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轻,虽然只有几秒钟,可是她干涩的嘴唇上竟然能够感觉到他的温度…那是,带着项峰特有的气息的温度。

“呃…”她连忙往后仰,直觉地认为这是场意外,于是道歉,“对不起…”

也许他只是凑过来想要跟她说什么话,而她扭头的角度太大了——她只能这么想——所以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嘴唇。

但他轻哼了声,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她不知所措,种久违的羞涩的情绪充满了她的脑袋,天呐!她都几乎要忘了这种感觉!

但她还是强装镇定地抬起头,仅凭着窗外的灯光,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可她有种直觉,即使黑暗中仍然灵敏的直觉——他正盯着她,眼神复杂。

收音机开着,还是刚才那档节目,男女主持人哈哈大笑,但她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口干舌燥,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会儿,项峰转过身看着前方,问她:“为什么道歉?”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口吻也不像平时那个傲慢的项峰。她眨了眨眼睛,感到窘迫,那还用说吗——

“因为…因为是我不小心撞到你的…”

他转过头,错愕地看她,就像是他写的某些小说里,当最后揭晓了凶手时出现在配角们脸上的表情。但他忽又笑了,开始只是微笑,接着低声笑,最后简直能够称之为大笑——尽管只是眼睛变成了道弯弯的线,尽管只是嘴角上扬,露出那口整齐的牙齿——但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笑,仿佛刚才真的发生了很好笑的事。

“听着!”他笑够了才转头看着她,眼角有道鱼尾纹,可是这样反而显得他有点…可爱。

“?”

“我给你半小时,我想这应该足够你去买两碗小馄饨以及处理些…有必要处理的事。”

“…”

“半小时以后,”他看着她,眼神就像她第次在直播间外的走廊里遇见他时样清澈,“我希望能够看到你带着吃的出现在我面前。好吗?”

她怔怔地点头,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他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笑着打开车门,下去了。他今天穿着件短大衣,仍然是黑色的,还有黑色长裤、黑色短靴…所以他的背影很快在冬夜里消失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切都是那么平静、那么平常,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她靠在椅背上,忽然开始怀疑,刚才那个吻其实并不是意外…

墙上的钟很破旧,梁见飞有点担心那上面的时间是不是准,于是拿出手机对了对,最后事实证实破旧的东西未必不好用。现在是晚上七点过二十分,离项峰跟她道别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她坐在街角那家毫无悬念的店铺里等待服务生把打包的食物送过来。犹豫再三,她拨了池少宇的电话。

“喂?”他很快就接起来,像是直等待着。

“我今晚可能没空跟你起吃晚饭了…”

“啊…”他失望地叹息。

“可是,”她起身走到店门外,风吹在脸上有点冷,但她全不在意,“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嗯。”

她来回踱着,心情紧张,但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还记得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发的誓吗?”

“…”

“我想,你应该记得。”

“…是的,那是我迄今为止唯的次婚礼,怎么可能不记得?”他苦笑。

“但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

“…”

“…对不起。”

“不,我不是要你道歉,我只是…我只是…”她咬着嘴唇,“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有错。”

“?”

“不不,我不是说我们离婚的事,而是上次你跟我说…”她顿了顿,感到自己是这么笨拙,“你问我们是不是还能在起的时候…”

“…”

“我应该立刻拒绝你的,但我没有。”直到说完这句话,她忽又平静下来。

“见飞…”

“事实上,”她口吻认真,“项峰说得对,我是在报复你,不管那是我真实的、确实的意思,还是种潜意识,总之我没有拒绝你,是因为我心怀恶意,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在考虑。”

池少宇沉默了会儿,隔着电话轻声说:“见飞,你打电话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吗?”

“是的。”她在心底长长地舒了口气。

“…有时候我情愿你对我是怀有恶意的。”他苦笑。

“但我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

“…”

“我不能因为你对我做了错的事,就找到借口让自己也犯错——那是不对的!”

“见飞,”池少宇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为什么你还是没有变?

“…”

“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自己愚蠢…”

服务生打开店门,告诉她打包的外卖准备好了。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她这才感到冷,手都冻僵了,“现在我有点事要办…”

“…好。如果我再打给你,你不会挂我电话吧?”

“不会,”她笑了,“我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即使敷衍也尽量保持彬彬有礼。”

池少宇在电话那头轻声笑起来。

他们互相道了声再见,就挂了线。

梁见飞又在风里站了会儿,才转身回去取外卖的袋子。

五分钟之后,她出现在项峰家门口,他为她开门,站在门口似笑非笑。

但她只是把袋子递给他,然后说:“我觉得现在我最好回家去。再见。”

他显然感到错愕,但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她不禁想:这是多么奇特的个晚上…

胡思乱想了会儿,她决定打电话给汤颖。

“怎么样,有什么事要求我?”汤颖劈头盖脸地问。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吗?”

“Well,到底什么事?”她也许在翻白眼。

“…真的没事。”见飞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沉闷。

“别告诉我跟池少宇那家伙有关。”

“不,跟他无关。”

“谢天谢地!不然你就是来讨骂的…”汤颖忽又话锋转,“对了,我今天下午听了你和项峰的节目。”

“…”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趣,‘苍蝇像鬣狗样难以驯服’,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见飞无奈,“他挖苦人很有套。”

“你也不遑多让呀。”

“…谢谢,你这么说我真感动。”她龇牙咧嘴。

“他会不会对你有意思?”

“…谁?”她凛。

“项峰啊,不然还会有谁?全地球也就这么个男人在拼命跟你抬杠吧。”

她坐起身,不安地抓了抓头发,显得有点烦躁。尽管如此,她还是嘴硬地答道:“行了,别瞎猜…”

“…”

“…”

跟汤颖聊电话很少有冷场的时候,所以当电话那头变得完全沉默,梁见飞也开始坐立难安。

“嘿,”汤颖忽然说,“你察觉到什么了吗?”

“…”

“你们发生了什么对不对?”

“…没有。”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回答地如此斩钉截铁。

但汤颖没有放弃,还是口咬定:“你知道他对你有意思?他真的对你有意思?”

见飞叹了口气:“我发现打电话给你真是个错误,再见!”

说完,她狠狠地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钮,靠在床头,心却莫名地感到惶恐…

她怎么会不知道?!

当他在跨年的那个夜晚,拎着碗可笑的麻辣烫站在她家门口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七(下)

第二天上午,梁见飞睡到九点才起床。最近她有充足的理由不用每天去公司报道,她感到自己的生活轨迹越来越跟工作密不可分,有个人充斥于她的工作之中,于是他也充斥在她的生活里。

她觉得头疼,同时又饥肠辘辘。她花了十分钟说服自己从被窝里爬出来去厨房找点吃的,她找到袋上周末买的面包,冲了杯热可可,便坐在餐桌旁吃起来。

然后她刷牙、洗脸,像每个平常的日子那样穿戴整齐出门。可是走到车库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心中忽然有个疑问:

这就是生活吗?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用工作把时间表塞满,可是她得到了什么?除了足够维生的金钱之外,她还得到了什么?

她快乐吗?

答案是不确定。她能够找到乐趣,但不能肯定自己觉得快乐。

妈妈总是催促她开始另段感情,可是那就能保证她会感到快乐?还是这根本就是父母以为的“快乐”?

她常常遇到种眼神,并非恶意,却目光闪烁,仿佛在说:你还想怎么样?

是啊,个离过婚的、三十岁的女人还想怎样?这就是他们对生活的理解?这就是他们对人生的感悟?

她总是假装对这些眼神视而不见,但内心深处,她倍受伤害。

她遇到个做错事的男人,然后她坚持了自己的信念——仅此而已。难道就因为这样,她就注定失去很多东西?

梁见飞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打开车门,坐进去,系上安全带。

安全带…

她想起昨晚的那个“吻”——如果那能够称之为“吻”的话——他捏住她下巴的手在他们的唇触碰在起的瞬间放开了。天呐!她想,这很符合项峰的性格,逼迫你,但又“公平地”给予你选择的权利。

她坐如针毡,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正被浸泡在碳酸饮料里…不管怎么说,那个人是项峰,那个特立独行的项峰!

她又觉得头疼,而且疼得厉害,但她还是上路了。太阳很好,之前几天下的雪也早就融化了,甚至于,她觉得人们已经遗忘了那场雪。

如果可以,她也想遗忘那个所谓的“吻”。

“他隔着长长的走廊看着她,用眼睛触摸她的目光…”

“触摸?”梁见飞发出疑问,但手指还是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

“…这是种比拟。”项峰靠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回答。

“好吧。”她嘀咕声,觉得自己的确没有立场去质疑他的用词。

今天早上当他来开门的时候,奇迹发生了——他若无其事,就好像昨晚他们什么也没做(尽管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没做什么),上帝的时钟跳过了24小时,时光胶片被剪掉了24小时,人类历史上缺少了24小时——总之,他什么也没说,淡定地看了她眼,回厨房吃他的早餐。

然后他们就开始工作,他坐在沙发上,她坐在电脑前,像是对早已彼此默契的伙伴。

他继续口述,她也继续打字,可她的思绪不禁又漂浮起来,回到去年冬天的某天,那是她公司的新年晚会,地点是佘山的某家五星级酒店,他是公司的“重要客户”,所以当然在被邀请之列。那天晚上因为早就安排了夜宿酒店,所以晚会时大家都放肆起来,这样的场景免不了是大家互相敬酒,项峰尽管仍然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对于敬酒来者不拒。这是她第次看他喝酒,酒量惊人。

“喂,”趁着老板在舞台上大跳劲舞,梁见飞扯了扯项峰的袖子,低声问,“你醉了吗?”

他回答地干脆:“没有。”

“…少喝点吧,”她忍不住说,“那些家伙都不是好惹的,多少示弱下,他们就不会灌你了。”

他侧过头看着她,眼神跟平时很不同:“…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梁见飞扯了扯嘴角,没好气地说:“要是你喝醉了,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扶你上去的。”

他轻笑了声,没再说话。

可他还是来者不拒,她看在眼里也替他捏把汗。但幸好那些人在把他灌醉之前自己就先倒下了,所以尽管晚会后半程他已经开始有点神志不清,却还不至于失态。

“我送你上去吧。”她凑过去悄悄在他耳边说。

“好…”他点头,然后就准备起身,但脚步不稳,又跌坐在椅子上。

“你还好吧?”她错愕。她可不想扶滩烂泥上楼。

他睁了睁眼睛,摆手说:“没事。”

然后他就站起来,这次看上去脚步稳当。她也跟着站起来,在心里纳闷,他到底算是喝醉了没有?

但他的脚步很缓慢,他们花了五分钟才从会场出来走到酒店的电梯大堂。

电梯门打开,他踉跄步,她连忙扶住他,谁知道他就此伸出手臂搁在她肩上,把她当拐杖。

她按下按钮,抬头看了看他,觉得好笑:“你还真是死要面子。”

他瞥了她眼,像是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