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怎么办?”我说,“我在去洋宫县的一个交通事故的途中,已经快到了。”

“不着急。”胡科长说,“你师父陈总的案件已经办完了,那个凶手已经被警方击毙了。现在陈总回来,亲自督办这起案件了。”

“那就好。”我说,“你们等我,我去去就来!绝对不能再让这个恶魔杀人了!”

我对自己的评价是“适应阈”比较宽,吃菜咸的淡的都能下咽,穿衣热点儿凉点儿都能出门。去命案现场,即便是尸蜡化、巨人观,只要我能稳定住思绪去思考,五分钟内,大脑就能忽略掉刺鼻的恶臭。

所以,在接完电话后,虽然我的思绪被“六三专案”牵绊,但一到这一起交通事故现场,我满脑子人、车、路,“六三专案”的画面就忘得一干二净。

在事故发生现场,车辆和尸体已经被运走,警戒带一旁,警察和电线修理工人正在交涉。事故导致一根电线杆倒塌,扯断的电线散落一地。附近路灯及一些住户家中大面积停电,电力公司的电话都给打爆了。

为了让电力公司可以尽快恢复供电,我们立即展开了勘查工作。

路一侧的树木都已倒伏,但没有折断现象,倒伏在地面的小树表面树皮都已经被刮脱。倒伏树木的尽头是一根折断倒塌的电线杆。

“看,这一片河边的灌木丛都倒伏了,”大宝说,“车辆就是从这里入水的。”

我用卷尺量了量电线杆,说:“电线杆上黏附着银灰色的漆片,应该是车辆撞击后黏附上的。这些漆片的位置比较高,应该高于一辆小型汽车的高度。”

“那你的意思是?”林涛问。

我说:“车辆一路铲倒树木后疾驰而来,虽然车辆的底盘可能被树木架空,但是由于车辆自重和四个人的重量,车辆是不可能飞起来的。既然撞击点可以达到这么高,说明车辆可能有倾覆。”

“你是说车辆是处于侧翻的状态撞击到电线杆的?”林涛说。

我点点头,摘下手套,说:“现场的状况,人为是伪装不了的,这是一起交通事故无疑。”

车辆已经被拉到一个修理厂,为的是检验,而不是修复。车子被撞成现在的程度,已经没有再修复的必要。

这是一辆银灰色奔驰轿车,前保险杠已经脱落,引擎盖倒还算完好。

“这车挺经撞啊?”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现场的树木很细,都没有折断,说明撞击力并不是很大。因为马路牙子上的土壤松软,所以树木遭受撞击后,就倒伏了,车辆其实都是在一边铲树,一边疾驰。没有发生正儿八经的正面撞击。你看车里的气囊都没有打开。”

我围着车辆转了一圈,在车后备厢处停了下来。车辆的后备厢瘪了进去,完全变形了。

我用尺子量了量后备厢上方的凹陷,说:“这一处半圆形的凹陷,直径和电线杆相符,说明车辆在开到电线杆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倾覆,整个后备厢的上面撞击上了电线杆。”

“因为碰撞,所以车辆往前行驶的路线发生了改变,”林涛说,“这才会掉进水里。如果不是因为这一下碰撞,车辆只是往前铲树,最终还是有可能停下来的,人也不会死。”

我点头认可。

大宝则注意到车尾巴上的一个反光贴写着“变形金刚”。

大宝说:“呵呵。”

“我相信交警部门也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出车辆的倾覆过程、撞击过程和入水过程。”我说,“但是谁是驾驶员,则需要我们法医了。”

“有把握吗?”林涛随着车辆的颠簸摇晃了一下。

我说:“法医能否推断出驾驶员,不是绝对的,是要看条件的。如果尸体上都没有损伤,神也判断不了。一旦有一些特征性损伤,则可以认定。所以我现在也很忐忑。”

我们赶赴的地方,又是我比较抗拒的地方——医院太平间,而且是全县最大的一家医院的太平间。

太平间里摆满了冰棺,里面躺着形形色色的尸体。

我揉了揉鼻子,穿上解剖服,走到了太平间中央摆着的四张运尸床的旁边,这就是这起事故中死亡的四名死者的尸体。

“先把死者的衣服都脱掉吧。”我说。

几名法医七手八脚地把尸体衣物全部脱去,我一眼看去,没有任何一名死者身上有开放性创口,甚至连比较明显的皮下出血都没有发现。

“完蛋了。”大宝说,“都没损伤,怎么判断?”

我镇定地逐个儿看了看死者的四肢,说:“不,有伤,很轻微,我觉得我们有希望得到正确的答案。”

“没有严重的损伤,说明车辆确实没有发生严重的正面撞击,”林涛说,“这一点可以印证我们对事故发生过程的认定。”

我点点头,问身边的交警,说:“家属同意解剖吗?”

交警说:“不同意。”

“不同意?”我说,“难道不是家属提出要查清驾驶员的吗?”

交警说:“家属要求公安机关查清驾驶员是谁,但不同意解剖。”

我知道很多事故发生后,家属提出的种种理由,不过是为了索求赔偿,但因为中国传统思维的影响,又不愿意让自己的亲人在死后还挨上一刀。

于是,我说:“那我们试试吧。”

仅仅进行尸表检验,虽然大大降低了我们的工作强度,但是因为看不到尸体内部的组织改变,就等于少了很多推断的依据。好在这起案件我们有如神助,在短短三个小时尸表检验结束后,我已经有了确切的结论。

在得出结论后,我提出要求会见四名死者的家属。

“有把握吗?”洋宫县分管交警的周局长说。他刚从省厅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管理责任不可推卸,他挨了一顿批以后,灰头土脸地回到县里。他对我贸然会见死者家属心存疑虑,因为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引发信访,那时候,他的责任更大。其实他不知道,我在尸检后,又想起了几百公里外的“六三专案”的第五起案件,想起了冤死的第五名死者。我是真心急着回去。

但周局长现在对省厅的人心有余悸,在获得我坚决的答复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乖乖地部署,电话约见了几名死者的家属。

“经过现场勘查和车辆检验,我们基本确定了事故的发生过程。”我指着幻灯片上的照片说。

“别废话了,我们就要知道谁开的车。”一名男子训斥道。

“啊…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一名妇女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引得会议室里争吵声、叫骂声、哭声四起,让场面一度混乱。周局长端茶倒水加安慰,花了半天力气,才把气氛再次恢复平静。

我在暗自庆幸已经提前让林涛把尸体照片进行了处理,不至于再次引发骚乱。

“那么,我们现在来说一说损伤。”我干咳了一声,缓解一下刚才被打断的尴尬,“通过尸表检验,我们通过损伤分析认定一号男性死者为驾驶员。”

“废话!”还是刚才的男子打断了我的话,“车是我儿子的,你们就认定他是驾驶员?你们就这样办案的?那需要你们做什么?吃干饭的吗?”

“那么你的意思是车是你儿子的,你儿子就不可能是驾驶员?”这次激怒了我,“那么你说谁才是驾驶员?”

其他几名死者的家属站到了我的阵营,大家纷纷开始指责他,他才重新坐回位置上。

“一号男尸的损伤分布规律是左侧有玻璃划伤,右侧有硬物挫伤。说明事故发生时他左边有破碎玻璃,右边有表面光滑的硬物。根据车辆检查,只有驾驶员的位置可以,左侧有窗,右侧有挡位和手刹。一号男尸右侧腰部的擦挫伤,提示这个位置有一个钝性物体,根据车辆检查,只有坐在车左侧的人,右侧腰部才对应安全带扣。”

我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发现一号死者的父亲没有跳出来反对,于是接着说:“一号男尸双踝的内侧都有擦伤,说明他两脚之间有一个硬物,表面比较粗糙。我们检查了全车,只有驾驶员的两脚之间会有一个刹车板。这个损伤是和其他死者不同的。另外,他的左侧膝盖部位裤子有个刮破的痕迹,经过车辆检查,发现驾驶员左膝对应部位有个引擎盖开关,一角尖锐,可以刮破衣物,车辆其他位置都没有符合形态的硬物。”

我刚说完,除了驾驶员的父亲以外,其他死者家属均点头认可。而驾驶员的父亲也似乎有些词穷,但他依旧不依不饶地质问道:“那…那你给我说说其他人坐哪儿的,你都能分析出来,没疑点,我才服。”

我心想,幸亏每个人的损伤都有特征,不然还真被问住了。我微微一笑,说:“一号女死者是坐副驾驶的。她的损伤特征是双上臂下方挫伤,符合和一个平面物体摩擦形成。双上臂下侧能接触平面物体,只有副驾驶的位置。”

“那她不会是驾驶员吗?”

“不会。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是驾驶员的腋窝部位都碰到了仪表盘,那么方向盘肯定会重重地顶在胸口了,死者胸口没损伤。另外,四名死者中,只有一号女尸身上没有玻璃划伤。而车辆只有前挡风玻璃和右侧前窗玻璃没破,其他都破了。这说明她就是坐在副驾驶的。”

我见没人接茬儿,接着说:“二号男死者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置,因为他的右侧有玻璃划伤,而且衣领有被撕扯脱线的迹象,衣领还在他右侧脖子处留下了勒痕,说明是左边衣角受力,说明他左边有人。另外,他的右颞部有个巨大血肿,说明右侧有硬物撞击。我之前想说,事故过程是车辆有个向右侧倾覆的过程,那么他在这个时候头部就可能撞击了门框。”

会议室里又出现了隐约的抽泣声,我连忙把话说完:“剩下的就是二号女尸,她坐在驾驶员后侧。她的右侧手掌有玻璃划伤,说明车辆在向右倾覆的过程中,她用手支撑自己,手撑在碎裂的右侧车窗玻璃上,所以会划伤。如果坐在副驾驶后面的座位上,是不够距离用手撑住右侧车窗的。另外,她的右手有一枚指甲折断了,这应该是在车辆冲上马路牙子时,她拉拽坐在她右侧的二号男死者衣服形成的。”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我补充道:“我说完了。”

会场又安静了一会儿,几名家属纷纷表示认同,离开。驾驶员的父亲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默默地离开了。

周局长目送几名家属离开,激动地说:“老秦,你这场分析,是我干交警这么多年来,听过的最精彩、最有说服力的分析!太精彩了!”

我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拎起包谦虚了一下,说:“是案件条件好而已,现在我们要回去了。”

【2】

这起事故的分析让我自我感觉良好,所以一回到省厅,我就迫不及待地到师父办公室去。一来几个月未见师父露面,还真有些想念;二来我一定要把这起事故完整地汇报给师父,让师父知道,他的徒弟到哪个部门办案都不会丢他的脸。

可是一进师父办公室,却看见了师父阴沉着的脸。

我堆起笑容,说:“师父,我今天办了…”

“你从今天起停职。”师父说。

“办了一个漂亮案子。”我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把刚才的一句话说完了。

“停职?”林涛最先反应过来。

我浑身突然就麻木了,说:“师父,那个,谁停职?”

师父盯着我,眼神如炬。

我回头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大宝和一脸惊愕的林涛,再看看坚定的师父,感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鼓足勇气问了句:“我停职?我怎么了?”

师父盯着我说:“停职原因现在保密,你从明天开始不用上班了,老实在家待着,随时接受传唤。”

“传唤?”我大脑快速转了一圈,心想我老秦行得正坐得直,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啊,我犯了什么错误吗?还需要传唤这么严重?

我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他最终架不住我的央求,阴着脸,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照片,扔给我,说:“看看,你认识她吗?”

照片上的女子白色纱织上衣,黑色短裙,还有蕾丝的长袜,躺在地上,苍白苍白的,她是失血死亡,右侧胸口被血迹浸湿。

我突然想起了胡科长说的“六三专案”的第五名死者,被凶手割去乳房的死者。

看到“六三专案”的资料,我有些激愤,但是仍没有压得过心头的疑惑,我仔细看完了那一沓照片,最后一张是死者生前的生活照,照片上的女孩笑容可掬、清纯可爱,但面孔确定是生疏的。

我摇摇头,说:“不认识。”

师父突然换了话题:“你十一期间在做什么?”

我见师父脸色变好了些,于是翻了翻眼睛,嬉皮笑脸地说:“一直在家陪老婆啊,想着怎么生儿子呢。”

“这个死者的内衣上,有你的DNA。”师父一针见血,“铃铛刚怀孕,你就干坏事吗?”

我浑身又麻了起来:“什么?我我我,我这几天都没出门,这怎么可能?”

每名法医的DNA都会被录入DNA数据库,这样就可以防止在解剖、取材的过程中污染,所以我的DNA也在数据库里有备存。我没有参加第五具尸体的检验,所以不可能是污染,那么在死者身上发现我的DNA,只可能是我和死者接触过。

“陈总你不会怀疑第十一根手指的系列案件是老秦干的吧?”林涛旁观者清。

我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林涛,委屈、愤怒、疑惑、纠结各种情绪压在心头,压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就直直地看着师父,师父也看着我。

僵持了一会儿,师父说:“本案杀人方式是投毒、扼颈,前三起还有剖腹的动作。剖腹动作很专业,是法医常用的掏舌头的方式。专案组之前一直在怀疑是不是有行内人在作祟,没想到在这第五具尸体也就是刘翠翠的身上进行地毯式检验,就发现了你的DNA。”

“是什么呢?”林涛说,“头发?皮屑?”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精斑。”

我刚刚恢复一些思绪,正准备开口说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又震蒙了。

“我…我…我,她…她…她。”我突然结巴了。

“可疑斑迹量很少,像是被擦拭过一样。像以前的‘云泰案’一样,精斑预实验阳性,但是没有检见精子。”师父说,“但DNA是你的。”

“可…可是我去医院检查过,我正常啊。”我说,“我有诊断证明。”

“不。”大宝脸上突然出现了他少有的坚定,“我不相信是老秦干的。那个大学教授的儿子死亡那案,之前我们一起在办案,他没有作案时间。”

“这个资料我也看了。”师父说,“也就是因为这起案件,不然他们早就抓你了。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谎,你和我说,这几起案件中,你有没有参与过?”

“没有!”我叫道。

“好!我相信你,才会告诉你一切。那你现在就要少安毋躁。”师父说,“专案组不会冤枉你的,但是这期间你不能再参与工作了,去档案馆看看以前的案件资料,也不算浪费时间。”

哪里有什么心情看档案?

陪伴我的是一摞摞已结案件的卷宗档案,还有档案馆墙那边的窃窃私语。我一个屡破命案的法医,现在倒成了命案的嫌疑人,这是该有多荒唐?

我拿着女死者刘翠翠的照片看了又看,尝试着让自己不去回避,让自己想起是不是以前和她有过什么干系?可是看了整整一天,我确信地告诉自己,我一定不认识她。

天色渐晚,我没有回家,我不知道怎么回家,怎么去和铃铛说这件事情。在空荡荡的档案室里,我开始慢慢地翻看着档案,想用自己超强的“适应阈”把自己从这五味俱全的思绪中拉回来。

林涛和大宝突然开门走了进来。

大宝阴凄凄地说:“我们今天去偷了‘六三专案’五起案件的资料,然后复印了出来给你,你好好研究一下吧。”

“这可是偷的。”林涛回头看看门外,说,“要是被专案组知道,我们就死定了。这可是违反纪律的。”

“嗯,”大宝使劲儿点头,“我们可不想和你一样跑这里来看档案。”

我感动地看着这两个兄弟。以我现在的状况,除了师父,恐怕只有这两位才是最信任我的人了。我说:“这几天晚上我就睡这儿了,你们晚上没事儿的话,就来陪我一起研究案子吧。”

看着两人悄悄地离开,我的心里又像是被打倒了五味瓶,如果不是这些人的信任和支持,我现在会不会崩溃?

强大的“适应阈”又发挥了它的作用。各种非正常死亡案例卷宗很快把我拉到一个没有杂念的境界里去,我甚至开始统计每年全省非正常死亡和命案的大概数字,以及各类案件所占的比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个几千万人口的省份,每年非正常死亡居然有七八千起。其中交通事故占了一部分比例,然后就是自杀和猝死,再然后就是一些灾害事故。其中自杀的卷宗看起来最有意思,法医要通过各种损伤形态或者痕迹来排除他杀的可能。

比如一起案件中,仅看照片,死者的颈部有一个巨大的切口,怎么看都和“六三专案”里死者被割喉的那种感觉一样,但是法医判断是自杀。理由是死者的周围布满了喷溅状血迹,没有一点儿空白区。如果是有人在她身边割喉的话,血迹喷溅在空中的时候,就会被凶手的躯体阻碍,从而会形成一个血迹的空白区。没有空白区,说明死者的身边没有有形的人体。而且死者的高领毛线衣领口被翻了下来,杀人的话,绝对不可能还翻领子。

省厅的法医一般只出勘疑难命案,所以对形形色色的非正常死亡事件的勘查,比基层法医要少得多,经验也少得多。我终于知道了师父的良苦用心,让我利用这一段时间,好好地查漏补缺。

除了灾害、意外和自杀以外,还有一些没有破获的命案积案。今年来公安部提出命案必破以后,刑警部门的大部分精力都是在侦破命案上,命案破案率也在世界上名列前茅,所以我看到的没有破获的命案很少,而且一部分是明确了嫌疑人,只是嫌疑人还没有到案而已。但也有些命案几乎没有了任何线索,所以我猜测专案组也就放弃了。

今年的卷宗我从后往前很快翻完了一遍,时间也接近凌晨两点。

很多恐怖小说都把凌晨两点当成一个恐怖事件发生的节点,在这个时间通常会有一些诡异的事情发生。我看完表以后,这样想着,然后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眼前的卷宗是今年年初发生的一起弃婴案件,发生在龙番市。准确地说,是婴儿病死后,被抛弃尸体的事件。照片里是一个路边的垃圾桶,垃圾桶的一侧放着一个襁褓。襁褓的外面有一根脱落的绳索,是因为布面光滑而脱落的。

我翻到下一页,是婴儿尸体的照片。尸体上没有损伤,口鼻部和颈部皮肤都是完好的,但尸体面色发绀,很有可能是疾病死亡。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吸引我,反倒是婴儿双侧大腿上的痕迹吸引了我。

我再次下意识地抬腕看表,时针恰巧指向凌晨两点整。

这个诡异的时间里,终究还是发生了诡异的事情,但是坐在档案柜旁边的我,并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兴奋。

因为我发现的这个痕迹,很有可能成为“六三专案”破案的最有利线索。

【3】

婴儿的大腿两侧,有很多勒痕,是死后形成的。说明婴儿死去后,抛弃他的人想用一根细绳来固定他的双腿,方便抛弃。但是因为大腿软组织丰厚,弹性强,所以几次捆扎都脱落了,形成了有特征性的软组织压痕。

除此之外,婴儿的大腿外侧有死后锐器划痕。这是用刀在双腿外侧割的痕迹,但是因为弃婴者下不去手等种种可能的原因,只是划破了腿部皮肤,并没有伤及肌肉。

“为什么要割大腿?”我一个人在档案室里自言自语,房间里传来了我的回声,“割槽捆绑!”

我认为弃婴者因为多次捆绑未果,所以想用这种办法来固定住婴儿的双腿,方便抛弃。这种手法,和“六三专案”前几起被碎尸的尸块的捆绑手法完全相同。会不会是一个人所为?

我迫不及待地翻看了整本卷宗。

这个事件的出勘法医是龙番市的老法医邹书文,他在处置完这起案件后两个月退休了,所以其他法医并不知道这起案件的细节,在发现割槽捆绑的时候,也没人能够联想起这起弃婴案件。

邹法医对尸体进行了局部解剖,并且对婴儿的心脏进行了病理学检验。病理检验报告的结果是:先天性三尖瓣下移畸形。三尖瓣下移畸形是一种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畸形。本病三尖瓣向右心室移位,主要是隔瓣叶和后瓣叶下移,常附着于近心尖的右心室壁而非三尖瓣的纤维环部位,前瓣叶的位置多正常,因而右心室被分为两个腔,畸形瓣膜以上的心室腔壁薄,与右心房连成一大心腔,是为“心房化的右心室”,其功能与右心房相同;畸形瓣膜以下的心腔包括心尖和流出道为“功能性右心室”,起平常右心室相同的作用,但心腔相对较小。常伴有心房间隔缺损、心室间隔缺损、动脉导管未闭、肺动脉口狭窄或闭锁。可发生右心房压增高,此时如有心房间隔缺损或卵圆孔开放,则可导致右至左分流而出现发绀。

因为可以排除其他死因,虽然这种疾病患儿大多在十岁左右死亡,但结合婴儿的发绀表现,法医判断死者就是因为这种先天性心脏疾病突发,未经有效抢救而死亡。

这是一起抛弃病死婴儿尸体的事件,不是命案。办案单位经过一些调查,并未查到相关线索,所以就这样结案了。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包裹婴儿的襁褓,都保存在龙番市公安局物证室,未经DNA检验。

我兴奋不已,拿起电话想找林涛和大宝,但一想他们今天也挺累的,肯定睡着了,明天再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吧。

我兴奋的理由不是因为我的冤情就要得雪了,而是因为这一起压在所有专案组民警心头的大山,总算在这一次不经意翻阅档案的过程中,露出了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