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回头,只见围观的人群不知不觉散开,一个女子,缓缓地向这边走来。她微略昂着头,云髻高挽,耳边戴着一支黄金的坠子,只在左耳盘成了一枚凤羽。她的衣裙飘逸,袖口迤逦自地面,裙尾长长地拖在身后。她的身材高挑,眼角成匀称的丹凤,走动之际,左耳的黄金凤羽有韵律地摇晃,像一个绝顶高傲的女皇,用淡漠众生的态度一步一步地,从宫殿走下人间来。

青衣女子看着那个女子,居然看得呆了,过了好久,才发出一声低呼:「天啊!」

青衣男子更是一剎那失了魂,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女子!她走来,全身上下,似乎只有那黄金风羽在摇晃,在闪烁着光,而她那样辉煌的高傲,却让那一点点的光,一整个地失去了色彩。

「我是皇眷。」那如黄金凤羽一般的女子淡淡地回答,然后像君临天下一般,俯视着地上的黄衣男子,慢慢地问:「你还要在地上躺多久?」

六音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模糊摇晃的是一个黄金般辉煌。凤凰般高傲的女人,一双冷冷地闪烁着流光的眼睛。「躺到你出来为止。」他低低地道,「你如果不救我,我就死在这里。」

「我从不救人。」皇眷淡淡地道,「你要见我,你已经见到了,你要死,就死吧。」

好无情冷酷的女人!青衣女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世上居然有人可以这样说话。

六音却笑了,闭上眼睛,「你舍不得我死,否则,你何必吹箫,何必出来……看我?皇眷,你从不救人,惟独救我……难道,我不知道?」他真的躺在地上不起来,「像我这样的人,你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找到,你不救我,救谁?」

皇眷狭长漂亮的眼睛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你以为,你还是三年前的你吗?」

六音慢慢睁开眼睛,凝视着自己伏在地上苍白如死的手,和手背上的黑发,突然一笑,「那是你希望的,不是吗?你讨厌……我比你美……」他急促地喘了口气,「你恨我,恨我比你美,更恨我,那时候,眼睁睁看着你嫁入慕容将军府,你留在开封本是为我,你离开开封,一样是为了我。」

「我为了你?」皇眷微微冷笑,「是,我为了你,我为了让你这张牵连灾祸、害人不浅的脸,在这个世界上,用最痛苦的方法消失,而且,」她挑起眉头,慢慢地道,「就是你自己,亲手,亲自,毁了它!」

六音微微闭上眼睛,「我的脸,究竟碍了你什么事?我只以为,你恨我没有阻止你嫁入慕容家。」

「嫁入慕容家?」皇眷轻蔑,「如果我不愿意,你说,有谁能逼我踏进慕容将军府半步?」

「有,」六音再次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背、黑发和苍白的肌肤,「是文嘉,是不是?你进宫,是为了文嘉,我一直以为,是慕容将军利用了文嘉,要你嫁入将军府……咳咳!」

他真气岔入肺脉,说了两句,震动肺脉,忍不住就咳了起来。

「文嘉?」皇眷微微低了头,狭长的丹凤眼滑过一丝光亮,「你还敢说文嘉?」

六音终于右手微微使劲,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半边头发披落下来,拦在他左眼之前,恍惚,又似有了他三年前的魔魅。他的声音分外低沉,「文嘉?文嘉怎么样了?你离开开封,难道,竟然没有带走她?」

皇眷诧异地看着他,似乎诧异了很久,然后才慢慢地,近似悲悯地道:「文嘉为了你这种人死,真是她傻,傻得无药可救。」她微微摇头,那枚黄金凤羽就在她耳际与颈项之间轻轻地摇晃,她颈部和肩部完美的曲线,美得像凤凰化就的女神,「文嘉是我妹妹,她命苦爱上了你这个纨裤子弟,所以我带着她千里上京都,所以我们入宫,都是为了文嘉她爱你,爱得连家、连性命都不要。我看着她爱你,而你——我也看着你,你用你那张牵连祸害的脸,招惹了多少女子,招惹了多少是非。风华绝代的六音公子,那铃声一响,开封府闻铃的女子,谁都无法入睡!你好风光,你好得意。苍白得像老鼠一样的文嘉,自然,不在你六音公子的眼里。」

她轻轻地道,「在你眼里,只看到我很美,你知不知道,你一次、两次、三次对我献殷勤,给文嘉的,是多么大的伤害?她喜欢的人,眼里只有她的姐姐,而无论是论心肠、论善良、论品德,论什么都好,她的姐姐,一样也不如她。除了,这一张脸——文嘉没有我美,但是她从来不自卑,一直到遇见你这位瘟神,才让她彻底对她自己失望之前,她一直,都是一个快乐的女孩子。」

皇眷近似遗憾地摇头,「她死了,因为你爱的不是她,是我。她从寻凤阁跳下去,死得非常痛苦。而我,」她有些讥讽,「我却庆幸你爱的是我,否则,我怎么可以让风化绝代的六音公子,憔悴奔波,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六音听着,脸色一片苍白,「我不知道,文嘉她从来都没有说过……」

「她不说,你就不知道了吗?」皇眷狭长的凤眼利光一闪,冷冷地道,「当然,文嘉爱你,是她自己傻,你绝没有要爱她的义务。但是,我是文嘉的姐姐,我不原谅,我绝不原谅有人这样对我的妹妹。我绝不原谅她这样死,也绝不原谅你可以快活一辈子!」她慢慢地从地上扶起了六音,柔声道,「因此,你不可以现在就死,我要看你那一张倾倒众生的脸,怎么样被你自己,消磨成丑脸!」

那是多么深刻的怨毒、多么深刻的恨?六音从不知道,皇眷于他,有这样深刻的恨,这样深刻的怨毒!三年来若隐若现、似远还近的萧声,原来,是有这样的根源,这样不可能原谅的——血的怨恨!

第二章

黄金凤羽旁观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犹如黄金凤凰的女子,女皇般的女子,居然和这个一直躺在地上的黄衣公子有什么瓜葛,两个人在扶起来的片刻,居然轻轻说了不少话。

「你就不怕,我有一天,也是会恨你的吗?」六音被她的双手扶起来,顺势握着她的双肩,凝视着她的眼睛,「你的凭借,就是你肯定我会爱你一生、寻觅你一生?你就不怕,我哪一天突然看开了,离你而去,回开封去,你还有什么凭借可以恨我?」

「回开封去?」皇眷冷笑,「六音公子,」她侧过头去,然后又倾身向后看着他,姿态很傲慢,「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吗?」她轻轻地问,顺势,托起了六音的脸,「你既然离开了,就代表着,在你离开的那一瞬间开始,你除了我,已经一无所有。」

六音的眼中滑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他为何在看过了那么多女子之后,却忘形忘己地爱上了她?他有千百个人可以挑选,为什么,从第一眼开始,就已经认定了是她?这个女子,给他的,除了苦与痛,除了悲哀,除了憔悴,还有过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停止追寻?在失望与希望中交错,一日一日的日出日落,皇眷,你能明白那是什么样的苦情?你能明白文嘉的情苦,那,我的情,又何尝不苦?

她没有见过六音有这样躲避的眼神,那眼里的自负,那眼里的笑意,那眼里的倾去千江明月的光华,黯然成了如今欲笑不能的苦涩。这个骄矜的男子,为了她,真的已经心力交瘁。看着他幽黑如此的眼神,心头何尝没有泛起微些疼痛的波澜,但是,她却没有那份善良,去原谅文嘉的死亡。

是的,皇眷承认,她不会原谅的,从始自终都是文嘉!不原谅她就这样死,不原谅她居然如此自私,不原谅她那一跳,还有一起死亡的是她的爱——六音只是她迁怒的对象,是她当年曾经想爱却没有爱过的男人,她还没有来得及去爱,文嘉就已经判定了她这份感情的死亡。他无辜,她又何尝不无辜?她还来不及爱,她甚至没有资格去说爱,因为妹妹,妹妹的爱已经堵死了她去说爱的路。然后文嘉死去,留下她死去之后都不能释然的怨恨,她又怎么能够和这个令文嘉伤心欲绝、心碎死去的男人,开始一段快乐?

所以迁怒于他,折磨他,折磨自己;他越深情,就证明他越不在乎文嘉,然后她自己越感到心痛,就证明,她的罪孽有多么深。所以,就会更恨他。

罪孽啊!

她,六音,文嘉,纠缠不清的爱与怨,代价是一份绝世风华的死亡。

无论颠过来,倒过去的,都是——罪孽。

 

青衣男子与青衣女子看着那黄金凤羽般的女子扶起黄衣男子,往谁也没有多看一眼,就此淡淡地离开,走入了镇上惟一的一间客栈。

「好美的女人。」青衣女子一直看到了皇眷消失不见,才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师妹,我有一个想法。」青衣男子突然道。

「不错,」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青衣中年人点头,「这位姑娘如此容貌,今年贺西会场贺兰春山的倾城绝眼,可能就要失去作用。」

青衣女子也点头,「贺兰春山这妖女倚仗着她的狐媚之色,靠着倾城绝眼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如果可以找到一个比她更美的女子,她的倾城绝眼就失去效用,那些被她迷惑的各家各派的男子,也就可以解脱了。」

「那位戴着黄金凤羽的姑娘,绝对要比贺兰春山美貌多了,不但是美貌,她还有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王者之气——贺兰春山与之相比,简直像个乡下女子。」青衣男子几乎魂魄都还没有收回来,还在那耳际与颈项边晃的黄金凤羽中失神。

「她现在可能在救人,我等一个时辰之后,再登门造访。」

 

救人?

皇眷根本没有在救人,她只把六音丢在椅子上,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六音胸口气血翻涌,难过之极,却是哈哈一笑,「我既然早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六音,你还有什么好看的?这一张脸早就凋零不成样子,你看着我,不觉得三年前因为这张脸而发生的事,实在是荒唐吗?」

皇眷的确在看他那一张脸,自从三年前离开,她就再也没有认真看过这一张当年倾倒众生,令爱者生、怨者死的脸。

如今,依然是一样的眉目,一样的嘴角,一样的人,那宛若月光照在流水上,光与影那样跳跃变化的眼睛,那曾经似笑非笑,衣发飞扬的神采,都宛然失了踪,或者,是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吧。曾经的美丽红颜,与苍颜,相隔竟是如此之近,只需要三年,舞衣上的铃铛可以消失,风吹过的发缕可以绾起,可是,那种天生的美丽,也是如此容易就能在风烟里消散无影踪?

「你自己看着,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可怜?」皇眷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慢慢地梳她自己的光华柔软的长发,「红颜老去,六音公子又是那样喜欢美人的人,再这样下去,再过一两年,连艳蝶,也不会向你献殷勤了。」

六音嘴角微撇,依然带着魔魅动人的神韵,「我可以不追你,回开封去。」

「是吗?」皇眷冷笑,「你做得到吗?」她放下梳子,伸出手抵住六音左胸,一边道:「六音公子,红颜青丝,一日凋零,并不是你想挽回就可以挽回的。」一边传出真气,为他调理胸口岔经的真气,「你这门功夫危险得很,我早就说过,不练也罢,可惜你就是喜欢卖弄风情,歌曲舞蹈,是你天生喜好的东西,你一身武功,华而不实的东西占了大部分,这样和人动手,怎么能不吃亏?」

六音依然是嘴角微撇,「我从未打算要走江湖,我本在开封待得很好,只不过,有人看不惯我高兴而已。」

「是吗?」皇眷冷笑,「你好自为之,只要你能回开封,难道我还会拦你?我可从未逼你要跟着我。」

六音突然抬起手,在真气疗伤的时候,本不应该有这样的动作,但是他举起了手,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碰触了一下,似乎在感觉她肌肤的光滑柔嫩。

皇眷真力一催,六音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但是他的手并没有就此离开皇眷的脸,而是顺着她的脸,轻轻地抚摸,然后,随着他手臂的重量,手掌的温度,轻轻地,滑过了她的面颊。

「追了三年,我终于,触摸到了你。」六音的嘴角带血,但是却分明带着翘起嘴角的笑,那殷红的血色,让他失去光泽的嘴唇,看起来分外魔魅动人,「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回开封去。我,不是飞蛾不会等到扑进火里,烧掉了翅膀,才知道后悔。追寻你,太辛苦太麻烦,我始终是喜欢过舒适生活的人,我不能忍受这样的苦……」

皇眷心底微微起了一阵不安,一阵不确定。他,终于要决定放手离开了吗?不,她相信她自己的魅力,六音是不动情则已,动了情就分外死心眼的人,他在离开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他除了她,将一无所有。「你如果可以回去,你一早就回去了,不是吗?何必等到这一天?」

「那是我以为,你对我,就像我对你一样。」六音低沉地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文嘉,我以为,你是为了我……你如果为了我,我追你一辈子,不会觉得辛苦。但是你是为了文嘉。」他笑得苦,「我追着你,追着一个永远也追不到的人,不是飞蛾扑火,是什么?我只是想找,找一个相知相许的人,如果要我追寻一份怨恨,追寻一辈子,你不觉得,对于六音来说,太辛苦了吗?」

「那么,我祝贺你放得掉,看得开。」皇眷转过头去,淡淡地道。

六音笑了,「我要找到恢复容貌的方法,让你后侮,为什么你居然可以不爱我,」他胸口的真气已经转顺,说起话来就很顺畅,「我要让你后悔。」

「后悔?」皇眷冷笑,「我会后悔?好,我等着你如何来让我后悔。」

六音依然笑,「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你,凶神恶煞的,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听话……」他低语,「我第一次看见你,在皇上的御林宴,你带着一群女子进来,跳的是《春日宴》,别人的眼神娇媚入骨,而你,你从来不看人,你连皇上也不看,你就看着文嘉。我那时候很奇怪,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只盯着一个白衣的小宫女,但是那天文嘉打翻了三个碟子,泼出了一杯酒,都是你,你在那样流衣宽袖、金碧辉煌的舞蹈之中,替她遮掩过去的。你的眼神,像一只鸟,不甘被人束缚,却为了某些理由,勉强暂时忍耐着,待在宫里。你的颈项很美,左耳上的那枚黄金凤羽很适合,就像一个带着桎梏的女皇,一只铐着锁链的凤凰——我很动心,真得很动心。」他慢慢推开皇眷压在他胸口的手掌,他已经不需要了,「我很遗憾,不能让你爱我……」

「凭什么,每个人都要爱你?」皇眷默然,听了他的剖白,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每个见过你的女人,都要爱你?」

「我从来没有要求每个女人都要来爱我,只不过,我不能爱的人太多,而我希望有的,一直都不能够有。」六音柔声道,「你为了文嘉恨我,我不气你,但是,我也不会道歉,因为,爱与不爱,不能由文嘉来判断,不能因为我不爱她,就等于,我是有罪的。」他温文地笑,「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你,我,文嘉,都逃不过,但并不等于,我们都是——有罪的。」既然皇眷是怨恨他的,那么,他不为难她,他可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

六音借着把皇眷的手推开的力道,轻轻地从椅子上飘起,慢慢地,从窗口飘了出去,他这一门轻功,和大多数轻功都不同,尤其显得轻灵飘逸。

临出窗的时候,他回眸一笑,却什么也没说,就此走了。

他那一笑,彷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风华,夕阳之下,犹显得风采如画。皇眷怔怔地看着他离开,回想着他三年苦苦的追寻,看着他相遇不过片刻一笑而去,耳边依然索绕着——「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你,我,文嘉,都逃不过,但并不等于,我们都是——有罪的。」是吗?因为是爱,所以,无法用常理解释,如果心够豁达,那就不妨释然、坦然?

可是我——不够豁达,我没有你潇洒,我也不够你善良,所以,我始终无法原谅。

 

「笃笃笃。」门口传来了几声敲门声,敲得很轻,显得对屋里人很敬重。

「进来。」皇眷没有回头,目光犹停留在六音刚才呕出的鲜血上,不知为何,看着那鲜血,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姑娘的房门上了锁。」门外的人很和气地道。

「听你们的脚步声,也是武林中人,要进来,难道还要我请你?一块铜锁,在众位眼中,着实算不了什么。」皇眷淡淡地道,其跋扈刻薄之处,一闻而知。

「格拉」一声,铜锁断裂,一个青衣中年人走了进来,「姑娘,在下青剑十八式门人,古长青。」

皇眷背对着门口,一只手犹自拿着木梳,从铜镜中凝视着进来的人,「恕我眼生,不认得各位高人。」

「姑娘不必心存戒备,」古长青微笑,「在下并无恶意,只是眼见姑娘容颜出众,想要和姑娘商议一件事情。」

皇眷慢慢地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支黄金凤钗,插入髻髻,然后才冷冷地问:「什么事情?」

「姑娘可知贺西会场有贺兰春山之约?贺兰妖女凭借姿色媚功,迷惑了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姑娘的容貌远胜于她,如果有幸能与同去贺西会场,必可破解贺兰妖女的倾城绝眼,拯救被她迷惑的众位武林少侠。」

皇眷截口冷笑,「武林少侠?能为贺兰春山迷惑,也算是武林少侠?」她淡淡地讽刺,语气却不容情,「是啊,男人一旦犯了什么错误,必是被妖女迷惑,他们自己当然一点过错也没有。」

古长青被她抢白得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呆了一呆,才道:「即使并非武林俊杰,上天有好生之德,姑娘你……」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找上天去救人,姑娘我没有好生之德,杀人我会,救人一概不会!」皇眷冷冷地道。

古长青这一下是尴尬之极,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怪癖孤傲的女人,「那么,打搅姑娘休息了。」

「你回来。」皇眷对着镜子凝视了一阵子,似乎对头上的黄金凤钗并不满意,拔了下来,「贺兰春山的倾城绝眼绝非等闲之辈可以破解,你不要以为找到一个比她美的女人,就一切万事大吉,你会害死你所找到的绝代佳人。」她淡淡地道,「我告诉你,贺兰春山的倾城绝眼我领教过,她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她。我虽然长得不错,却没有她风骚妖媚。还有你们奉为神人的姑射姑娘,现在应该称为容夫人,她长得也不错,但是一样奈何不了贺兰春山,你们自诩侠义中人,姑射的乌木琴功力如何,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古长青心头一凛,「姑娘的意思是,知道有方法可以破解倾城绝眼?还是,真的自此无救?」

「方法自然是有的,」皇眷淡淡地道,「你有悲天悯人的情操,难道我还刻意和你为难?」她转过身来,用她君临天下的眼神看着古长青,「方法只有一个!」

古长青问道:「什么?」

「你去找,天下第一美人——」皇眷一字一字地道,「没有天下第一流的风采,绝对动摇不了倾城绝眼的魔力,记住了,是天下第一,不是像我这样的庸脂俗粉。」她淡淡地道,「你看女人,眼光也应该高一点。」

古长青虽然已经年长皇眷三四十岁,却依然被她教训得老睑生红,「不知道何谓天下第一美人?」

「天下第一美人,能令爱者生,怨者死,不需要绝世媚功,就可以颠倒众生——」皇眷一字一字地道,「天然的魔力,才能抵御得了后天的魔功,所以,你需要的,是天下第一美人。」

「这样的人,千百年来未必有过,一时之间,上哪里找?贺西会场之约,三个月后就要开始了。」古长青摇头。

「有的,」皇眷淡淡地道,「这样的人,自然是有的,没见过他之前,我自然也不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

古长青大喜,「请问姑娘,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现在何处?可是姑娘挚友?缘盼一见。」

你已经见过了,可惜,他容颜凋零颜色成霜,你居然,看不出来——皇眷心里掠过一丝沧桑的痛楚,脸上毫无表情,「太迟了。」她淡淡地道,「他虽然曾是天下第一美人,但是如今,已经连美人这两个字,都已经不算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自作自受,」皇眷冷冷地道,「你没听说过红颜白发吗?正是有着天下第一的容颜,所以才特别容易衰败,绝世的容颜,就像娇贵的孩子,没有精心地照顾滋润,自然要衰败凋零。上天对人,总是公平的。」她近似残酷地冷笑,「红颜白发,英雄迟暮,如果是平凡人,反倒没有这么多痛苦。」

这位语言讥消颜色冷漠的姑娘,其实倒有着一副热心肠,只不过她嘴上刻薄,心里却并不冷漠,甚至,偶尔一两句冷冷的讽刺,却也是精辟的人生之语、沧桑之恨。古长青心中莞尔,「白发红颜,迟暮英雄,并列为人生第一遗恨,尤其曾为天下第一美人,这种痛苦,只怕并非常人所能想象。」

「不错。」皇眷淡淡地应了一声。

「既然不能从姿色上击败贺兰春山,在下等人只好从武功上想办法了,」古长青微微一笑,「多谢姑娘,在下告辞。」

「不送。」皇眷依然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

古长青出去,关上了房门。

天下第一美人?可笑的古长青,一直以为她说的是女人,却不知道,她说的,是六音,一直都是六音。

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如今是羁道上颠沛流离的路人。六音啊六音,你心里,究竟有多苦?容颜凋零,你是最自负美貌的人,是最挑剔容貌的人,最喜欢享受的人,顾影自怜,是什么样的心清?什么样的伤痛?

不痛苦吗?为什么你还有自信,要让我,后悔没有爱你?

你那当年的铃铛,究竟藏在何处?那一笑倾尽千古风华的流水与月光,那在我的萧声中一个转身落尽繁花的剑舞衣袂,又究竟,藏去了何处?

风华落尽,当真,再也无可挽回?可是如果我后悔了,我后悔了,那你的美丽,又要去哪里寻找挽回?

突然之间,三年冷漠残酷的心情,起了波澜,第一次,为了他,心疼了起来。

第三章

红颜苍颊她是为了文嘉,那么,一切就再也无话可说,因为,她并不是为了爱他而逃避。

六音一个人寂寂走在荒草连天的羁道上,三年的追寻,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是他太傻大痴太执着,否则,盛极一时容颜绝世的六音,又怎么会纵容自己,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马蹄之声从身后传来,六音没有回头,从蹄声就知道,是那三个穿青衣的男女。

「这位公子。」马蹄之声在他身后停了下来,有人很和气地道,「又见面了。」

六音素来懒得和人打交道,若是他三年前的脾气,说不定一笑迷得人七荤八素,就此拂袖而去,但他却已经失去了那种心情,别人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也是笑了笑,只是他的笑,落寞多过笑意,这一笑,只能让人感到黯然,却不能感到释然。

「公子的身体可是痊愈了?」古长青分明是好好先生,关心地道,「可要在下把马匹让给你坐一阵?」

六音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笑意盎然,「古大侠的好意我心领,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青衣男子却已经利落地跃下马来,「兄台伤势初愈,身体必定虚弱,还是休息一阵得好,武林中人,谁不偶尔遇到个意外?你我不相互帮助,他日遇难,又有谁会来帮助自己?」

六音有趣地笑了笑,「青剑十八式的门人,你们此去,应该是拜见尊皇武帝前辈,怎么?半路折了回来?」

「我等本是为了向尊皇武帝两位前辈询问倾城绝眼的克制之法,但是半路遇见了皇眷姑娘。」古长青和蔼地道,「要克制倾城绝眼,必要天下第一美人,我等想来想去,如果倾城绝眼不除,任是天下第一武功也拿她毫无办法,所以折回来打听看看,天下第一美人究竟是谁?」

「皇眷姑娘是如此容色,那天下第一美人,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青衣女子轻轻地叹息,「那是我等万万不能想象的了。」

六音脸色微变,皇眷她——天下第一美人?她……她是故意的吗?故意要人看他如今的颜色凋零?故意要人嘲笑他?

「公子既然和皇眷姑娘是素识,不知可否告知,那天下第一美人,究竟居于何处?」青衣男子问。

「天下第一美人?」六音似笑非笑,「皇眷没有告诉你,那天下第一美人,早已经美人迟暮,只怕连一般小姑娘都比不过了,怎么能抵御倾城绝眼?」

「是吗?」古长青失望地道,「如果这世上有返颜之药,那就好了。」

「返颜之药?」六音轻轻地道,「世上谁人不恨红颜老?还不是人人都要见白头?即使卓绝如容隐,还不是一样,要白了头发?」他那一剎那有些失神,似乎想起了很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也想啊,但是,」他洒脱地笑了笑,「千年雪莲,万年首乌,都是传说中的东西,要上哪里找?」

青衣男子也哈哈一笑,「那天下第一美人还不知在何处,万-一见,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那再有返颜之药,也是回魂无术了。」

「老婆婆?」六音回眸笑望着青衣男子,「我的身体已经不妨事了,兄台还是上马,我们可以边走边聊。」

青衣男子见他执意不肯上马,也不再推推让让,翻身上马,「兄台是见过那天下第一美人的?不知容色如何?」

六音嘴角微撇,「皇眷姑娘是如何对你们说的!」

古长青低沉地道:「她说,可以令爱者生,怨者死,那就是颠倒众生的绝世风华了,不知这位小兄弟觉得?」

「是吗?」六音与奔马并肩而行,不疾不徐,既不会快一步,也不会慢一步,「我当她对天下第一的容貌一点好感也没有。」

「皇眷姑娘似乎很感慨红颜白发的伤痛。」古长青插口。

「是吗?」六音哈哈一笑,「你怎么分得清她是在幸灾乐祸,还是伤痛惋惜?」

古长青莞尔,「皇眷姑娘并不是把心事摆在脸上的人。」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青衣男子的马匹在奔跑中踩到了一块碎石,马步一滑,马儿长嘶一声,前蹄跪了下来,把马背上的青衣男子甩了出去。

青衣男子猝不及防,身体已经凌空,然后他还没有发力后飘,就感觉到有人挽住了他的臂膀,轻飘飘地向上一冲,然后轻轻巧巧地落了下来。

「公子?」古长青大为意外,他虽然知道六音武功不弱,但是见他带伤在身,不免存着几分轻视之意,结果眼见他一揽一抱,直飞上天,似乎完全不必着力,这一冲,就并非自己可以做到,不免脸色为之一变。

青衣男子惊魂稍定,转过头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