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步元敖嘶声大吼,“那是当初你趁她失去记忆替她做出的选择!如果当初你能让她选,她还会选我!”

闵澜韬冷笑,脸色铁青,“她会选你吗?元敖?对,你和她是相爱,都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交换对方的生命,可是……她能让你肆意伤害她的家人而无动于衷吗?你能忍受你的孩子叫仇人外公外婆吗?她是蔚家人,再相爱,事实也改变不了!幸福?你告诉我,你怎么幸福,她怎么幸福?!”

步元敖被他问的哑口无言,紧紧靠在树上一动不动。

“元敖……”他怜悯地看着他,“不是蔚蓝不选你,是命运没选你。如果你真的爱她,让她一直笑着,一直幸福着活下去,不是你所想,所求的么?”

泪水划落步元敖英俊的面孔,是的,他所想,他所求的……只要她幸福,只要她还活着。

心好像在无数把刀刃中跳动,是的,他早就知道,命运总是不选他的。无奈,无奈……再一次绝望的无奈。

回到小院时,蔚蓝正在做饭,瞿景箐痴痴的坐在旁边看,出身富家的他没想到女人做饭时也能这么美,姝姝什么都好……只是没有她这样明媚的微笑,她的笑比初春的阳光还清新,还温柔。

蔚蓝煽着小风炉的火,里面熬着咸肉鲜笋汤,听见脚步声,她笑笑的抬起眼,樱红的嘴唇勾勒出一抹最甜蜜的笑痕。

心……像被狠狠撒了把盐。

步元敖愣愣地停住脚步,曾经他诬蔑她贪恋富贵,怕吃苦,不愿意跟他过普通人的生活,她的笑,给了他最有力的反击。她的笑……是对他最残酷的报复。

“吃饭吧,相公。”她看着闵澜韬笑,他柔下了表情,却涌上了新的一阵愧疚。

“别见笑我的手艺,步爷。”她的笑容变得有些羞涩,客气地看着站在那儿的步元敖,她是从瞿景箐那儿得知他的名字。

嘴巴泛起苦涩,一直苦到喉咙……这回,他真的成了“步爷”。如果——他努力使自己的眼神不吓到她——他真的要给她幸福和自由,他就得一直当她的“步爷”,一直当一个……陌生人。

碗盘都是最粗糙的瓷,毫不影响菜肴的诱人,每一样都看出她的诚恳,她的巧思。

她微笑着把香气四溢的米饭先捧给客人,步元敖的眼睛被饭的热气蒸得刺痛,他呆呆地端着碗,继续痛。

“呀!闵夫人,这饭你怎么做的这么香?!”景箐惊叹起来。

蔚蓝微笑,“我加了些糯米。”她温柔的盛好一碗饭,递给身边的闵澜韬,“饿了吧,小心烫,相公。”

她递给他的那碗饭是特别的,因为还有她的笑,她的爱……步元敖默默看着,喉咙一动,“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血……落在白白的米饭上,就更刺眼了。

蔚蓝和景箐惊叫起来,赶上来扶他摇晃的身体,闵澜韬没动,没看,只是沉默地僵坐着。

“别叫他相公……别……”他不敢去碰她的手。

蔚蓝奇怪的皱起眉,不解的看向闵澜韬。

“他的妻子死了……”闵澜韬低沉的说,甚至有些残酷,这是他和步元敖才听得懂的宣告,“长的和你有些像。”

蔚蓝同情的看着他,她的眼神……

步元敖恼怒地甩开她的手,不!他不要她同情陌生人的眼光!

当她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却还是一副自以为理解了他的善良表情时,他紧紧的闭起了眼,不可能,那涌出眼睛的不可能是泪水!

的确……是泪,的确……他只是个陌生人!

第49章

清明前后总是细雨绵绵的,半夜又下起了雨,步元敖半坐起身靠在简薄木条制成的床头,有种不踏实的感觉。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潮湿的寒意从房间的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五年来,她就是过着这样俭朴的生活吗?他攥紧身下的床单,这应该是他们收容病人的房间,但却被她收拾的如此干净细致,就连床单都是她体贴为他新换的。只是布而已,躺上去却柔软舒适,比最好的丝绸还要舒服……如果可以,他宁可过这样平淡的生活!只要能和她一起……什么样的生活……都好。

他皱眉,心又疼了,他憎恶这种疼。

此时此刻……她正躺在闵澜韬的身旁,正如原来汲取他身体的温暖一般汲取闵澜韬的温暖,她不知道的,每当她沉沉睡去总会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身上,甜美的睡容不染一丝忧愁。那时候的她,不防备他,不怨恨他,只是单纯的依赖他,渴求他的体温……

注定失去,注定失去。

他抬起眼望着粗糙窗纸挡住的夜色,没有一丝光亮。爱她,恨她……就五年前的他来说,都注定要失去她。他也自私,选择了恨她,希望她为他死了以后能活的理直气壮。他错了么?

对和错,也已经没意义了。

他失去了她,也不曾活的理直气壮,命运给他的,是一个最苦最苦的结局。

再苦……只要她还活着,她还笑,他也认了。

闵澜韬错了,他说他无法忍受她是蔚家人?失去了她以后,他连向蔚家复仇的兴趣都没有了。这五年来他不再对蔚家穷追猛打,默许符敦义对蔚家的资助,甚至在蔚紫出狱后不死心的来找他,他也没有为难她,厌恶虽厌恶,他还给了她些钱,只是因为她哀求他时的神情有那么点像她姐姐。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良心发现也许有,更多是为了增加他的悔恨吧?蔚紫说出当年是她偷听到他和姐姐相约出逃的秘密,而向父母告发的。

蔚紫也错了,这已经不能再伤害他了,蔚蓝的死已经把他的悔恨推到极顶,其他的……早已微不足道。

她没背叛他,她爱他……他早知道,也许从没怀疑过。可他不能相信,如果他不恨她,不怨她,他要怎么活?

蔚蓝不欠步家的,不欠他的,从来不欠,就连蔚家的债,仅仅凭她对他的一番痴情,也够抵消。连本带利……她还的彻底。

闵澜韬,他不会再伤害蔚家人,不会在乎他和她的孩子叫仇人外公外婆……只要他还拥有她,他什么都能放下!连命他都能给她,还有什么不能给?!

可是……晚了。

他阖上眼,晚了。

他了解她,她一旦爱上一个人有多真诚,他知道。现在……她爱闵澜韬。在她决定舍弃记忆的时候,她也决定舍弃他。

他不奢求了。

就算她躺在闵澜韬的身边,就算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他的眼睛还能真切的看见她,足够了。

门外的小厅堂有了微微的响动,这么早她就起床了?

他忍不住披衣下床,是的,忍不住。再苦涩,再疼痛……他也想看着她。

她正用小石臼捣着什么,看见他出来有些意外,她向他温柔的一笑:“步爷,起的这么早?”

那是一抹慈和的笑,在她眼中,他只是一个来找她相公看病的男人,客人。

“在做什么?”他低声问,随身坐在她对面的小木凳上。太过小心翼翼又太过刻意平静,他的口气显得冷漠威严。他又贪心了,他想和她说话。

“在捣艾草汁,做青团。”她已经垂下眼,认真地做着手上的活儿。

也许觉得沉默的有些尴尬,她缓缓地说:“清明前后的艾草最香,做的糕团也最好吃。步爷,你喜欢吃甜食吗?”她故意引他说话。

“不。”他简短的说,他怕说的太多了会忍不住。

她浅笑,眉目间浮现了些许柔情,“他也是,所以我做了两种馅,一些偏甜,一些偏咸。”

他?!

步元敖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代价吧?看着她的代价。心好像被一把不太快的钝刀慢慢凌迟,每一下都疼的迟缓而淋漓。

“怎么了步爷,又犯心疼?!”蔚蓝发现了他过于苍白的脸色,他一定很疼,虽然他故意沉下脸,可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得无比清楚,看?准确的说,是感觉。

“不妨。”他别开脸,他最受不了她的眼光,单纯只是看一个病人的眼光。

“这病多久了?”看出他的烦躁,她换了个话题,病人她见多了,都是这么脾气古怪的。

“我不是来看病的。”他冷声说。

蔚蓝垂下头,偷偷抿一下嘴唇,他的确像是那种讳医忌药的人。吐了血,总脸色惨白,微微发抖,还说自己没病呢!

闵澜韬走出房间,没什么表情,显然刚才的话他听见了。

“相公,起来了?”蔚蓝站起身,看着他笑。

闵澜韬爱责地瞪了她一眼,“你起这么早做什么?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身体好着呢!”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见他说她身体虚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气呼呼的撅起嘴,还回瞪他。

“谁是大夫?”闵澜韬耍横,“想早点生孩子就不能总这么早起床干活!活儿就在那,也不能跑了,你急什么!”

“哼!”她瞥着他,“那你替我干,我就不急了!”

“好啊!什么活?!”闵澜韬不服气,挽袖子。

“和大富嫂她们一起去挖野菜。”她挑衅地看着他,自己却忍不住扑哧笑了。

闵澜韬一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嘴角下拉,想生气又忍不住要笑。

蔚蓝看着他怪异的表情心情很好,笑容也生动起来,“我们早上吃青团,刚下过雨,蘑菇肯定多,中午吃野菜饭和炒蘑菇好不好?”

闵澜韬翻她白眼:“娘子——”他故意拉长调子,“别再采毒蘑菇回来给我吃了,大夫也拉肚子很没面子的!”

蔚蓝笑起来,端起小石臼进了厨房。

步元敖默默的看着,生活在闵澜韬身边的蔚蓝,是十年前的蔚蓝,无忧无虑的蔚蓝,能笑的那么娇俏的蔚蓝。

“这五年……你过的很幸福吧。”他缓缓地说,有些像感慨,又有些像质问。

闵澜韬收了笑意,“是的,很幸福!”

瞿景箐吃早饭的时候赞叹的大呼小叫,都快在凳子上坐不住了。

“闵嫂子,你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好吃?”他一连吃了几个团子,赞不绝口。

蔚蓝笑,“不知道,也许以前学过做菜?”

“啊?”瞿景箐听着糊涂。

“你的脉象我想过了。”闵澜韬截住了他追问的话,“没孩子可能不光是你的问题,我需要也看看你娘子。”

“哦,哦。”瞿景箐把最后一口团子塞进嘴里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接我娘子。步大哥,你是跟我回去还是留在这儿?”

步元敖愣了愣,有些犹豫。

蔚蓝为他添了些粥,“步爷,吃些咸菜,免得烧心。”不喜欢甜食的人吃了团子该吃些咸东西。

“我……留下。”

他要留下,就算掉落在地狱的最底层,他也想望着她。

闵澜韬微微一凛,什么都没说。

他该让元敖走,可是却狠不下心。他明白的,元敖……在用最痛苦的方式慰藉着自己的心。

随他吧……他能补偿他的仅只这些而已。

不放手!即使蔚蓝想起了一切他也不放手!

第50章

闵澜韬背起竹篓,望了望阴沉的天,又看了看身后正在准备和他一起出发的蔚蓝。

“天好像还要下雨,”他皱眉,淡淡瞥了眼堂屋里的步元敖,不愿意他和蔚蓝留在家里,又实在心疼她。“你还是别去了。”

“不,我要去。”蔚蓝甜蜜的固执着,走上来拉住他的手,“我不累的,我要陪你一起去。”

步元敖抬起眼看天上厚重的乌云,慢慢握起拳头。

蔚蓝回头向他笑着说:“步爷,我和相公去采药,午饭已经放在灶台的纱罩里了,记得按时吃。”

步元敖微微点了点头,直到闵澜韬拉着她的手走出竹篱,他才转动了眼光,看他们的背影,她在笑,时不时还摇动一下和闵澜韬拉在一起的手。

他靠在身畔的桌子腿上,不去理会心的又一阵抽痛。

看着她的笑脸,有些欣慰,毕竟她过的很好。还有些酸楚,更多的是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这么多情绪混杂一起,成了空虚和苦涩。

院子外边响起了远远的语声,他有些烦躁,闭起眼。

脚步声果然向这边来了,来人在院子外沉默了一会儿才无法置信地喊了一声:“姑爷!”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这个女人也不看清楚就乱喊什么。他眯了眯眼,院子里是夫妻二人带着一个二三岁的孩子,那个妇人一脸的惊喜,她丈夫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这就是四小姐的相公,步爷呀!”她推了丈夫一把。

丈夫张大嘴,也喜出望外地看向他,“步爷!”

步元敖缓缓站起身,盯着那妇人看,“香铃?”很多年不见,他不太确定。

“姑爷,是我呀!难得您还记得我!您怎么在这儿?四小姐好吗?”

步元敖僵了僵身子,姑爷?叫他么?