心里总会很难受的,要么为过去、要么为现在。我就是想问问你,假如你是故事里的狐狸精,又会怎么样呢?”

谢小丁沉思半天,突然看见沈四宝一直站在一边还没走,抬头问道:“小四,假如我是狐狸精,你是我碰到的那个人,应该怎么办?”

沈四宝也想半天了,听见她发问,很干脆的答道:“这其实并不难,假如是我的话,需要你满足的愿望就是——让你的尾巴上增添最后的颜色,成为真正的九尾灵狐。”

谢小丁长出一口气,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小四,你真聪明啊!”

周梦庄哈哈大笑道:“解开这个结其实很简单,不是聪明不聪明,而是愿意不愿意,放弃满足一种愿望的机会,去实现真正的愿望,这就不简单了!…小丁,其实这两个人说的都是你,你不仅仅是狐狸精,同时也是狐狸精遇见的那个人,象征从前的你和现在的你。”

然后他站了起来,走过去拍了拍谢小丁的肩头道:“从前的你没的选择,现在的你可以选择,知道该怎么办就行!听说你把你爸爸看成了一头老黄牛,那就继续在心目中把他当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但不必强迫自己看见不喜欢的东西,不是很好嘛。…但是,我怎么看老谢,也不像一头老黄牛啊?”

谢小丁提高声调纠正道:“不是老黄牛,是可帅气、可威风的一头牛!”

周梦庄打趣道:“牛魔王啊?”一屋子人都笑了,谢小了也趴在母亲怀中咯咯笑出了声。

一见这个场景,游方明白谢小丁已经彻底没事了,既惊且叹,心中暗道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在朝天门遇见了周梦庄。他最后讲的这个故事,使今天的治疗过程非常完美,这人还真不是外行,假如装成心理医生在诊所里坐着也未尝不可啊!

当天晚饭,在重庆一家著名的老字号饭店里订的包间,谢勤设宴答谢梦庄先生。人多热闹好陪酒,不仅叫上了游方的同伴华有闲,谢勤一高兴,将今天表现的令人刮目相看的沈四宝也叫上了,想在酒桌上好好问问他究竟有什么来历,怎会跑到重庆当个招待所服务员?

不料出门的时候沈四宝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向谢勤请假,说自己的父亲来重庆了,叫他去接站。着急出门陪周先生吃饭,谢勤也没来得及多问,只说了一句来重庆玩的话可以住在招待所,反正还有干净的空单间,不必客气。

游方暗中吃了一惊,九星派掌门沈慎一要来这里吗?那自己和华有闲可得找个借口回避一下,他不想在这里被撞破了“梅兰德”的身份,反正谢小丁的病已经治好了,自己也不必继续留在琦绮招待所,在车上一路盘算着来到饭店。

谢勤夫妇对周梦庄非常感激与敬佩,同时也非常感谢游方,在酒桌上不断劝酒劝菜唯恐招待不周。周梦庄的兴致也很高,谈笑风生之间酒喝了不少,到最后脸红扑扑的已有几分醉意,还拉着游方的手差点要给他看手相。

游方很有些担心他会说漏嘴,结果还行,周梦庄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来,晚饭之后,游方借口送周先生回去,带着华有闲一起走了。

回到周梦庄住的酒店房间,游方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过去道:“周先生,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小丁的父母问我该给多少酬劳,我说您只是顺道来重庆,冲我的面子看看小丁,不必他们特意表示什么。但他们不想让我空手求人情,还是准备了一点心意,三万块,耽误您三天时间,就收下吧,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

还没等他说完,周梦庄已经笑呵呵地把信封接过去说道:“哪有三天时间,就是一个下午而已,我又不是特意来重庆给人看病的,还真的是顺便。”

说着话周梦庄已将信封打开拿出了钱,对着台灯验了验钞,将一摞钞票放在桌子上,另外两摞递给游方道:“我们俩这次是合伙行医,这诊金嘛,本应该一人一半,但你我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演了一出戏讲了个故事而已,前前后后劳心出力的人都是你,所以你应该拿大头,一万归我,两万归你。

至于你想不想要、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如果这是报酬,这两万本来就应该是你的,那就是你的。”

游方说了半天,周梦庄执意要如此与他“分钱”,也将那两万先收了回去。

周梦庄见他收起了两万块,也将那一万收到了自己包里,满头银丝却一直笑得像个孩子般开心,转过身又说道:“往后还有这种既做好事又能拿好处的机会,别忘了叫我,我觉得咱俩配合的挺好。…小丁的病虽然治好了,但咱俩的事情还没完。”

游方赶紧道:“你要的小说素材是吧?我会尽快整理出一份资料,这个月底之前就发到你信箱去。…对了,还想请你帮个小忙,我和小闲有点私事要办,想找个借口这几天不回琦琦招待所,就对谢家说您在重庆郊县有点事情需要帮忙,这几天…”

周梦庄一摆手:“那你就这么说好了,反正我这位名医是冒牌的,谢家人连我的联系方式都不清楚,也不可能找我问,你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游方:“那好,先谢谢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想领着华有闲告辞,周梦庄却拉住了他:“慢着呀,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游方:“您还有什么事?”

周梦庄:“你真看过我写的小说吗?”

游方:“当然是真的。”

周梦庄:“在哪儿看的?好看吗?”

游方只得点头道:“网上看的,好看,真好看!”

周梦庄有几分醉意,笑得很开心,拉着他的胳膊不撒手:“小游子啊,老哥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说一句,要正版订阅喔,看完了别忘了顺手投票支持一下,月票、推荐票啥的,网站上这些都有,你看得高兴的话偶尔也可以打个赏,我也高兴,先多谢老弟了!”

游方哭笑不得,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我记住了,您放心好了!”周梦庄这才松开了手。

离开酒店之后,游方给谢勤打了个电话,就说周梦庄先生在重庆有点事找他帮忙,他这几天和华有闲暂时就不回琦琦招待所了。这事情挺突然的,但是谢勤听说是周梦庄的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告诉游方,假如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千万别忘了说一声。

然后游方带着华有闲去了较远的地方找了家僻静的宾馆住下,洗漱完毕之后,私下交待了华有闲一些事情,让他留在宾馆里休息,而游方等到临近午夜时,独自一人趁着夜色来到了朝天门码头。

第一百九十章 潜流

已是子时,但江上来往船只亮着灯光穿梭不断,不时有汽笛声传来,码头上隐约可见还在忙碌的人影。江畔夜未眠,古朝天门遗迹故地,游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静静的坐在花岗岩石阶上,这里与他以往夜半练功任何一处地点的环境都不同,并不静悄,天地灵气充满了各种扰动。

浅碧色的嘉陵江水汇入黄绿色的长江水,在朝天门所对的江心汇流,那里便是重庆城的地眼所在,与这一片地天山川各处的地气灵枢相呼应,有一种在精印谷感应整个八大处天机大阵的感觉。

但此处的地气处于一种不断动态变化中,渗杂着千年码头攒动的人气、大都市特有的烟尘气、时令中的酷暑湿热气,似令人浮躁不安。

若将神识延展而开融入其中,寻求那独特的精微体验,会感应到天地之间浑然浩荡的生机灵动,随着两江流水、四野山川流转不息,动中有静达成微妙的平衡,宛如太极运转。混沌中重现清明,拥有这世上最难言的滋养神妙。

移转灵枢、滋养形神,这里是绝佳的环境,但若神识不够精微、定念不够深厚,便无法去芜存菁、感应玄机,反受污浊杂扰沾染。

但对于此刻的游方来说,这里是最适合不过的,身处其中的感觉便如游鱼隐于江湖,阅历人间种种。游方就像一个嫌深夜躁闷、来到江边纳凉的闲人,坐在石阶上,身形被旁边的高坡挡住,毫不引人注目。

实际上,就算是高人经过也不太可能注意到他并发现异常,因为他正在修习在楚阳乡自悟的建木心法,以立身处为机枢,神识感应遥望的江心地眼,似不存又无处不存。除非亲眼看见他,或者以神识发起无差别无目的大范围扰动,否则不太可能发现他。

游方一坐下,携两江地气入境,自己立刻就有感觉,此地是他寻求功力精进的最佳修炼之所,比世外名山大川、风景桃园都要合适的多。浑厚浩荡的长江来龙灵动在此回旋,融入这人间杂乱而旺盛的生机之中,扰中寻安便是撄宁之境。

游方坐了很久,子时已过,他已经准备止息心法起身了,却听见身后高处的观景平台边缘有两个人在说话,声音非常耳熟,其中一人是沈四宝,另一人是曾在松鹤谷见过的沈慎一。

游方没回琦琦招待所就是不想碰见沈慎一,没想到这位沈掌门居然深夜也来到了朝天门。他们刚走近数百米开外时游方就查觉了,身形未动仍然坐在原地,从上面观景平台的角度是看不见他的。

若论秘法修为,沈慎一当然在此刻的游方之上,通常情况下想暗中偷听这种高人的谈话并不容易。这里是夜半无人的空旷所在,沈家父子虽然谨慎的以神识拢音交谈,但也没想到这么巧会撞见游方,而且他还在习练如此奇特的建木心法。

游方习练建木心法之时,神识与环境完全融为一体,且在他神识所及的范围之内,所发生的事情都能察觉的清清楚楚,包括沈家父子。

他们从解放碑的方向走来时说了什么游方并不清楚,到近处听闻,沈慎一在向儿子讲解重庆一带特别是此处的风水地气玄妙,达到各种修为境界时辅助秘法修炼的利弊之处,与游方体会的玄妙有相通之处。但九星宫秘法另有一番特有的玄机。

游方很有点不好意思,这是一派掌门传授亲儿子的秘法玄机,非门中核心弟子传人几乎不可能听闻,而游方全听见了。他倒不是特意偷听,既然已经听见了就继续听下去吧,对他也大有好处,此刻起身或者止息建木心法反倒容易暴露行迹,万一被认出来就更不好了。

结合山川地势的灵枢运转,沈慎一给儿子讲了半个多小时,然后聊起了私事。

沈慎一问道:“四宝啊,你在外行游一走就是两年,除了逢年过节偶尔回家看看,平时几乎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一次这么急把我从杭州叫到重庆,就是为了那姑娘吗?”

沈四宝有些尴尬的答道:“当然是为了小丁,但是父亲来晚了一步,她的病症已经被那位周梦庄先生治好了。”

沈慎一叹息一声微微摇头道:“我没来晚,你以为你的秘法修为境界不足才帮不了她,其实我来了也一样未必能有办法,秘法高手虽能借助天地山川灵气滋养形神,但并不是这世上的名医,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

沈四宝点头道:“这我当然明白,但父亲您是如今江湖风门一等一的高手,这么大的本事又见多识广,办法一定比我多。”

沈慎一笑了:“大半年不见,一见面就拍你老爸的马屁!我哪敢自称一等一的高手?上次在松鹤谷见到月影仙子,她的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但修为已在为父之上,而那位兰德小前辈,我看也和你差不多大,修为却深不可测,更难得已有大家前辈之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四宝,你也是江湖风门年轻一代的传人,将来九星派传承希望所在,可不要让为父和门中诸位长辈失望了。”

沈四宝:“我这两年也没有荒废修炼,虽没有突破移转灵枢之境,但阅历积累更重要。庄子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所积越厚,待到破关精进之时,所悟妙处越多。”

沈慎一点了点头:“欲速则不达,厚积而薄发,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沈四宝微有些不满道:“爸,我们在谈小丁,你却总是要谈秘法修炼,你不觉得她的资质绝佳,很适合修炼九星宫秘法吗?”

沈慎一:“倒不仅仅是九星宫秘法,江湖各派的秘法传承入门对她而言都差不多,掌握灵觉则极为神速。若机缘巧合,掌握神识也不是太难,但想更进一步成为真正的高手,达到移转灵枢之境就不能仅凭天赋了,功力精进积累并无取巧之处,这一点你自己是有体会的。…你说这种话,难道传授过她秘法?”

沈四宝赶紧解释道:“门内秘传之法当然没有教她,我只是教了她一些灵觉入门之法,希望能对她的症状有所帮助。结果发现她天生灵觉敏锐却不能自主控制,如果这样学下去,神气消耗衰弱也将不受控制。在未达到移转灵枢之境前,恐有夭亡之忧,虽然天生资质极佳,却不能习练秘法,所以没敢再教了。”

沈慎一不紧不慢的问道:“现在她的病治好了,你把我叫到重庆来,就是想要本掌门看看这个人,能否传以九星宫秘法吗?就算我点头了,也需要她自己愿意才行。”

沈四宝抓住了父亲的袖子:“她从小特异于常人,能见人所不能见,却一直保持灵台清醒不昧,此等心性您也能了解,只要我把话说清楚了,我保证她一定愿意学的,我了解她。”

沈慎一似笑非笑:“哼哼,你了解她?刚才还说这两年没有荒废修炼,我堂堂沈慎一之子,居然跑到招待所去当一个让人呼来喝去的服务员,就是为了人家姑娘吗?你这样泡妞,就算姑娘家看上你了,人家父母也未必能满意!”

沈四宝有些腼腆的说道:“老爸,你误会了,我可不是冲她来重庆的,我三个月前刚到重庆就在这家招待所落脚找了份活,市井中安身也算是历练自己。她是上个月才回国的,确切的说是她看上我了,而我也很喜欢她。”

沈慎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和你老子年轻的时候有点像,还是挺有魅力的嘛?”

沈四宝低头道:“老爸,你现在也不老。”

沈慎一又哼了一声:“你就别拐弯抹角拍我马屁了,上次我想撮合你和消砂派的苍岚师妹,人家倒是看上你了,你却不愿意,离家出走行游历练。这次倒好,为一个姑娘把我叫到重庆来了。我忙得很,有什么事你快说吧,想要你老爸做什么?”

沈四宝吞吞吐吐道:“我现在的身份有点尴尬,今天让那位周梦庄先生一发问,小丁父母肯定纳闷,回头说不定要问我的出身来历。干脆趁这个机会,老爸去拜访一下人家,帮我圆个场,事情也就透亮了。”

沈慎一好气又好笑道:“原来是让我帮你演一出戏,好吧,谁叫我是你老子呢!明天就去拜访谢家,不论怎么说,人家关照了你三个月,说声谢谢也是应该的。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也去国外留学?我听说那位小丁姑娘可是在外国念书。”

沈四宝低头道:“去鬼子那边看看风水也不错。”

沈慎一给了他一拳:“你师祖当年跟着地师刘黎上过战场,平生最恨鬼子!”

沈四宝弱弱道:“老爸,时代不同了,我去那边赚鬼子的钱,享受鬼子的服务,借鬼子的地方泡妞,顺便炼化山川灵气,有什么吃亏的吗?”

沈慎一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倒也没什么吃亏的,听得我都想去了!好吧,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别忘了自己是九星派传人就行!至于九星宫秘法,你自可亲自传授谢小丁,在她到达掌握神识门槛之前,带她到九星派来见我,事情先说清楚。”

沈四宝面露喜色:“多谢老爸,但是眼下,我得先带您去谢家。”

沈慎——挥手:“我去就是了!闲话说完了,得跟你谈点正事,最近江湖不太平,你要多注意点,而我后天就要赶回杭州坐镇九星派,不便离开太久。”

沈四宝诧异道:“又出了什么事?”

沈慎一:“刘黎前辈在广州诛杀唐朝和,那无冲派在海外明里、暗里经营的事业很大,在国内也控制了一批潜伏的势力。最近有消息,他们派高手来到国内,企图对地师刘黎以及那位兰德先生不利,我一直命门中弟子暗中追查,却没有什么线索,只知有道上的人向重庆、湖南一带聚集,不知所谋为何?”

沈四宝沉吟道:“原来还有这么回事,我在重庆却毫无查觉。”

沈慎一:“川中自古多袍哥帮会,近两年重庆的黑势力被清洗了一番,但周边暗流还有不少,他们不是秘法修炼者,你自然不会关注。…这些暂且不提,你在重庆也一定要留意,假如发现来历不明的秘法高手,别忘了立刻通知我。”

沈四宝忽然道:“那位周梦庄先生…?”

沈慎一摇了摇头:“我已经去过酒店暗中查探过此人,这人根本不是什么秘法高手,你想多了。”

沈四宝摸了摸脑门道:“哦,难怪我怎么也看不透他的修为破绽,还在那里瞎猜是否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神念合形之境,原来他就是个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