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芝,家里庄稼没了,这段时间你忙啥?”红梅问。

“我哪有什么可忙的,天天就是和妈一起带孩子。福子每天倒能挣个四块多,哥挣得更多,他每天五六块呢。”

看桂芝说话那表情,就知道她又羡慕老大家比她和福子挣得多了。

“强子今年做花生买卖了没,是不是又可以去他家剥花生了?”红梅又问。

桂芝摇头,“今年哪有花生买卖可做,花生都淹死了,强子说别的地方虽然没咱这里淹得厉害,但也没收多少花生。远地方运货油钱太贵,所以这生意他今年没法做。”

正说着话呢,他们无比熟悉的人又来了!

计生站的人迈着悠闲的步子进来坐下,苏醒立马明白了,他们是来收罚款的。

红梅吃惊,“你们来得也太快了吧,我们才抱孩子回家呢。”

“你们从镇上路过,我们瞧见了,当然得来了,你男人苏醒当时不是说过吗,孩子一生下来就交罚款!”计生站的头头一本正经地说。

红梅看着苏醒,苏醒也看着红梅。

计生站头头有些不悦了,“你们小两口干嘛呢,看来看去的,都结婚几年了,娃也生两个了还没看够啊?”

苏醒尴尬地说:“我们才从医院回来,钱还没凑齐呢。”

“不急,你慢慢凑,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啥时候凑齐了,我们啥时候走,一千五,一分都不能少!”

这时候方荷花端着一碗鸡蛋面条过来了,她把碗递给红梅,“你安心吃你的,别担心罚款的事,让老大去凑。”

红梅喝了一口汤,说:“苏醒,我上衣口袋里有两百四十多块钱,陈大妈五百块还给我后,我交了伙食费,就剩下这么多了。”

苏醒掏出红梅的两百四十五块钱,他再拿出他自己口袋里的十块钱,这是生孩子时剩下的钱,另外还有最近卖货挣的一百六。

这些加起来才四百一十五块钱,苏醒再咬咬牙,把留着进货的本钱八十块钱也拿了出来。

这是他所有的钱了,再多拿一分都没有。当然,欠下的债先不说。

计生站的人一看,傻眼了,苏醒这是连五百块都凑不齐,剩下的一千不得凑到明年去啊。

“当初是谁说,生下孩子马上交罚款的,玩我们是吧?”计生站的头头说。

苏醒尴尬地笑了笑,说:“这…这还真不怪我,我哪知道今年要发大洪水,把庄稼全毁了呢,否则这一年怎么也得有一千多收入。你们先别急,我去找亲戚借,每家借个两百,就差不多了。”

方荷花暗想,今年是灾年,大家都把钱攥得紧紧的,就怕亲戚们不舍得借两百。如今,怕只有秀梅家有些积蓄了。

但当着这么多的面,方荷花又不好让苏醒直接去秀梅家借。

苏醒推着自行车出门了,心里盘算着去哪儿借。想想还是先到离得近的两个舅舅家吧,希望能借个几百。然后再去两个姑姑家,实在凑不齐的话,只能去找苏昌盛和秀梅了。

他才骑到大路上,遇见邮政员了。

“有我家的信吗?”苏醒问。

“信倒没有,上个星期不是给你们送过信吗?倒是有一张…”邮政员往包里翻了翻,“有一张取款通知单。”

“取款通知单?”苏醒惊喜。

“对,哟,有一千块钱呢!”邮政员笑着说,“你家发财了呀?”

“发啥财,这转手就要交到计生站的人手上去。”苏醒接过单子仔细瞧着,落款是苏喜,果真是四弟寄来的。

苏醒拿着取款通知单回家,方荷花听了后笑着说:“老四难道会算吗,怎么知道咱家急着要钱,还偏偏是一千!”

“妈,肯定是庆子告诉了喜子,说红梅这段时间要生了,孩子一生下来就要交罚款。”苏醒说。

红梅感慨地说:“难为喜子了,他在外面挣钱不容易,这一下就寄来一千,也不知他和庆子在外面吃得咋样住得咋样?”

方荷花忙说:“好着呢,他们总是写信回来,兄弟俩吃在厂里住在厂里,都挺好的。”

红梅点头,”妈,这钱算是我们借喜子的。以后他结婚,我和苏醒再准备一份厚礼。苏醒,等会儿给喜子回信,可得好好谢谢他。”

计生站的头头忙说:“你们别急着写什么回信了,先跟我一起去镇上取钱吧。”

“不急不急,这还差…差五块钱呢。”苏醒不好意思地说。

桂芝听了赶紧回屋拿出五十,“我再借你们五十吧,你们还要过日子,总不能手上一分钱都没有。”

其实再借出这五十块钱,桂芝手上也只剩八十块钱了,因为福子修房子挣的钱全是赊的,还一分没收回来呢。

苏醒接过钱,“我…我把屋里这点货卖了后马上还你。”

“不急,你卖了货不还得进货吗,总不能断了买卖。”

红梅红着眼睛说:“要不是你们帮忙,我和苏醒还真不知怎么度过这关。”

计生站的头头在那儿等不及了,说:“哎哟,一家人就别煽情了,赶紧跟我们一起去镇上取钱吧。”

第九十三章

小闺女出生的第二天, 苏醒一大早去了陈家村,把好消息告诉了岳父岳母。

第三天, 李桂花和陈贵一起过来了,帮孩子洗三。

秀梅也领着她的闺女月月过来了,李桂花见了秀梅就问:“发洪水时,你家的猪赶山上养去了?”

秀梅摇头, “河水太大,猪过不去, 全系楼上了。哎哟,人猪同住的日子我现在一回忆起来就要吐,妈你别再提这茬了。”

李桂花笑道:“那有啥,只要猪都好好的就行, 年底肯定能卖个好价。”

李桂花接着又对红梅说:“你现在是儿女双全了,养好身子以后好好挣钱吧, 把两个孩子培养成才。”

红梅看着怀里的小闺女, 笑着说:“成才不成才以后再说, 还是先把小闺女的名字给取了吧。”

李桂花想了想,说:“秀梅的闺女叫月月, 要不你家的就叫亮亮 。”

“噗!”红梅忍俊不禁,“我家的是小闺女, 哪能起这名?”

“小名无所谓男女吧。”

李桂花才说完,乐乐跑过来,又伸手摸摸妹妹的小脸蛋,嘴里还咕哝着, “妹妹…妞妞…屁屁好白白。”

陈贵和苏保国坐在门口聊天呢,他远远的都听到乐乐说的话了,朝红梅这边说:“要我说就叫‘妞妞’吧,小名叫啥不行?”

“好,我听乐乐和爹的,就叫‘妞妞’”红梅笑着说,“那大名呢,你们帮着取一个呀。”

“最近都兴叫什么倩啊丽啊燕啊什么的,要不给我小外孙女叫苏倩倩吧,挺好听的。”李桂花说。

红梅听了忙摇头,“不行,叫倩字的太多了,都满大街了。”

秀梅说:“我家月月叫苏梦,你家妞妞就叫苏想吧。”

红梅听得嘴角都抽抽了,“嗯,这样衬着你月月的名更好听。”

秀梅得意地笑,“跟你开玩笑呢。”

苏醒刚从镇上买鱼回来,听大家在给他的小闺女取名,着急地说:“我闺女的名字我来取,我来取!”

瞧他那样,生怕别人抢了他这个当爹的取名资格。

他跑进屋找本字典出来翻,红梅笑着摇头,“你呀,每次取名都得靠字典。”

苏醒随手一翻,就觉得自己翻了个好字,“红梅,你来看,‘妍’字,美丽的意思,百花争妍呢。”

红梅觉得这个字好是好,“你再加一个字吧,乐乐的大名有三个字,小闺女也取三个字的。”

苏醒再接着翻,翻半天也找不出一个搭配好听的字。“不行啊,搭配起来都读得拗口。”

秀梅听了直笑,“这还不简单,两个字就叫苏妍,想要三个字就要苏妍妍呗。”

“好吧,就叫苏妍妍。”红梅说,“总比苏醒在字典里找什么花妍、美妍、新妍要好听。”

给小闺女名字取好了,也洗了三,妞妞含着手吃了一阵子就睡着了。

就在这时,桂芝抱着大毛突然跑过来问:“你们看见二毛了吗?”

大家愣了愣,心想不是你带着两个儿子去玩了吗,怎么还跑回来找二毛?

方荷花正在井边洗菜呢,她起身说:“你不是带着大毛二毛吗?”

桂芝见家里人也没看见二毛,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我带着他们俩在路边秦婶家玩,不知怎么就只见大毛一人。”

她这话一落音,方荷花手都抖了起来,“那你快去找啊,二毛会不会跑去找他爸了,他爸就在那附近修房子!”

桂芝带着哭腔说:“我去找了,没有!福子还说二毛肯定是自个儿跑回家了。”

苏醒忙说:“别说了,咱们去路边找吧,可被路上来往的人带走了!”

苏醒这么一说,方荷花顿时腿软,一下跌坐在地上。李桂花赶紧将她扶起来,“亲家母,你别急,二毛指不定就在路上玩呢。”

大家全都出动,跑出去找二毛,只留红梅一人在家抱着妞妞,看着乐乐。

只不过大家才出去一会儿,就把二毛带回来了,苏醒在秦香家的厕所找到了二毛,他在那里蹲号呢。

桂芝又激动又生气,冲二毛恼道:“你这孩子,这么小去什么厕所,吓死妈妈了。”

苏福见儿子找回来了,脸都笑开了花,说:“不许你这么说二毛,二毛爱干净,才不随地大小便呢。”

这边才刚找回二毛,村东的峰子家也在找儿子!满村子找,都没找见。

峰子的儿子小名叫石娃,刚两岁,一个人在路边玩,半个多小时没回家,他家人出来找,没想到怎么都找不着!

吃过午饭后,听说峰子还没找到他儿子,全村的人都帮着找,个个找得心急如焚。因为直到傍晚,都没人见着石娃。

到了深夜,还没找着,大部分人都回家睡觉了,只有少部分人通宵帮着找,一直找到镇上去了,还有人找到几十里之外去了。

苏醒和苏福两个也一直在外面找,还帮着报警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他们哥俩回来洗了脸再吃早饭,桂芝突然跑来说,楼上的粮食少了一半,肯定是昨夜被偷走的!

昨夜苏醒和苏福都出去帮着找石娃,桂芝和红梅都在各自屋里带孩子睡觉,可能睡得太沉,根本没听到楼上有动静。

苏醒和苏福赶紧跑到楼上来看,他们两家本来各有十三麻袋晒得干干的谷子,码在楼上堂屋里。现在苏醒和红梅家的谷子只剩七麻袋,苏福和桂芝家只剩六麻袋!

桂芝大哭,“这一年就收这些早稻,怎么还被小偷惦记呀!这些估计也就够吃的,可今年公粮还没交呢!”

红梅也抱着妞妞上来了,见粮食还剩了那么些,庆幸地说:“好歹给咱们留了一些,要是全被偷走,咱们真要喝西北风了。”

紧接着方荷花和苏保国也冲到楼上来了,见粮被偷,方荷花和桂芝哭一块儿去了。

苏醒冷静地楼上楼下看脚印,说:“因为红梅和桂芝不知我和福子啥时候回来,门没锁,小偷就趁机进来了。来的肯定不只一人,否则没法把十三袋粮食给扛走。”

红梅肯定地说:“是咱村里人偷的,他们知道大家都在找石娃,就出来偷咱家的粮食,真够缺德的!”

没过多会儿,二婶哭着跑来了,说她家的五只鸡昨夜被人顺走了。

苏保国见她们哭哭啼啼的,说:“好啦,别哭了,洪水把庄稼都淹死了,那些闲在家的人不就想着偷点东西吗,被偷的肯定不只咱两家,小偷也不只两个人!唉,这人心咋越来越坏了呢。”

红梅劝着婆婆和桂芝以及二婶,“你们别伤心了,咱们还只是丢了身外之物,可峰子到现在都没找到石娃呢。”

苏醒边下楼边说:“我去报警,让警察来村里一趟。即便抓不着小偷,也能震慑一下,否则以后咱村里小偷为患了。”

大家觉得苏醒想得挺周到,如果警察不来管管,村里真是要乱了。

方荷花和桂芝、二婶还希望能把家里的粮食和鸡找回来呢。

苏醒来到派出所,发现好多人在这里,有三个村的人丢了孩子,另外也有几个村丢了粮食和钱,还有人丢了猪。

警察跟大家解释,说最近有一个拐卖儿童团伙,流窜作案,这个案子很大,已经交给县公安局了,公安局的人已经在忙着追查。

另外,镇派出所只有六名民警和五名协警,他们会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勘查,因为案多,所以要慢些,按报案顺序来。

苏醒回来告诉家里人,说有一个拐卖儿童团伙流窜作案,石娃很可能就是被他们拐走了。县公安局已经在办案,能不能找回石娃还真难说。

吓得桂芝搂紧二毛,只见她两双手都是抖的。

至于查小偷的事,可能要等个一两天,派出所的人都忙不过来了。

等了两天,终于有两个民警来村里查小偷。

因为时间长了,脚印什么的都看不太清了。幸好苏醒把家门前几行脚印用草盖着不让人踩,还能看出来。

民警说这个案子很难查,偷东西的人肯定不会急着把东西弄回家,去各个家里搜也没用。粮食等各样东西应该还在山上或哪个草堆里藏着,等过了好一段时间,小偷才会弄回家。

民警说他们也就过来走走看看,能查着那是好事,查不着就自认倒霉吧,然后把村里人全招集起来训训话。

民警让村里所有成年男人都到苏醒家门口集合,站成八排。

较年长的那位民警开始训话。

“今年洪灾,大家都受到严重的损失,有好几个省正要搞捐款捐物活动,估计再过一段时间他们捐的钱和物就会送到咱们这儿来,你们多少能得到一些补偿,而且你们都收了早稻,不至于没饭吃,干嘛要去偷呢?自从八三年搞严打,每隔两年都搞一次,灾后偷窃,这是趁火打劫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要判死刑的!怎么,不相信?严打期内,有人抢劫一百块钱都判了死刑,真当我逗你们玩呢!”

民警才训这么些话,有些人脸上神情明显不自然。

苏醒个头最高,站在最后一排,大家都背对着他,他没法看到各自的表情。

两个民警扫了这群成年男人几眼,心里有点数了,然后从每排里拉出四五个较紧张的人,让他们在苏醒家的水泥场上走一圈。

大家迷糊了,难道在民警面前走一圈,民警就能知道谁是小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你,么么哒~

读者“哈哈哈吼吼吼”,灌溉营养液+12018-01-26 22:42:53

第九十四章

民警们看似还挺有经验, 让方荷花打几盆水过来倒在土上面。

每让一个人走之前,先去踩点泥土, 然后来水泥场地上走一圈,地上就会留有泥印,然后再与苏醒用草盖起来的脚印对比。

换鞋了不要紧,可以根据深浅的印子来判断脚是多大码的。另外还可以看出外八字、内八字之类的, 总之能发现不少问题。

第一排的道勤兄弟俩走了一圈,民警蹲下来仔细一量。苏醒用草保存下来的脚印是四十码的, 而他二婶家那里留下可疑的脚印是三十九码的。

道勤兄弟俩都是四十三码的,完全不符合。

“你们兄弟俩要是忙,可以回家了。”民警说。

道勤兄弟俩松了一口气,但仍要在这里围观, 他们没偷东西,可也弄得紧张兮兮的。

现在排除了他们, 可不得围观围观凑个热闹嘛。

一共八排, 每排都有五六个人紧张, 怕被冤枉也紧张。民警在想,农民兄弟真的诚实得可以!

民警再让第一排的强子三兄弟过来, 这三兄弟脚也大,四十二码的。

测过的人可以围观, 但必须站远一点,排在队伍里的人可不能自行出列,更不能走开,否则就按罪犯抓, 弄得不少人莫名地紧张。

民警干脆让所有的人都来走一遍,不管紧张不紧张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第二排人来走一遍,有一个是四十码的脚,一个是三十九码的,民警在本子上做了记号。

第三排,只有一个四十码的,其它全是四十一码至四十三码的。

一直到第七排,民警的本子上已经有八个嫌疑人了。

现在轮到最后一排了,苏醒和苏福个头高,都在这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