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又黑又冷,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上楼进入餐厅雅间,乔暮发现卢展鹏也在,寒暄两句,安静坐到秦斌身边。

席间相谈甚欢,创天董事长提出合影,乔暮拿起放在手边的手机给他们拍了几张,发现用错了手机,抿了下唇,换回秦斌的手机补拍。

吃的差不多,见秦斌过敏的情况好转,她电话都没留,先行告辞。

回到仁济堂,雨又大了些。

乔暮上楼,听到爷爷在房间听收音机唱曲的声音,稍稍安心,回房拿了衣服去洗澡。

洗完坐到书桌前看医案做笔记,不知不觉夜深。爷爷那边熄了灯,耳边空余雨声。

看了下时间,合上笔记本,忍不住又把毫针拿出来,慢慢往脸上扎。

弄得差不多,她停下来,提笔将每一针的反应记下。

疼的程度比之前要强烈,上次是1度,这次升到了2,乔辉的笔记和孟长风的毕业论文上都提到过这个,过了3度,部分神经麻痹的情况可能会消失。

放下笔,手机忽然有电话进来,陌生的号码。

乔暮盯着屏幕,见号码归属地是当地,等了一会确定不是骗子号,迟疑接通。“您好,请问哪位。”

“下来帮我包扎伤口。”箫迟的声音传过来,沙哑干涩。

乔暮回头看了眼房门,起身出去。“你在哪个门口。”

“进内院的门。”箫迟低低的咳了一声,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乔暮皱了下眉,本能加快脚步。下楼开了门,混合着烟味的血腥气瞬间笼罩过来,条件反射的伸手扶了他一把,伸脚把门勾上,扶他去治疗室。

打开灯,看清他一身血的样子,眉间的皱褶又深了几分。“爷爷睡下了,你轻点,我去拿药箱。”

箫迟目光深深,盯着她扎满了针的脸看了一会,侧着身子歪头靠向椅背,双眼微眯。

乔暮打开柜子,把药箱拿出来,顶着一脸针过去,边取针边说:“坐好。”

他身上到处都是血,根本看不出来伤了哪。

箫迟撑着椅背勉强坐直,额上冒出层层冷汗。乔暮取下脸上的针,拿着剪刀把他身上的衣服剪开,找到伤口,开了碘伏,拿起棉签仔细给他清理。

右手手臂有刀伤,不是太深,这会创面外翻已经不出血了,估计伤了很长时间。

清理干净,她仔细看了下刀口的深度,眼底浮起不悦。“要缝针,你最好上医院去。”

“你给我缝…”箫迟抓紧椅背,汗水一滴一滴落下,脸上却浮起打趣的笑。“死你手上好歹算风流。”

“你是下流。”乔暮瞪他一眼,转身跑出去,拿来自己的药箱。

她自己的药箱里准备的都是西药和急救用具,什么都有,跟药堂的药箱不一样。

准备妥当,乔暮见他实在难受,提醒道:“我不会,而且没有麻药。”

箫迟拿出手机解锁,从相册里翻出张照片递到她眼皮底下,嗓音发哑。“不会?”

“小肚鸡肠,陈年烂谷子的屁大点事,记仇到现在。”乔暮郁闷。

“不记着怎么找你算账。”箫迟嗓音发哑。“就这么缝,去找条毛巾来。”

乔暮一噎,找来毛巾递过去,手机又有陌生号码打进来,接通听了一会,点头。“他在,等我去开门。”

挂断电话,低头对上箫迟探寻的目光。“关公。”

“去吧。”箫迟忍着疼,无力摆手。乔暮去给关公开了门,折回来换了双手套,把治疗室里唯一的一盏探照灯挪过来,示意他咬住毛巾。

关公心惊肉跳的看着乔暮,又看看箫迟,忽然有种自己不该出现的错觉。

缝了四针,箫迟整个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身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从始至终没吭一声。

乔暮包扎完,绕到他后背。背上的伤口比较浅,没手臂那么严重,将伤口清洗干净,拿来白药粉给他敷上,剪了纱布仔细包扎。

关公歪在一旁的椅子里,炯炯有神的看着箫迟,他身上的伤口浅,处理一下就行。

乔暮忙完,从柜子里拿了两床被子出来,转身出去,回到楼上拿了乔辉的两套衣服让他们换上。

外边还在下雨,箫迟的衣服丢了,裤子全部湿透,关公也差不多。

“谢谢你啊乔医生。”关公坐直起来,笑呵呵接过她手里的衣服。

“我上楼睡了,有事打我电话。”乔暮抬手看了下表,扭头往外走。

“你的脸怎么回事?”箫迟忽然叫住她,略显苍白的脸,浮起探究的神色。“弄的跟刺猬似的。”

“美容。”乔暮语气凉凉。

箫迟楞了下,哑然失笑。

她一走,治疗室瞬间安静下来。关公换了衣服,斜眼看他。“还说你没看上。”

“我说了么。”箫迟轻嗤一声,站起来有些费力的脱掉潮湿的裤子,换上乔辉的运动裤。

“啧…”关公咋舌。“你脸上明白的写着想撩人家,还跟我装。”

“我还想撩你呢。”箫迟挑眉。“太丑,下不去嘴。”

关公被口水呛到,咳了一阵,跟他说案子的事。“跑了一个,剩下的都逮着了,现场的现金就有百多万,枪械也不少,这会还没清点完,三儿移交后会继续跟卢展鹏。另外,王局好像看到你了。”

箫迟“唔”了一声,抬手看表。“谁去追跑了的那个?”

“三队,银翘带队。”关公也站起来,小心观察他的脸色。“乔医生在国外是读书还是工作,缝针的手法挺溜的,她不是学中医的么。”

“查户口啊。”箫迟凉凉噎他,警告的口吻。“不该问的别问,快走。”

关公“嘁”了一声,脚步匆匆的跟上他的脚步,故意刺他。“你看上乔医生,银翘怎么办?”

Chapter 16

乔暮抱着手臂,无声无息的站在药房门后,清晰听到箫迟的声音传来。“银翘就是个小丫头片子,跟她不一样。”

飒踏的脚步声穿过回廊,消失在通往内院的小门那边,关门声传来,一切归于宁静。

乔暮伸手把灯打开,低头,捏紧手里的外伤药,松了松肩膀放回去。关灯转去治疗室,一屋子的血腥味,浓郁粘稠,空气里全是他的味道。

站在门口发了会呆,进去,将装着血衣的垃圾桶袋子系好,关了灯平静上楼。

迷迷糊糊睡过去,天没亮便醒过来。

爷爷比她还早,一个人坐在门诊的接诊台后,灯也不开,手里拿着块抹布仔细擦拭那块牌匾。

乔暮过去,轻声打招呼。“爷爷?”

“牌子脏了,我擦擦,你忙你的去。”老爷子没抬头,口气也不太好。

乔暮抿着唇后退两步,迟疑转身,打开雨伞回内院准备早餐。

吃完去酒店跟秦斌汇合,到了另外一家药厂,雨势转小,乌云渐散。

乔暮背着药箱,不疾不徐地跟着秦斌和他的助理,穿行于药厂的生产车间。

这边生产的是中药颗粒,空气里到处都是带着古怪甜味的气味。

有了昨天的经验,恶心的感觉还是有,但没那么强烈。

“卫生问题好像有点严重,污水处理设施几乎没有,回头重新评估下收购的可行性。”秦斌忽然开口,视线却停在乔暮脸上。“乔医生,你看出什么问题没?”

乔暮摇头。

秦斌笑了下,折回去示意她往外边看。

乔暮循着他的指尖望过去。这家厂子的规模远远没有早上看的那一家大,但仓库却比那边大了一倍。

中成药的原材料一般都是晒干或者烘干的,这会雨虽然不大,但在这种天气下搬挪仓库里的原料,明显有些不合时宜。

尤其是两家半停产的药厂,在同一天冒雨搬运,更加不寻常。

“走吧。”秦斌敛眉,轻描淡写的语气。“其实我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乔暮收回视线,半分没有要打听的意思。

回到市区,孟长风打来电话,嘱咐她准备下简历,他好推荐她进中医院。

乔暮说了声谢谢,挂断电话登陆邮箱,给他发了一封邮件过去。

“乔医生真不考虑来我的公司?”秦斌偏头,眼神幽邃莫辩。

乔暮收起手机,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您又不舒服?”

秦斌一愣,目光里多几分审视。“乔暮,你至于跟我这么生分么。”

“那要怎样?”乔暮直视他,目光清冷。“看到你实在高兴不起来。”

秦斌额前鼓起筋脉,端详她片刻,正回脑袋,架着腿,目光幽远的望着前方。“我说过不会放弃。”

“发神经要有度。”乔暮靠向椅背,只有平调的嗓音,清晰异常,“死缠烂打这么多年,你不累我累。你是不是觉得自个演得特深情,我必须被你感动,必须感激涕零跪谢你不嫌弃?”

“我没演。”秦斌胸口一滞,按着眉心,嗓音一点点沉下去。“我一直很认真。”

“认真发神经。”乔暮烦躁不已,好容易清净两年,又来。

秦斌透过后视镜,目光晦涩的盯着她脸。“真要老死不相往来,普通朋友也不行?”

乔暮抬眸,讥讽道:“你能收了那副老子有钱,老子追哪个女人,对方都必须回应的恶心劲么。”

秦斌张了张嘴,突然没了声,脸色比天空还要阴沉。

乔暮扭头望向窗外,不再理会他。回到下榻的酒店,她午饭都没吃,拿了车郁闷返回仁济堂。

到家停车下去,门诊的大门虚掩着,外边挂了休息的牌子,一看就知道爷爷去隔壁打麻将了。

开门进去,箫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躺病床上睡的死沉。

乔暮收了伞挂在回廊的架子上,进去见他的脸红的有些不正常,下意识伸手去试他的体温。

手背刚碰到他的额头,不妨他忽然睁开眼,速度奇快的抓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拽下去,另一只手落到她脖子上。

“你大爷!”乔暮撞到他的胸口,眼底满布怒火。

“怎么是你。”箫迟甩了下头,敛去杀气,顺势抱了抱她,松开她的手坐起来。“乔爷爷为什么要赶你走?”

乔暮懒得理他,勉强起身欲走,手又被他抓住,一个趔趄直直扑进他怀里。

他的手压着她的肩头,乔暮动弹不了,咬牙轻叱。“有完没完!”

“没完。”箫迟低下头,嘴唇擦过她的头顶,心脏“突突”的跳。“说正事。”

“你有正事?”乔暮讥讽。

“你不就是。”箫迟贫了一句,缓过那阵要了命的疼,放过她挪了下靠向床头。“手机借我打个电话,我手机没电了,没带充电器。”

乔暮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把手机拿出来,解锁递给他,抿着唇转身出去。

箫迟打完电话,顺手看了下她的微信号,退出来打开相册。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沉下脸,将她拍到的照片放到最大,拿过自己的手机,加了她的微信,把照片传到自己的手机。

刚弄好,乔暮进来,他把手机还回去,正经问道:“乔爷爷不让你留在仁济堂帮忙,是因为你的脸?”

乔暮白他一眼,“管太宽。”

“你让我管了么。”箫迟倚着床头,脸上又露出痞气的笑。

属刺猬的。

乔暮拿出放在盒子里的体温针甩了甩递过去,抬手看表。“自己量,过五分钟我过来看。”

箫迟抬抬眼皮,老实把体温针夹好。大概是受伤又淋了雨的缘故,脑子确实有些晕乎,不太舒服。

侧过身重新躺好,手机有电话进来,接通听了一会,迅速打起精神。“您老一定是眼花了,不信问银翘,她可以作证,我绝对没有参与。”

闲磕两句,结束通话见乔暮换上护士服,抱着手臂站在门口,难受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时间到了?”

乔暮盯着他的手机看了两秒,没搭理他,垂下胳膊过去,拿走体温针举高,仔细看着水银柱的刻度。

有点烧,但不严重。

把体温针放回去,转头去给他倒来一大杯颜色发黄的水。“喝了,待会给你打一针消炎针。”

箫迟又坐起来,接过水杯,闻出生姜的味道,仰着脸,视线透过升起的水雾注视着她,认真问:“你是医生,怎么老穿护士的衣服。”

她有执业医师资格证,李成安好像也有。

乔暮双手抄进口袋里,目光向下,慢慢扫过他墨黑的眉,炯炯有神的眼,高挺的鼻子和下巴,最后定格在那道半指长的刀疤上,淡然掀唇:“仁济堂的规矩,没出师只能是护士。”

箫迟挑眉。“老爷子为什么赶你走?”

“关你屁事。”乔暮抽出右手,弯腰拎起放在地上的药箱放到柜子上,另一只手也抽出来,准备给他做肌肉注射。

箫迟望着她的背影,小口小口的喝着姜茶。

“有过敏史么?”乔暮忽然出声。

箫迟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被子,忽的笑了。“没有。”

过一会,乔暮拿着针筒转过身来,让他自己把裤子往下拉。

“这边手没法动,换一边,要不你帮我脱。”箫迟不动。

乔暮抿唇,拿着针绕过床尾,走到他左手边停下。“自己动手。”

箫迟动了下,左手把身上的t恤撩起来,微微侧身,半边后背对着她,故作为难。“还是得你来脱。”

乔暮将针筒里的药水挤出一些,抓着他裤头,往下拉了拉,找到穴位直接扎了进去。

臭流氓!

“嘶…”箫迟抽了口气,眉头深深拧紧。

真狠。

乔暮故意推的很慢,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把针拔下来,留意到他身上还穿着乔辉的衣服,眉头皱了下。“去打破伤风,顺便让医生给你开消炎药。”

箫迟摁着棉签,回头对上她的眼睛,揶揄道:“你也是医生,我死这算不算医疗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