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掌事满面皱褶,像芭蕉叶子那样,暗骂这人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却忘了明明是他东家自找的。

墨紫看到岸上那些呆望着她的船工,女子和孩子,心念一转,放声又说,“我红萸从业不久,不管木料还是人正紧缺,多亏曾老板大方,感激不尽。”话这么放出去,能不能听懂看个人造化。她毕竟是开门做生意,不用不开窍的人。

王大掌事就没开窍,正心里骂翻了天。

斜阳照东,排筏行出一段荡漾的山色,一把嘹亮的嗓子,唱着水上的歌——

东里湖的船妹子哟

回回头哟

哥哥把竹篙撑哟

浪尖尖里走哟

采一朵红花儿荷哟

送给妹子捧哟

妹子捧在心上哟

哥哥就给妹子当新郎哟

第224章 心上有人

一夜星空。

竹林小屋前站了一个人。

那人,望着漆黑的窗,星子沉在他眼底,不见。

轻步走过去,伸手抹过窗台,指腹能感觉到细微尘粒。看来自中秋夜起,这屋子的主人显然没回来过。

小屋虽然在竹林里头,其实离默知院不远,他能听到裘三娘的琴声断断续续送来,金戈铁马之强音分外清晰。

不管是主子,还是丫头,真算让他开了眼界。以酒浇愁的三弟咬牙切齿地说这次死都不休妻,他才知道裘三娘居然提了和离。像话吗?以一个商家女的身份嫁进他们萧家当嫡子正妻,不好好把握这样的机会,半年没到就主动要求下堂?

怪不得,那丫头态度如此嚣张,仗着这般的主子撑腰,对着他毫不知收敛,在外混得如鱼得水,甚至都不回来了。

想到这儿,他眸光一敛。

他在望秋楼见过墨紫后,以为裘三娘把她留在鹿角巷了。回府后却从三弟那儿得知,墨紫随裘三娘一起回来的。三弟说,墨紫分明是裘三娘的左右手,只要禁了她,裘三娘就动弹不得了。他是亲眼见过那丫头的本事的,的确可以想见裘三娘依赖她甚多。

但,禁得住吗?

已经入了王府,那丫头还是出现在望秋楼逍遥自在,什么九爷的,等她续席,应酬好像忙不完。

那丫头,究竟从哪里出去的?

这片竹林是王府最深处,要不经敬芳园正门出府,除非是走小门从大伯那边。可是大伯府里内宅的丫头也约束很严,出门必要大伯母所发的牌子,他不认为那和走自家的大门有什么区别。

就只有屋后这面高墙了。他不愿那么想,但逼得他不得不想。

墙后头,他知道住的是谁。

南德第一贪官!

皇上让元澄住进去时,他曾经极力反对过。因为,他不相信那家伙所说的每一个字,相比之下,他更相信那家伙会向皇上报仇,尽管元家的惨案确实有很多疑点,被冤枉的可能性很大,皇上有决心翻案。但是,换了自己,灭门之恨不共戴天,陷害他家的人要找,下圣旨的也要找,上一代没了。就找下一代。更何况那家伙在南德权势滔天的时候,是以一国报家仇的,现在说什么只要找当年陷害的元凶,念着师恩的皇上信,却别想骗过他。

一提气,上屋顶,登墙头,眼里看到的景象令他微怔。去水寨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原本荒芜的元府正大兴土木?楼台阁宇,凉亭水榭已有初模。稍远处,灯火辉辉,隐有鼓乐歌声。

他该佩服那家伙吗?不但说服了皇上,以滔滔不绝的治国论得了个闲官,还能让工部为一个太学博士拨银造府,日子过得歌舞升平。这人,是黑暗里滋生的虫子,只要有一点点缝隙,就能迅速腐化周围的一切。

大周太平景象之下,令人不安的阴影越来越浓,他们费了多少努力都挥不开,如今是更难了。

皱紧浓眉,他跳回去。想起在船上,墨紫对元澄诸多维护,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胸中就发闷。这两人,八成已经见面了,而且墨紫就是借元澄的地方进出。他没有他们互相勾结的证据,而单靠一面高墙,实在说明不了什么。但有些事,是不需要证据的,因为心知肚明。

晚风轻送,他回头望那排死气沉沉的屋子,冷哼甩袖。

进了维风居自己的院子,绿碧仍在等他。

“二爷。”见等的人回来了,绿碧忙招呼小丫头们给他打水洗脸换衣服。

“我说过,夜深就先睡,不必等我。”他,也就是萧维,任人伺候着,坐下便倒茶喝。心中有火,得灭。

绿碧赶忙拿走萧维手上的杯子,“二爷,喝茶不好睡,给您温着一盅丝耳羹呢,我让人端来吧?”

见萧维不说话有些出神,绿碧便自己做主,叫小丫头去端汤盅。

“二爷这几日夜夜晚归,想是城里头不太平?”绿碧不是什么都不说的瓷娃娃。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不失分寸又不失个性,才得到萧二的信赖,居里大小事都交给她管。

萧维突然叹口气。

把绿碧吓了一跳,赶紧摸他的额头,怕他病了。

萧维抓下她的手,定定瞧她。

虽然跟着这个男人已经三年,但绿碧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那般困惑,那般无奈,仿佛压抑着,又仿佛要冲出来。他从来是刚冷的,可这会儿从肢体到表情都温暖了。

“二爷?”绿碧一手放在心口,那里在为今夜这个温柔的男人狂跳不已。

“绿碧。”萧维一笑,相貌愈发英俊起来,“如果,你为一个人又气又烦,却又不想看他难受,所以百般忍让,将就,帮他保守秘密,会是什么原因?”

绿碧上一刻还陷在萧维的温柔中,下一刻顿时落在冰水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眨出眼泪来,“绿碧对二爷从未有过二心,今生今世只愿跟着二爷一个,怎么会喜欢其他男人?便是看多一眼,都不曾。”

“喜欢?”萧维浑身一震,又重复这两个字,“喜欢?”

绿碧垂头嘤嘤哭泣。

萧维好像压根就没看到一样,喃喃自语,“谁?谁会喜欢她呢?不过是个烦死人的刁丫头!”说到这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桌子散了架,当场垮掉。

绿碧瞪圆眼,已经忘了为何哭泣。

红罗让以为主子们在吵架的丫头叫进来,见了这场景,赶紧扶绿碧起来,问是怎么回事。

萧维撂下一句去书房,别来打扰,就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出了房门。

绿碧呼吸尚急促,紧紧抓着红罗的手,有些抖。

红罗从没见萧维和绿碧红过脸,自然担心,“姐姐和二爷吵架了?”

“不是。”绿碧坐下来之后,深呼吸几口,渐渐镇定,“红罗,咱二爷…心里好像有人了。”

红罗先是一惊,又自知失态,咬着唇,硬挤个笑容出来,“姐姐可知是谁?”

“是谁又有何关系?”绿碧脸色有些发白,“你什么时候瞧过二爷会心疼人?”

红罗摇头。萧维对她们很好,挑不出毛病来的好,从不大小声发脾气,好日子里不忘给她们珠宝首饰漂亮衣物,但感觉上总遥不可及的,谁也走不进他心里去。

“可是,姐姐哭什么呢?二爷就算娶了他心上的人,也不会不要咱们的。”一直在等待这样的一天,真得到了,还是受到了打击,“咱们从没有过非分之想,便是二奶奶进来,不可能无缘无故赶咱们出去。而且,我相信,咱二爷看上的人,一定性格脾气都是一等一的好,不然,咱二爷才不要。”

绿碧苦笑,想起二爷说的那句烦死人的刁丫头,分明是个不好相与的,因此怎么也不能像红罗一样乐观。突听外面什么东西摔碎了一地,赶紧和红罗出去看。见二爷的书房门外,一个女子狼狈地倒在地上,旁边托盘瓷盅翻了碎了。还有个小丫头叫着小姐,手忙脚乱去扶。

绿碧摇摇头,这维风居,自卫六娘进来就开始不平静了。虽然二爷没有给过卫六娘一天好脸色,但卫六娘的恒心和毅力,便是连她都叹服。只要二爷在家,不管多晚,不管二爷见不见,卫六娘一定会过来要求伺候他。大户人家的有钱小姐,还是侧妃娘娘嫡亲的侄女,这些日子洗手作羹汤,甚至端水洗脸的活儿都亲自做。

绿碧觉得再过不久,二爷就会心软,没想到今夜卫六娘却撞在枪口上了。

不由有些可怜她,绿碧和红罗去扶,却被她甩开手,挺直着腰背,往她自己的小屋走去。

“这样的脾气,只对二爷好,别人在她眼里都瞧不上,我看二奶奶进门后,她头一个要倒霉!”红罗没有绿碧能忍。

卫六娘立刻转过身来,一张脸有些狰狞,“你说谁要进门?”

“二奶奶啊。”红罗是看不惯卫六的,她瞧得出来,卫六有野心,跟她和绿碧不是一样人,“说起来,也得恭喜你。等二奶奶进门,你一定就能抬妾了。”哼——后台硬。

卫六娘目光有霎那好像要吃人,绿碧看着心中一凛,拉拉红罗,示意她别说了。

“二爷要娶哪家的小姐?”一个字,一个字,忍着心中巨大的痛楚。

“六娘别听红罗胡说,我们随便说的玩笑话。”绿碧怕二爷听见,压低了声说道,“不过,说是今年里,确实日子也近了,咱们都得早些准备着不是?毕竟,咱二爷也该有子嗣了。”

卫六娘恶狠狠盯着绿碧。

绿碧却始终微笑。

卫六娘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这边三个女人唱完一台戏,那边元澄已经知道萧二上墙的消息。

“铭年。”他躺在凉榻上,闭目养神,一席墨袖垂地,一手当枕。

“是。”铭年放下砚台磨石。

“给你家三公子写张请帖,说我邀她三日后西山听泉。写好后,明日一早直接送到红萸去,亲手交到她手里。还有,让她这几日不要想着回来,万一错过什么好事,可别怨我。”听铭年应了,元澄侧卧,浅眠。

第225章 纳个鞋底

“西山听泉?”手上的帖子扇啊扇,这天秋老虎了吧,这么热。

铭年瞧了墨紫一眼。

紧窄长袖,中襟盘扣的粉白色上衣。短至膝盖的黑裙,也许说缠了块抹桌布更合适,因为开着叉,分在两边,沾满木屑,散发桐油味。穿一条苍蓝带灰的收脚裤,裤管上绣了无叶的一排光杆树。头发高扎马尾,用木环扣住。左手拿一把小刀,转得跟车?辘一样。

他到红萸船棚的时候,她正在用力敲锤子,当时就想明明不伦不类,穿在她身上,干着活的样子却真是好看极了。

“铭年?”发什么呆啊?

“呃?”铭年脸微红,为自己的走神不好意思,“对,西山听泉。”

瞧瞧古人的活动,多雅致。爬山就爬山,非说什么听泉。

墨紫呵呵一笑,“我很忙啊,可能去不了。”这倒不是假话,离龙舟的交货日只有十天了。

“三公子…”她这么明显的女装扮相,叫三公子很奇怪,“大人说了——”

墨紫心想,来了来了,那个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三公子要是不去,他一个人听泉,虽然是无趣一点,无聊一点,在别人眼里大概会寂寞一点,呆傻一点,不过也不是不行的…”铭年换口气。

墨紫半张着嘴,眼前出现一个孤独的背影在秋风中簌簌落叶簌簌抖的幻像。不由失笑,这个人本质就是这么赖的吗?还居然敢让人传这么白木的话。

“铭年,你真可怜。”她对这孩子表示同情,跟在那种人身边,成长的道路一定比常人艰辛百倍。

“…”铭年卡住了,好一会儿脑袋才继续运转,“咳,咳,大人还说,这等秋阳艳照的好日子,本就该兄弟携手出游,清泉泡茶,果酿香酒,彼此说个话聊聊近况,否则便是再好的情谊,也淡了远了疏了分了。以后,再想起要请人帮忙来,恐怕无法让对方尽心尽力,到时候苦的就是自己。莫以为只是推了一次邀约,却是推了一份真心实意。错过,就得一生遗憾。”

墨紫脑袋大了几圈,要胁啊要胁!

“三公子,您去还是不去?”铭年等回音。

“去!”能不去吗?都要给她一生的遗憾了。

“那就好。”铭年转身要走。

“等等,铭年,你家大人让我这几日不要回去,又说会错过好事,你可知什么事?”

她自中秋之后没回过敬王府,让小衣带话给裘三娘,裘三娘没说什么。听小衣说,裘三娘专心在舶来品的买卖上,已经定了由赵亮带队,所以根本无暇理别的事。墨紫跟卫庆也说了这件事,卫庆考虑后拒绝了,理由是他没本钱,时候不到。她也乐得他不走,正式把他从船工调了出来,升了前楼掌事,当她帮手。

铭年哪里知道,光摇头回答不了。

墨紫蹙眉疑惑,“这个人,话说一半急死人。照理要唱反调,他不让我回去,我应该回去才对。”

铭年觉得大人很神,把三公子的想法都猜透了,于是补充,“大人说,如果三公子说这话,就要告诉三公子,最近厨房里缺柴。”

啊?!墨紫想揪头发,“所以呢?”

“所以,三公子回家的梯子拿去当柴烧了,要过一阵,新梯子才做好。三公子要么等等,要么从敬王府大门回去。”铭年说到这儿,想笑。墨紫每次从元府出去,大人就会吩咐人将梯子好好收起来,等她一入北门,才给搁回去。昨晚,却让人把梯子砍成柴火,都喂了灶炉子。

铭年那里憋不住乐,墨紫却认真起来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元澄才会烧梯子。西山之约,恐怕有事找她,不会只是随意爬山喝茶。当下说知道了,也不再问,亲自送铭年出去。

“三公子,其实你对大人说话,也是一半。”路上,铭年突兀开口。

墨紫一想,没错。

“这也是你家大人让你传的话?”

“不是,是小的自己觉着。其实…”难得的机会,铭年鼓足勇气,“三公子心里的事,小的能猜上一点,毕竟像我家大人这般人物,便是王孙公子都未必能及,光芒隔云盖石亦刺眼,更何况您和大人如此亲近。”

墨紫眨眨眼,光芒隔云盖石亦刺眼?呃——元某人的形象啥时候那么光明了?

“我和他没那么亲近。”是欺压和被欺压的关系。

“三公子不好意思也对。”铭年心里一喜,别看三公子平日大大咧咧跟男子差不多,感情上挺细腻挺保守,这样就好,总算有姑娘家的样子,将来当了他的主母也不会差到哪里。“不过,您虽然送了心意,该说的话也得跟大人亲口说上一说才好。不然,大人不明白,您又做一半说一半,会白耽误工夫。”

墨紫听出点意思来了,嘴角抿弯,眸里好玩,“铭年,既然是心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相信就是我不说,你家大人也明白得很。”

“那…那您就送个明显点儿的心意,不要什么木头花这种呆板板的。”铭年帮两人操心啊。

“那你说送什么好,给我出些主意?”年纪小小,她看他想得挺多。

“就是亲手做的,香囊荷包玉穗子,绣的帕子巾子,还有给大人缝件衣服…”这些多好,一出手,大人就明白了。

“纳个鞋底。”墨紫双手叉腰,脚尖点地。

“呃?”铭年还没发现自己即将面临的危机,“纳鞋底这个有点粗气了,普通大婶才做——”

脑门上挨了一拍,背上挨了一踹,他哎哟踉跄出去几步,摸脑抓背回过头去,对着墨紫喊,“你干吗?”

“拿鞋底抽你,看你还敢不敢乱用想像力!”墨紫弯腰,作势脱鞋。

这位看上去很是少年老成的聪明小厮妈呀大叫,一溜烟跑了。

墨紫笑得前仰后合。十五六岁的娃当她对元澄有意思,还教她如何表白呢。但她笑着笑着,就无声了。心里不知怎的有些苦涩,有些怅惘。她还有能力去喜欢一个人吗,在经历了那样一场颠覆的背叛之后?

铭年来过的第二日,新的船棚造好,墨紫和闽松他们正把龙舟挪进去。

闽松本来对墨紫升卫庆的职很不服气,什么都不会,就只有点小聪明的家伙成了前楼掌事,可他自己还在船工的位置上挪动不了。人比人,气死人。后来,墨紫拿下了傅天的龙舟订单,他便什么都不计较了。

为什么?

因为龙舟的船图到船模是墨紫亲手所绘所制,虽然和闯三关的时候一样,他看不见制图制模的过程,但这一回,墨紫同意他参与造舟。让他负责的只是一部分,可他是闽氏之中优秀子孙,窥一孔,便能见全局。而且,墨紫似乎也不介意他虎视眈眈,让他更加集中精力在龙舟制造上。

他不知道,这是墨紫怕他再用卫庆的事来抱怨他,故意找点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她在龙舟上运用了后世划艇的一些技术,专门提高狭长划桨舟型的速度。这样的几项技术并不难掌握,便是用在军事上,杀伤力也不大,适合竞技,不适合攻击,才放任他学。

这时,卫庆急急忙忙跑进来,神情很紧张,“墨哥,前头来了客人,要订船。”

“订船就订船,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一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要让客人换别家啊?”闽松白卫庆一眼,继续研究龙舟的长桨。

卫庆白回去一眼,但没时间跟他斗嘴,“对方说要见墨哥,你要不要换了衣服再去?”

墨紫一怔,“说了我的名字?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不是,只说要订船,但得跟你亲自谈。”卫庆有些阅历,“我瞧着是有心要成买卖的。”

墨紫点头,让他先招待客人,她换衣服就去。

换好男装,走到前头小楼的待客室外,便听到有个尖声细气的声音在说话,“这茶本是极不错的,可惜用糟了水。”

墨紫呵呵笑着走进去,“客人真是好品味。茶是云雪碧螺春,水当用冰泉最好,可红萸附近只有井水,实在不好意思了。”

屋内四个男子,一老三少,面光无胡,衣着色暗却隐贵。尤其是老的那个,左手食指戴一只玉戒,图案跟刘宁身上的玉佩十分相似。

墨紫一怔,宫里人?

“你是红萸掌事的墨哥?”年纪大的男子一双三角眼,犀利打量,然后断定。

“是。几位贵人可是宫里来的?”墨紫客气作揖。

卫庆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男子赞赏地点点头,“不错。我叫连桂,是宫内督造局总管。”

墨紫忙叫一声连公公。

“领我瞧瞧你这场子吧。虽说刘公公品阶比我高一级,他打了招呼,我也不能不给面子,不过,给宫里造的船可不能有半点马虎,万一有个好歹,那可是掉脑袋的事。”连公公眼往上一吊,一股摆派头的架势。

墨紫面上笑着说是,心里还一时想不通,宫里的船不找官船场造,为何找她来?但她很快想起,元澄说万一她错过好事别怪他,显然是他帮她走的后门。

中秋那时,他就提到刘公公的地位,又说回礼在天上飞,原来不是落空的意思,而是需要她耐心等待。

瞧,都是话一半一半的说,惹出来的。

第226章 谁弯了腰

墨紫带着连公公逛了一圈,好话没听几句,不满倒是一堆。先说红萸怎么没船台,那么大的一片地都瞧不见人影。然后看到了船棚,就说平白无故造什么大棚。进到里面,她想看到造船的情形,应该没话说了吧。结果又被说船型普通,规模太小。当着一棚子船工船匠的面,还说她红萸没有像样的匠师。

连公公每说完一段,他手下三个小太监就赶忙附和,跟回声似得整齐。

在这些的批评中,墨紫不但自始至终微笑,还不时拉住火大要顶嘴的卫庆,并以眼神制止同样有气的闽松。她甚至主动对着连公公插科打诨,把他惹得哈哈笑,自己却低头垂眼,听话得要命。

面对如此乖顺的人,连公公最后并没有改主意。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实话,他可是一点儿都不满意红萸,船少人少,看上去就穷酸相。刘公公关照是一码事,看着官大一级,可真要比后台,他不需要瞧刘公公脸色。不过,看这个墨掌事挺上道,他就把这笔银子让给这种小船场赚吧。

“墨掌,你也算是运气好。要搁平时,便是烧高香也轮不到你这一家。船呢,是三个月后要给太后祝寿的喜庆舫,水上表演杂耍用的,都有官船专有的定制,所以不难。工部的船场忙得恨不能十二个时辰开工,督造局才把这种小活儿交给外头的船场来做。本该由日升来造,毕竟除了官船场,日升便是最好的了。但墨掌事本事大,能找了刘公公来说项,我要不做个顺水人情,似乎说不过去。好了,咱在哪儿盖章?”

墨紫便将他们领回前面楼里。

一个小太监到马车里捧来一个盒子,连公公打开拿出两份质地极好的纸,递给墨紫一份。

墨紫瞧了,是事先书写好的购船契定,船型,交船日,成交价,一条条罗列得清楚。

“多谢连公公赏识。”看到价格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亮,“我这是头回接宫里的生意,不明白的地方,不知能否跟公公请教?”

连公公就是喜欢墨紫不张扬而仔细的态度,显然是个会做人的且会办事的,心道难怪能爽上刘宁那条线。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他是老姜辣子,不知多会看人。刚才,他故意说那些难听话,也看到那些工人不满的脸色,但他不看别人,只看这位墨掌。年纪不大,性子沉稳如山,一张巧嘴舌簧,他心里知道那是人讨好,可听在耳里很顺很舒服,半点不夸张谄媚,就好像跟他相熟了多年的老友,让他能真笑出来。

这不,该说什么,一点不含糊,要有那上不了台面没见过世面的,打肿脸充胖子,赶紧接下这笔生意再说,哪里会在没成交前暴露其短,等到日子收船,问题就来了,要赔银子不说,砸招牌关门算是轻的,重则扣个意图不轨的罪,脑袋都保不住。

“墨掌事但说无妨。”连公公今日心情不错。

“刚刚公公说,船都是定制的,那可有船图或船模?”不然,她都没见过大周宫船,怎么弄?

连公公点头,“墨掌事便是不问,我等一下也会给你,是船图,照着一模一样的造。”

墨紫说是,省她动脑,又问,“契上说,三月后交初船。这初船,就我所知是毛船,不上漆,不雕花,原木的样儿。可是如此?”

“不错,既然是宫里用的,细部的装饰有宫中匠人来做,你红萸想做,也没这材料啊。”连公公这话并没有讽刺的意思,而是事实。

墨紫再说是,省了油漆和后期精加工的成本,“那,可有用什么木料的要求?”

“木料不用你操心,过两日自然会有人送来。宫里的东西,都得用最好的。”连公公想了想,又说,“量上绝对给足的,你可别糊弄我们不懂。”虽然,他们督造局确实对大多数要督造的东西完全弄不懂工序用料什么的,不过因为是定制,照以前旧例就行了。

“不敢。”墨紫略低头,谨慎最后一问,“价钱是三千两——”

“你嫌少?”连公公以为。

“不,不是。就不知包不包了这木料的钱?”用最好的木头,那赚利就不多了。

“木料既是宫里出,怎会包在三千两里?”连公公觉得这个墨掌事还挺老实,“要是你自己掏钱买木,这笔生意你就赔死了。三千两只是造船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