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许久之后,终于能与他共望同一片星空,同一轮月亮。

接下来,林木森便从他到美国的第一天说起,经历了哪些事,认识了什么人,琐碎而杂乱。

却也渐渐将异国他乡的生活勾勒出了大概的轮廓,将那段彼此远隔重洋的空白日子一点一点填满。

只是,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好像少了些什么…

如林木森所言,话很长。

他一直在说,我便一直在听。

看着星星慢慢隐去,看着月亮从天幕的正中滑落边际。

后来,我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即便在睡梦中,耳旁也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娓娓述说,有些暗哑,却无损其清朗。鼻端萦绕着浅淡的烟酒味,身畔偶尔会触碰到稍显清凉的体温。我想,我的嘴角肯定一直都是向上翘着的,就像,憨憨的大萨摩…

(41)

醒来时,天已大亮。

朝阳无遮无拦地当头照下,半边身子如被小火远远烘烤。

我迷迷糊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弄明白身在何处。一动,顿觉浑身酸痛无比。

龇牙咧嘴坐起来,却发现这空阔的天台上居然只有自己一个。

所以昨晚难道是在做梦?遇到了倩男幽魂?不会吧我勒个去…

正胡思乱想,忽闻脚步声。

少顷,‘倩男’冒了出来…

林木森拿着两瓶矿泉水,看到我,便非常自然地打了个招呼:“醒啦?”

“…啊。”

这种寝室弟兄间的对话方式,让我委实有些神伤,不过倒是少了尴尬松了口气。于是便也打起精神,用对闺蜜姐妹的姿态接过他递来的水,漱了漱口顺便洗了把脸。

他在一旁倒水帮忙,又递上纸巾,说了句:“辫子歪了。”

我依言将头发散开,以手为梳大概理了理,再重新扎上。

他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认真看着我的这套动作,我被盯得有些发毛:“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打扮啊?”

他耸耸肩,摇摇头。

我一愣,突然想明白昨晚的那股子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在林木森的整个描述中,并没有他女朋友的存在…

我擦掉脸上的水,顺便压下脑中的怪念头,干咳:“那个…不好意思啊,喝了酒又有点累,所以不小心就听睡着了。”

“没关系,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告诉你。”

我呐呐地‘噢’了一声,思维有些受阻。

林木森将剩下的水两口喝光:“走吧,去吃早饭,我还挺想念咱食堂的大肉包的。”

我再次回了个神不守舍的‘噢’,站着没动。

他看了我一眼,揶揄:“还没醒困?”

“没…哦不,醒了。”

林木森收回视线低下头,抿嘴笑了一笑,眉眼的弧度让我有些莫名慌乱。

与我并肩走到楼梯口时,他忽地侧了身子弯了腰,用双唇在我脸上轻轻触了一下,而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当先下楼,晃动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欢脱地丢下一句:“福利不错!”

我:“…”

一直到在食堂门口遇到沈佑一帮人时,我仍处在登云驾雾般的超现实主义状态中不可自拔。

宿醉未清的孟爽瞪着两只朦胧大眼,指着我和林木森发出一声见鬼般的怪叫:“班长吃独食!”

林木森抱臂挑眉,清冷冷问了句:“有意见?”

“哪能呢!”孟爽立马狗腿地凑过去,用看似小声实则高分贝喇叭的音量:“味道如何?”

林木森狠狠踹了他一脚,进了食堂。其余人等纷纷尾随,勾肩搭背笑得极是猥琐。

沈佑亦随,对我未看一眼,未发一言。

第二十六章

(42)

从这天起,几乎每天都有同学离开,而送行的人,则从浩浩荡荡变成稀稀落落。

沈佑因为还有些毕业手续赶着办理,加上本身的课题研究也很忙,所以自打‘散伙饭’后便基本没有露过面。

而和我之间,也没有了联系。

我们每次都如那日送林木森般,大声地说着笑着,用力地挥手道别,给彼此留下一个拼命咧着嘴傻乐的定格画面。

孟爽是最后一个踏上火车的,他打算先回一趟老家,跟夏燕的父母说明真相,然后就去找那个一走月余杳无音信的人。

他要当面告诉她:对不起,还有,在一起。

孟爽说,他不可能永无休之地找下去,毕竟,他的人生还要继续,不仅要对自己更要对父母亲人负责。所以设一年为限,他会在这期间努力地寻找,一年后,无论结果怎样,都要开始努力地生活。

孟爽还说,将来的事儿谁也讲不准,爱一个人究竟会爱多久,携手一生的人又到底会是谁,有时候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他唯一能保证的,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变得有能力去保护所爱的人不受伤害。

临上车前,孟爽狠狠捶了一下林木森的肩窝:“哥们儿,你比我幸运,说真的,我还挺羡慕嫉妒恨的。”

林木森稳稳地站着,抬手还了他一拳:“有本事,就让我羡慕嫉妒恨回来。”

孟爽仰天一笑:“成啊!你就等着瞧好吧!”

林木森点点头:“我等着。”

两人握手成拳,轻轻撞了三撞,孟爽的目光最后在我脸上停了一停,随即决然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送完孟爽返校,恰逢正午时分,盛夏的炎炎烈日仿佛能将万物化为水汽蒸发。

我正被晒得有些头晕,便听林木森让另两个一起送行的人先回去,他跟我还有点事要办。

同学走后,我难忍纳闷:“什么事儿?”

林木森却不答,只管拉着我一通快走,进了路边的一家茶吧。

我本就热得够呛,现在更是胸闷气短,忍不住恼怒暴跳:“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每次都像赶着去死一样,跑跑跑,跑你妹啊!”

他凉凉地瞄我一眼:“还以为你要中暑了呢,没想到底气这么足。”

“…”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一激动,吼得声响貌似有点大,店里的客人和店员那无声的小眼神更是让我万分羞愧。居然敢对一个帅哥咆哮,简直就是人民公敌啊…

于是夹着尾巴跟着林木森在角落处的僻静位置坐下,又细声细气地点了杯奶茶,便非常识相地耷拉着脑袋摆出一副蔫菜状。

“干什么,低头认罪?”

“你不是说我中暑了吗?”

“那如果我说,你应该大哭一场,你是不是也要配合一下?”

我立马抬头双眼圆睁:“我干嘛要哭?”

林木森靠在沙发背上:“我怎么知道?”

我:“…”

这时,饮料送了上来。

我一边怒视对面老神在在的家伙,一边咬住吸管玩了命地大口吸。十几秒的工夫,一杯冰奶茶便见了底。

只觉一股凉气直冲后脑勺,刺激得脑仁隐隐作痛。

我捶胸顿足使劲咳嗽几声,总算将这股气体化作液体,从眼睛里争先恐后地汹涌而出。

这么多天的送行,一次次的离愁别绪,一遍遍的强颜欢笑,通通都积攒在心里,沉甸甸地压着。还有,与沈佑的僵局。

一切的一切,终于在此刻,在这个没有人认识的陌生小店里,酣畅淋漓地宣泄释放。

我趴在桌上嚎啕得丧心病狂,良久之后,方觉爽快了不少。

自知此举极是丢人,此时也无颜见人,遂一手捂脸一手颤巍巍地指着前方,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我…我配合得还不错吧?你满…满意的话,好歹给鼓个掌捧个场什么的嘛。”

林木森清淡淡地‘哦’了一声:“那你谢幕也要给观众看个脸啊。”

“不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丑死了!”

“怕什么?你半夜磨牙说梦话,打呼流口水的样子我都见过。”

我冷哼,果断不上当:“诽谤!夏燕说我睡相很好的!”

“也包括你喝醉了以后的?”

我一惊,放下手露出两只红肿的兔子眼:“真的这么惨不忍睹?”

林木森递上纸巾,慢悠悠的还是那句:“我怎么知道?”

“…那你…”

“我也睡着了啊。”

“…你…”

见我气结,林木森不禁一笑,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脑门:“真是只大傻鸟。”

我默默扭头,表示伤了自尊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他便也不吭声,只将我杯子里剩下的冰块全都倒进了嘴里,‘嘎吱嘎吱’嚼得欢快。

终是我先按捺不住,愤然指出:“你自己的冻咖啡里也有冰块!”

他扬了扬眉,端起喝了一口,然后推过来,用轻松随意且理所应当的语气:“那你吃我的。”

“…”

我看看杯子的边沿,又看看林木森薄薄的双唇,不由自主便想起了那天早上的‘福利’,一时心跳加速血液倒流。

而他似乎生怕我死得不够快,索性用一句话成全了我的筋脉逆转五内俱焚:“那个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啊?”

“学校申请还有手续办理方面,我有经验,应该没有问题。至于费用的话,对你而言就更加不是问题了。”他看着我,微微抿起唇角,一对点漆般的眸子越显清亮:“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

“啊…”我听得目瞪口呆,脑子有些缺氧:“你的意思是…”

他蹙了蹙眉:“不懂?”

我摇了摇头:“不懂。”

他叹口气:“辛阔,你有时候真是笨得令人发指啊。”

我刚想奋而反击捍卫自己的智商,他便忽地起身,前倾,探过桌面,同时以两根手指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微微仰首,继而一个吻便压了上来。虽只略做摩挲,却是真真切切。

“现在,懂了吗?”

我眨眨眼,盯着鼻息相闻的面容,颤着声:“你劈腿!”

他:“…”

林木森跌回位置上,揉了揉额角,表情很挫败。

我僵硬地坐在原处,保持着正义审判者的杀气。

“如果我说,我从来就没有过女朋友,你信不信?”

我断然:“扯淡!”

他无奈:“因为不想总是被一些无聊的人和无聊的事打扰,所以才会找朋友演了一场戏。”

“…那你还说,她跟你一块儿出国的呢。”

“对啊,可她去的是法国。”

我震惊过度,彻底失语。

林木森掏出一根烟点燃,一口吸下去就是小半根,说话间,白雾缭绕:“我父母的感情不大好,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别喜欢上什么人,因为没意思。遇到你以后,觉得你这个人挺有趣,相处起来很舒服,其余的也没多想。出国以后,我总是会忍不住地想起你,不过我跟自己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过段时间,只要再过段时间,就会习惯了,就一定会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