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离开了酒店,看看时间还早,谢小仙应该还在睡觉呢,他开车去了燕园附近那套谢小仙刚刚买下的房子里。这里还没收拾正准备装修呢,等到天亮,去小区门口吃了早饭,游方才给谢小仙打电话,告诉她有空的话就来这边见一面。

谢小仙还正有事找游方呢,在单位请了半天假特意赶过来,见面之后就说道:“老方上次说让你随便挑一套房子的事又和我提了,你还是给他打个电话亲自说吧,不论要不要,总是一番好意,他还想再好好请你呢。”

游方笑了:“这件事啊?好办,既然他执意如此,房子收下了,不过不是落在我名下也不是落在你名下,我自有安排。”

谢小仙诧异的问道:“哦,你要把那套房子送给谁,屠苏吗?嗯,她们家也在北京,你真是太大方了,有什么目的呀?”

游方伸手给了她一拳:“你想哪去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屠家一套房子,你给我个理由?就算我真要送什么,也不可能是直接收方家的,说实话,我对方家父母可没什么好印象。”

谢小仙故作委屈状,又疑惑不解的问道:“那你想送给谁?”

游方淡淡道:“不是我想送给谁,不过是告诉老方,将那房子落到某人名下,户形和楼层啥的我就不挑了,只要是精装修的马上就能入住。…对了,还有一件事,那位左十三道长昨天夜里已经来找过我了。”

谢小仙吃了一惊,抓住游方的胳膊道:“你没事吧?”

游方看着她,表情有些怪,似笑非笑的说道:“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那位道长不过是来登门拜访,听说我治好了方悦的病症,十分佩服,来表达敬仰之心的。”

谢小仙哭笑不得,仍然很紧张的问道:“现在呢,那道士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游方不紧不慢道:“你着什么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左道长见我医道高超,佩服的是五体投地呀,求我帮忙给另一个人治病,那人与方悦差不多的病症,他手段还差点,一直没治好。他还有要事要办并匆匆离开,托我关照此人。”

谢小仙眉头一皱:“关照什么人啊,那道士哪去了,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游方高深莫测的答道:“你也清楚那道士来北京时还带着一个人,是位长像酷似那幅画中女子的姑娘,他求我关照的就是此人,他自己已经照顾不了了。至于道士本人嘛,修行大道到了紧要关头,上山闭关去了,唉,这些修道的人啊就是和凡人不一样,估计这一辈子也见不着了,是他自己说的,说完这番话就匆匆走了。”

谢小仙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自主抱紧了游方的胳膊:“真的再也见不着了?”她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却没有追问更多。

游方点了点头:“是的,上山了!…小仙,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谢小仙一侧身把游方抱住了,断断续续的说道:“那道士说走就走,这就是江湖莫测啊!你知道我以前的心情吗?在重庆时为什么要那样做,后来为什么又要…我一直害怕你有一天…”

游方把她揽在胸前,拍着她后背道:“我答应你,不论有什么样的遭遇,都不会像那道士那样做,一定不会的!…别说了,新买的房子正准备装修,聊点开心的事吧。”

谢小仙:“话还没说完呢,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游方:“我正想对你细说呢,那姑娘的来历可不寻常,方家人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那套房子是自己送自己了。”

他并没有对谢小仙讲昨夜那一场凶险的生死斗法,也没告诉她左十三已尸骨无存,只是转述了舒檬檬说的奇异经历。

谢小仙和游方接触了这么久,就算不懂秘法,也大致猜出事情的前后内情,在游方的怀中不禁半晌无言。

清水房还没装修呢,当然也不可能有家具和凳子,两人就在厅中相拥而立,过了好半天谢小仙才抬起头道:“那道士还真是求对人了,你既然能治好方悦的病,一定也能治好舒檬檬的病,你打算怎么安排?”

游方:“她那病根本不算病,道士走了她也就没事了,我稍微处置一下就基本正常,但要想彻底去根还须费一翻手脚,等我忙完了眼下的事,抽空再来一趟吧,一年半载之内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谢小仙:“你就要走了?嗯,要不是方家的事,你也不会留这么多天,我知道你有大事要办,一定要小心。…等你下次来这里就装修好了,我打算找装修公司,然后自己监工。”

游方:“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谢小仙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笑了,游方纳闷的问道:“你笑什么?”

谢小仙:“你不是要我聊开心的事吗?我想起了那个舒檬檬,她的运气可真不错,和当初的林音一样,遇到了你,也难得你对姑娘家没有坏心眼!”

游方把脸一板:“我干嘛要有坏心眼!对你有过坏心眼吗?”

谢小仙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笑了:“但你还是很有心眼的,简直是太有心眼了!你与那道士手段不同目的也不同,根本就没害人,但做事最终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等方悦见到了舒檬檬,这两人今后当然会对你这位高人绝对的言听计从,只要你一句话,他们什么忙都愿意帮。”

游方笑了笑:“我可没图他们什么。”

谢小仙伸手摸了摸游方下巴上浅浅的胡子茬:“我没说你贪图人家什么,只是说你会办事情,非常了不起。”

游方低下头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能听见你这么夸我真的不容易,如果是当初,我简直不敢想像!”

中午一起吃饭,下午谢小仙去单位上班,游方给方悦的父亲方宝臻打了个电话,多谢他的好意,既然想送一套房子那就送吧。但游方有两个要求,一是要有精装修的马上就可以入住,二是提供了一个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办相关手续的材料也会托人送过去,房子就落户到这个人的名下。

这要求挺奇怪的,但方宝臻是真心道谢,丝毫没嫌麻烦,很痛快的就点头答应了。

办这些事的具体经过不必赘述,游方两天后就离开了北京,并没有与方悦以及他的父母再见面。

又过了一个星期左右,方悦早已回复完全正常,还住在这个小区里,每天上班下班。他内心中对游方的感激是无法形容的,可惜游先生来去匆匆,未来得及再见一面便离开了北京。但以后应该有机会见面,因为游先生收了方家一套房子,还特意要求是精装修可即时入住,就在与他同一个小区的另一栋楼内,看来会经常回到北京来这里住,将来还是邻居呢。

于是方悦特别留意那套房子的情况,这天意外的获悉已经有人搬来入住了,他觉得很好奇,难道是游先生回北京了?不论是谁入住,肯定是游方的亲友,他在家里想了想,决定上门道贺以示礼貌。

第二天是周六,方悦拿着两瓶很名贵的酒从自己家里出来,拐了一个弯绕过一栋楼,来到了那套新房所在的楼下。由于是新落成不久的小区,好几户人家还在装修,楼道的大门是开着的,他直接走到了四楼,正要伸手敲门,却听见屋中传来熟悉的旋律声…

“擦肩的姑娘眉眼弯弯/笑得多恬淡。我背着行囊坐上渡般/扶舷回头看。村落轮廓里炊烟渐次/升起又飘散。我忽然开始疯狂想念/故事里的长安。我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山水路漫漫。这一路走来千里万里/看花开过几转。春夏秋冬风依次抚过/我发端。…”

这不正是自己经常听的那曲《不见长安》吗?方悦的手顿了顿,随即敲响了房门,不知为何心跳的有些快,好奇中还带着一丝迫切的情绪。

“谁啊?等等!”屋子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

“我叫方悦,是游方先生的朋友。”方悦彬彬有礼的隔门答话,总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既陌生又熟悉异常。

第三百二十八章 幽游(上)

门开了,方悦却愣在那里,只见客厅里显得有些空旷,东西不多,地上还有几个纸箱,显然刚搬进来还没完全收拾好。厅中右侧正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一位穿着现代装束的男子,身形面貌竟然酷似方悦!

方悦此刻还不知道这幅画是游方临走前送给舒檬檬的,完全吸引住他心神的也不是画,门前站着一位姑娘,用几乎同样惊异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他,那眼眸、那眉弯、那唇吻、那神态、那香韵——分明就是从他那幅画中走出来、穿着现代家居服、生动可人的檬檬!

两人就在门里门外这么站着,像在梦中一般对视,一瞬间谁都忘记了说话,只有那乐曲声荡漾四周,将他们环绕相拥。而在同一时间,安排这场奇异会面的游方,已在数千里外的青城山中。

游方这一次离开北京没有坐飞机,而是乘火车前往成都,在半路上换手机给在柳州的刘黎打了电话,恭请“水峰”他老人家到青城山旅游,并说交待的三件事皆已办妥。

刘黎在电话里语气罕见的激动,几乎带着颤音,看不见老头的表情,只听他说了一句:“好,很好,谢谢你!”然后足足沉默了十几秒。

老头居然对徒弟说谢谢,虽是接着游方的暗语来,但游方也不好答话,只得静静的聆听等待,他也非常理解师父为什么如此激动,老人家等这一刻已经太多年了。当刘黎重新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多谢你的好意了,我这几天比较忙,有人心情不好还得哄着,不过也没大事,几天就办完。你先去青城山好好玩吧,等我的消息,反正离的不远。”

看样子刘黎对地师传承仪式已有安排,到时候自会通知游方,地点可能离青城山不远,游方并没有再追问,还是按照原定的行程去了成都。

此番行游与以前不太一样,游方在成都下车并未停留,也未玩赏市内武侯祠、青羊宫、昭觉寺等人文景点,而是直接转乘旅游线路公交车去了约百里外的青城山风景区。当他在风景区出现的时候已经换了装束,穿着一双厚白底整幅面黑色布鞋,古雅而精致,罩一件淡青色暗绣纹对襟上装。

他是以梅兰德的身份去拜山的,自然把手机号给换过来了,以别的联系方式找不到他。

游方到了青城山脚下才想起自己没有提前打招呼,因为此行的目的特殊,所以他很谨慎的没有提前向任何人透露,需要做什么安排的话,相信师父自会安排的比他更妥当,结果老头却说这几天没空,让游方自己先进山。

他刚把手机掏出来就接到一个电话,竟然没有显示号码,接通之后就听有人用甜甜的声音喊道:“游方哥哥…”

知道这个手机号的人并不少,本就是他留给江湖各派的联系方式,但平时很少使用,一开口叫游方哥哥的只能是吴玉翀,游方笑着答道:“玉翀,有事找我呀?”

电话那边的吴玉翀似是撅着嘴,撒娇般的说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我,想你了,打个电话不行吗?”

游方:“行行行,当然行!抱歉,最近比较忙,确实很少联系。你一定是有事,快说吧。”

吴玉翀:“我明天就要到中国,想到广州找你来着,可听说你又出门了,才拨的这个号码。”

游方:“哦,你又要逃课啊?”

吴玉翀:“干嘛总说逃课,不是和你解释了吗,我的学分已经修完了,多学点别的不好吗?有很多东西我都想跟着游方哥哥学呢,你在哪里啊?”

游方:“我在外面办事呢,一个人在荒郊野外的,你就别来找我了,等我回广州再和你联系吧。”

吴玉翀:“其实我真有事,听说咸池拍卖行拍卖王冠非常轰动,想去看看另外两场拍卖会,别忘了那第三场拍卖会拍卖的权杖还有我一份呢。”

游方:“第二场拍卖会还有一个月呢,第三场拍卖会得再等三个月,不着急。”

吴玉翀:“既然游方哥哥忙,我就不缠着你了,先自己玩,去广州看看屠苏她们,还想去青城山找永隽姐姐呢,听说那边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可以到峨眉山去看猴子和佛光。”

游方:“找李永隽?她是出家人,在深山里清修呢,而且叠障派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就别去打扰人家了。你想游玩的话自己去玩,注意安全。”

吴玉翀的语气又有些委屈的答道:“那好吧,我先去广州找屠苏,然后去峨眉看佛光,上次虽然去了宜宾,但四川很多好玩的地方都没逛呢。”

游方:“玩得开心点,等我办完事,有空再陪你出去好好逛,大好河山有的是好风光。”

吴玉翀了解游方的双重身份,也在风门各派同道中亮过相,当初在南昌以及庐山时李永隽相处的就非常好,感觉就与亲姐妹一般。她为游方挡住安佐杰的偷袭而受伤,一直就是李永隽照顾她,分手的时候还很是依依不舍。

不过话又说回来,吴玉翀与游方身边的朋友们相处的都非常好,就像一枚天生讨人喜欢的开心果,她自己也非常开心。自从认识游方之后,这位性情有些薄凉的少女似乎变了很多,不知是刻意的表演还是在不知不觉无意的成长,也许兼而有之吧。

游方不让吴玉翀去打扰道观中清修的李永隽,但挂断电话之后自己却给李永隽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明日将要拜山。李永隽接到游方的电话自然十分惊喜,连说遗憾,因为她不能亲自到山外迎接,只得在山中恭候兰德先生大驾。

游方事先没打招呼,来的时间有点不巧,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恰于几日前在西屏岩闭关,供奉长老千杯道人春节的时候倒是回来了,也想等游方来着,但游方一直没来,他临时有事又出山了,不知是去云游四海还是以周洪道长身份去降妖捉鬼行走红尘。叠障派没有设内、外堂,结缘长老吴岭舟负责门外往来事务,更不巧的是,吴岭舟接受邀请带着一批弟子也出山了,在好几个地方赶场讲诉与传授道家养生之术。吴岭舟在传统养生学术界很有名,也写过好几部专著,只是极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身份是江湖风门叠障派的长老。

想想也有意思,那位左十三与吴岭舟在社会上公开做的事情差不多,也都是有秘法修为在身,但私底下干的勾当外人就不清楚了,所作所为在个人自择。叠障派位于深山之中,但弟子平时也要有吃穿用度,除了位于前山的道观有香火供养之外,吴岭舟负责的事情也是包括营生供养。

但这样一来,掌门大弟子李永隽便奉命坐镇宗门道场云踪观无暇离开,不方便亲自出山来迎接游方。

游方明明已经到了青城山脚下,为什么还要等到第二天才登门,因为从他下车的地点到云踪观所在,得是一天一夜。云踪观不在青城山风景区中,而处于层层叠障的后山深处,李永隽曾告诉游方从前山进去的一条路,沿途风光与灵气极佳,最适合步行漫游,她很想陪着他一起从这条路走过,登上观兰台。

所谓适合步行漫游,当然绝不是一般人能走的,也就是他们这等高人才可自如穿行,游方今日来到青城,自然就想从此路进山。

游方下车后远远望了一眼景区大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牌楼山门上那古意轻灵的飞檐,然后转身背着包朝侧面走了,他没买票。

李永隽所说的这条路在山环水抱、草木葱茏间回旋,穿过前山景区曲曲折折到达后山深处,沿途也经过一些旅游景点,但与开发好的旅游线路完全不一样,不是巡表面的地势,而是沿地脉灵枢巧妙的过渡婉转幽深而行。

若天籁有声,灵枢可闻,这条看不见、平常人也无法行走的路,便是青城山意的天成曲谱。

游方在山中穿行,进了前山风景区,有一次抬头还看见上空有索道,他则是在索道下的绝壁深壑中穿行。沿路所见群峰环绕如天然城郭拱卫,长年青翠,据说青城山由此得名。

自古即有“青城天下幽”之说,行走山中无论是远望还是近观,只觉空翠四合、群峰叠嶂,空间的层次感以及角度移转的变化堪称神妙,游方沿着山势的灵枢脉络穿行,尽管已踏遍千山万水,行至此地,仍有变化纷繁却又妙而不乱之赏叹。

青城山是道家“第五洞天”,道教的发源地之一,今天仍然是一座道教名山,山中宫观名胜极多,大多修建在灵枢荟萃之处,掩映于峰峦、溪谷、林木之中,与山势岩泉一体。游方在深山中曲曲折折行游穿行,足迹仿佛也是蜿蜒于青城的独特清流。

在山中渐行渐远,渐行渐幽,并不是一味行走荒僻无人处,偶尔也穿出密林深壑,经过有宫观或者村落的地方,游方看似走的不紧不慢,但这一白天步行的距离不短啊。

从前山进入后山深处,山势与水势相融,亦谙合灵枢之妙,沿途有各种溪流、飞瀑、水潭、岩泉相伴,风声与水声相合,时而清越时而轻柔,不论远望近观、远闻近听,声色幽情之美难以言述。

游方在接近中午时分进入山中,这一路跋山涉水,穿行叠嶂四合,不知走了多久,渐渐的天已经黑了,山中昏暗,却阻挡不了游方的脚步。抬头渐渐可见满天的星斗,远望是群峰轮廓,能闻远处水流如弦动之声。

夜色渐行渐深,看似已无路前行,一转弯绕过峰峦下的绝壁,却见微光稍亮,一片倒映着星空的水潭就似突然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