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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完全止住哭已经是好一会儿之后了,抬起脸从外套里探出头,费聿铭正一动不动的用胳膊圈着她。怕天气冷风灌进衣服里去,他一直抓着两边的衣襟听她哭了十几分钟。她不只是表面上那么开朗快乐,她也有烦恼忧虑,听哭声就知道了,猜测着她被家里保护长大,被几个哥哥围绕着,肯定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卿卿哭得暖暖的,脸上发热,泪水被吹干了瑟瑟的疼,开口要说话,他已经拉起她的手放在衣服口袋里。

“哭够了?”

眉眼已经清明起来,虽然还带着泪痕,却不娇怯,柔柔弱弱依偎着他点点头。总算是好了,嘴角肿得很厉害,必须简单处理一下,费聿铭带着她回楼里,并排走在一起,他一直搂着她的肩,让她坚强起来。

绕来绕去很曲折的路线,停在拐角的地方,他特意俯下身嘱咐她:“进去不许再哭了,听见吗?你是老师!”

“嗯!”

她点点头,又把脸藏回衣领里,他刚要走,她突然想到上午的事,从后面抓着他的胳膊。

“怎么了?”

费聿铭以为她是害怕,但事实她并非退缩,而是凝重的一再嘱咐他:“你不许打架!”

“放心,我不打架。”捋捋她的头发,把辫子放到衣领里,他不希望别人看到她凌乱的样子,“一会儿你直接上楼拿东西,我开车在前门等你。”

“真不打架?”她还是半信半疑的,在他眼睛里搜索着实情。

“不打,我都不知道该打谁呢,你没告诉我他叫什么!”揉揉她的头发,在眼角的地方亲了一下,还是咸的,他笑了笑,紧绷的面孔终于柔和下来。

卿卿放心了,跟在费聿铭身后进了大楼。

前厅只有零星一两个人,幼儿园的展区已经空了,糯米也不在。费聿铭把卿卿送到楼口,又嘱咐了两句,才转身出去取车。

卿卿上了楼,在图书馆换下他的外衣,重新编了辫子,穿上自己的大衣背好书包,又用围巾把半张脸遮起来。下楼他正等在大厅,手里有一杯热水。端着杯子回到车里,漱口贴上创可贴,他动作简单干净,小心不弄疼她,一切安顿好,又帮她把靠背调低靠上去。

“回家以后…怎么说?”她没主意,躺在座椅上盖着他的外套又开始胡思乱想。

“没事,先说是弄书不小心摔到磕破了。养一晚上就能好了,明天休息,周一应该就不明显,不许老舔,让伤口赶紧结痂听见吗?”

“嗯。”

她侧过身,安静的看他开车,没再深想以后的事。

书展后清场完毕,提着钥匙的保安在楼里巡视,走到幼儿园的走廊尽头,见着个男人手里提着头盔,靠在正对着操场的玻璃门边,面色凝重。

过去问他干吗的,找谁,那人相当无礼,话也不说,推开保安,转身就往外走。

之波折(06)怎么可以这样送她到家门口,下了车费聿铭还一直关照卿卿一会儿要怎么讲。他走后开车在路上有点不放心,碰到交通灯在路口打电话过去,她说正在房里看书,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依然带着些微的委屈。

交通灯变了,他继续开车,听她在另一头安静的呼吸。

“慢慢看吧。我挂了,好好说,不要怕。”

“嗯。”

她按了手机上红色的按钮,把手机放回床上。欲盖弥彰的找了丝巾围在脖子上,试图遮掩脸上的痕迹。到了吃饭时间不得不下楼,又在脸上扑了些粉底,忍着疼上了些唇彩。出房间前,卿卿对着镜子祈祷,希望事情不要闹大。

最先发现她异状的是张妈,继而是穆家爷爷奶奶,看她吃力的举着勺子往嘴里送东西,嚼的时候,半边下巴看起来肿得很高。

“七七,怎么弄的?上火了?”

“没…今天摔跤了…”她不敢抬头,拨弄着饭粒磕磕绊绊的撒谎,他教的话她在房里演练了好几次,真用上依然心里没有底,总觉得谎言很容易被戳破。好在,穆洵没在餐桌上。

“小哥呢?怎么不回来吃饭?”卿卿给自己碗里夹些好嚼的青菜,偷偷瞄了眼张妈,希望快些把话题岔开。

“怎么摔的呢?这孩子!过来我瞧瞧要不要紧!”奶奶放了碗筷,起身去客厅里找花镜,爷爷吩咐张妈去楼上找跌打的药,把口袋里看报用的放大镜也拿了出来。

卿卿坐在位子上,碗里还满满的饭菜,不得不放了餐具,仰起头对上桌上的灯。柔和的灯光里,有人托着她的头,像下午费聿铭那样小心。几只手抚摸着额头和脸颊,仔细查看她嘴边的伤口。眼波流转,她面前是爷爷鬓边花白的头发,奶奶花镜后深深的皱纹,还有张妈手里的跌打药水。一转眼,她已经二十多岁了,不再是桂花树下那个经常闯祸的小女孩。

张妈都带上了花镜,已经不是当年从农村进城的中年妇人,她儿子都大学毕业在另一个城市安家落户,一路跟着爷爷奶奶,从小保姆一步步做过来,张妈都老了。见着大人这么心疼自己,卿卿心里有些愧意,又不好说出,眼睛里酸酸的泛着湿,却一直忍了下来。

“以后可得仔细了,这么大了,真摔了牙,摔伤了可怎么好?女孩子最怕留个疤,以后还要出阁的!”

奶奶粗糙的指肚上有多年做家务留下的薄茧,沾了些药膏,均匀的涂在卿卿脸颊的刮痕上,越涂越觉得孙女长得快,转眼已经是大姑娘,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以前的孩子眉眼,如今的女孩轮廓,越看越舍不得。

“我没事了奶奶,我以后…”卿卿因为长辈嘘寒问暖,心里压抑的难过悄然平息,她试着说些开心的逗他们放宽心,规矩的仰着脸任他们检查治疗,“我以后一定小心,今天的书我卖了第一名,我卖的钱最多,我们…唉…”

药绵突然被另一手接过去,爷爷的白发换成了穆洵的脸,可能是灯光的原因,竟然看起来陌生肃静,都没有笑,少了以往他对她那分天生而来的亲昵。

“小哥…你什么时候…”

穆洵把头盔扔在餐桌上,立在灯下给她嘴角裂开的地方涂药,一言不发。他仔细端详着那些伤口,下午看到的一幕再眼前一遍遍重复。那个开黑色悍马的男人,他一直以为他们只是老师和家长的关系。

穆家爷爷奶奶又坐回位子上,菜凉了,香味都被药味盖住,张妈端起碟子重新去热,卿卿本想帮忙,刚要站起来,又被穆洵按回到椅子上。

“你老实坐着!”

他把最后一点药膏抹匀,把药绵攥在手心里,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推开面前的头盔。

“小六子,去哪了?卿卿下午摔了。”奶奶摘了花镜给爷爷碗里盛汤,穆爷爷拿起筷子准备继续晚餐,等着张妈把重新热完的菜端出来。

穆洵没有动面前的空碗,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光下卿卿的侧脸。她很少在家里还小心翼翼,吃饭都秀气了不知多少,除了刚刚上过药的嘴唇和脸颊,她还有一个地方不一样,之前他没有好好注意过,现在看来,似乎是当时疏忽了。

穆洵坐正身子,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褪得一丝不剩,盖住卿卿握筷子的,拉着她一起放回桌上。

她有些莫名的紧张,手心里竟然有汗。清澈的黑眸子里带着他最不熟悉的怯懦和心虚。

是了,那种眼神就叫心虚,那晚他在房里问她到底发生过什么时,她也用同样不确定的目光闪躲过。

清清嗓子,回握着她的手,却比平日里用了更多力。穆洵当着还茫然无觉的爷爷奶奶揭开了隐瞒已久的底牌。“爷爷奶奶,有个事…”

说完他看看她,没敢迎面对他,却是闪烁着不安的低下了头。

其实开始他并不想这么做,或做的这么不给她面子,可骑车回来想了一路,那样的男人,给不了她安稳太平的感情生活。所以他不同意,绝对绝对不会同意!

“怎么了?”两个老人又放下了筷子,张妈端着盘子立在桌边,都被穆洵凝重的表情吓到了。

“叔叔婶婶最好也来一下,因为…卿卿谈恋爱了…”

之波折(07)百口莫辩卿卿怎么也想不到穆洵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给她留余地。饭就剩在餐桌上,盖了另一个碗,她的一碗满满的都是米饭和青菜,只吃过两口,旁边是本命年穆洵特意给她买的红色米老鼠筷子,如今也摆着,随着饭一起凉透了。

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爷爷奶奶,卿卿的父母,甚至还有穆洵的父母。开始,其实并没有惊动那么多人晚上往郊外跑,可一听说是半个外国人,爷爷想也不想,拍着沙发扶手板着脸站起来,就给了四个字:“我不同意!”

卿卿站在大厅中央,根本不敢随便说话,穆洵离她很远,站在自己父母坐的沙发后面,冷冷的看着吊灯把她的影子一点点拉长。

“爸,您别生气,再问问她。”卿卿妈拉拉丈夫的衣袖,试着劝劝一脸严肃的公公。

“不行!不行不行!穆家就她一个女娃儿,不能找个外国的,我不管头发黑不黑,会不会说中国话,老大老二拉家带口的走了,把上面几个都带走了,身边就给我们剩下七七跟小六子,我不同意,中国人多了,给七七找,你们现在就给她找,相个好的还不容易,不许跟洋人。”

“爷爷,他是中国人,他…”卿卿想替费聿铭辩解两句,被自己母亲拉着坐到身边,不让她接着说话。

老爷子着急,脸都气得发白,毕竟当了几十年大家长,封建还是有些的。穆奶奶拿着小手绢在爷爷身边抹眼泪,已经昏花的眼里满是愁苦,也不多话,只是把孙女又叫到身边一直拉着她的手。看着儿子孙子一个个大了,在跟前要飞了,穆奶奶能咬着牙忍着疼点了头,好不容易盼着把底下两个最小的拉扯大,准备一直留在身边,一听找了外国人,想到卿卿也得被带走,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他们这辈人,倒也不求孙子孙女大幅大贵,就是希望临走的时候身边能儿孙满堂,算个寿终正寝,真想的话,一个电话都能招到身边,逢年过节不至于冷清。尤其是七七,真算得上穆家二老心尖上的肉疙瘩。

“你们让七七说说,别难为孩子了。你跟奶奶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人?今天这脸上的伤都是他给弄的?”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弄的!”卿卿不敢说萧恩,只能瞒,怕家里认为她和外国人不清不楚。本来想把话说开了敞亮了,可她知道的有限,话里又带着哭音,说两句就没底气了。她长这么大没见过家里这样的阵仗,没见过爷爷为这样的事发脾气,更没想到穆洵会不帮她。

她甚至连费聿铭的护照都没看过,不知道他哪天生日,今年究竟多大了。对他的家庭她了解的更少,让她如何说,说什么。只要他不是中国人,不定居在这里,怎么说家人也不会满意。

“卿卿,你跟爷爷奶奶好好说!都多大了,没看爷爷奶奶着急了嘛!”穆爸爸过去拉着女儿起来,又给提到客厅中央,当婶婶的跟着她妈妈一人一句的问,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他做什么工作,嘴上的伤怎么来的。穆爸爸和自己哥哥在旁边劝老人,让老太太先把情绪稳定下来。

自始至终,穆洵一句话都没说,就站在沙发后面看着。他知道有一天卿卿要长大,要嫁人,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自己会这么不适应。也没想到,她会选了开悍马那家伙。

之波折(07)和小哥决裂卿卿不好好配合,被妈妈和婶婶带进房里问话,穆洵就和叔父爷爷留在大厅,陪奶奶商量今后怎么办。

“咱们也不说那人不好,就是不适合咱们家。不管有钱没钱,咱不图他什么,今天七七这丫头怎么弄的一脸伤我也不管了,以后这样的事绝对不行。得赶紧给她找找了,转年也不小了,总之不能跟个洋鬼子混,把女孩家好名声都混没了,你们赶紧去。小六子你也是,有合适的对象给你妹妹介绍介绍。七七女孩家总不能自己乱碰。”穆爷爷老思想根深蒂固,叹口气捧起身旁的茶壶,“真就是黑头发黑眼睛会说话的,家不在这里,迟早还不是得跟着走!我们也这把岁数了,没什么大奢求,小六子和七七能跟身边就行。老四,你进去看看,也别训她重话,孩子还小,不是她的错,她不懂的事情多呢。”

穆奶奶扶着爷爷起身,也准备上楼去孙女房里看看怎么样了。

卿卿正在屋里被妈妈和婶婶逼得走投无路,站在墙角掉眼泪。她以前在家里娇纵惯了,从没遇到所有人都反对的事情,如今自己一个人打仗,句句碰壁。

“妈,恋爱是我自由,我想跟谁就跟谁。费…反正他是好人,他是跟我认真的,他哥哥嫂嫂就住这里,他以后也能,我不分手…我就不分…”

“你还说!”卿卿妈也有些生气,过去戳着她的额头,“奶奶爷爷不说不问,那是给你面子,看你这嘴,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大人都是为了你好,女孩子家清清白白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经归宿,咱们家跟别家不一样,就得有规矩。我不管现在你们年轻人流行什么试婚同居的,在穆家一概就不行。以后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上班,他家的课也不许教了,家里不缺钱非让你贴补。外国男人就是黑头发也是外国人,骨子里都是外国思想,对感情能有几个认真的,结了离,离了结的!”

“在哪都一样,哪国人都离婚!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作主。中国也有离婚的,离婚的多了,这跟国籍没关系,跟我们俩谈恋爱没关系。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否定他,说他不好,我们才刚刚接触,以后认识深入了你们就知道他好了,我带回来给你们见…妈,感情是不能强求的,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他,他好,我喜欢他…”

连对费聿铭都没说过的话,这时候卿卿一股脑都倒出来,以为是劝动了母亲,婶婶却上来拉着她坐下。

“卿卿,听婶婶一句,既然开始的时间不长,不如再看看别的有没有好的。爷爷奶奶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也是为了你以后着想。你看三伯和婶婶,还有你爸妈都留在爷爷奶奶身边,为什么啊,就是为了他们开心,觉得有个依靠。要不你小哥早让他出去念书工作了,就是因为你爷爷奶奶舍不得,你小哥当初把国外申请下来的学校都推了。国内好的有的是,咱慢慢找,反正也还不大,有的是时间。不说让你跟他一刀两断行了吧,咱骑驴找马还不行吗?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更中意的,实在没有咱再说,先碰碰…”

“三大妈,费聿铭不是驴,我也不找马,我就找我喜欢的,我就找他。你们干吗非拆散我们俩啊,我让他以后也住这里,不回国外还不行吗?我们才刚刚说好了在一起…我…”她说不出山盟海誓的话,说不出大人不懂的爱啊情啊,眼前模糊,只剩下下午他目视前方开车时的侧脸,眼泪浸泡着嘴上的伤口,好像洒了盐粒一样疼,“我不能…我就不…我不…”到后来卿卿也不解释了,任母亲和婶婶爱怎么说怎么说,就自己一声不坑的坐在床头。

听见敲门,卿卿妈叹口气。

“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呢!”过去戳她的头,又去开门。门口的爷爷奶奶都在等着,卿卿爸跟在一边,一脸无奈。

卿卿抬头望着堵在自己门口的一大家子人,真是无计可施,心力憔悴。不知哪来的勇气,从床边站起来就往外跑,经过爷爷奶奶身边,忍着不哭却哭出了声,跌跌撞撞往楼下冲。

下楼撞到穆洵,她撇开脸想继续走开,被他拦下来。

“闹够没?”穆洵抓着她的胳膊,眉峰深敛,口气沉重,“下午的事我都看见了!”

卿卿一句也不想听,死活要挣开他的手,被捏疼了,过去就踢了穆洵一脚。

“小哥,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不知喊了多少个讨厌,终于停了,她才指着自己嘴边的伤口冲他嚷,泪眼模糊,“你要是不去找萧恩打架他也不会这么对我,不是费聿铭!根本不是他!我喜欢他,我就喜欢他,他是哪国人我都喜欢,我不只喜欢,我还爱他呢,我就要跟他一起!”

她任性起来就是十个穆洵也无法说服,看她脸上涨的通红,声音已经变的沙哑,穆洵终于松开了手,靠在上楼的墙上。

灯光把两个人圈在一个柔和的光环里,曾经的亲密无间,推心置腹,现在怎么都看不出来了。

他本还想制止她跑出去,卿卿却已经挫败的坐到楼梯间,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抖一抖,不再出声。

大人们走到楼口见着情形,以为是兄妹两个谈话有了结果,都没敢下来打扰。楼下只剩下他们俩,客厅里依然摆着残羹冷灸 穆洵找了把椅子,就陪她坐在大厅里,手只在餐桌上,而实际上,穆洵和卿卿一起成长二十年的深厚感情,正悄无声息地一点点被这场恋爱腐蚀瓦解。

之波折(08)他终于来了半夜卿卿偷偷爬起来吹风,站在窗口找不到月亮,手里攥着手机,也不知道给他打电话能说什么,发短信的话能敲什么字进去。

很多事真是一言难尽,她声音已经嘶哑,发不出声,不想让他听到,夜也深了,最后决定不打,又把手机放回身后的柜子上。肿着眼,睡不着,从书柜里翻了本图画书出来拿到窗口看。

成人的故事就和给孩子的不一样,虽然几米的画上一个字都没有,翻到过半,卿卿眼睛竟然又湿了,酸酸的让她无法继续下去。她很少这么爱哭,一晚上哭这么多,心里憋闷了东西又倾诉不出来,就只能生生的吞在肚子里,自己消化。

穆洵也大半夜没睡,也是睡不着,屏幕上开着游戏,很多人相互厮杀,他坐在地毯上开了瓶啤酒,喝几口停下来想一会儿。大人们都在房间休息,送她上楼时,见她半边脸已经有些浮肿,嘴唇上刮的伤口被眼泪泡得泛白。

第二天一早起来去房里叫她,窗户敞着,卿卿还睡着,整张脸完全肿起来,脚从被子里踢出来,摸着是烫手的。

穆洵下楼找张妈,陆续把婶婶和自己母亲也叫起来。进去给她量了体温,有些低烧,可醒了以后她照样和每日似的起床,忍着脸上的难受下楼陪爷爷奶奶吃了早饭。

奶奶问她好点没,她点点头。爷爷问她想好没,她没点头。

大家看她精神不好,脸又肿了,谁都没敢再提前一晚的事,只是心照不宣的替她拿了主意。吃饭时卿卿也不多话,一口一口拿勺子往嘴里送粥。下唇牙龈上大片都溃疡了,碰到食物疼的钻心,一点味道也吃不出来,她闭上眼睛,当成受刑一下往下咽,烫到上膛脱了一层皮。

经过家里这么一折腾,她确实觉得像是被迫蜕了一次皮,饭后吃过药,上楼回了自己房间锁起门,任谁敲也不开。

她不想说话,也不能说话,张嘴的声音听起来陌生而可怕,她在镜子里看肿起来的半张脸,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非要开窗看着外面的天,到了中午,可能吃的药也有些问题,她整个人烧得火炭一样,把早上吃的粥也吐了。没跟人说,卿卿就自己躺在床上坚持看半夜没看完的那半本图画书。手机摆在枕头旁边,没一会儿响一下,费聿铭跟她汇报在做什么,问她前一晚和家里说的怎么样。卿卿没有完全说实话,就总是问他问题,他的家在哪,家里有谁,他工作的地方什么样,他为什么中文总是说不好,会些的中国字那么少。

开始以为是玩笑,后来觉得不太对,他把电话打过来。她忍着嘴上的疼,勉强跟他说话。

“嗓子怎么了?”他听到她的声音就开始担心,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车钥匙,连嫂子问话都没理。

“我有点难受,要睡觉了。”她非常想见到他,到嘴边的话又忍回去,六七个大人看着她,又发烧了,怎么见,去哪见?

“卿卿,你怎么了?”费聿铭已经坐进车里,准备好开车出去,“我过去找你?是伤口发炎了吗?”

“没有,昨天他们说我了。”她静静躺在枕头上,眼泪都流到手机屏幕上了,再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不受控制哭起来。

“卿卿!卿卿!”费聿铭把车子倒出来,听不见她回话心里火烧火燎的担忧,“是出什么事了?家里知道了?”

她没说话,趴进枕头里把手机关上了。哭了一小会儿,因为还发着烧,整个人都蔫了,手一直抓着被单,希冀着难受劲能赶紧过去。

穆洵拿了备用钥匙进来给她送吃的,看她烧成这样,直接去衣橱里找大衣。

“不去…我不去…”挣着从被子里被刨出来,卿卿一直闹,因为还生穆洵的气,抡着胳膊使劲打他。他也不跟她争,任她打够了,裹上大衣直接往外抱。

“小叔,卿卿发烧了,我开你车送她去医院!”穆洵没敢惊动爷爷奶奶,卿卿爸妈要陪着,她死活不干,最后还是张妈一起把她弄进了车里。

折腾出一身汗,在路上卿卿的烧退了一些,到医院时整个人除了虚弱就是闷,医生问话都不说,其他倒看不出哪不好。

口内的小伤口有些感染,过敏反应加上她急火攻心,发烧很难免。吊点滴空挡,穆洵跑前跑后去取药和化验结果,卿卿就靠着张妈坐在医院走廊里打针,身上还穿着带花的睡衣,裹在厚厚的大衣里面,头脑里却是空洞洞的,浑身乏力,眼睛瞅着一个地方发直,念着另一个人。

“七七,你别拧,好好跟家里商量,大人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思。”张妈看卿卿这么难过心里也不好受,毕竟从小把她看大的,“实在不行,你先把他叫来给我看看,不行再说,大冬天别这么折腾了,明天怎么上班,再说你真病了爷爷奶奶还得跟着着急,你爸妈也不好受。昨晚大人们说话重了,也是为你好,跟个外国人真不是好事,你听话,别闹了哈…”

她不管那些,只听到了张妈前半句话,平静的表情里就出了些波澜,头埋在衣领里吸着鼻子,再仰起脸,整个眼睛都发着光。

吊到一半卿卿非让护士给拔了,张妈拧不过她,只好让她到门口的地方打公用电话。手机给她她不要,她就要站在风口的地方,虽然还发着烧,但能跟他单独说上几句话。

费聿铭正开着车在香槟小镇门口兜圈子,接着陌生的电话,口气很烦。

“谁!”

“是…我…”一听是她,他一脚踩成了油门,差点并到逆行的道里。

“卿卿!你在哪呢?我在你家门口呢。”

听见他的声音卿卿也很激动,肩上的大衣差点掉地上,艰难的报出了医院的地址,临了嘱咐他:“你快来,张妈要见你。”

“谁?”

“张妈,我阿姨。”

回去继续打后半瓶点滴,卿卿终于老实配合一些,继续靠在张妈肩上,脸上有了薄薄的笑意。她脸色不好,烧过以后眼神黯淡,但她毕竟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爷爷奶奶唯一的孙女,她一直相信,他们不愿意不接受也得对她妥协,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们最终也会喜欢上。

穆洵等了快一个小时才拿到过敏反应和血常规的化验结果,拿着单据回到急诊走廊上,远远就看见护士在给卿卿拔点滴。

本来想赶紧过去帮忙,走廊另一头远远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件黑色的风衣像他开的车一样,打着深刻的烙印。

费聿铭特别焦虑,停车排半天队,进门看不懂提示牌找不到地方,刚要抓着人问,就发现了走廊上依偎着中年妇人的卿卿。她发白的脸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胖了一圈,嘴唇肿得尤其严重,精神也不好,眼睛虽然勉强在笑,却带着弱不禁风的病色。

因为他出现,她连张妈也不顾了,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身边的护士,大衣掉到了地上,点滴针头差点划伤她的手背。只穿着花格子睡衣,卿卿就迫不及待的往费聿铭身边跑。

他在她视线里慢慢被眼泪模糊得只剩下朦胧的影子,不顾一切了,歪歪斜斜的往前冲,他迎上来的怀抱带着室外的凉气,却从心里让她温暖。没有丝毫含蓄收敛,费聿铭接稳她的身子,就当着走廊上所有人的面,直接把卿卿横抱起来。

之争取(01)病天很冷,医院走廊里虽然有空调,卿卿没了大衣依然冻得发抖。伸手抓了他的衣领就靠上去,话没说出来眼泪已经到了。

抱稳了,他看见她一身红格子睡衣,脚上是双红色的单鞋,好像就是家里常穿的,可怜兮兮的脚,很小,连袜子都忘了,不禁就皱眉。脚面上细白的皮肤薄薄的,贴着下面细细的血管,难怪她会病,就这么露着,不发烧才怪。

贴了贴额头,还是有些烫,又出了汗,埋在他肩窝里不出声,要看看她的脸,就是不让,手把他领子都扯歪了,还是不肯抬头跟他好好说话。

费聿铭没办法,抱着她往椅子上去,冲着陪她的妇人点点头,接过羽绒服裹在她身上,又转头跟一旁的护士询问。

“是还要打针吗?我们换个地方坐可以吧,这里风大。”

小护士点点头,手里托着注射托盘,张妈帮忙扶着吊瓶的架子,一起转到楼道另一侧避风的地方,因为地方不够,他就抱着她,过去和一旁横躺占了四五个椅子看报的男人商量。

“您可以坐起来看吗?她要打针,我们需要坐下!”

男人开始不以为然,他站在面前又问了一次,意郑言词,一字一顿,周围人都在看,只好不情愿的坐起身,卷着报纸往一边挪出几个空位。终于有了宽敞的地方,费聿铭把卿卿放到椅子上,脱了自己外衣,又把她抱回来放在腿上。他不管周围人怎么侧目,摸了摸她冰凉的脚面,直接拿大衣裹住,鞋子也没有脱,一并裹在里面。

“您打吧,慢一点好吗?”他每句话都是求情,听起来又像命令,护士不得不比之前更小心一些。掀开卿卿另一只手,找到手背上的血管,按照程序消毒,把输液针头扎了进去。

她一直不敢看,就挡着脸,忍着针头扎上来一瞬的疼痛。不过因为他在,她也想表现的坚强一些,初见刹那掉了掉眼泪,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任他抚开额上的头发,贴了贴就抵在头顶,把手上的大衣收紧,让她靠着。

“别动了,要不睡一下?”谢过护士,他好不容易能看清她的脸,说话时尽量温柔压低声音,稳住她蠢蠢欲动正在打点的左手。

除了眼里的光芒是熟悉的,发胖的脸都让人认不得是她。他第一次见她没有梳两个辫子的样子,只是松松的绑在一边,垂到他搂住的地方,更显得娇弱无力。隔着羽绒服碰到她腰上,似乎都瘦了。

“费聿铭,这是张妈。”她窝在他身上,从下到上都是暖的,想赶紧帮忙引荐,他听过打了招呼,又回头发话制止她。

“你先睡睡,其他一会儿再说。”

他并不是不想正式拜会身边的人,只是医院的环境和她的状况他都不满意,觉得很多事情不适合马上谈。

在国外待久了,他没见过医院里这么多病人,这么繁忙而杂乱,甚至连特别开辟的急诊留观区都是满的。抢救室就在急诊旁边,进进出出推车后面跟着哭哭啼啼的家属。照片子的,化验的,取药的,交费的,人不停的从各个方向涌过来又散开,偶尔还有从急诊推出来的病床和轮椅,并不利于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