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造梦师(3)
赵红兵回到号子里,跟大家说:“不服的,可以上诉,刚才管教说了,好好写材料,都有机会。”
出乎赵红兵意料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表示不写,只有那卖K粉的老桂觉得自己判得重,必须要写。
钱三说:“写啥啊,我这已经是最轻的了,我早就知道大概是这么个结果,早下劳改队,早点得分,早点减刑。”
老七说:“家里没人没钱的,上诉有什么用?那些上诉改判的,哪个不是家里有钱有势的。”
赵红兵倒真不关心这些人是否上诉,他最关心的就是那贩卖海洛因的死刑犯“老海”。
赵红兵发现这个老海的确和别人不一样,也和别的毒贩子不一样。他几乎从来不主动跟任何人说话,也从来没有任何人给他卡上打过钱,他一直连烟都没有。而且,看样子他也不吸毒,看守所里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他吃得津津有味。赵红兵知道,越是像这样的蔫人,被判死刑以后越容易犯事,自杀和报复仇人都有可能。
赵红兵故意溜达到了老海跟前:“上诉不?”说完话赵红兵才想起来,这可能是他进了这个看守所这么多天来,跟老海说的第一句话。
“不上诉,哪有钱去请律师。”老海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拿着判决书发呆。
“刚才不是说了吗?有法律援助。”
“法律能援助我?法律是援助你们这些有钱人的,那些律师,也都是给你们这些有钱人打官司的。”
赵红兵被这句话给噎住了,想了想,说:“把你的案子说来听听呗,或许有的缓,你这样的罪,有时候可判可不判。”
“是吗?”老海的眼中多了点光亮。
“是。”
几句话聊完,赵红兵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老海,绝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毒贩。无论是谈吐还是眼神。赵红兵见过的坏人太多了,谁好谁坏,一眼就分得清。
接下去,赵红兵跟老海的聊天,证实了这一点。
这老海就是本市人,但他是农村的,他和那侵犯幼女的一样,是农村的民办老师。虽说是民办老师收入很低,但过去的很多年里,收入都不足100元,但是毕竟在农村里很受人尊重,人人都高看一眼。整个村子里的年轻人,几乎都是他的学生。谁家婚丧嫁娶,上台说几句话写几个字的,都是老海。
不过,老海最骄傲的,还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虽然不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却是唯一考上重点大学并且读了研究生的。儿子从小到大没让人操过心,上了大学都是半工半读,毕业以后,在外企里工作,月薪上万。每次过年回家,都给家里扔个万儿八千的。老海从来不花这钱,给儿子攒着。但是,可没少跟乡亲们炫耀。
老海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该知足了,虽然为国家贡献了这么多年青春去教书育人没得到应有的报酬。


二、造梦师(4)
可是,去年连续发生了三件事,把老海平静的生活完全打乱。
第一件:前年春节,老海的儿子带着女朋友回家。回到城里之后,俩人就分手了。虽然老海的儿子什么都没说,但老海十分清楚为什么分手。人家女孩知道老海家穷,可万万没想到有这么穷。这么穷的人家怎么在北京买房子?儿子虽然在北京挣钱不少,可攒出个首付来得猴年马月,一声长叹:就算是把自己的骨头渣子都卖了,也不可能买得起。
第二件事:去年夏天,由于现在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村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少,所以老海所在的小学被撤销,国家一次性买断工龄,给了几万块钱补助,这是老海干了一辈子换的钱。老还挺不情愿地放下了教鞭,可毕竟手里多了几万块钱,老海满心欢喜地想去汇给儿子,让儿子在北京买房子。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大事来了,也就是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老海的老婆忽然查出了乳腺癌。现在城市里上班的得病都没钱治,何况老海这样一个农村家庭?在北京做个手术,还没等化疗呢,老海补助的几万块钱就花没了。还好,老海有个争气的儿子,一直让老妈在e北京住了三个月院。这三个月院住院,儿子毕业后几年的积蓄也花光了。此时,有发现,老妈的癌症扩散了。
儿子出去借钱的时候,老妈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自杀了。他明白,再治,结果也是个死,只能让老公和儿子背上更沉重的债务。自己已经没法再给家创造价值了,那就少给家里糟蹋点钱吧。
爷俩儿给她送完葬,又欠了乡亲一大笔钱,儿子回到了北京积蓄工作还债。老海回到家看着荒芜的农田望洋兴叹。老海除了能认识几个字焦点小学生外,几乎什么农活都干不了,以前家里的农活全是老婆一个人干,如今老婆没了,这地也没法种了。老海干脆把地全包了出去,一个人跑到了北京。
这次到北京,老海连儿子都没通知,他觉得家里已经够拖累儿子的了,自己不应该给儿子在添麻烦了。结果,找了一个礼拜的工作,啥工作也没找到,连看大门,人家都嫌他老。老海明白,自己要是再在北京待下去,纯粹浪费钱呢。所以,就买了张火车票,黯然回家了。
在火车站,老海遇见了两个老乡,确切的说,是他两个曾经的学生。这俩人是表兄弟,以前在学校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可现在,居然衣着光鲜,精神抖擞,看样子混得不错。
在火车上,这表兄弟对老海的遭遇深表同情在市里的火车站下车以后,这表兄弟俩还给老海留了电话:你是我们的老师,你儿子又是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你现在处境这么差,有事儿就给我们兄弟俩打电话,我们怎么也给你个活路。
其实,他们要给老海一条死路。
几天以后,老海打了电话,表弟来见的他。先是云山雾绕地说了一通当今社会不违法很难赚钱,又说了一通现在这社会,警察就爱抓吸毒的,不爱抓贩毒的,因为把贩毒的都抓了,那以后警察抓什么啊?
老海虽然在农村活了五十多年,可人还真不傻,听来听去听明白了:“你们,是想让我帮贩毒吧?”
表弟回答得很干脆:“对!你现在外面一大笔饥荒,书也教不成了,地也不会种,出去打工岁数也大了。干这个还有可能翻身,要是干别的,你等着饿死吧!干这个别的我不能保证,一个月三千五千的,总没问题。干上一年,你的债全还了,在干几年搞大了,一年千八百都有可能。我们信任你,才给你这个机会。换了别人,我们能信得过吗?干还是不干,一句话!”
老海一口把满杯白酒干了:“干!”
老海明知道这事违法,可还真是不得不干。用表弟的话来说:不干违法的事,他这一辈子是没法翻身了。他不翻身到不要紧,他只是希望儿子能过得好一点,能过得幸福。起码,要给儿子在北京买个 房子…
贩毒,来钱肯定快。这没得说。老海也分不清海洛因、摇头丸的区别,他大概认为是同一样东西。他认为,即使被抓了,也就是判个7年左右。
老海去年的确是流年不利,才刚干了不到俩月,就被警察给逮住了,人脏俱获。表弟更惨,开枪拒捕,被当场击毙。老海进了看守所才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