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祝大家小年愉快哟

53 神兵

叶府别院里也有一片竹林,但比起洛府的遮天蔽日,还是差了不少的。叶韩静静的站在竹林深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了淡淡的笑容,一贯冷硬的面容也柔和了不少。

“叶少帅真是好兴致,深夜观景,云州大乱,想必正合你意,应该是有了好对策吧?”幽冷的女声突兀的在一旁响起,一个黑色人影慢慢自竹林深处走出,未蒙面纱,姣好的身形在月光下显出朦胧的雅致。

“是楚凤染让你来见我的?”叶韩冷淡的扫了楚凤熙一眼,未在她面上停留片刻。

看叶韩丝毫不为所动,楚凤熙撩紧身上的披风,眼底划过一丝赞赏,神情也郑重起来:“皇姐来信说北汗使者已经秘密抵达了南疆,还说必胜大宁。现在使者正在和父皇商量一齐出兵大宁的事,她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先说说她的意思吧!你既然来了,应该是有所准备才对。”北汗人入南疆他一早便已猜到,南疆大公主做事一向极有主见,若是不弄清她的意思,反而被动。

楚凤熙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符来,叶韩微微动容——这是南疆边界二十万大军的调遣令牌,也是南疆大公主楚凤染争夺帝位的最有力后盾。

“皇姐说她会假意答应北汗的要求陈兵南疆边界,不过要等洛家和北汗两败俱伤后再出兵,岭南为你叶家所有,到时候只要你大开国门,大宁就是我们囊中之物。少帅志在天下,想必不会拒绝。”

“说得倒好,我若是大开岭南门户,到时候恐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说吧,楚凤染到底想要什么?”

居然原意倾南疆之力为他夺取大宁,以楚凤染的手段,条件绝不会简单。

楚凤熙沉吟片刻,转了转手中的玉佩,隔了半响才扬着眉不乐意的道:“我皇姐说…愿和你共俯天下江山,届时南疆大宁再也不分彼此,她可以助你完成统一天佑的大业,但大宁将来的皇后必须是她。”

叶韩一愣,眼底现出淡淡的无可奈何来,看楚凤熙的神情,显然并不赞同楚凤染的做法。想来也是,南疆本有可能和大宁共谋江山,如此一来,却等于是变相的将南疆的统治权交到他手上,作为南疆公主,她肯定不会甘心。

统一天佑,成为自太祖以来最伟大的帝王,名垂千古。没有几个人能对这样的条件不动心,更何况他还背负着灭门之恨。

但是…为帝也好,拿回属于他的江山也罢,他只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讨回一切。

更何况,他的皇后,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

心底无意识的涌出这句话,就像是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一般自然,叶韩微一恍神,修长的指节突兀的抓住身旁的竹竿,怔怔的发起楞来。

楚凤熙看叶韩神色微变,迟迟不作答复,忍不桩哼’了一声:“叶韩,我皇姐以半壁江山相送,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洛宁渊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洛家小姐,和我皇姐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难道你还要为了她拂了我皇姐的好意不成?”

虽说不想让南疆被纳入大宁之下,但是看到叶韩对楚凤染半壁江山相换都明显犹疑时,她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

一个洛家的小姐而已,怎可与她南疆未来的国主相提并论。

叶韩眉一肃,敛下了神色转身淡淡道:“三公主,叶某不才,当不起大公主抬爱。若是南疆助我,他日我会以半壁江山与贵国划江而治,至于其他,就不必再说了。”

居然不愿意以区区一个皇后之位来换皇姐许下的江山,叶韩难道是封魔了不成。楚凤熙愣愣的朝叶韩看了半响,收起手中的玉佩,道:“随你,反正我的话已经带到了。当初你在南疆救了我皇姐一次,不过上次你遇袭也是我皇姐相救,你们不拖不欠,到时候若是大宁被北汗击败,我们南疆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希望你早下决定。”

她说完转身便走,叶韩看着楚凤熙消失在竹林里,转过身对着另个方向喊道:“爹,您出来吧。”

青衣老者缓缓从旁边的竹林里踏出,神色郑重。他瞧了叶韩半响,神情里划过一抹担忧:“臭小子,南疆虎狼之师,大公主向来独断朝纲,若是与之为谋,将来必成大患,她此番让三公主前来,想必也只是试探而已。若是漠北局势大变,她定会相助北汗图谋我大宁山河。”

叶韩点头,走过来扶起老者慢慢朝竹林外走去:“孩儿知道,不会拿岭南的数万百姓来做筹码的,楚凤染性子高傲,若是知道我拒绝了她的提议,等大宁战败,定会以南疆局势来要挟我,不过…她没有这个机会的。”

叶老将军看着叶韩快要扬到额边的眉角,狐疑的瞧了他半天,伸出手在叶韩额头探了探问道:“为什么?小子,我早就告诉过你沙场上瞬息万变,千万不要轻敌。”

洛家虽说历代都出英杰,但当初也败在了北汗的玄禾手里,这次出征的都是小将,胜负就更是难料了,但叶韩明显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莫不是有什么事被他错过了。

“因为…她是不会放任洛家重蹈十六年前的覆辙的,那样的灭门之憾,一次足矣。”叶韩似是而非的答了一句,瞥了瞥老父似是懵懂的神色,问道:“爹,出了什么事?”

叶老将军叹了口气,停下了步子盯着叶韩道:“韩儿,当初种种早已时过境迁,你还是放不下吗?他虽说不是个好叔父,但毕竟是个好皇帝。二十年兢兢业业,从不懈怠,你父亲想要创造的乾坤盛世,他也一并做到了。若不是北汗皇子这次横死边疆,想必天佑至少还有二十年的太平日子。”

叶韩低下头,扶住老将军的手慢慢缩紧,隔了半响才抬起头,眼底黑沉沉的一片:“爹,我若是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他与我父王一母同胞,尚能如此狠毒,当初太子府一百余口,除了我无一生还。这个仇,一定要报,我不仅要拿回属于我的江山,还要亲自带他去父王坟前。我倒是要问问他,那把椅子,是不是真的比骨肉血亲还要重要百倍?”

这句话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盖棺定论,若是真的看重亲情,当初又怎会赶尽杀绝?宣德太子被秘密杀害于深宫之中,尸首难寻,到如今也只有着一个叶韩为他在京郊立的衣冠冢罢了。

这孩子自小长于岭南,素来极重情谊,不比生活在皇宫里的人冷血阴沉,这句诘问虽说有些多余,但作为宣德太子唯一的遗脉,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格。

叶老将军静静的看着叶韩,摆了摆手道:“罢了,随你,不过这天下百姓你一定要顾及到,战乱一起,定会民不聊生。你父王爱民如子,定不会原意看到由你惹起战乱的一日。”

叶韩神情一顿,迟疑的点点头,沉默了片刻问道:“爹,当初将我送到南疆的…到底是谁?您这些年一直避讳此事,如今既然重新提起,想必是有人开始查当年的事了吧?”

叶老将军面上的神色一顿,被叶韩道破了也不恼,拍拍他的手道:“救你的人神通大的很,就算被查出来了也无事,天下也好,复仇也罢,臭小子,你自己决定。只是我倒想问一问,若有一日让你在天下百姓和皇位之间择其一,你待如何?”

叶韩看着老父神情郑重,不知该如何回答。天下百姓乃父王心之所系,但皇城里的皇位他也势在必得,当下敛低了眉角低声道:“爹,我会继承父王的遗志,善待天下百姓。”

叶老将军摇了摇头,看着神情倔强的儿子,叹了口气朝竹林外走去。

在他身后,叶韩怔怔的凝视着叶老将军慢慢走远的步伐,眼底划过几抹歉疚。叶老将军一声戎马,守卫大宁边疆,到如今,也只是希望他一生平安,放弃仇恨而已,可他偏偏却无法选择出身,从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日开始,宣和帝不死,仇恨就永远不会消逝。

狭窄的官道上飞驰过来几匹骏马,荡起一地灰尘,隔了半响才看到那漫天的灰尘里隐隐踱过一匹小马驹,虽说行的慢,但却精神得很。

小马驹上面载着一个带着瓜皮帽,神情痛苦的少年,他愣愣的望着前面已经不见了的人影,长叹一口气,看着不远处的良镇,咧了咧嘴欢快的拍了拍马屁股,一鼓作气的朝前冲去。

大约半柱香后,看到慢慢行来,满脸菜色的百里询,清河撇着嘴嘟囔道:“就数他一个人慢,也不看看我们从旭阳城都出发几日了!”

封皓并不在与北汗大军对峙的旭阳城里,这封帅的圣旨也只得奔波到良郡再来颁布,随行大军和赵然都留在了旭阳城,只派了他们几人过来接封皓,百里询也死乞白赖的跟着来了。

“百里也算是有毅力了,咱们一路行得不慢,他能跟着已是极不错了,清河,你是不是对他存有偏见?”年俊端正了神色,看着在远处尽力赶着小马驹的百里,淡淡的回过头瞥了清河一眼。

清河一愣,不自在的转开了眼,呐呐的不说话了。

百里询看到前面等着的两人,凑到清河身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道:“你们又等我了,良郡就在前面,你们先进去就成了。”

“现在边境巡卫极严,你又是个生面孔,若是被怀疑成奸细就坏了,反正良郡就在面前,我们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时间。”清河看着满脸歉意的少年,小声的回了一句。

百里询握着马缰的手一顿,神情立时变得欢快起来,他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摸着头上的瓜皮帽咧开嘴笑了起来。

“成了,一整天笑着你就不累啊,年俊,咱们进去吧。”清河被少年炫目的笑容弄得面色微红,急忙朝旁边的年俊使了个眼色挥着马鞭朝近在眼前的良郡奔去。

年俊扬扬眉跟在她身后,顺便把百里询马上的缰绳也一齐握在手里奔向了城里。

城里是战事刚完的紧张氛围,他们刚进城,领着一群伤兵在街上走过的周爽便瞧见了他们,急忙迎上前去,寒暄了片刻才知道他们是来颁帅印的,眨巴着一双牛眼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咱们石将军封帅了?”

年俊摇摇头,看到城里秩序谨然,丝毫不见北汗士兵兵临城下的恐慌感,拍了拍周爽的肩笑道:“帅印不是颁给石将军的,不过你现在出息了啊,这才一年都做到副将了。前几日不是说北汗军君临城下吗?现在怎么样了?”

两人在军中时就是好友,如今时隔几年,更是相见甚欢,周爽哈哈一笑,开着玩笑道:“帅印既然不是颁给我们将军,那难不成是颁给我的?年俊,我跟你说,咱们军中这几个月倒是出了个奇才,这几场仗打得老周我那叫一个畅快啊,格老子的,最近咱们尽给北汗那群兔崽子下套子来着,这不,昨日才和城外的番人干了一场,大获全胜不说,还把对方的副将给捉住了,城外的北汗兵已经全部退走了,石将军正准备带着我们回旭阳城呢!”

年俊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问道:“谁这么厉害,居然能得你如此夸赞?”周爽是云州的悍将,上了战场还从来没有服过谁的。

“哦,那小子叫阿皓,是石将军的远方亲戚,据说是从京城里带回来的,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开口闭口就是‘姑姑’的让老周忒不爽了,你说一个大小子,怎么就像个断不了奶的小屁孩似的!”

站在一旁的清河和百里询眼一抽,直愣愣的看着这个大大咧咧的副将,把心底的瞬间升起的同情使劲压了下去。

“对了,你在京城呆了这么久,有没有见过阿皓的家里人,他到底姓什么啊!”

“年大哥,清河姐姐,百里…你们怎么来了?”清朗的嗓音在街道另一头响起,清减了不少的少年把手里的匕首往腰间一插,顺着这边跑了过来。

少年□在外面的皮肤呈现硬朗的小麦色,一滴滴汗水自他额上滴了下来,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边,脸上满是惊喜。

“他姓封,至于他姑姑嘛,姓洛,这次云州战事的执帅者就是他。”清河笑眯眯的看着跑过来的封皓,把系在肩上为封皓准备好的包裹解下来,她抬头看着瞬间石化的周爽,心情大好的耸着肩笑了起来。

年俊无奈的看了偷笑的清河一眼,瞧着自远处跑来的封皓,面色也柔和了下来。

洛凡将北汗刚刚传来的消息放在宁渊的书桌上后便退了下去,宁渊拿出信函一看,挑了挑眉。

小皓竟然把石中的五万军士全部留在了良郡,就那么有把握可以胜得了玄禾?只是…玄禾陈兵旭阳二十万至今未动,到底是为了什么?等云州边防大定,他岂不是更加被动?

宁渊将信函放在桌上,看了看空旷的书房,觉得有些乏味起来,以前他们在的时候嫌他们吵,不在了又满身不自在,她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天色还早,宁渊出府时没有通知任何人,待她独自一人走到回望桥底的时候,才堪堪回过神来,苦笑了一声,慢步走了上去。

漆黑的石桥一望到底,低沉的颜色瞧着便带了几分厚重,这桥一边连着皇城的渊阁,一边是从未踏足的回望楼,一阵幽香飘来,她挑挑眉转身朝回望楼走去。

一路走来极是安静,待走到阁楼近处时才听到里面瓷杯轻敲之声。

宁渊朝守在一旁的侍卫瞧了几眼,一个闪身闲步走了进去。

里面很空旷,只一人坐在里面小口的饮茶,外面守着的侍卫跟着跑了进来。坐着的人摆了摆手,他们才退了下去,但那些侍卫也不敢退得太远,如临大敌一般守在外面使劲瞪着宁渊。

站起身的玄衣帝王看着面前神色淡然的黑衣女子,握着茶盏的手抖了几抖,沉默了半响才咬牙道:“墨山主好雅致,难道今日也是赶着来告诫朕的?”

宁渊望着一旁摆着的还未开封的酒坛,淡淡道:“酒香飘数里,想来是宫里的密酒。你是一国天子,这么小气干什么?”

宣和帝被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噎了个够呛,沉着脸不言不语,眼底却极快的划过一道暗光。

宁渊伸手虚空一抬,桌上的酒坛便落入了她手里,还来不及开封,便听到一旁站着的封禄有些冷硬的声音。

“素来便闻墨山主从不欠人人情,喝了朕的酒,是否能答应朕的要求?”

宁渊看也不看他,只是朝他摆了摆手,道:“你说。”难得她今日无聊,可以花点时间和他玩玩,既然在这里守着她,想必也是废了一番心思的。

“不知山主可知渊阁之中…”

宁渊听到这话,挑了挑眉等着宣和帝说下去,却听到外面陡然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陛下,陛下…”

宣和帝看着闯进来的安四,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喝道:“何事?”

安四抬起头,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宁渊,向前拖了几步仓惶的回道:“陛下,京城十里外出现了北汗军队,前来报信的兰临守将说…说…兰临城已经被攻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闪人…俺会无视大家的怨念,继续停在欠抽的地方

54 临战

“你说什么?”宣和帝猛地跨上前几步,一把抓起瘫倒在地上的安四,厉声大喝:“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北汗大军远在云州,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附近!”

“是真的,陛下…守城的陈冲将军只来得及把口信报给奴才,就…牺牲了。”安四哆哆嗦嗦的回完这一句,低下了头。

他同样难以置信,若不是见到横死宫门前的陈冲,有谁会相信几十万北汗大军会如神兵一般出现在大宁国境内,并且直逼京师!

“北汗军有多少?”宣和帝双手拄着一旁的石桌,沉下了声音死死的盯住跪在地上的安四。

兰临城距宁都不过三日的路程,如今兰临城破…以北汗大军的行军速度,想必最多两日必会兵临城下,大宁传承几百年的国祚也许会消失殆尽,无论如何,宁都一定要保住。

“二十万。”

这句话一出,回望楼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原本怒气难遏的宣和帝也怔怔的回不过神来。他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提高声音重复了一句:“二十万?”

二十万大军出现在大宁境内,怎么可能丝毫未被察觉,就算是神鬼之测也太过…像是想到了什么,宣和帝陡然转过头朝宁渊看去,若是隐山插手其中的话…

宁渊朝盯着他的宣和帝撇了撇嘴,神情淡淡的:“不用想了,隐山要是真能将几十万大军移来移去,当初我也不会花七年时间陪在他身边了。”

宣和帝一听这话才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心急一时失了方寸,刚才的猜测根本不可能。墨宁渊如今毕竟是洛家家主的身份,绝不会帮助北汗来灭掉大宁来自毁长城。

虽然暂时还弄不清北汗大军从何而来,但若是有墨宁渊相助…想到此处,宣和帝当即朝宁渊的方向走了几步,在安四诧异的眼神下微微一抬手:“山主,京城乃大宁国之根本,希望山主能…”

封禄略带恳求的话消失在宁渊似笑非笑的神情里,他乃一国之主,若非相求的是五百年前大宁的创始者,定不会说出如此作低伏小的话来,是以这话一出口,面上便带了涨红之色。

“我早就说过,不会卷入天下之争,你…忘了不成。”

懒洋洋的声音一出口就把宣和帝噎了个够呛,他定定的看着宁渊,眼一转落在了她手中抱着的酒坛上,压低了声音道:“山主不是从不欠人人情?”

宁渊轻笑一声,道:“不知陛下是听谁说的?”

这声反问极不像宁渊平常的神色,见她神情里带着几许调侃和揶揄,宣和帝一愣,回道:“书中所载。”

宁渊挑了挑眉,撕下了酒坛上的封条,慢条斯理的看着宣和帝,扬了扬眉:

“书中好歹也记载了我是一国元后,怎么没听你叫我一声老祖宗?更何况当年这句话只对封凌寒和百里瑞鸿才有效,怎么…你想当个死了几百年的人不成?”

安四头一缩,不敢去看宣和帝陡然沉下去的脸色,心里一个劲的回想刚才宁渊说出的话,怔怔的有些转不过弯来。

宣和帝看着面前懒散站着的黑衣女子,猛然回想起当年史册中虽是记载过墨宁渊重诺守信,可是…守信的对象的确未涉及旁人。

“宁都乃山主所建,封禄猜想山主定是不会见它一夕尽毁。如今京城禁军不过五万,调拨其他地方兵力也需要时日。若是山主不加以援手…”

“大宁存亡,与我何干?”

宁渊淡淡的看了封禄一眼,一字一句的说完这句话,抱着酒坛转身朝外走去,步履利落,不见半点犹疑。

天佑数万年历史里沉浮起落的王朝难以计数,盛衰之理本为天命,自她重活一世,这大宁于她早就无半点干系了,若是封凌寒和百里瑞鸿还在,她的确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宁毁于一旦,但如今…

安四怔怔的跪在地上听着两人匪夷所思的对话,感觉到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山主…太祖…难道她是…他抬起头小心的朝宣和帝看了一眼,见宣和帝脸上明显僵硬的神色,掩下了心中所思小声的唤道:“陛下,刚才陈将军带血一路入皇城,现在想必京中百姓都已经知道了,若是不及早做准备,奴才恐怕宁都会大乱啊!”

陈冲一身染血进城,亡于泰安门前,现在北汗大军危逼宁都的传言恐怕早就在京都里传开了。

宣和帝闻言肃然,略一闭眼沉吟道:“安四,宣平王、宣王入宫,封锁城门,随朕回宫。”

御书房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平王听到消息时在府里正是焦躁难耐,接到宣和帝宣他入宫的圣旨时还惊了一回,等听到来人说封显一同被宣入皇宫后才缓下气来。

北汗大军危逼宁都,就算是两百年前的灭国之难,都不曾到过如此地步。

封显也是一脸郑重,他瞧了面色有些古怪的封辛一眼,朝坐于上首的宣和帝道:“父皇,云州离京城远隔千里,北汗大军到底是如何入我大宁国境的?”

这的确是如今最为迫切的问题,若是不弄清楚北汗人入大宁的渠道,就算是这次可以抵御外敌,也难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现在还不知道,云州布防极严,他们不可能从那里入大宁,除非…”宣和帝看着案桌上铺陈的地图,眉头紧缩,指着其中一处道:“除非是从这里进入。”

封显闻之一愣,急忙走上前两步,看着宣和帝指着的地方,惊讶的回道:“父皇,这怎么可能,雅安雪山高余数千米,极少有人能攀越,更何况是二十万大军!”

封辛闻之也露出赞同的神色来,觉得宣和帝有些情急失常了。雅安雪峰处于北汗和大宁的交界处,自天佑大陆存在起便一直伫立,高达千米,攀爬需要数月。更何况雪山上没有任何可供生存的物种,就算是武艺极高强之人也甚少涉足那里,几千年来一直被视为天险。

宣和帝摆摆手,盯着封辛神情里现出几许厉色来:“这个先放下不提,封辛,兰临城是朕赐予你的属城,拥有五万兵力,拱卫京师,如今才不过三天就城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兰临城能坚持数日,京都必不会陷入危机之中。

封辛急忙跪倒在地,神情仓惶:“父皇,儿臣实在没料到北汗二十万大军会压城,数日前…兵部上报河岭一带匪盗严重,儿臣便自作主张调了一半将士前去剿匪。”

宣和帝闻言大怒,一脚蹬在封辛身上,吼道:“你说什么?你居然妄自调了兰临城一半的兵力去河岭?”

封显也诧异的看着这个平时稳重精明的大哥,略发不解,妄自调动军队可是死罪,他怎么会这么蠢受人话柄,如今更是惹得国祚不安?他抬眼朝低着头的封辛看去,微微眯起了眼。

“父皇息怒,儿臣是想…一月后便是您册封太子之时,儿子想做出点成绩来,现惹得大祸,自知死罪,还请父皇让儿臣戴罪立功,以赎死罪,儿臣愿意披甲上阵,抵御北汗大军。”封辛双头伏地不停的叩首,声音中也染上了悲怆之意。

‘蹬…蹬…’的响声在御书房里回响,才一会触目的鲜血就从平王头上滴落下来,染红了房中的地毯。

封显沉默不语,看着封辛神情难辨。

宣和帝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脸色苍白的平王,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北汗大军离京都只有二日路程了,你们说说怎么办吧?”

封显上前两步,指着地图道:“父皇,京城有禁军五万,可以守上半个月,北汗和南疆对我大宁虎视眈眈,决不可将这两处的兵力回调,还请父皇发出勤王令,让各地守军回京拱卫。”

宣和帝略一沉吟便点头,他知道封显说得没错,云州和岭南的军队动不得,否则大宁将内忧外患。只是…各地的守军加起来也不足十万,而且战斗力比之北汗大军差之远矣,就算能在城破前赶到,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如今玄禾坐镇漠北,只能寄希望率领北汗大军的将领难当大任了。

“显儿,你在东界历练了那么久,朕就把守城的大任交给你了。”宣和帝拍了拍封显的肩,满脸郑重,看都没看一旁脸色发白的封辛。

“是,儿臣遵旨,还请父皇即刻出京,前往东溯城。”东溯城在南方,是大宁除了宁都外最重要的重镇,重兵把守,绝对能确保宣和帝的安全。

一旁站着的封辛听到这话,眉头陡然收紧,紧握的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不用了,朕乃一国之君,怎能逃离京师,惹天下人耻笑。你只管守城便是,朕绝不离宁都半步。”

宣和帝言之凿凿,满身硬气,封显叹了口气,知道若是帝王出京百姓军心肯定大乱,倒也不再言语。封辛闻言轻轻的舒了口气,头低得更下了。

待封显和封辛退出御书房后,封禄才掩嘴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捂住嘴的指缝里滴出几滴鲜血来。

安四瞧得一愣,自从百里大人举荐太医后,陛下的病已经很久没有复发了,来不及多想,他拿出手绢急忙走上前,但却被宣和帝身上浓浓的煞气所阻,一时立在了当处。

宣和帝看着手中的暗红,眼微微眯起,轻声问道:“安四,你把陈冲死前的话再说一遍。”

“陛下…”安四心一抖,想着刚才两位王爷的态度,斟酌的回道:“陈将军说兰临城破得如此之快皆因城中有内应打开了城门。”

“兰临城虽是平王的属城,但副将却是宣王的人,你说…那个背祖忘宗的逆子究竟是谁?”宣和帝的声音阴沉得如寒风料峭,震得站在一旁的安四一惊。

他呐呐的望着宣和帝,说不出话来。作为宣和帝最寄希望的两个儿子,无论是谁背叛了大宁,都会是沉重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