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就好。”游方低声说了一句话,这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谢小仙也不知听清了没有,却突然话锋一转道:“我明天可能就要死了。”

这一句让游方真的吃惊了,直起身子道:“你胡说什么呢!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小仙:“既然已经违反了纪律,那就再违反一次,我来向你通报刘黎专案组的案情进展。”

案情?通报?谢小仙此刻在用向上级汇报工作的语气,然后她真的介绍了警方的最新案情进展——

游方上次打死的那个枪手,警方在他身上搜出来一部手机,调出了近期所有的通话记录,通过电信部门用科技手段配合,确定了好几部可疑号码手机的位置就在重庆,其中还有人在凌晨打来电话,感觉似乎不对就立刻挂断了。

时间不久,这些手机的信号位置几乎都消失了。可能是机主得到消息之后手机被弃用,消失的时间有先有后,但通过所有的行动轨迹来判断,这些人正在往江北区郊外集结,但无法确定具体地点。

江北区这一片城乡结合部的范围很大,警方找起来非常困难,而且排查中很容易惊动这些人,一旦分头逃窜再想全抓就困难了。经过上次的枪战,上级指示,一定要将这个危险罪犯团伙消灭在重庆,不能放出去四处流窜对社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恰在这时,有人给刘黎专案组打电话提供线索,说是在江北区市郊某地发现可疑人物,还携带了枪支。这个电话是在路边电话亭里打来的,爆料人也不知道是谁,但是警方不得不重视。核对之后发现位置与警方掌握的线索吻合,送外卖的便衣暗查结果也证实了那里聚集的人确实可疑。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在暗中布控,防止歹徒逃窜,其中有一名歹徒离开了那个地方,在江北机场附近被警方瞅准机会突然拿下。突击审讯的结果,那伙人是云南姜老大团伙的残余分子,携带有武器,他们接受指令暂时收拢藏匿。但是迟迟得不到上层进一步的行动指示。

警方还意外的获悉,姜老大本人与团伙中的几名骨干最近死了,但这个人也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干的?他只是在迟迟得不到指示的情况下,被派出来打听消息与安排逃窜退路的,却没想到警方的动作会这么快。

这是今天上午才发生的事。

那伙人见同伴出去没有回来,估计也察觉到不对,龟缩在藏身的院落内毫无动静,不知道在计划什么。而警方已经悄悄的完成包围布控与周围上百户群众的疏散,狙击手都已经就位,不怕那些人分头冲出来。但那些人躲着不动也没有办法。

局面不可能在暗中僵持太久。警方计划发动喊话劝降与武力强攻,这次调动了武警部队。

按谢小仙的建议,甚至要向当地驻军调小型无后坐力炮,这个提议当然被否决了,要对付的是持枪歹徒又不是变形金刚。

但为了谨慎起见,这次行动配了反器材武器,12.7mm口径的反器材步枪可以打穿普通装甲车,对付人体目标已经很恐怖了,发动攻势的时间就在明天正午。

为什么选择在中午而不是夜间强攻,这也是谢小仙的提议,上次那名枪手在夜间没用任何夜视装备,枪法却神准,加入在黑暗中移动对射,武警根本不占便宜,警方在白天反而拥有更大的优势。而且歹徒非常会选择地形,那个院落易守难攻,旁边就是地势复杂的郊区丘陵山地,夜间万一有人突围逃窜很难办。

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以逸待劳发动强攻。今夜布控的武警届时撤下来休息。至于谢小仙本人,不能也不得不参与这次现场行动,反正已经确定了她会去,原因并没有多解释。

“案情”就是这样,谢小仙交代完毕之后,美目幽幽盯着游方问道:“你说,我会牺牲吗?就像上次我牺牲的同事一样。”

“胡说什么,你当然会没事。”游方只能这样回答。

谢小仙:“那我换一种问法,参加行动的警察,会出现伤亡吗?”

按照这种布置,那伙歹徒肯定跑不掉,就算是游方被这么包饺子也是跑不掉的,而贩毒团伙出身的歹徒,大多数被抓住了左右是个死,垂死挣扎的可能性非常大。其中只要有几位受过训练的秘法枪手,也根本不必像姜虎那么厉害,一旦负隅顽抗,警方的伤亡在所难免。

对此游方心中有数,因此他沉默片刻后答道:“小仙,你千万要小心,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有事。”

谢小仙还在追问,呼吸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警方一定会出现伤亡的,为什么就不可能是我?歹徒的子弹不会听我的指挥!…因为认识你的关系,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这次行动的危险,有人可能会牺牲,这个人就可能是我,对吗?”

游方:“小仙,我真的希望你别去,而且你也不是武警,不必再第一线,只要别乱动,受伤的可能性不大。”

谢小仙眼中似有迷离的泪光:“谁去不是一样,总得有人去。上次中枪的就应该是我,结果你挡下了子弹,我真的希望是我而不是你受伤。…假如我明天死了,你会忘记我吗?”

这话问得游方眼圈都红了:“为什么说这种话,呸,不吉利!”

谢小仙走近了一步,几乎就贴着他的膝盖站着:“我是不会忘记你的。你曾经守护我的青春岁月,这一辈子不会再有了。我曾经无意间犯过很多错,你都原谅我了,假如我今天再犯最后一回错,你还会原谅我吗?”

游方呼吸似乎受了她的感染,也开始乱了:“你没做错什么,我从来就没怪过你。”

谢小仙:“今天可能是我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是希望你不会忘记我。”

游方的表情已经快投降了:“我当然不会…为什么非要这么说,你到底想要我怎样,难道要我绑架你,不让你参与这次行动吗?”

谢小仙突然说了一句:“给警方打电话提供线索的人是你吗?你告诉过我,那伙人也想杀你。…小游子,我是警察,我想保护你,也应该逮捕你!”

谁给刘黎专案组打的电话,应该就是刘黎本人,还没等游方回答,谢小仙是说逮捕就“逮捕”,俯身拿起茶几上的手铐,非常娴熟的咔嚓一声,将游方的左腕铐在了茶几腿上。这算什么?游方伸手就能抓到钥匙也可以拿到她的配枪,而且一张茶几能铐住他吗?

突入其来的动作让游方有点发懵,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小仙就已经抱住了他,温软的红唇带着迷乱的气息吻了下来。…游方脑袋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左手被铐着,右手却没有推开她,而是将她搂进了怀里。

谢小仙显然不会接吻,她主动吻他的动作显得稚嫩而略带慌乱。但那毫无保留的真情投入比任何娴熟的技巧都令人心醉!游方空白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幕场景,第一次杀人放火、多少次刀光剑影、少年时与她的初遇、这么多年与她说不清的纠缠。

他一直不敢接受他,但也不能忘记她,曾经铁下心来了断,却最终百炼钢化绕指柔,到了今天,她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亲口说出她与他的之间不可能,然后却又说不去想明天。

她说这是她的最后一晚,可能在骗自己,也可能是真的,连游方也不敢肯定。他想要她吗?肯定想过!否则何必有那么多挣扎?也许欺骗自己不去想明天,暂时放下所有羁绊的感觉很不负责任,但此时此刻,游方已经放弃了与自己挣扎。

在险恶江湖中甚至杀人累累,为何就不敢要她?连日来历尽的阴谋惊现,游方也很卷,他是一条鱼,在漩涡中又一次撞入她的网中,却发现这网一直都没有真正伤害他,他已经无力再抗拒什么。

灵魂虽然无力抗拒,但身体却又那么有力。

天地可鉴,真的是她主动啊!可惜这里是大饭店的十九楼,上不见天,下不着地,只有他和他。其实谢小仙的主动只有那么片刻时间,当游方不知何时已打开手铐,双手搂住她之后,她的感觉已经如融化一般,只是在被动的配合着他的动作,接受他的温柔引导。

游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了卧室,展开在柔软的大床上,而两人的衣物和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外面,沙发旁落着一副打开的手铐。

第二百二十一章 假如明天来临

谢小仙脸色潮红就像生病了,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动,眼睛一直闭着,仿佛不敢看着他,但是又始终睁开细细的一丝,又好似舍不得不看着他。此刻的她是前所未有的柔弱与稚嫩,对正在与即将放生的事情毫无经验,只是微闭着眼睛、战栗着任凭他的肆虐。

她的身体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似是唤醒了沉睡在记忆中某种疯狂的念头,游方的动作却尽量的温柔,仿佛理智中这是一种不可能也不应该有的冲突,甚至带着几分罪恶感,但最终疯狂与温柔相融合的时候,滋味确实那么妙不可言,让人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伴随着不知是痛楚还是欢愉的吟声,她全身的骨头仿佛都酥软了,只有一双手在能够抱住他的时候,总是紧紧地搂着不愿意松开。…当明天来临的时候,无论不应该发生或应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凌晨五点左右,远望都市丛林边缘的地平线上绽出霞光,谢小仙醒了,她刚刚动了动,游方就伸手搂住了她,在胸前搂得很紧。他知道她要走了,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她用怯生生的语气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你一直不愿意我受到伤害,就是躲开我的时候,也是为了不伤害彼此,但你能一辈子都躲在后面保护我吗?我参与的每一次行动,你都能暗中解决吗?这是不可能的,你也做不到。

现在才清楚,我曾经给你带来过多少困扰。你杀了李秋平,怎么可能愿意租他的房子,却答应我的请求住在那里。…这一次你又为我中了枪,下一次,在下一次呢?你毕竟不是超人,你也会重担、也会受伤。…该面对的,就让我去吧。”

说话时,她贴在他怀里,指尖轻轻抚摸着他大腿根上的伤疤,这是一种无意间的挑逗,游方有一种翻身把她压住、今天就留在房间里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放她走了。

整整这一天,游方都没有离开房间,洗了一个澡,午饭也是在房间里叫的送餐,其余的时间都是在沙发上默默地擦拭秦渔,看上去十分平静,但是心中没有一刻安宁,假如谢小仙回不来怎么办?一有这个念头就打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他又想到假如谢小仙受了伤,很严重,甚至终身残疾了怎么办?假如那样的话,就娶了她吧,就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等等等等,反正脑子里够乱的。

他在等谢小仙的消息,不论什么样的消息,只有没消息才令他最不安。谢小仙走的时候,当然带走了手枪和手铐,但是铜牌与两枚晶石却留下了,假如她回不来,他曾经送她的东西就永远还给他了。

警方的强攻行动是中午,到了晚饭时间也没有任何消息,游方害怕了,他却不敢打她的手机。终于收起剑拿起手机,游方突然凝神看向房门口,过了十几秒钟,门铃响了。打开门,一身警服的谢小仙站在面前,带着汗水与未散尽的硝烟气息。

“你…”游方只说了一个字,眼泪突然留了下来,一把就把他拉了进来,把门关上。

谢小仙并没有呆多久,几乎是来了立刻就走,中午的行动结束后,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处理,她是趁吃晚饭的短短空闲时间赶过来的,虽然可以打电话说自己没事,但她还是亲自过来了,让他看一眼,然后再回去,临走前洗了一把脸,顺便带走了留在沙发上的东西。

游方当然不愿意看见谢小仙有事,但她真的没事了,却又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眼前——两人之间今后该怎么办?

这间套房一直订到明天中午,谢小仙走的时候,没有让游方留在这里等她,也没有让他不等她,没有说自己会回来,也没有说自己不会回来,游方看着昨晚睡过的大床,对自己说了一句:“一切等明天再说、明天再想吧。”

游方没走,而谢小仙来了,时间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半,她显然刚刚加班结束,连警服都没来得及换。这次一开门,游方就把她抱了进来,帮她脱去警服,然后去洗澡…一个小时之后,又在房间里依偎在一起吃饭,游方早就准备好了宵夜,他知道她没吃晚饭。

如果说这是错误,昨天是谢小仙的错误,今天继续,就是游方的错误。但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做的完美,至于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吧。

今天的谢小仙,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诚如游方所料,那伙歹徒一个都没跑掉,一共有七名歹徒,警方最后只抓住一个带伤的活口。而警方有三人当场牺牲、九人受伤送去抢救,现场指挥官甚至后悔没有采纳谢小仙的建议调无后座力炮来,当时的场面可想而知。

那位神秘的报案者还打过一个电话,举报了安佐杰,抓住的那名活口供认,确实从美国来了一名安先生,而姜虎团伙真正的老大是一名姓潘的女人,警方早就注意到潘翘幕以及刚刚潜入国内的安佐杰浮出水面,但是这两人都不见了。

也不清楚警方是怎么让那名被抓的歹徒开口交待一切的,这人最终伤重不治死在医院,反正也没活下来。而根据重庆的目击者描述,再对照安德森的北京大学的入学资料,照片竟然对不上,如果是一个人的话,此人一定精擅化妆,谁都小看他了。

这些事情,是后来警方调查的结果,当天夜里,谢小仙和游方只是在吃饭时聊了警方行动的经过,谢小仙是心有余悸,而游方一直将她揽在怀中轻抚。

夜色缠绵中睡去,又是一个明天来临,两人都醒了。

游方先开口说话了:“小仙,你知道,我不是一个…”

谢小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打断道:“你不是什么,不是一个纯洁的痴情少男?这我清楚,你早就告诉我了。而且我现在也明白了你是什么人,历经江湖险恶,甚至杀过很多人,做过很多常人都做不到的事,付出的太多。你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我没有那么不可思议的天真想法。”

游方抓开她的手叹息道:“但是我现在拥有的也已经太多。”

谢小仙:“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或者你看到的世界是不公平的,但是你也要想想,一个人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得到了什么?没有什么无条件的不应该得到或者应该得到的。”

“你既然都清楚,如果能接受这样的我…”游方的语气顿了顿,这才咬牙说道:“换个工作,我们结婚吧!忘了告诉你,昨天是我的生日,二十二周岁生日。”

过了半天也没等到谢小仙的回答,扭头一看,谢小仙伏在身边无声无息的哭了,泪水已经沾湿了枕套。游方赶紧伸手去抹她的脸颊,谢小仙泣声道:“八月二十六,你告诉过我的,我昨天竟然一点都没想起来。”

游方:“你哪有时间想这些?…这不是我要的回答。”

谢小仙:“我们都没法推卸的责任,我不太可能就这样辞职,就算我不是警察,也不能改变什么,你会放弃现在的你吗?如果不能的话,我们也不可能天天在一起生活,你为我担心,我更为你担心,那就让我们像现在这样彼此担心吧!”

游方把她搂到了胸前:“那你想让我怎么办?与你之间,我最怕的就是这样,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吗?…其实,我的处境一直与你昨天一样,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但我也希望能好好享受生活。”

谢小仙沉默了半天,突然变了一种语气说道:“小游子,你记住了,是我找借口占有了你,对不起,也是我抛弃了你!——对,是我抛弃你的。”

游方心里发苦,只得道:“真的抛弃了吗,再见面的时候,我是不是还要说一句祝你幸福?”

谢小仙:“再见面再说,我也没有想,反正…你要保重自己,我不希望你有事。我明天就要离开重庆了,去北京查封潘翘幕的秋音阁,就是原先李秋平开的那一家。…我只能为你做一件事,就是继续违反纪律,向你通报刘黎专案组的案情进展。”

有这么个副组长做内应,这个以刘黎的名字设立的专案组,恐怕永远也别想抓到刘黎本人了,但是以潘翘幕为首的,包括狂狐、杜秀才、姜虎等团伙的犯罪集团,终于被彻底铲除了。

美国洛杉矶。

无冲派总部一间宽敞的书房内,唐朝尚坐在桌前盯着电脑屏幕,他打开的是一个中文论坛网页,上面是某明星八卦的灌水文章,本来只是茶余饭后的闲扯而已,然而这位无冲掌门人却看了半天。

发帖的IP地址很好追查,就在中国重庆,时间是三十个小时以前,它是游方离开重庆之前随便找了家网吧信手发的一篇灌水帖子,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但如果用无冲派几年的暗语来解读,确是一封杀气腾腾的战书。

就是按刘黎交待的,游方以梅兰德的名义给唐朝尚回了几句话,告诉他派多少人来就收拾多少人,所露头的境内组织势力一并连根拔起,一个不放过!等到无冲派无人可派,梅兰德有空又有心情的时候,会率高手杀到美国来,抄了唐朝和的老窝,弄不好还能发笔财!

唐朝尚一边看帖一边咬牙,腮帮子在轻轻的跳动,梅兰德的最后一句话把他激怒了。

想当年无冲派受陈公博的牵累,替南京伪国民政府办事,当然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但是在那个年代、那种情况下没什么好解释的,家国大义当前,风门各大派联手剿灭之也是理所当然,就算再过一万年这笔旧账翻出来,当年的参与者也是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