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两颗……满满一箱的钻石在杯中燃烧,释放出的光芒以及剧烈的能量转换令整个教堂仿佛有无数星辰闪耀。

在所有的钻石都耗尽之后,龚格尔神父托起了平卧在神坛上的拉斐尔,将沸腾如血的酒倾入他的咽喉。雷切尔和穆列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掌心有冷汗密密渗出。灼热的红酒呈一线从昏迷之人的咽喉里流下,然而拉斐尔还是一动没有动,脸色苍白而安静,甚至有那么一瞬,从他嘴唇里吐出的气息竟中断了。

“神父,”雷切尔的喉结滑动了下,艰难地开口,“拉斐尔他……他死了么?”

龚格尔神父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神坛上瞬间停止呼吸的人,双手轻轻置于拉斐尔的身体上方,平平展开,低声祈祷:“愿神之血注入他的身体,带给他力量。”

神父平放的双手蓦地向上一提——仿佛被牵线的木偶,拉斐尔的身体忽然一动。那一刻,一种光芒从昏迷的人的胸口正中透出来,就像是里面有一个温暖的太阳,将五脏六腑照得透亮。

龚格尔神父的手转为向上,掌心向着背后的光之十字,继续祈祷。拉斐尔身体里透出的光向着四肢百骸蔓延,仿佛血流在加速奔涌,注入已然没有生气的躯体,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耀眼的光芒里,如同浮在神坛上的一团火。

雷切尔和穆列屏气看着,眼里充满了肃穆和崇敬。

“天……”忽然,教堂的门被无声推开,有人失声惊呼,“你们这是在……”

受到惊扰的那一刻,雷切尔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杀意,足尖一点,迅速掠下了神坛。黑暗的教堂里有风一掠而过,快得如同鬼魅——身后的门被一把关上,那个闯入者的惊呼只吐出了一半,一把锋利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咽喉上,截断了他后面的话。

此刻,龚格尔神父双手合拢,停止了最后一句祈祷,轻轻叹了一口气:“雷切尔,快放开天野教授。”

雷切尔看了一眼站在门后的天野弥生,默默地将刀收了起来。然而仿佛是生怕这个闯入者再有什么异动,德国人一眼不眨地看着对方,那把瑞士军刀在手指间快速地打转,发出令人心悸的细微摩擦声。

“上帝保佑了你,我的孩子。”龚格尔神父低下头,对着昏迷的人轻声道,将双手缓缓放下。与此同时,悬浮在神坛上的拉斐尔仿佛失去了支撑,身体“啪”的一声重重落下,重新躺到了蜡烛中间。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睛睁开了。

“拉斐尔!”雷切尔和穆列失声惊呼,簇拥过去查看。银发的同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徽弱的光,瞳孔在缓缓凝聚,显然已经有了意识。然而龚格尔神父只是看着教堂尽头去而复返的那个人,有些疑虑地开口:“弥生,你回来做什么?”

天野教授站在门边,被刚刚看到的秘密仪式所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拄着拐杖蹒跚走过来,直到神坛边。他低下头,看着那个刚刚被用秘术救治的伤员——拉斐尔身上的伤口已经瞬间平复,左臂的断口光滑齐整,溃疡和萎缩已经恢复。

“龚格尔……你在举行什么秘密仪式?”天野教授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喃喃道:“天,你……你在一瞬间就治好了他?这怎么做得到?”

“违反了你所知道的一切物理定律,不是么?”龚格尔神父微微苦笑着,脸色变得苍白而虚弱,用手支撑着神坛,“我说过,在你所知道的这个被物理定律支配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另一重世界。咳咳……可是你总是不信,顽固的家伙。”

天野教授看着站在十字光辉里的老朋友,若有所悟地低声道:“这就是你当年忽然终止粒子物理博士的学业,转入普林斯顿神学院的原因?你找到了真正通往宇宙奥义的道路?”

龚格尔神父摇头:“我只是受到了召唤而已……我必须为这个世界而战。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漫画里的对白啊?咳咳……”说到这里,他忽然咳嗽起来,整个身体开始不停地抽搐。

“神父……神父!”雷切尔连忙上去扶住他,“您已经过度使用了力量,赶紧让穆列送您回去休息吧,不要再说话了。”

龚格尔神父定定地看着去而复返的老朋友,低声道:“你回来做什么,弥生?”

“我……”天野教授用枯瘦的手指握紧了拐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将左手探入怀里,缓缓拿出了一个东西,递过去,“是来把这个交给你的。”

“这是?”龚格尔神父疑虑地看着他掌心里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银白色的扣子,不过一个指甲盖大小,仿佛是一个极小的光盘,上面有繁复且精密的花纹,折射出一种美丽的色泽,静静地躺在教授枯槁的手心。

“大概你还不知道吧,就算你们说服了埃文斯,也是无法启动LHC的。”天野教授抬起头盯着龚格尔神父,苦笑,“因为CERN委员会规定,LHC的核心设备必须设置双重的保险,不能由任何一个人单独启动——埃文斯能打开的只是外驱动,而我负责的是内核。”

龚格尔神父一震,看着他掌心的那个银色扣子:“这是……”

“地狱或者天堂之门的钥匙,”天野教授站在光的十字里,看着神坛上的龚格尔神父,眼神有一种献祭般的平静,“LHC的启动密钥。”

“弥生!”神父忍不住叫了一声,猛地俯过身去,用力抱紧了老朋友,“上帝保佑,我就知道你最终会站在我这一边!”

“不,我并不信仰你们的上帝,也不相信什么诺亚方舟的传说,”天野教授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用佛珠缠绕的手腕将那一卷《华严经》放在胸口,低声道,“但是我能感到巨大的危险正在逼来,整个世界的人都坐在同一条即将倾覆的船上——我的直觉曾经带领我多次找到宇宙的奥秘,这次,我无法忽视它的提醒。”

龚格尔神父插嘴道:“是的,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你这次的决定是对的!”

“正确与否,除非到了时间,否则谁也不知道。即便到了,功过也需要由后人来评说。”天野教授拄着拐杖,缓缓摇头,“在技术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启动LHC,固然会引起未知的危险,但是这风险值得一冒——在末日来临前,无论是上帝的子民,还是佛陀的信徒,都该同舟共济,不是么?”

“对!完全正确!”龚格尔神父迅速回答,生怕对方动摇,一边说着,他一边动作敏捷但不张扬地将那个银色密钥抓到了手里。天野教授似乎没有留意他的举动,只是低声道:“龚格尔,虽然我不懂你和你的社团,但是我信任你,也愿意拿我的职业生涯和毕生名望来孤注一掷——等你们要启动LHC的时候,记得提前通知我,我会设法支开CERN的人。”

他拄着拐杖,背对着光之十字,缓缓离开了教堂。

“‘住’劫末期,‘坏’劫降临,世界将成为炼狱啊……”老人仰起头来看了一眼虚空,从胸臆里吐出了一声叹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当教堂的门再度关起的时候,空旷的房间里便只有风的声音了。光从十字架里逆射进来,照在那一把银白色的密钥上。龚格尔神父握紧了手掌,将那足以毁灭世界的小小东西收起,叹了口气。他想起了在剑桥读书时的遥远过去——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无神论者,和同窗的天野讨论过宇宙的终极秘密:天野激进地认为科学终将会解释一切,包括造物的起源和演化的秘密。然而他却认为当下的机械文明虽然发展迅速,却终将遇到瓶颈,到最后,只能用宗教来解释那些无法回答却无从回避的问题。没想到三十多年后,当末日来临,他们居然站在了一起,在同一条即将倾覆的船上。

沉思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低微的呻吟。神父低下头,发现拉斐尔已经睁开了眼睛,吃力地抬起头,仿佛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他连忙将手按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躺下,孩子,你的身体还非常脆弱,不能强行移动。”

然而拉斐尔却摇了摇头,一反常态地没有听从他的话,执拗地想要说什么。龚格尔神父只能低下头,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边。

“米迦勒……的孩子。”拉斐尔微弱地喃喃,“使徒、使徒在找……”

“什么?”龚格尔神父愣了一下。

然而,看到对方虚弱的模样,他没有再问,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按在了对方的额头上——他的手心透出一种纯净的光,透入了拉斐尔的颅脑。那一瞬间,他迅速地读取着对方脑海里想要表达的意思,脸色蓦地变了。

“我知道了,孩子。”龚格尔神父将手从他的额头上拿开,神色凝重地低下头去,对拉斐尔道,“你说的事情,我一定会立刻派人去处理。”

“使徒、使徒的目标……是米迦勒的孩子。她非同凡响,”刚从死神手里逃脱的拉斐尔筋疲力尽地喃喃,“末日之门打开了……就在中国,S城!”

“放心,我会找到她。”龚格尔神父安抚着重伤的人,“我立刻叫乌利尔和加百列回来。”

听到了与自己同阶的另外两大天使长的名字,拉斐尔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再度睁开了眼睛,吃力地开口:“还有……霍氏的公子,霍铭洋,也一同消失了……不知道是被使徒带走了,还是、还是逃脱了。”

拉斐尔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终于陷入了昏迷。然而,听到霍铭洋失踪在天坑深处的消息,龚格尔神父的脸色再度严肃起来,转头问一同返回的两个人:“霍氏知道这件事了么?”

“应该已经知道了,”雷切尔回答,“在我们离开别墅的时候,霍天麟已经带着人驱车赶到了现场。当然,那里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

“哦……”龚格尔神父将手放在十字架上,若有所思。

“你们送拉斐尔回去休息吧。”停顿了片刻,他对旁边的两个人说,“穆列,你驾机把他送回圣殿,雷切尔,你还是回东京去处理地震的善后事宜。”

“是。”雷切尔领命,却抓了抓脑袋,有些不解,“东京几百年都没地震过了,怎么这次忽然震得这么厉害?真是见鬼。”

“这不是天灾,应该是使徒引起的,”龚格尔神父低声道,“今天早上我从加藤的报告里发现了日本地底异动的规律:每当世界上有天坑出现的时候,地震便会随之发生。而今天早上东京湾地震的时间,应该在时间轴上正好和S城的陷落重合。”

雷切尔吃了一惊:“您的意思是‘那扇门’在S城的打开,引起了东京的地震?”

“是。”龚格尔神父疲惫地从神坛上走下来,“这次两位使徒联袂出现实在是非同小可。这一战,莉莉丝失踪,拉斐尔重伤——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带走米迦勒的孩子,那么,我们必须要抢在使徒之前找到她!”

雷切尔迟疑了一下,问:“加百列还在耶路撒冷破译古卷的最后三章,乌利尔在印尼处理海啸里游轮被卷上悬崖以致乘客受困的事情——要立刻叫他们赶回来么?”

“立刻回来。”龚格尔神父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雷切尔不再多问,随即便退了出去。穆列上去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拉斐尔想要将刚接受完治疗的人转移到耶路撒冷,却听到龚格尔神父道:“小心些,穆列!他的身体还很脆弱,你在送去的途中一定不能让他的伤口再晒到阳光!”

随着这句话,神坛上的红色金丝绒布被扯了下来,覆盖在了拉斐尔的身上。

神父问:“到了耶路撒冷,你知道该找谁吧?”

“哈桑医生。”穆列迅速地回答——拉斐尔本身就是毕业于哈佛医学院的顶生,在整个以色列也只有哈桑医生是他所推许的,同时也和社团有着秘密的联系“错了,”龚格尔神父微微皱着眉头,“你应该去找阿里尔·加农博士。”

“加农博士?”穆列吃了一惊,“他……他不是医生啊!”

“他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精密仪器专家,同时也是智能机械领域最尖端的开拓者——他会帮到拉斐尔,”龚格尔神父看着半身是血的拉斐尔,轻轻叹了口气,“告诉他,是我拜托他的,请他务必不惜一切地治疗。”

他挥了挥手:“走吧,我的孩子们。愿上帝保佑你们。”

当东京湾大地震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世界时,大阪春日丘的光之教堂里的一场秘密的祈祷仪式悄然结束。一个疲惫的神父从空无一人的教堂里走出来,一手拿着羊皮古卷,一手将一枚很小的银色扣子放入了内袋里。

外面的阳光很好,但是空气里却充满了某种说不出的肃杀的寒意,和8月盛夏的气候有着隐约不祥的悖逆。那一刻,他的耳际似乎又响起了表针跳动的滴答声,那是悬挂在圣殿里的末日钟,向着2012年12月21日那一刻不停地转动。

连东京都已经开始沉没,时间……真的是不多了啊。

乌利尔还在印尼各地应对不停出现的灾难,然而,没有想到事情的恶化程度却远远超过想象——使徒甚至提前打开了那一扇末日之门。这导致了S城的崩溃,甚至令鼍远的东京都引发了这一场地震。

他们,是为了米迦勒的孩子,那个叫夏微蓝的女孩,才那么做的么?而且,根据拉斐尔的回忆,那个女孩居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关上了那扇门——一个年轻的人类,居然能够切断被使徒合力打开的黑洞,那是什么样的力量?!

如果她能够对抗“门”的力量,那么,她肯定也有瞬间开启同位面的通道进行逃生的力量。但是,这个女孩显然并没有接受过瞬移的训练,她在情急之中开启的通道肯定是不稳定而且没有具体指向性的,可能会受到周围环境中念力的影响而出现偏差。如今她到了哪里,只怕要在茫茫人海中进行一番大搜索了。

无论如何,必须要出动一切力量尽快找到这个女孩。

米迦勒……以父之名,你会帮助我们找到你的孩子吧?

Chapter 17 崩溃的前兆

在日光射落的同时,远处的海面上一股潜流悄然卷起,似是打开了某种看不见的通道。深蓝色的海眼只开了一瞬就闭合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方圆一公里内所有的人和物。

蓝色的波光在头顶闭合,那个世界在一瞬间远去了。

眼前出现的,是一片荒凉无尽的原野,天和地都是亘古之前的苍黄色。遍地都是白色的石头,以及流动不息的风。风里有奇怪的声音响起,仿佛无数人在窃窃私语,然而天地间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麟。”忽然,他听到有人远远地叫自己,如此熟悉——那是一个穿着纱丽的女子,站在苍茫的荒野之中。她赤着脚,秀发水藻一样地卷曲,面容有着南亚人种特有的美丽,轮廓如同印度神庙里的女神。在她的身侧依偎着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冷冷地看着他。

那个孩子的脸居然是碎裂的、扭曲的,仿佛一个被砸碎的面具,上面充满了裂痕和灼烧的痕迹,可怖无比。

然而那一刻,他还是认出来了:“铭洋!”

——是的,那是他儿子……是他拼命在寻找的唯一的儿子!

“去吧,到你父亲那里去。”那个站在旷野里的女人轻轻推着孩子,风吹起她的纱丽和长发,飘渺而虚幻,“门就要关了……快去那里。”

那个孩子年纪虽然小,却有着与之不相称的成熟眼神。他抓紧了母亲的衣角,侧过头看了远处的他一眼:“妈妈,你跟我一起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