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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二东子旁边的姚千里先不耐烦了:“背就背吧,嘟囔什么啊?”

二东子说:“哎呀,你这么一打扰,我又忘了。”

“你就不会默记?”

“磨叽?我背监规你都嫌我烦,你还让我磨叽?我当然会磨叽啊!你让吗?”二东子愤愤不平的。

“我是让你默记!默背!默默地背!不出声地背!不是磨叽!”姚千里急得脸都红了。

“小伙子啊!我岁数大了,你要是让我像你们年轻人似的看几遍就背下来,我做不到。说实话吧,认这些字我都费劲。”二东子还说得语重心长的。

二东子说话的时候,刘海柱不停地翻身,弄得手铐和脚镣的声音叮当的。别人没人当回事,可二东子懂。二东子连看都没看刘海柱一眼,继续跟姚千里打岔。

姚千里说:“哪个字我不认识你问我,但是你就是不许出声!我心脏不好。”

“你心脏不好?我还高血压呢!要么给你请个先生来给你扎古扎古?可能给你扎古吗?这是看守所,你都来了这了,就别挑那么多了。”二东子说的话的确是农村里最经常说的土话,像是“先生”、“扎古病”这些词汇,城里人很少说。

“我想看病那容易啊,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姚千里洋洋得意。

“看你长得就看出来。”二东子若有所思。

“我是干什么的?”

“兽医先生吧!”二东子说。

东北农村,通常都把敲寡妇的门的爷们儿称之为“兽医先生”,近些年,似乎很少听见有人这么说了。听得懂的人都在哈哈大笑,姚千里当然不懂是什么意思。

“算你猜对了一半,是医,但不是兽医。”

“不像,不像,就像是兽医先生。”二东子一本正经,连连摇头。

“我是人医!医院里开救护车的!"

“犯啥错误了?”

“你甭管我犯啥错误了,反正我会开车,你会吗?”

“我会赶车!我不太跟人说话,就爱跟牲口说话。”

二东子演得特别认真,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刘海柱借机慢慢坐了起来,趁着腾越等人被二东子的话吸引过去的空当,朝赵红兵使了个眼色。

赵红兵显然没看懂,瞪着眼睛看着刘海柱。

刘海柱嘴角朝二东子撇了撇,抖了抖腕上的手铐,然后又缓缓地点点头。赵红兵似乎是懂了。眯上了眼,静静地躺在床上。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下午刚刚打架获胜的腾越显然非常开心,跟刚才出力帮忙的兄弟们大吃特吃。就连刚刚进来的二东子也被腾越邀请。

二东子也不知道刘海柱是否已经告诉了赵红兵救兵来了的消息,继续分散着腾越的注意力。干二东子这行的,就好像是魔术师一样,通常都要分散观众的注意力,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于这个,二东子自然是行家里手。

别人都在吃饭,二东子又开始了。

二东子神秘兮兮地说:“你们听说了没?我们那边修公路的事儿?”

“发生了什么事儿啊?”刀哥赶紧问。

“就是前几天,你们连这都不知道?”

“靠,我们天天在号子里,谁能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啊!”刀哥说。

“难道没人进来跟你们说这事儿?现在外面都传开了!”二东子的表情越来越神秘,可是就是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人都急了:“究竟啥事,你倒是说啊!”

二东子悠悠地说:“神秘现象,国家来了不少专家,根本没法解释!”

“快说,说来听听。”

二东子开始胡诌了:“前些日子我们那不是修路吗?就来了很多大挖掘机,挖着挖着,忽然,挖不动了。。。。。。”

二东子在胡侃,姚千里则在照顾手脚活动不便的赵红兵吃饭。

姚千里小声说:“红兵大哥,没事儿吧!”

赵红兵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以后我们要是打输了,你按警铃。要是我们正占便宜呢,你别瞎按,你还得当着别让别人按了。”

姚千里看着赵红兵,用力地点了点头。

赵红兵笑了笑,又看了看在胡诌的神秘莫测的二东子,有点摸不着头脑。自从赵红兵闯荡江湖以来,一向觉得所有的事都尽在掌握,可如今在本市的一个小小的看守所中,竟然像是一列脱轨的高速列车一样,随时可能毁灭。前方究竟会撞到什么,赵红兵也不知道。

日复一日的《新闻联播》又开始了,赵红兵闭目养神,赵红兵当然感觉得到身边腾越和老曾等人的杀气,他们像是一群盗猎者,想杀掉一直被铁链牢牢拴住的猛虎,只要灯一熄,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候。现在赵红兵闭目养神,就是为了晚上能有生的希望。

任何的逆境中,赵红兵从没放弃过求生的欲望。而且,他从来没想过依靠别人求生,只想依靠自己求生。

临熄灯前,腾越又开始了高谈阔论。他高谈阔论的内容无非就是两个方面:一、像是伟人一样,临死前缅怀一下自己的英雄事迹;二、发泄自己对社会的不满。

今天,腾越显然是要缅怀自己的英雄事迹,他说起了当年坐牢时的经历。

“当年,我们在监狱里一个房间8个人,我是第四个死的。”腾越摇头晃脑,仿佛无限唏嘘。

“呵呵,你知道管子队不?”腾越摇头晃脑。

二东子插话:“难道全是撸管子的?一群人,成天啥也不干,成天撸管子,就比谁撸的次数更多,射得更远。。。。。。”

二东子话还没说完,多有人都哈哈大笑,除了气得鼻歪眼斜的腾越。腾越本来想描述一件十分牛逼的事情,哪知道二东子这一打岔,把气氛全搞坏了。

“我知道菜刀队、扎枪队,还真不知道管子队,难道是枪管?”刀哥赶紧说。

“操,枪管牛逼啥?我们那时候的管子才叫真牛逼!那时候,社会上牛逼的都是管子!胸前挂着根塑料管子的最牛逼!”

“胸前挂根管子?这是啥帮派啊?”

“不是说了么,就是管子队!”腾越说。

刀哥一脸迷茫,腾越越发得意,说:“就你们这群小崽子,谁有当管子队的胆量啊?各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挂管子。。。。。。怎么了?”

“你知道管子队从哪儿出来的吗?全是从监狱和看守所出来的!十多年前,国家有了保外就医的政策,监狱里治不好的病人,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罪名,就全都放出去就医。这个政策可真是好政策,我们这些判了几十年大刑的人,全都有了方向。可是问题来了,腿断筋折的病监狱里都能治,想传染上个肝炎什么的,又没途径,这时候,就有人想出了新办法。当时监狱里搞卫生的时候经常能用到火碱,火箭这东西实在是厉害,只要遇见水再到了肉上,那肉是立马乌黑一片。要是吞下去,食道立马就烂了。我们监事就有一个人,偷着藏了一小块火碱,然后,偷偷地吞了下去。”

“我操!”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惊叹。

“吞下去以后,这人马上就捂着胸前疼得满地打滚,嘴里酿着血沫子,呜呜地喊,也听不见他说啥。这下管教也不知道是出了啥事,监狱的大夫也不敢给看,没办法了,只能送到医院救治。到了医院一看,完了,食道被烧坏了,再也接不上了。只能在食道上切个口,然后再在食道上接个管,管上面再放个塑料漏斗,平时的营养液什么的都从里面灌进去。还有牛逼人物,馋酒了就往里面灌酒!这些胸前挂着管子的人,就叫管子队!”

“哎呀我操。”所有人都听得汗毛直竖。

刀哥咧着嘴问:“那食道什么时候能好啊?得多长时间?”

“好?一辈子都好不了,管子挂一辈子!走到哪儿就挂到哪儿!”

“这人能活吗?”张国庆问。

“活得好不可能,活得不好还不可能吗?再说,就这样出去的人,哪个还想要自己的命?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和正常人似的吃饭了。”腾越说。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刀哥说。

“出去了,就有自由!懂不?”腾越说。

腾越这句话说完,整个看守所都鸦雀无声了。没有失去过自由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自由的可贵。而看守所里这群已经失去了自由,又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自由的人,自然明白自由的意义。可能所有人都在盘算着:如果给我自由,让我失去终生吃饭的权利而且脖子上还挂着一根管子,我愿不愿意。

腾越当然也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长叹了一口气说:“吞火碱也没那么容易,就算是你下定了决心,可你分量掌握不好,还是白扯。当时我们监狱里有个哥们儿,特别是在,一口气吃了一大块火碱,结果,监狱里的大夫来了的时候,人都死了。再说,现在有人造食道了,就算是你又吞了火碱,也出不去喽!”

这故事有点吓人,几乎号子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还健全的食道,并且咽了口唾沫。

看到自己讲的江湖往事收到了意想中的效果,腾越颇有些得意,继续说:“这些插着管子出去的人,活到现在的,可能一个都没有。平时无论是走在大街上还是在饭店里,在外面混的再好的混子,只要是见到胸前挂了管子的人,全都躲着走。这些戴管子的人,各个都是亡命徒中的亡命徒!他就算是打残了你也是白打,哪个看守所敢收啊?哪个监狱敢留啊?除非他们真犯了命案,否则啥事儿都没有。这些人,你怕不怕?躲不躲?”

在腾越侃侃而谈的时候,;刘海柱看到快熄灯了,就朝二东子喊了声:“新来的,给我脚腕子上缠布条!”

二东子嘟嘟囔囔地走了过来:“啥年代了,还有人往脚上缠布条,学小脚老太婆啊?”

腾越说得兴起,根本就没注意二东子。刘海柱坐小号的时间太长了,小腿上的水肿还没消,不缠布条什么都干不了。

二东子默不作声地给刘海柱缠,刘海柱嘴里絮絮叨叨地骂:“这帮瘪犊子,除了给他爹带这玩意没别的本事,等我哪天出去,我非把他们一个个都掐死!”说着,刘海柱还在不停地抖自己的手铐。

二东子看了一眼刘海柱,刘海柱轻轻地端了一下手铐,又轻轻地眨了眨眼。二东子何等聪明,看到刘海柱的表情,就懂了。

刘海柱说:“老弟绑得不错啊!”

“在农村干活,谁还不会绑个绑腿?”

“熄灯前能绑完不?”

“差不多。”

话说着,灯熄了。腾越依然在高谈阔论,谁都没听见“嗒”的一声轻响。刘海柱的手铐开了。

“绑好了,我就说熄灯前能绑好吧!”二东子说。

“你再给我那个睡在头铺的兄弟绑绑。”刘海柱说。

“得嘞!”

二东子拿着剩下的布条开始给赵红兵绑了,这次二东子绑得更快。

腾越催二东子:“熄灯必须上铺睡觉!快点快点。”

“是啊,监规上就这么写的,记得记得。想不到,我这脑子还这么管用,唉,没摊上好时候啊,要是赶上现在这时候,我怎么也考上个北大什么的。”

“哈哈哈哈,操!你还考北大?”

“当然了。”

二东子一边跟腾越聊着天,一边给赵红兵绑着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